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同人] 穿进长相思,助力璟宅斗》 第1章 [bg同人] 《(长相思同人)穿进长相思,助力璟宅斗》作者:青绿seamist【完结】 震惊!穿进长相思我竟然穿成了兰香?!起初以为自己熟知剧情,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不料各有因缘,举步维艰。 当人微言轻的侍女,想要护涂山璟不受风雨侵,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唯有两眼泪光,一腔热望: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1章 穿进长相思,v我一斛归墟水晶助力涂山璟宅斗 【写在前面:剧情风,喜欢情节创新和反转,不走寻常路,行文有伏笔。有糖有刀,非纯甜磕糖文,非传统1v1,介意慎入,接受能力弱的也慎入,谢谢理解。良言一句三冬暖,祝您健康又快乐。lovepeace~】 自打看完长相思,我是茶不想饭不思,每天某音某博某书转圈儿刷一遍,和广大网友一起用八倍镜和七窍心把细节看了个遍分析个透,就等着第二季播了。 这天,我爸让我回农村老家看看我大爷顺便送点东西。我前一天晚上刷视频刷太迟睡过头了,中午才醒,从家里狂飙到地铁站,又从地铁站坐到长途汽车站,将巴赶上最后一趟出发的长途汽车,盘山路绕了我一圈又一圈,绕得我是头晕眼花,等到站了天都黑了。 我下车掏出手机,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快到了,顺便伸伸酸了的腿,就背着包往我大爷家走。汽车终点站离他家不远不近,过一个小桥顺着山脚下的土路拐两个弯就到了。村里没有路灯,只是个别人家门前亮着小灯泡,视线不佳,我就划开手机刷某音,顺便当照个亮儿。 看了俩推送的长相思视频,正嗑得死去活来,我听着右后方草坷拉里隐隐约约有动静儿似的,往身后一看,也没人哪,合计是风吹的,就转过来继续走路。 这时手机自动播放下一条推送:“东宣木烧火棍,推波助澜烧四方……”这啥玩意儿啊,听着神神叨叨但是小调儿还挺抓耳呢,我拿起手机一看,说是最近挺火的请神调,有点意思。 这时候,身后又悉悉索索的,有个声音瓮声瓮气地问:“你看……吗?” 我专心听着歌,没太听清他问啥,以为是堵头儿第三家的傅爷爷搭话唠嗑,头也没回就答了句:“我看抖音呢。” 我听他又问:“你看……像……吗?” 正好起了阵风,我还是没听清,我就敷衍道:“哎呀,你要能让我看着涂山璟,你爱像谁像谁啊!” 答完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快上秋了确实有点凉……不对,余光扫到旁边才注意到,这我都走过第三家老远了,傅爷爷腿脚不好平时不带走这么远的。 我有点生气,猛地一回头,打算看看谁家大老爷们这点了不在家里吃饭,搁道儿上逗呲小姑娘。 视线范围里空无一人。我一下子毛了,头皮起了鸡皮疙瘩,抬手低头一挠头皮,视线正好落在路旁的草坷拉里。 一只黄鼠狼睁着豆大的黑眼珠乌溜溜地盯着我。 它一身黄毛儿,嘴巴头儿有点发白,站在草坷拉里面竖着耳朵瞅我。要是平时视频里看见,我可能夸一声可爱就划走了。 可这是大晚上的山脚下的土路边。它还刚跟我说过话。 我在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我是不是应该跟它说“我看你像人似的。” 醒来睁眼的一瞬间,我以为是我大娘把我放她家仓房了。这雕花床跟我小时候看她家仓房里放的那个她祖宗传下来的挺像,但是仔细一看就看出不是,而且比那个要新得多。 我掀起床帘子就出去了。 眼前的小桌旁有个小童在打盹,被我吓一跳,懵了两秒后喜道:“白姑娘!你醒啦?” 我在她身旁转了两圈端详她,穿得跟我大娘仓房里那陈年旧书的插图似的,完成度挺高。考虑到淳朴的父老乡亲们应该没有这么大闲心cosplay逗我玩,我三两下就窜出了房。 啧啧,真气派啊,这连片的大瓦房,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出去呀。嚯,还有这门口的守卫,怎么看着我就立马过来了呢。 两个穿着浅灰色粗布长衫的守卫,走到我眼前作揖,其中年纪稍长一些的说道:“白姑娘,得罪了。昨天府里遭了贼,今天还没查明。瑞二娘子说待白姑娘醒了就过去,有话要问。白姑娘这就请吧?” 排除了拍节目整我这个普通人的可能性,那么剩下的接近不可能的也无限接近于答案了:我穿越了。虽然是本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路么,虽然平时看小说没有特别沉迷哪一类,穿越这么火的题材还是涉猎了不少本的。 第一要务就是要镇定,要有派,不能让人起疑心。想到这里我“哼”了一声,施施然说道:“这也算是你们分内之事,遭贼事儿大,待我前去辩个分明。你们引路吧。” 两个守卫果然被我的气派震住了,面面相觑。 年纪稍长一些的那个赔了笑脸:“白姑娘,就在瑞二娘子的院子,您看小的俩不能擅离职守,那地方也不是我俩能进的,不如您自个儿前去?” 我有点懵圈,气派不过一分钟,这眼瞅着就要暴露了?余光瞟到旁边探头探脑的小童,灵机一动,对她招了招手:“那个谁,你有空没呢?看你挺闲的,你陪我去呗?我这刚醒还有点头疼,你路上照应着我点,到门口你就回来,行不?” 第2章 小童笑嘻嘻地迎上来:“好啊,那小薇就陪白姑娘走一趟!” 一把揽过她,我看看两个守卫。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把我俩恭恭敬敬送到门口。小薇一个转身,脚底放光,浮在了半空中。 我下巴都要看掉了。 小薇跟我招手:“白姑娘,你睡了好一阵儿了,怕瑞二娘子等太久,咱俩飞过去吧。” 我用手抚额,这回是真头疼了:“哎呀,我头疼得紧,怎么还浑身无力了呢?哎呀好疼啊!” 小薇降落下来,关切地看着我:“白姑娘,要不要紧?不如我给你找胡大夫看看?” 我刚要搭茬,守卫里年轻一点的走上前来:“瑞二娘子等得久,还是先去回了话再说吧,烦请姑娘忍忍。” 我忍住了翻他白眼的冲动,装做柔弱的样子:“哎呀那只能如此了,可惜小薇得扶着我走去了。” 小薇的手赶紧搭上我的胳膊:“好的!小薇扶着姑娘走。” 我只好在守卫的目送下和她慢慢地顺着门口的路走。 待拐了两个弯儿,我回头看没人跟着,赶忙低头问小薇:“小薇呀,我不光头疼,我这记忆怎么还模糊了呢?今天是哪年来着?” 小薇眨巴眨巴眼睛:“今年是大荒1314年。姑娘您没事吧?” 大荒1314年是哪年啊?!说了我也不知道。我只得调动我的记忆:“没事,身子不碍事,脑子有点不灵光。那个,现在的皇帝是谁来着?” “西炎王和皓翎王哪。” 我转了一会弯儿,又问:“那,那个什么,什么荣,灭了没呢?” 小薇拍手笑道:“姑娘真是记忆模糊了,辰荣灭国好久了。” “行,让我慢慢捋捋这个时间线……那我问你,咱家老爷叫啥名?” “老爷去了好久啦,现在是老夫人管家,大少主和二少主还没举行继承仪式。” 二少主?莫非是……?!我急忙问她:“那二少主,可结婚,不是,婚配了?!” 未等她回答,从天而降一团红光,到地上化成个人形。 一个眉眼上挑的蓝衣女子直起身,对着我说:“哟,白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连法术都忘了施,竟要慢慢走去瑞二娘子府,也不怕二娘子等久了怪罪于你!” 好家伙,一看就是个来者不善的。我可不敢得罪,穿越第二要务,对于冲上来示威的刺头,要先服软,看看来头再做打算。 我学着守卫那种笑:“唉,这不知道怎么了,脑子糊涂了,竟忘了好些事情。不过姑娘不是来了么,想必姑娘不会让瑞二娘子等我们太久了。“ 蓝衣女子冷哼一声,一挥手,我就感觉我腾云驾雾般飞起来了。 “啊!!!”我闭着眼睛惨叫。 “白姑娘可有哪里疼啊?”小薇拉着我的手问道。 “我,我恐高……”我眼睛不敢睁开一点儿,一张口灌一嘴风,马上闭上了。 第2章 初见 没过多时,我就被不轻不重地摔在地上。我这才睁开眼揉揉手肘爬起来。 蓝衣女子急急地行了个礼:“报告瑞二娘子,她可疑得很!我到的时候她正抓着小薇问二少主可有婚配?!别说这家里了,就是全大荒都知道咱们二少主并未婚配,连人选都还没有。” 得,这是上来就告我状哇。我横了她一眼,看向她前方的所谓瑞二娘子。 瑞二娘子身体富态,穿了个墨绿色的锦缎袍子,依稀有四十来岁的样子,她眉眼细长,却长着一张大嘴。 只见她大嘴一咧,露出了十好几颗牙齿:“哟~可奇了,我说昨儿个怎么那贼出了书房就那么巧碰上姑娘了,敢情是出了家贼了!” 我看她笑也不像好笑,像个大蟒蛇似的,怪吓人的。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辩驳,怕说多错多,只能低着头说:“不是我。” 小薇忙帮我说话:“是的!姑娘只是头疼得紧,忘了好些东西,让她歇息歇息就能想起来啦。” 