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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得到了红薯。”她背对刘彻,用的是陈述句。

    刘彻脸色发白,他看着林久,面孔上显露出竭力保持镇定的痕迹,但胸脯的起伏却将他的惊惶暴露无遗。

    他又想到了那两个字。

    【代价】。

    这是他第一次从神女手中接过的恩赐,那时他为神女放歌舞剑。而现在他要将红薯种植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使红薯成为他此生大业的立足根基。

    神女说得没错,到这时他才算是真正得到了红薯。

    那么,在这之后,牵连着的是什么代价?

    不是空许的那一身血肉,而是更切实的,更精准的,将要在此时付出的代价。

    林久没有说话,刘彻更不会在此时说话,寂静蔓延过每一个角落,如同逐渐灌入此间的黑水。

    系统懵得晕头转向,“对不起,但可能我真的有点问题。我不太理解,你今天到底,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林久重复了一遍这句问话。

    似乎是觉得有趣,她偏着头笑了笑,以玩笑的口吻说,“大概是在,围观一场狩猎,警告那只捕猎的野兽不要对我动手?”

    “狩猎。”系统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

    第47章 在汉武朝做神女

    他想问, 刘彻要狩猎什么?但终于是没有问出口。

    因为林久在说话,她说,“在你的土地上, 只能有一年、三年、五年的红薯,不能有二年、四年、六年的红薯。”

    ……什么意思?

    系统反应了一会儿, 才意识到林久不是在跟他说话,是在跟刘彻说话。

    “只能在单数年份有红薯,不能在双数年份有红薯。”林久又说。

    “你说话好奇怪, 什么是一年的红薯、两年的红薯, 红薯是一年生草本农作物吧。”系统嘀咕了一句。

    话音落下,他忽然意识到, 好安静。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 此前也安静,但那时尚能听见刘彻衣裾摩挲的声音,呼吸的声音,血脉奔流的声音。

    而现在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刘彻僵住了, 他不再呼吸,他浑身的血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系统张了张嘴, 没有发出声音,茫然四顾, 看看林久, 又看看刘彻。

    林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一直是这样一副轻松的惬意的又面无表情的, 神女的脸。

    而刘彻的脸, 看起来像一张白纸。

    他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神女待在他身边很久了,或者说, 他待在神女身边很久了。

    他熟悉神女说话的方式,那么多个夜晚里他独自一人睡在床榻上,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的不是家国天下、朝堂政事,而是神女。

    神女的面孔,神女说话时的语气,每一个细微的停顿,每一处视线的转动。

    这样旷日持久的观察和揣摩,由此他听得懂神女的每一句话,读得懂神女的每一个眼神。

    就像是现在,神女晦涩难懂的言辞在他耳朵里自动转换成了另外一些可以被理解的言辞。

    神女在说,倘若在一块土地上种下红薯,那么来年这块土地上就不能再栽种红薯,也既是说,红薯无法在同一块土地上连续两年被栽种。

    刘彻不懂得什么是科学种植,这个时代也还没发展出【轮耕休作】的观念,没人能理解土地被种植一年之后,要休息一年,才能积攒起足够的肥力,以供应下一轮种植的消耗,这种过于先进的理论知识。

    然而这个时代的人自有用来解释自然现象的一整套观念。

    刘彻说,“这是诅咒吗?”声音发飘。

    他不会妄想,像红薯这种东西,种下去之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那样不可思议的收获。

    他方才在林久的提醒下意识到【代价】的存在,到如今就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是身为君王所应当有的能力,倘若连这点当机立断都没有,那他也不配坐上宣室殿的主座。

    神女会要求祭祀吗?无论被要求一场怎样的祭祀,刘彻都决意满足神女的要求。

    或者祭品,供奉,在这些地方提出苛刻的要求,都没关系,刘彻如今坐拥四海,以后还将坐拥四海之外更广袤的田土,他决定满足神女,他一定能满足神女。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神女的意思是,【代价】会降临到土地上,【代价】会由土地来支付。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升斗小民,土里刨食。

    对于占据了这个帝国最多数的“民”来说,种植就是他们的大事,是像天一样大的事情,或者还要更大一些。因为天塌了不一定会死,可倘若土地出了什么问题,那是真的会死人的。

    刘彻是个头脑清醒的皇帝,大多数时候他清醒得近乎冷酷。

    所以此时他也清楚地预知到了,红薯现世之后的场景。

    今日宣室殿上,已经现场演绎了一幕凡人面对红薯时的千姿百态,可是那还不够,远远不够。

    和宣室殿上冠冕堂皇的公侯相比较起来,甚至和刘彻这个皇帝相比较起来,那些扑在土地上一辈子的老农才是最看重红薯的人。

    半辈子埋头在黝黑的泥土中,祖祖辈辈活着时的血汗供奉给土地,死后的血肉也供奉给土地,便是如此的呕心沥血、披肝沥胆,每年从田地中捧出来的,也不过就是那么点少得可怜的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