瑞二娘子端起一盏茶,吹了吹:“你倒是回护她!那我问你,她都套你什么话了?你可得如实招来!” “姑娘,姑娘起先就是头疼,后来问我当今皇帝是谁,老爷还在不在,啊,还有个什么时间线,我也不懂是什么线。” 瑞二娘子一顿,放下了茶盏。盯着我说:“不过头上轻轻挨了下,哪有全都忘了的道理?我看你是想借机抵赖推个干净!来人,给我上刑!敢在昨天夜里起事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一听要整我,我不干了,一瞪眼刚要反驳,蓝衣女子右手画圈,一道白光冲向我,我瞬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她拿了个拶子,按住我,夹住我的手指就开始拉,十指连心,我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哼,瞧她那狐媚样儿!梨花带雨的做给谁看!二少主不在家里,没人给你撑腰我告诉你!少来!”瑞二娘子“呸”地吐了口进嘴的茶叶渣子。 我心里把她划成容嬷嬷,骂了她祖宗十八代。可惜我不是紫薇,没有尔康煽动着鼻孔来救我。 “二娘子且慢!”一个女子的清脆声音飘来,被按着,我只能看到一角黄衫飘过眼前。 “二少主追拿贼人未归,瑞二娘子不好直接这么给二少主院里的人上刑吧?!是非曲直,还得等二少主回来了再断。” 第3章 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呱呱叫,姑娘我为你鼓掌!等会儿,我是二少主院里的人?!那我不是美上天了? 蓝衣女子收紧拶子,痛得我大叫一声,旖旎心思消散个干干净净。 黄衫女子听我呼痛,厉声道:“瑞二娘子,请你让蓝媚收手吧!昨夜您儿子当值,不如先审审自家儿子如何防卫不周,再来对我们丫头使劲!” “你?!”瑞二娘子被她说得心虚,又无法反驳。 “什么事儿啊在这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身边人扑扑簌簌地跪下行礼:“参见老夫人!参见二少主!” 我不顾手上的疼,努力抬头。 只见一个浅葱色衣服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眼温柔,眉下一点黑痣,细白的手正托在一个华服老太手腕处,扶着她站在院门口。 哦我命运般的涂山璟!你知不知道我遭了这老大罪就是起因于想看你一眼?看完你我觉得,遭这大罪也值了! 瑞二娘子意意思思地抬头,谄笑道:“什么风把老夫人和二少主刮来了?我这不是急于捉拿贼人,在这审问呢嘛?声音大了些,吵到了老夫人和二少主,实在是罪过!” 涂山璟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感受到他的目光,我不禁抬眼望他,指望我眼泪汪汪的眼神能给他传达到快救我的消息。 “贼人逃脱了,在尚未有定论之时,不能妄加私刑。”他盯着瑞二娘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瑞二娘子垂下头去,随即又不甘心地向老夫人说:“老夫人!我这关心则乱,看她可疑,又说什么失忆又说什么二少主的事情,连法术都不会施了,这才急着用刑逼问哪!” 老夫人听到这里才有了反应,大概二少主是她的死穴:“她说二少主什么了?” 瑞二娘子答道:“说什么时间线,什么婚配。” 老夫人和二少主对望了一眼,二少主朝我走过来。他蹲下,干净的衣角垂到了地上,把我扶起来。 “我昨夜连夜去追贼人,适才刚回,正回禀奶奶时听下人报说你受了伤,这边又审起了你,就和奶奶过来看看。你一五一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苍天哪大地哪,涂山璟看着我说话了!家人们谁懂啊?!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谁能受的了啊! 不过理智战胜了我的汹涌的情感,我知道我的第一枪要打响了,看我给他们来个惊天大震撼! “禀报少主,奴婢昨夜似乎是突然被贼人打中了头,迷迷糊糊昏过去,像是睡了一觉,梦到了好多闻所未闻的事情。我梦到迷迷糊糊走到了一个洞口,仿佛若有光,奴婢走进去,竟是桃花盛开,别有洞天。洞口一块大匾,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正当我查看之时,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突然出现,自称叫……叫婴宁,是这太虚幻境的仙子,因着原是我狐族莒之罗店出身,与我有些缘分,便要给我一些预言警示。奴婢看到她拿了几个牌子,有什么天下三分谁与争锋,还有什么修行仙法,还有什么财富秘籍,还有什么屠龙刀倚天剑的,奴婢不懂这些,只看懂有个姻缘牌。我就与仙子说,我家二少主还未婚配,不知可否让我窥探下未来的少主夫人长什么样子,奴婢记样子总比记那些个心法牢靠,醒了好派人去寻。仙子微微一笑,说我倒是个一心护主的,但是看这个是要犯月老忌讳的,需要我付出代价,我说那可以,为了我们主子,只要我有,皆可拿去——” 我一边编一边偷看众人的反应,小样儿,就我这文化水平,唬你们不一来一来的啊!果然瑞二娘子和一众丫鬟守卫都听得出神,老妇人低下头若有所思,只有涂山暻,眼神闪着光,微微露出个笑模样。 “于是我就咬破手指跟她定了个血约,她取出一枚卷轴展开让我看,我……” 说到此处我停了下来。 “快说呀!你看到什么了?”老夫人着急了。 “奴婢……此事事关重大,奴婢不敢说。”我扑通一声跪下了。经过我这么一番胡乱扫射,天下局势,财富,修炼,姻缘都涉及了,怕是没人再敢对我上刑,还会指望我再梦一场,醒了给他们指点迷津呢。 老夫人沉吟片刻,说道:“那我们进屋说。瑞二家的,你们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说罢对璟招招手,璟点点头,跟着她进了内堂。 看没人来扶我一把,我只得自已慢吞吞地挪进内堂。 见我进来,璟挥手画了不知道什么符。正当我回味他的神采时,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布了阵,只有我们三人才能听见你说的,你放心说吧。” 第3章 胡诌 我扑通一声跪下,答道:“奴婢,奴婢看见画中有一水红色衣服的女子,面容不甚清晰,但是能看到手里拿了张弓,不过一晃儿影子就散了。” 涂山璟听到这里,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去,变得凝重了起来。老妇人和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见他们并无太大惊奇,我心里有了底,继续说道:“仙子说这爱如潮水,不一定流到谁,也许最终变化了也未可知,所谓三分姻缘七分造化。但是若要再看,还得上供,未等奴婢问完,就醒了。醒来就发现奴婢忘了好些事情,脑袋又疼,许是付出了代价。不过奴婢不悔!为了二少主,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到后来,我带了点儿个人情感,说的格外情真意切。 第4章 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像是很吃这套,夸到:“真是个好样儿的!璟,依我看,这孩子就还是随你回去吧。” 璟扫了我一眼,答道:“好的奶奶,虽然今日之事听着有些离奇,不过她虽读过书,只是略认得几个字,并没有编得这些文绉绉的故事的能力。孙子猜她所言非虚。我把她暂且领回去,待她休养休养再问,但她应与盗贼一事无关。” 老夫人说:“是了,虽然确实离奇,但是咱们狐族上古确实在莒之罗店有分支,式微已久,料这小丫头也不知道。虽然没听过这个叫婴宁的女子,不过她也算没骗咱们,这防风家的小姐确实是擅长弓箭的。你且回去休息,如果下次再梦到,替我好好问问仙子与防风家的成婚是不是良配,她若再要什么代价,你问问看能不能别人替你。” 我知道这关算是过了,欣欣然福了一福:“是,老夫人。” 待我随着他们走出门,在他们身后又拿起了我那派头。刚刚颜面扫地,被人又摔又夹,这下如果不显出我的重要性,只怕他们得罪了我怕我报复,日后会伺机先反咬我一口! 瑞二娘子恨恨地瞪我,但是不敢言语。其他人见她不出头,也都噤了声。黄衫女子见我出来,上前捧着我的手关切地问:“痛不痛?回去我找药给你敷上。” 我刚才趴在地上,角度问题没太看清她的脸孔,这回看清了,觉得很是眼熟。 涂山璟在众奴仆的簇拥下搀着老夫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黄衫女子回身看到,忙招招手让我也跟上。我挺胸抬头晾着手地走过一众奴仆,突然看到了小薇,忙一捞把她揽到身边,对她做了个“嘘”声,让她跟着我走,别留在这里再被其他人欺负了去。 涂山璟护送老夫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老夫人没让他再进去,只是在门口拍拍他的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贼人的事明天再说。” 涂山璟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回道:“奶奶莫要心焦,没丢什么要紧东西,日后再查也来得及,现下先歇息吧。” 老夫人挥挥手,叹道:“唉,丢东西是一说,主要是,这贼人欺上了门,摆明了看咱们老朽当家,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喽!唉,罢了罢了,日后再说吧!”说完便回身进了内堂。 涂山璟依旧恭恭敬敬地停在原地,待老夫人和一众奴仆都进了内堂才直起身。 “我们也回吧。”他轻飘飘抛出一句话,众人便悉悉索索地跟在他身后,我一看赶紧也搂着小薇加入进去。小薇今日受了惊吓,只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不吭声,也跟着走。 他的宅院离老夫人的宅院不远,离老远就闻到一股花的香气。进门只见一大棵桂花树,满树金黄,桂花开得正好。 他看着我,又指指黄衫女子,“你,和她留下,别人都散了吧。” 小薇刚要开口,我把她嘴捂上,弯下身子对她说:“小薇乖,你今日也累了,让姐姐们给你找个房间晚上住下。”说罢我想起这里的主子还未表态,忙抬头看向涂山璟。 涂山璟微微一点头,鬓发有些许散下来,随风飘荡着,发尾扫过他淡红的嘴唇。 自有婢女引着小薇走开,剩下我们三人站在桂花树下。夜幕降临,一枚弯月爬上树梢,皎皎清辉,甚是明亮。 “主子,不如我先去拿药吧。”黄衫女子打破了沉寂。 璟略一沉吟,却开口问我:“她叫什么名字?” 我挤出一丝微笑:“少主莫不是也进了太虚幻境,她叫什么名字也忘了嘛?却来问我。” 璟玩味地看着我,对着惊讶的黄衫女子说:“静夜,你先去拿药吧。” 静夜!她是静夜?!那个忠心护主,长了嘴的静夜!我难掩惊异。是了,静夜此时还年轻些,没长开的话是会与成年时有些差别的,我一直神经紧绷着,竟没想起来她就是静夜。 静夜对璟行了一礼,走几步回头看看我,然后就退下了。 眼看着她身形一转隐没在院角长廊尽头,我谄笑着转过身。涂山璟已经朝屋内方向走去,并没看到我奋力挤出的笑容。他腿长,很快就走到了门处,回头看我还呆立在原地,沉声道:“进来。” 我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一边再次挤出刚才没被看到的谄笑,一边暗暗打量屋内四处。屋内陈设雅致,但是桌椅器具一看便知质地上乘。有琴有书,有棋有画,看起来是他的书房。 未等我细看,涂山璟就坐到书桌前的木椅上,整了整衣袖,开口道:“你自已说,昨天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心说我昨天还在刷长相思视频今天就来到长相思世界了,我知道你未来的命运,这些说出来吓不死你。但是我不能说,我只能扑通一跪,开始我的表演:“公子!公子明鉴!奴婢刚才确实对老夫人有所隐瞒。” 涂山璟目光如炬,盯着我道:“继续。” “奴婢,奴婢被贼人打中后脑,昏睡中做了那场梦,醒来后发现……奴婢失忆了。但是梦中那仙子,其实还说了,公子的婚事不仅仅关系到咱们府,还关系到天下的局势,此中干系甚大,只是现在尚未有定数,待以后有变化了再与奴婢托梦。奴婢怕老夫人关心则乱,故而隐去没提。” 中心思想就是你留着我,我以后还有用。 涂山璟眉毛一挑:“那你到底记得多少?” 第5章 “奴婢醒来后看四处都陌生,害怕得紧,头又痛,一时之间,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那你还记得叫我少主?” “奴婢刚醒来就被抓去问话,又被摔又被夹的,痛得很。这时候您来了,风神如玉,气度翩翩,又不嫌弃地来扶我,一看就知是心地极好的少主人啦。”我搀着七分真,情真意切地拍着马屁。 涂山璟嘴角一翘:“不必油嘴滑舌。” 我看他多多少少有几分受用,继续表忠心:“是的,奴婢也不必溜须,只是说实话。如今我无依无靠又失了记忆,只有效忠公子才能有个活路,求公子开恩,奴婢定当涌泉相报!公子若不信任我,派个人整天监视我好了,反正我在公子的眼皮子底下玩不出什么花样儿的!” 涂山璟道:“这倒是实话了。” 我连忙一拜:“公子聪明绝顶,奴婢不敢耍花样。” “你起来吧,让我看看你后脑的伤。” 第4章 审视 我赶紧爬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去把后脑勺给他看。 “伤口摸着是结痂了,但还是有点痛。” 他拨开我的头发,我觉得后脑勺痒痒的,不禁抖了一下。他的手慢慢移到我头顶,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确实是结痂了,看着不打紧。” 我感觉头顶有点热热的,刚想回话,不料静夜从门口急急跑进来,跪在地上举起手中的小药盒:“少主!药来了,让兰香上药吧!” 什么?!我竟然是那个兰香?!我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涂山璟停了片刻,放下了手。我只看一团蓝光从身后飞来,飞到我手上,疼痛立刻消解不少。“我用灵力给你疗了伤,可除你大半疼痛,皮肉伤处还需按时上药。静夜,你领兰香下去涂药吧。” 静夜伏在地上给他行了一礼:“谢少主!” 我也有样学样地行礼:“公子大恩大德,奴……兰香谨记在心。” 静夜领着我匆匆走到偏房,关上了房门,这才转过身对我急道:“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我有点奇,吓人的部分我还没说,如何就吓死她了呢? 静夜看我一脸清澈而愚蠢的表情,气道:“你还在这发呆?!刚才少主手放在你百会穴上,已然起了吸灵力的起势,咱们虽然道行不深,但这百会穴可是生死大穴,哪个修炼之人都会下意识地护住命门的。” 原来如此,可惜我不知道,光顾着惊讶我的兰香身份了,误打误撞地不挣扎反倒洗掉些我的通贼嫌疑。想是静夜看见了,冲进来救我。 思及至此,我摇了摇静夜的胳膊:“好妹妹,谢谢你啦~我记不得好些事情啦,得麻烦你以后多多指点了。” 静夜叹了口气,把小药盒放进我手里:“你比我小,你才是妹妹来着!罢了,你先涂上药,然后早点休息吧,说不定明天一早定了神儿,就都想起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她送出房门。涂了药,后脑勺疼手疼身上也疼,枕头又硬,思绪又乱,我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摊大饼似的,折腾了大半夜才睡。 “姑娘……姑娘醒醒。”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像是有人在唤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床前站着小薇。 “小薇呀,再陪姐姐睡一会儿吧!”我搂过她,拉了下被子想要盖住我俩。小薇在我怀里扭来扭去:“不行!姑娘快起吧,静夜姑娘伺候着二公子在老夫人处用早膳,待会用完就得往书房去了,轮到姑娘伺候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打开柜子随便拿了件衣服,上工了上工了,今天也得打起精神来,穿成兰香没什么了不起,不受涂山篌的勾引不就完了嘛! 来到书房,守卫的见是我就放我进去了。我进门大大方方地踱步四处看了起来。墙上挂着一幅墨竹图,桌上悬着好几只狼毫笔,墨盒盖子上雕着莲花纹,笔洗是碧玉雕成的荷叶状,边缘还点缀着一只硕大的珍珠充当一滴露水。我不敢碰,怕碰坏了把我卖了也赔不起,便把目光转移到书架上。 书架装得满满的,旁边连着多宝阁,瓶瓶罐罐也摆了不少。我一手扶着书架,一手小心地抽出一本书,好吧,封面的字弯弯绕绕,我根本不认识。 “你想起来了?”身后传来声音,吓得我手一抖,书掉在地上。 涂山璟着一身白衣,逆着上午的阳光从门口走进来,身上一圈淡金色的光晕,他弯腰拾起地上的书。 “《仙林外史》,你小时候不是最爱看的么?最开始缠着我让我给念,后来我上学堂了你就自已学着认字来读。”他细白的手指抓着略微泛黄的书页,在浅金色的阳光中低头看着我。 “我……我忘记啦。”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讲的是仙家门派一个学有大成的弟子,四处游历,碰到了大荒首富家的刁蛮小姐,和表面上是帝王家的私生庶女,实则兼做暗探头子的故事……”他把书放在桌上,一边说一边划了个圈,一道光向我飞来。 我下意识一挡,没有什么痛感,倒是头顶沉了一下。我伸手一摸,原本披散着的头发竟好好地盘在了头上。大概是我头发也不记得梳,涂山璟看了有失体统,他眉毛微微蹙着。 我打岔道:“哈哈,这听着倒像是沈浪和朱七七,白飞飞的故事……” “那又是什么故事?” 第6章 于是我如此这般地给他讲了大概,又引入了朱砂痣白饭粒、蚊子血白月光的概念。 “你说那沈浪,最后心里到底给白飞飞留没留一个位置呢?”他竟认真思索起来。 “这情情爱爱的,谁也说不准,就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呢!”我答道。 他纤长的手指按住桌上的书,目光灼灼:“那你又是何时,从哪里看到的这个故事呢?” “我——我昨儿晚上现梦的!”我急忙找补。 “我竟不知我的小丫鬟还有这才能,依我看,你也不必担心自已的将来,以后做个说书先生也能谋生。”他唇角微翘,调侃道。 看他不信的样子,我只得转移话题:“奴婢给公子磨墨吧!公子今天也挺忙的吧?” 他听了笑笑:“不用奴婢来奴婢去的,你还像以前那样,称自已兰香就好。” “兰香知道了。”我做端庄状弯了弯膝盖,行了个礼。 在他安安静静地看账算数的时候,我站在旁边无聊地打了八九个哈欠,眼睛挤出了眼泪。他好笑又嗔怒地瞄了我一眼,我赶忙住嘴,咽下了第十个哈欠。 静夜袅袅婷婷地端来两碗酒酿,说是老夫人赐的。他端起来舀了一勺,尝了尝就放下了。静夜见状问道:“少主,可是太甜了?”他点点头:“我刚吃过饭没多久,吃这个有点腻,先放这里吧,待会儿我再吃。” 从院子里传来桂花香,我心念一动,走到树下,挑那嫩的花瓣采了些,回到屋内撒到碗中。涂山璟好奇地望着我,我解释道:“这样有些桂花香气,味道清甜。” 他又舀起一勺尝了尝,赞道:“果然不错。” 静夜笑道:“兰香忘了些事情,却又添了些新鲜玩意儿来补,总归还是记挂着少主的。” 涂山璟笑而不语,只一双眼睛晶晶亮地看我。 第5章 丰隆 “璟!听说你府上遭了贼了?!”温馨的场景被一个大嗓门搅乱,话音刚落一双黑色暗纹软靴便踏了进来。 来人一身宝蓝绸缎长衫,腰间坠一个鹅黄丝线的玉坠子,随着他急匆匆的步伐摇晃。只见他浓眉大眼,发冠高耸,满脸的英气。 “丰隆,请坐。不碍事,没丢什么值钱东西。”璟站起身行了一礼,随即坐下不紧不慢地舀完最后一勺桂花酒酿。 “那就好!不然这阵子亏空这么大,我怕你再连老底儿都丢了去。” “涂山家的老底,倒也没有那么薄。”璟玉白的手端着淡绿的瓷碗,将它放在桌上。 丰隆坐下,也端起了酒酿,“这味道不错!静夜姑娘,是府上哪个厨子的新作啊?” 静夜给他奉茶,笑着答道:“是兰香的点子,加了点桂花,以清香之气中和甜腻。” 丰隆看向我:“兰香姑娘好雅致!听说你受了伤?不打紧吧?” 我赶紧福了一礼:“谢公子关怀,兰香并无大碍,只是头痛,好多事想不起来。不过记着为少主鞠躬尽瘁,也就够了。”丰隆可是璟的好朋友,我得在他面前也表表忠心,打下群众基础。 丰隆听罢哈哈大笑:“我信了你脑袋被揍了,从前的你何时这般油嘴滑舌!”笑罢他正色道:“璟,此次前来,其实我有事商量。” 璟点点头,问道:“是手里积压的那批船?” 丰隆答道:“正是了!黄大老爷定的,本是要南下运货用的,那成想他现在的船队遭了水难,运的名贵货物都落了水不说,还要赔给船员家属一大笔钱,这后续款项就续不上了。我们本来要收的钱拿不到,这后续买其他货的钱也就吃紧,船停在船坞里,又是一笔费用。” 璟沉吟片刻,问道:“可有买家能接?” “问过了,这些船是黄大老爷定制的,用的都是结实的好料,又非寻常的制式,寻常买家用不上,不寻常买家也大多都有自已的船队,一时半会儿没这个需要。” 我看涂山璟眉头紧锁,是个苦苦思索的样子,不由得脱口而出:“卖不出去,先租一下呢?租到黄老爷能交起钱的时候。他尾款拖了这么久,不会介意的吧。” 丰隆笑道:“兰香,现在走货的用不上我们的船,我们租给谁去?” 我替璟茶杯里续上水,回道:“虽是货船,但不一定要运货嘛。中秋快到了,办个中秋晚会,请歌舞坊演演节——演演歌舞,再请好的酒楼出些宴席,水上放点烟花,最好的位置收多点钱,岸边搞点抽奖,有现场想上船游览的再当场卖票,想让自已的商品出名的收他们钱在船上展示,然后客人可以买……” 我越说璟的眉头越舒展,听到后来他不禁笑道:“是个好法子!” 丰隆也跟着兴奋起来:“到底是璟公子,身边的丫鬟都这么聪明!” 我谦虚颔首:“哪里哪里,在公子身边耳濡目染,学点皮毛罢了!” 璟似笑非笑地扫了我一眼:“那就交给你和春明办吧,若有缺什么可以直接去找胡管家要。没超过一百两银子的支出,可以不必报给我,但是每天办了什么须得回来跟我简单说一声。” 我赶紧行礼:“兰香谢公子信任,定将尽心尽力,大赚一笔!” 接下来丰隆好似还有事商量,璟没留我和静夜伺候,只他们两个在书桌处窃窃私语。我乐不得回房休息,走到院中看看四下无人,忙拉过静夜问:“好姐姐,春明是哪个啊?” 第7章 静夜低声跟我说:“春明是远房亲戚家的侄少爷,从小没了父母投奔到咱们府,平时帮着打点府里的生意,住在西边的院子里。你出了后宅的门往西走,过了小巷见了朱红色的门,让门口小厮通报一声即可。” 我暗暗记下,只见静夜微微皱眉,又道:“只一点,前几日瑞二娘子没落了好,她儿子又碰巧当值那天府里遭了贼,她应该对你还耿耿于怀。你去的路上可要小心避过她们的住处,别又被寻了什么由头被抓去借题发挥。” 我连连点头,拉住静夜的手:“谢姐姐提点。只是这瑞二娘子,是什么来头啊?怎么在府里这么横?” 静夜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她是上届老管家的二儿媳妇,老管家大儿子失踪多年,她一直以为老管家没了,自家汉子就能顺理成章地接班。可惜她汉子不争气,管不来这些事物,净知道赌博。管家位子按能力分给了胡大伯,她看胡大伯没有儿子,就又期待着这位子能传回给她儿子,是以处处咬尖儿,府里的人争不过她,又念老管家的旧情,哪成想她竟日益跋扈起来。因着她也没什么大的错处,又会讨好老夫人,也就暂时没人能管得了她。你以后若碰到了她,切记要躲开呀。”说罢她拍拍我的手。 我可不想惹这种茬子,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捏了捏静夜的手背:“谢谢我的好姐姐!我听你的。” 静夜笑笑,又道:“我看公子分你这个任务,只怕来来回回很是费神,咱们府里这些活计你也不用管了,我分几个人做了便是,回头有什么好东西你记得分她们些就成。” 让我做府里这些活计我也做不来,这下好了,乐不得做甩手掌柜,我发自肺腑地笑了出来,摇着静夜的手连连道谢。 回到我的房间,小薇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玩儿着桌上的花,见我回来,她眼睛一亮跳下凳子向我跑来:“姑娘回来了?!差事做的可好?” “马马虎虎~”我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姑娘聪明,过几天就恢复常态啦,莫要心急。” “哈哈,我倒是志不在此~对了,小薇,你在我这里,可有人来寻你?”我怕小薇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尽量挑了个委婉的问法儿。 “小薇本来就是东府里王妈妈捡来的,王妈妈前年去了,刘妈妈就让我留在原来的屋子里,做点端茶倒水的差事,平时饿了就去厨房找饭吃,闲下来就自已玩儿或者跟小灰玩儿,除了他没人会来寻我。”小薇大大方方答道。 “小灰也住在我们昨天那里?”我猜的倒是八九不离十,小薇也是个无依无靠的,没人在意她的去向,倒不如留在我这里,再给她把玩伴寻来,好过待在原来的地方,再被人欺负去。 “小灰不是我们府里的,有时候我偷偷放他进来玩儿。” “原来如此,那你去给他留个信儿吧,别让他寻不着你再着急。这里我做不了主,等我寻个机会,尽量能把他接过来,你们也好有个照应。” “谢谢姑娘!姑娘对我真好~”小薇扑到我的怀里,喜笑颜开。 我抚着她的头发,怀里温温软软一小团。 第6章 安排 等到我这般那般地说了个遍,天色已晚,春明的神色由惊讶转为了恭敬。我感觉差不多了,喝干了一杯茶,抹抹嘴长出一口气:“今天先这样,我不怎么出门,具体细节不太熟悉,还烦请少爷找人安排。” 春明长作了一揖:“姑娘虽不常出门,但实在聪慧,今日所谋定能转亏为盈,春明佩服。” 我连忙摆摆手:“少爷过奖了,我出点子您和大家出力,都是给涂山家谋福利罢了。”大帽子一扣,这样即使瑞二娘子还是什么娘子想寻我错处,我也好脱身。 春明笑着点点头,要送我出门,我推脱道:“可不敢,公子出门相迎,已经很给奴婢面子了,再送出门的话就要折煞奴婢了。” 春明见我说得真切,也不便坚持,一抱拳:“那姑娘路上小心,个中细节难免还要姑娘指点,我叫小顺送信进府,姑娘有空时回了他便是。小顺,替我送送姑娘,然后去替我把金二少爷,李大官人,还有胡三婶儿叫过来。” 我回了一礼,跟着小顺就出门去了。小顺穿过小巷一路恭恭敬敬地把我送回到大门,这才回去。 回到房中还没等喘口气,小薇便走过来急急传话:“姑娘,二公子传你到书房去,有一阵儿了。”得,这是让我尽早述职去了,我水都没顾上喝,赶紧去书房报告。 书房门没关,只见涂山璟在书桌旁伴着烛光看一些单子,许是晚上凉了,他在白衫外面又披了一件浅黄色的外袍,外袍袖口镶着金丝边。烛光闪闪烁烁,映得他眸子水亮,脸庞周围仿佛有了一圈淡淡的光晕。这场景不知为何透着一丝圣洁,让我不由得想要顶礼膜拜,生怕自已出声惊扰到他。 察觉到我到了门口,他对我微微一颔首,说道:“春明来报,把你夸奖了一番。” 我作娇羞状:“还是少主有大智慧,兰香有样学样罢了。” 他把单子往桌上一扣,笑道:“又在这溜须。罢了,正好我有事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点子。” 我往书桌对面的椅子一坐,手托腮欣赏他的脸,歪头笑嘻嘻地:“少主尽管问,兰香力所能及。” 他往后稍了稍,清了清嗓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来芋头丰收,然后又有一批农户拿芋头抵债,直接卖了的话利润不高,涂山家也没有多余人手去运和卖。” 第8章 我“咳”了一声:“我以为多大点儿事儿呢,做月饼呀。” 他奇道:“芋头没有什么味道,拿来做月饼只怕……” “芋泥月饼,包在我身上~若还有什么多余的栗子啦鸡蛋的,通通拿来,我们来个中秋限量口味月饼礼盒,芋泥、栗子、流心奶黄加……加葡萄乌龙!”我不禁感慨现代的琳琅口味救了我,也即将解救涂山家的经济危机。 “流心……奶黄?”涂山璟的脸上难得露出不解的神色。 “流心奶黄就是……唉,我还是明儿个指挥厨房做了给少主尝尝吧,不过这些都是甜品,少主吃不了太甜,还需得让府里姐妹们尝尝才是。” “如此,那我明天早上就少吃点。对了,还有一事,春明说最高级的游船需要个名字,让我来取。我想这整个儿都是你的点子,不如你来冠名。” “谢少主~不知那最高级的游船,最终都落实了什么摆设啊?” “随云轩的红柚木桌椅,涂山家字号的云锦织缎布置,秦宝斋的陈设,只一样,请的天香楼只愿出人,不愿留名。” “天香楼?是做什么的?怎的如此托大?”我奇道。 璟的脸有了一丝微红,停顿了半刻,小声答道:“就是你之前说的……歌舞……” “啊!歌舞小姐姐们!”我恍然大悟,还以为是什么高级酒楼出师傅来现场做月饼呢。 “想是那天香楼名声在外,保守谨慎,怕此次宴会举办不好砸了招牌,不参加又觉得大把的银子不赚白不赚,是以……” 我听得不禁气笑:“真是又当——”想起我的贤淑身份,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岔开话题:“那,到场的女眷万一被喝醉的登徒子骚扰可就不好了,我们得加紧赶制一批面纱,如若当天有忘记戴的女眷就发给她们。歌舞小姐姐们不戴面纱,以此来区分。另外加派人手看管,以防得罪了客人。” 璟听了连连点头:“如此甚是。” 商谈到此,鼻子里闻到一缕桂花香,我灵机一动,说道:“少主,就叫那画舫为‘兰桂舫’吧。” 璟听了一笑:“颇有雅趣,就按你说的叫吧。回头你回了春明。” “好嘞~”我看他笑得好看,心情大好。能为他解忧,哪怕只是芋头、起名这样的小事,能解决也是好的。 从我观察和问静夜知道,他这吃穿用度虽都是贵公子做派,平日里干的活可不比长工少。各大商铺运营自不必说,看账算钱,用人用物的调度,还有各处的打点,他还得匀出时间见客,拜见长辈,逢年节还要主持大大小小的庆典仪式,闲下来还要自已看书练武,听大荒内的各种情报,琴棋书画也扔不下……我有时都担心他是不是夜里不睡觉偷偷挤时间,会不会过劳到直掉狐狸毛。 思及至此我不禁低头看看地板上,有没有白色的狐狸毛。余光看到他也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去,柔顺的发从肩膀处滑下一缕。我忙抬头,碰上他探寻的目光。我连连摆手:“没什么,兰香只是检查书房打扫的干不干净,毕竟少主天天要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儿的。” 他抬手把头发揽到肩后,温和一笑:“有心了。”眉眼弯弯,淡红色的唇有着好看的弧度。 我的心上像放了烟花一般炸开,不由得捂住胸口。 “唔……少主,那兰香先退下了,你,你看看就得了,早点休息!”说罢便逃也似地跑回房。 回到房间背靠房门,我感觉心还“砰砰”跳个不停。小薇没像往常一样在房里等我,不知道哪里去了。眼角的视野里突然有东西一动一动,我定睛一看,凳子后面一条细长的肉色的尾巴又晃了几下。我大着胆子往旁边踱了几步,对上一双乌溜溜的黑豆眼。 “妈呀!耗子!!!”我尖叫着打开房门,冲到院子里,原谅我在城市里长大,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和这种大灰耗子面对面。正巧小薇抱着一个小盒子蹦蹦跳跳从院中向这边走来,我赶紧抓住她:“小薇,别进去了,里面有……有大灰耗子!” 小薇笑道:“姑娘莫怕,那是小灰呀~” “小灰?你那个朋友?耗子精?”我感觉炸起的头皮渐渐平复。 “是呀,大概是他累了,恢复原形等我回来一起玩。” “哦哦,那,那你先进去让他变人形呗?我有点怕……妖精。”我怕小灰听到我怕耗子伤自尊,句尾奋力委婉了下。 “姑娘真是有趣,自已明明是狐精,还怕鼠精,小灰怕你才是!还有,我也是刺猬精啊,平日里怎么不见姑娘怕我?” 刺猬?刺猬外形上对我来说还算可以接受,我闭着眼睛轻推了小薇一把:“我,我不是磕了脑子嘛,不正常了~小薇乖,你先去。” 第7章 创作 “姑娘,好啦~进来吧。”小薇的声音不一会儿就从房里传来。 我这才一步三颤地走进房间,看见一个穿灰色袍子的小男孩正睁着黑豆眼怯生生地望着我。还好,没有尖嘴,也没有胡须。 “小,小灰是吧?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小灰才是该跟姑娘道歉,不该在姑娘房里现了原形冲撞了姑娘。”小灰给我作揖。 “罢了罢了,一回生二回熟,下回看见你我就知道了就不会吓一跳了。你跟小薇玩儿吧。” 小薇笑嘻嘻地把小盒子递给小灰:“喏,静夜姐姐给的瓜子和榛子。” 第9章 小灰喜笑颜开地接过盒子,抬头看看我:“姐姐忙了一天,可是立即就要休息了?” “不忙,不忙,我去后面洗漱下,你们嗑你们的。”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去后面洗漱了。 待我收拾完一出来,咔嚓咔嚓的声音立马停了下来,小薇和小灰嘴旁都沾着榛子皮瓜子屑,抬头齐刷刷地看着我。 “你们玩儿你们的,我睡我的,不耽误。”我继续安抚两只小兽。 小灰抹抹嘴:“那我们也睡吧……姑娘,最近府上的夜晚巡逻森严得紧,我怕回去路上被逮住,不知……今晚可方便留我在这里?” 我点点头:“那你留下来吧,地方够用,你睡小薇的床,小薇和我睡。” 小灰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多谢姑娘!” 我先爬去床上直直腰,待小薇爬到我身边,小灰道了声晚安,就吹熄了烛火。 大概是用脑过度,第二天我照旧没起来,不过这次叫醒我的是管洒扫的丫鬟金桂。她不知敲了多久的门,听我迷迷糊糊“嗯”地应了一声,才轻轻地在门外说道:“姑娘,西边儿府上的小顺来了,说是替春明少爷传书。不知姑娘起了没?起了的话,有空给回个话儿?” 我猛地爬起来,先看向小薇的床铺,被子没叠,但是被子里已没有小灰的身影。我松了口气,这才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金桂手里拿着一封信,见我出来忙递给我。 我一看封面弯弯绕绕的字,心道不好,只得故作镇定地对她说:“知道了,多谢妹妹。且让小顺吃些点心用点茶水吧,我这边还有一些二少主的活计要先做,待做完了给他回话,他要是着急做事,也可以先回,我过后派小薇替我送信过去便是。” 金桂听了,福了一福,说了声“是,姑娘”便走出院去了。留下我捧着信一筹莫展。我拆了封好的信封,抽出信纸,看起来字倒是不多,就是不知道事儿严不严重。我看向床上揉眼睛的小薇,问道:“小薇,你可识字啊?”小薇闭着眼睛摇摇头:“王妈妈没教过我。” 此时头上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我认字。” 我抬头一看,又是那双乌溜溜的豆豆眼。这次小灰只露了张脸和两只小爪,好像尽力把身子隐藏在梁上的阴影中。 我招招手:“那可帮大忙了,话说你怎么跑那儿去了,快下来帮帮姐姐~” 小灰说:“我刚听有人来,就现了原形爬到这里藏着。那,姐姐你莫怕,我现在要爬下去了。” 我点点头,只见他迅速地顺着柱子窜下来,一转身化成了那个小男孩的样子。见我并没有异色,才走近来望向我手里的信。我忙把信递给他:“你帮姐姐看看,信上说了些什么?” 小灰看了片刻,告诉我:“这个叫春明的,说昨日商议之事已全面铺展开去办,只一点,当天要唱的戏没有合适的,他不怎么看戏,不知道姑娘有没有熟识的戏班子出新本子,最好一文一武,男女皆宜那种。” 我一听,要是请戏班子写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预算有限,能省则省,不如把我的文化储备用一用,随便拿个故事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我便让小薇帮我找了笔墨纸砚,让小灰帮我回信。 “你接着写,这文戏么,就叫作——《东厢记》,讲的是大户小姐崔莺莺在侍女红娘的帮助下,与穷书生张君瑞冲破重重阻挠,终成眷属的故事。这武戏么,就叫作——《南游记》,讲一只小猴子成精,学得一身武艺,和师兄弟护送凡人师傅唐僧一路下南洋去天竺,路上斩妖除魔,历经磨难终于取得真经的故事。” “哇~姑娘这戏码听着真真儿新鲜!不知是哪个班子的?”小薇拍手道。 “咳咳,这是你姑娘我于梦中太虚幻境梦到的,具体嘛……天机不可泄露!”我轻点了小薇的脑门儿一下。 小灰写罢,抬头看我,眼睛晶晶亮:“姑娘,这小猴子精是怎么学得一身武艺的?”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要想人前不流泪,就得人后猛遭罪呀!”我开始梳头,一边梳一边给他俩按照我的记忆一顿输出,待我梳妆完毕,衣服也穿齐,我才讲到大闹天宫。 “好了,先到这吧,我待会得去厨房跑一趟。刚才说的能记住吗?写个大概就成。” 小灰一会儿听得出神,一会儿又奋笔疾书,这会儿眼睛更是亮:“能记住!姑娘放心,我写完就让小薇送出去。” 我开心地拧拧他的脸蛋:“那就谢谢啦!姐姐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说罢我一溜烟儿跑到小厨房,早饭都没顾得上吃,抓住做完早膳刚刚休息的厨子,让他们按我说的做中秋限量四味纯享浓情月饼礼盒。等到做完试吃过,又调整味道再做好一批,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 我提着一盒月饼回到院子里,抓住正在扫落花的金桂就问:“你可知道现在少主在何处啊?”金桂停住扫帚,凑近我低声说:“少主早上吃过就钻进书房了,都没用过午膳。” 不会吧?不会是等我呢吧?我心里犯合计,谢过金桂就急忙往书房去了。 “少主?兰香求见。”我见外面没有人守着,大着胆子直接敲了敲门。 “进来吧。”璟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 我推开门,看见他着一身雾蓝的袍子,袖口宽大垂顺,甚是飘逸。他正坐在案几后的矮凳上,不知写些什么。我连忙提着盒子走上前去,献宝似地:“少主,快来尝尝我这中秋限量四味纯享浓情月饼!” 第10章 他笑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这么长。”眼睛却很诚实,直盯着我打开盒盖的手。我麻利地把月饼摆好,又拿出盒子里的小刀各切了一块,放在白瓷碟里端给他。 他夹了一块细细品尝着,赞道:“不错,不枉我等这么久——”随即悔不该说似的,抿了抿淡色嘴唇,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我只做没听见,指着另一块说道:“少主再尝尝这块,这是葡萄乌龙馅儿的,清淡些。”心里暗暗好笑,堂堂涂山二公子,哪怕吃不了太甜的,也会为了新式样甜点翘首以盼,有点可爱呢。 第8章 试吃 正看他吃看得欢喜着呢,身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公子,老夫人看您没去用午膳,命我给您送饭,说今天有您爱吃的荷叶鸡。” 我一回头,一个身着靛蓝色锦缎的女子,也提着一个小食盒,右脚已经迈进门槛。我和她四目相对,虽然她着意浓妆艳抹了一番,我还是认出了是那天瑞二娘子手下的蓝媚。 蓝媚见我坐在涂山璟对面,眉毛一拧,翻了个白眼。 涂山璟对她冷冷地:“食盒留下吧,回去替我谢谢奶奶。” 蓝媚还要说些什么,涂山璟打断她:“我说,退下。” 我连忙走上前去接过食盒,蓝媚趁我上前挡住璟的视线,狠狠剜了我一眼。我条件反射般想起手指的痛楚,手一抖差点没拿住食盒,于是使劲用力抓住,送到璟面前的案几上。 蓝媚躬身一礼:“蓝媚来得不巧,先退下了。” 璟只低头打开盒盖,眼皮也没抬。蓝媚气哼哼地走掉了。 盒内传来扑鼻的香气,闻起来很鲜,又有一丝清香。我上午虽然试吃了几小块月饼,毕竟跑来跑去,也消化得差不多了,肚子不争气地“咕!”得叫了好大声。 璟“哧”地笑出声,抬眼看我:“怎么?你也没用午膳?” 我看他心情似乎还好,就意意思思地回道:“是啊,何止午膳,为了做这月饼,早膳也没用呢!” 璟把一碟一碟的菜拿出来摆开,回道:“那一起吧。正好我也吃不了这许多。” 我喜笑颜开,虽然这两天都有饭有菜的,但毕竟下人们和主子们的吃食不一样,更何况老夫人心尖儿上的宝贝孙子,那肯定吃得一等一的好。 “谢少主!那,我不客气啦?”我从食盒里掏出筷子,夹起一块梅菜扣肉就吃:“好吃好吃,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还有梅菜的咸香,人间极品~” 璟细白的手撕开枯绿的荷叶,鸡肉的香味扩散开来。他分了一大块放在我的碟子里,我忙着咀嚼,只“嗯嗯”地点头表示感谢。 待我俩吃得差不多,璟才开口:“春明说,你介绍了两折子戏,很是新鲜。怎么我从没听你说过最近看过戏?” 我抹抹嘴,大大咧咧地回道:“咳,不瞒少主说,那其实是我梦到的,不过不好直接和春明少爷言明,不如我说是老家认识的人写的,少主觉得可好?” 璟点点头:“也是,这太虚幻境的事,虽然那天听见的人不少,估计也暗地里传开了。不过大家不知是一次还是多次,知道的人越少是非越少。若是忙得过来,你且按照你说的写两出也好。” 我连连称是,抬头看他许是吃饭吃得热了,额头有了一点点汗,脸色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不过眼睛的保养没做多久,静夜就来报前厅有人求见,他三两下把写到一半的纸折好揣进怀里,就和静夜匆匆走掉了。 剩下我把餐具收拾好,把老夫人吩咐送的食盒拿给院里小厮让他送回大厨房,就挎着我拿来的食盒回到小厨房。听厨子们说,试吃的丫鬟们纷纷赞不绝口,我心下有了底。嘱咐他们,如果府里有人犯错,或是有人想得月饼礼盒,统统派来厨房帮着剥芋头。我又借着给各个姐妹尝的由头,多拿了两盒月饼带给小薇和小灰。 小薇和小灰吃得赞不绝口,我看他俩吃得开心,不由得母爱泛滥。吃着吃着,小灰眨眨眼看向我:“姐姐,待会你还有事吗?” 我思考了片刻,答道:“除了把戏写出来,大约……是没有了?如果没有中秋庆典的活计再临时吩咐下来的话。怎么啦?” 小灰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和小薇都想继续听,孙大圣的故事。” 我哈哈一笑:“好哇~不过,听故事要拿劳动来换,依我看,你也别走了,就在此住上一段时间,给我当个小书童,替我读信和代笔直到中秋庆典结束,你看可好?” 小灰大喜过望,连连给我作揖:“那敢情好!谢谢姑娘!” 小薇嘴里鼓鼓塞着流心奶黄月饼,不敢张大嘴只圈了个圆,举起双手“好喔!”地表示赞同。 我拿过笔墨纸砚铺好,让小灰先把大闹天宫和夜探东厢写好,再简单在信里说了前情会写成成小册子在船上赠送,让金桂送去给春明少爷寻靠谱戏班子先练起来。然后我抱过小薇,再捏捏小灰的手,继续讲他们眼里的大英雄的故事。 于是这样,上午忙着安排各种事务,插空偷摸儿让小灰帮我代笔,下午去给璟报告进度顺便看看有什么主意可以出,晚上回去再给他们讲齐天大圣的故事。许是府里日渐传开了我的能耐,没人来逼我干丫鬟的活儿,也没人来找我麻烦。就这样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中秋佳节。 第11章 游船地点选在了青丘附近的英水,两岸张灯结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于水域最开阔处停了十艘大船,其中最高最豪华一艘更是明珠点缀,镶金鎏边,薄纱轻飞,烛火通明,船头一块金匾,上书三个黑色大字:兰桂舫。 天色刚晚,已有丝竹之声传出,引得看热闹的人纷纷询问,得知最豪华的登船票早已售罄,一个个不由得扼腕叹息,只得花钱买剩下的末等船船票,只盼着船能开近兰桂舫一睹风采。 我从早忙到了晚,大事小情不断,忙得都顾不上喝水。此刻见游人纷纷登船,戏也唱起来了,心里过了遍流程,觉得待会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剩下的抛头露面的活儿都交给春明少爷和金二少爷便可,就走到了船尾下人待命的房间给自已倒杯水,撩开白色面纱咕嘟咕嘟喝起来。 “兰香。”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咳咳咳!”我吓了一跳,一边咳嗽一边回头。 一个一身黑衣,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侧身站在门口。 “您哪位呀?”我看他形迹可疑,不由得伸手抓住了茶壶,这是我伸手能及的唯一的武器。 “……我是幽啊。”他似乎很无奈。 幽……哦哦,静夜幽兰香,我总记不住中间的幽不是用来拼凑成诗的,而是璟的影卫的名字来着。 “哦哦,幽大哥,恕兰香脑子还没恢复,不清不楚的。”我陪着小心。 “好说。宴席来了贵客,但是恐怕不好伺候,静夜怕有闪失,让你也去帮帮忙。” “好的,那我也去搭把手吧。”我抹抹嘴,放下面纱,乖乖跟着幽。今儿晚上看来是消停不了了。 第9章 七步成诗 等我走到三层的雅室侧门,刚好遇见一群白衣婢女托着酒要进去,我忙出示了令牌换掉末尾的一个,托着酒跟了进去。 席间大家都客客气气地在说话,璟坐在次位,一身烟青色云锦,头戴镂空白玉冠,腰间一块碧玉狐狸玉佩点缀,正举着酒杯看向首位。他旁边丰隆一身暗紫滚金边长袍,也看着为首的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首位一个玄色衣服头戴金冠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略有些下三白的眼睛,眼角斜飞,狮子鼻,嘴笑眼不笑,将将举着酒杯。 只听下位的一个藏蓝色衣服的胖子笑道:“今日得以拜见岳梁殿下,已是祖上积德。哪想到还能拜读殿下的诗作,实在是三生有幸!” 岳梁……殿下?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是了,能叫殿下的不多,除了那高辛的王姬,就是那轩辕的什么五王七王的儿子了,我总也分不出那俩王子谁是谁,印象中总穿得黑漆漆一片,看不清记不住的。 他对面的红衣服瘦子附和道:“谁不说呢!久闻青丘公子才学出众,这席上大多已经赋过诗,不如公子也即兴来一首,双骄合璧,更添异彩,让今夜传为佳话,如何呀?” 这个红衣瘦子好坏啊,撺掇璟在这个什么岳梁王子后面作诗,作得不好吧砸招牌,作得好了吧压人风头,左右不得好。 我都懂的道理,璟自然也懂,举着酒杯沉吟不语。站在他身后的静夜跟着着急,白色面纱上面露出的脸都急红了。 “璟愚钝,不敢在岳梁殿下后面献丑。”璟慢慢说道。 “诶,青丘公子过谦了,今夜大家难得欢聚一堂,莫要见外。你看看,若不是范兄请我来,我还不知道这小小的青丘有这么大的热闹可看,见外了不是?”岳梁不接他的话头,竟执意要他作诗。 “岳梁殿下,璟可能需要点时间,我刚想好了一首,不如我先来吧?”丰隆主动请缨。 璟看了他一眼,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 “我说要青丘公子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怎么,我说话不好使了不成?”岳梁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酒撒了出来,他的目光斜过丰隆。 “丰隆不敢。”丰隆无奈的一抱拳。 我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袅袅婷婷地端着酒瓶走上前去替岳梁把酒满上:“殿下息怒,少主操持庆典,已好几夜没睡好,想是才思困顿,怕作不好平白浪费了殿下的时间。奴婢斗胆,替少主作一首,不知殿下可否赏赐奴婢这个机会?” 璟见我上前,和他身后的静夜一个款式地眉头紧簇。身边丰隆更是瞪大了双眼,平时就大的眼睛仿佛要掉下来。 “有点意思,你主子睡不好,莫不是夜里你这个小妖精作的吧?你来就你来,我倒要看看青丘公子身边的婢女几斤几两,给你网开一面,诗词歌赋皆可。不过话可说好,作得不佳,今晚你就跟我走吧!”岳梁眯着眼睛笑道,手指滑过酒杯,反复摩挲。 我很想啐他一口,大喊一声:“大胆狂徒!”,但是也只敢想想。 努力把眼睛弯成笑眼,我故作娇羞状:“殿下说笑了。奴婢才疏学浅,只是恰逢这良辰美景,又得以一见殿下英姿,深感荣幸,故而诗兴大发,作得不好还请原谅则个。” 说罢,我赶紧从他身边逃开,走到宴厅中间,学那曹植踱上七步,看似在欣赏外面的月亮,实则心里在想:“我选哪首好诗词吓死这帮瞎起事儿的孙子呢?” 考虑到岳梁说作不好要把我带走,我决定直接开大,选最经典的让人无法反驳的千古佳作:“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12章 一边踱步我一边默默观察各人反应,席上多是文人打扮,自然识货的占大多数。蓝衣胖子连连擦汗,闭着眼睛嘴里喃喃着“把酒问青天”。丰隆露出十颗大白牙,趁大家都在看我无人顾及他,冲我挤眉弄眼。斜对面的红衣瘦子摇着扇子,不错眼珠地盯着我。 突然身后传来了“啪啪”的鼓掌声,我一惊,转过身去,只见岳梁似笑非笑,说道:“好,好哇!好一个‘高处不胜寒’!不愧是青丘公子,手下的小婢女也这般惊才绝艳!” 我赶紧弯身福了一福:“奴婢不堪谬赞。” “你敢说我谬赞?!”岳梁眉毛一拧,然后向我瞪起了眼睛,下三白露出更多。 我没想到他翻脸这么快,只得跪伏在地:“奴婢不敢。” “谅你也不敢。罚你再作一首,如若不好,哼哼!” 我明白了,敢情他有气不好撒,在这为难我呢。偏偏他这为难是我最不怕的那一种。 我爬起来,大大方方地说道:“那奴婢就再奋力一作。”又假模假式地踱了几步,开始背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待我刚刚背诵完退到一边,蓝衣胖子情不自禁地喝了声采,被岳梁一瞪,收声擦了擦汗。红衣瘦子扇子越扇越快,像他火大有多热似的。 岳梁垂眸低声笑道:“好是好,照比刚才失了格调,净是小儿女情态了,不知你‘盈手赠’的是谁呢?” 我垂着眼,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璟拱手一礼:“府里奴婢献丑了。我这婢女近日看戏看多了,想是模拟那戏中痴男怨女的心态而作。殿下不如移步楼下雅座,待会演一出新戏《东厢记》,词句更甚缱绻悱恻。” 岳梁看看他,笑而不语,抬头饮了杯中酒,这才说道:“好吧,我就给你这个面子!”说罢起身。 其余众人看他起身,也纷纷跟着站起来。他三步两步走过我,突然要抓下我面纱,我躲避不及,眼前只见他大手张着。正在此时,涂山璟斜斜伸出一只手,轻轻挡住,低声说道:“殿下,今日船上规矩,未遮面纱的都是歌女舞女,还请殿下给她留些情面。” 岳梁一甩袖子,点点我说道:“今日就暂且放过你,你回去梦我俩的佳期去吧!”说罢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众人跟着他一窝蜂走掉,蓝衣胖子走在最后,路过我时停下问道:“姑娘好文采,孟龙佩服。不知姑娘姓名?” 我不知他来路,留了个心眼儿:“谢公子赏识。奴婢今日是这船上的侍酒女婢,唤作胡静香。” 孟龙听罢又喃喃道:“静香,静香……记住了,若日后有机会,还望有缘再与姑娘切磋。” 我施了一礼:“不敢当不敢当。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他点点头,踩着步子小跑着追上其他人。 注:诗词引自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张九龄《望月怀远》。 第10章 急雨 眼见着客人都下楼了,我不想待在这里,就快步走向船尾的小房间。途中听到喝彩声,东厢记早已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进了小房间,原本屋里三三两两的侍女正在聊天,见我进来纷纷住了嘴,一片沉寂。我有点尴尬,但是又没别的去处,挤出一丝笑容,倒了杯茶慢慢喝着掩饰我的尴尬。心里盘算着,今晚这一出不知道是给璟解了难还是让他糟了难。 惶惶然喝了三杯茶,“笃笃”两声敲门声,幽开了门进来。 “静香姑娘,请了。”他做了个手势。 我赶紧跟他出来,走到船尾甲板无人处。 “怎么说?”我忙问他。 “你且安心,主子说殿下看过戏,放烟花的时候就会回去,没见多大怒气。” 我长出了一口气,捶着胸口:“希望他早点回,我可受不了了!” “无妨,他今夜没带什么人上船,你躲着点他便是了。”幽安慰了一下我。 脸上落了滴水,我抬头一看,只见浮云遮月,竟是突然下起了雨。 “糟了!烟花,还堆在甲板上——”我惊呼。 幽闻言一闪身就不见了,我顾忌着岳梁,不敢穿过船中间过去,只得顺着甲板急急往另一边绕。越走雨点越大,淋了我满头满脸,我越走越冷,心越凉,船上女子多,本来没安排太多男仆登船,只怕那些烟花来不及搬运,怕是也被淋到,难点燃了。 待我赶到,果然如我所担心的,幽只领着两个看守烟花的小厮,急急搬运着,地上还剩着一大堆烟花,目测都湿掉了。 见我赶来,幽直起腰,问我:“可有备用的烟花?” 我叹了口气:“没有了,之前能省则省,十里八村的烟花又都被我买了来,再没备下更多的了。” 幽比划了一下:“我只来得及抢救铺在上面的这么多。” “那是一开始用的小烟花。最精彩的,能炸开很多的那种都放在下面了。” 等等,炸,烟花……这些关键词说出来,我突然想起个人,有个现成的烟花担当正在船上呢。 “那我只能去禀报少主,让他想想法子。” “你去跟少主说,让他抚琴一曲,拖延点时间,然后请丰隆公子催动灵力,在小烟花放完后输送灵力火球上天,再炸开放个灵力烟花。” 第13章 “这……”幽难得犹豫了。 “大哥,你灵力是不是也不弱?跟着一起放呗?”我抓住他的袖子求他。 “我去试试。”他一个闪身又迅速走掉了。 此时那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竟是停了,仿佛专是为了为难我下的。我管小厮要了个火折子,捡了个地上的烟花试着点,果然,引线潮湿,无法点燃了。 我吹熄了火折子,耳里听到东厢记已唱到了尾声。紧张地抓住栏杆,我望眼欲穿幽离去的方向。 没过多久,婉转的琴声响起,我紧抓栏杆的手指松了松。只听那琴声先是慢如游丝,后是悠悠扬扬。 甲板尽头出现了幽的身影,身后跟着风风火火的丰隆。丰隆还未走到这里就冲我点了点头,我悬着的心又放回肚子里一些。 琴声变得急骤,宛如今夜这突如其来的风雨。那两个小厮已按原来的安排,摆好了剩余的烟花。幽赶到,指着烟花对着丰隆说:“公子,这种烟花冲天而上,我们待倒数第三个点完就开始催动灵力。” 丰隆有点气喘,但仍能开口说话:“好的。” 他话音刚落,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琴音戛然而止,岸上和船上都传来了欢呼声和鼓掌声。两个小厮看着幽,幽点点头,他们就麻利地把烟花点燃了。 烟花带着啸音破空而上,然而毕竟是小烟花,飞得高但是炸开的范围不大,零零碎碎跌在水面上,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不过本来这打头阵的也是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而已,我眼看着倒数第三个烟花冲天而上,冲丰隆点点头。 丰隆手心相对,两手一转就催生出六个火球,红赤赤的,很是惹眼。只见他耍马戏一般把六个火球抛入高空,幽也催生出八个略有些灰白的灵力球,伴在丰隆的火球两侧。他们尽力让灵力球欢腾跳跃,然后四散铺开,只见两人一齐发力,灵力球在空中炸开,如落英如流星,纷纷落落,红白的光刹那间映亮了河水和两岸,与船上和岸上的灯光烛火交相呼应,天上有月,月畔有星,星下有影,影旁有水,水中有光,光里有灯,闪耀着,流动着。 火花纷落的尽头,阴影里走出来一个浅淡的身影。 暗夜霎时雪亮。 他长身玉立,腰身窄窄束在缠丝腰带里,一抬步层层叠叠的衣服随身而动,摇曳生姿。大概是下雨凉了,他加了一个雪白的皮裘在外,却丝毫不显臃肿,只添贵气。 凡间种种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带着那光看向我这边,眉头微蹙,别有一番悲悯的意味。不知怎的,我一下子有了一种落水的无力感,站在黑暗中,动也不能动地看他走近。 他伸出纤长的手,轻轻落在我头上,摩挲了一下:“你辛苦了。” 我笑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少主,待会——”幽走过来行了个礼,船刚好行过岸边一处灯笼集聚的地方,光照过来,他目光扫到我突然转过身去。 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雨淋湿的白纱衣服紧紧裹在身上,曲线毕露。我赶紧背过身去。刚才一直紧绷着神经,现下一放松,方才觉出冷。 “璟!我刚才放的球好看吗?”丰隆也凑上来。 “好看,幸亏有你们,多谢。“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我也听得出来那里面的轻松。 “少主,岳梁殿下待会就要回了,您是不是——得去送送?” “丰隆,我们先过去吧。” “好嘞!兰香,明天我再去府上,你可得跟我讲讲,你从哪里找来的戏班子!”丰隆的声音难掩兴奋。 “兰香恭候公子大驾。”我笑着回答。 肩上一沉,随即是温暖,触手间一片柔软。璟他们的脚步已然转身要离去,我急忙转过去道:“少主,这裘衣——会弄湿的!” “无妨!”他没回头,只是举起单只手挥了挥。 我抓着裘衣前襟,目送他们走远,鼻间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是他书房里熏的干铃兰和麝香的味道。 我顿时条件反射般想起近来的黄昏或者晚上,外面凉风习习,屋内香气阵阵,他和我小声商讨着庆典的大事小情,时而吃一些静夜送来的点心,他不爱甜,点心最后大多都进了我的肚皮,我就给他沏茶讨好他…… 一个大喷嚏打破了我的遐思,我吸吸鼻子,想起今天还没有赏月,于是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又大又圆,黄澄澄的。我又探出栏杆低头看水中的月亮,水中月是天上月。 忽然背后一股大力,把我推到水中。我不会水,瞬间鼻腔口腔灌满了水,酸胀刺痛得要命,我想要扑腾却越挣扎越下沉,水里好凉,脚好像也抽筋了,直挺挺地不听使唤…… 第11章 发烧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感觉好热,仿佛全身有火在烧,嗓子换了另一种痛法儿。我想呼救,却发不出声,手也沉重得抬不起来,全身仿佛被捆绑住。我想我不会是死掉了吧,索性由着它去吧,说不定我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还能赶上吃块月饼,可是这状态一直持续,我有点熬不住,却又动弹不得。 额头有只手轻轻放了上来,我感觉那手清清凉凉的,碰到我额头甚是舒服。可惜那手不一会儿就撤走了,我想留住它,一发力手指居然能动了。 “还是……退烧……”耳朵里呜隆呜隆的,听不真切对方在说什么,我只是闭着眼睛寻求那片清凉,一伸手还真让我捞到了,我心满意足地把滚烫的脸贴上去。那手挣了一下,没挣脱,也就停在那里。 第14章 “就这样……别走……”我哑着嗓子忍着痛逼出了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又昏昏沉沉睡去。 等我再睁眼,首先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幔。我缓缓地看向旁边,之前被我捞住的果然是涂山璟,此时他坐在床边,半只身子伏在床沿,一只手依旧被我紧紧抓住,另一只手正枕在脸下,闭目合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头发难得凌乱地披散开,呼吸深长。我怕惊醒他,不敢动,只微微地侧过脸去看他的睡颜。 我从来没离他这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鼻尖眉下的痣,和微微翘起的唇上的纹路。 正当我看得入迷,他忽地睁开了眼。猝不及防地对视,我感觉脸又发烧了。 他把手抽出来,爬起来揉揉腰,又甩了甩手。 我手里空落落的,我只好把手放进被子里,抬眼乖巧地看着他。 他轻咳一声,俯身靠近我,发丝垂下碰到我的脸,软软的凉凉的。我痒得笑了一声,他伸出的手顿了一顿,还是碰了碰我的额头。 “烧退了。幸好那天有人路过救了你,不然我们都在送岳梁殿下,怕是发现不了。” “那我还真是命大……”我后怕地拍拍胸口。 “所以,是不小心……?我感觉你不会的。”他神色凝重起来,看着我。 “是有人推我,可惜我没看清。” 璟听完陷入沉思,半晌后他开口道:“我实在想不出谁会害你,不如你先说是你自已不小心,我们静观其变。你莫怕,我会让幽给你找两个影卫保护你。” 我莫名有点窃喜,但又转念一想,如今不知小灰在不在附近,如果被发现了的话…… “公子,还是让他们把精力放在保护您和老夫人,大公子身上吧,兰香都回府了就安全了。再说,突然拨影卫给一介丫鬟的话,怕不合规矩,让旁人说闲话。” 我的诉求合情合理,璟听了点点头:“也是,那你平日里小心些,有什么异常要及时跟我说。” “谢少主关怀!”我摇摇他的衣袖。 许是我声音大了些,把外间的人吵醒了,只听哒哒的脚步跑过来,小薇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冲进我的怀里。 “姑娘你可醒了!吓死小薇了!” 我摸摸她的头发,又捏捏她的耳朵哄道:“摸摸毛儿,吓不着,摸摸耳儿,吓不一会儿哈~” 端着水盆进来的静夜看到这一幕,“噗呲”笑出了声。她把铜盆放在旁边案几上,走近前来:“你这会子有精神啦?刚回来时那样子,别说小薇了,我们全都害怕!多亏少主及时给你输了灵力进去,不然不知道会怎样呢。” 我闻言转过去看向涂山璟,他垂下眸子不作声,眼角略红,眼尾微微上扬,有着纤细的夹角,头发依旧有点凌乱,带了丝破碎的美感。 “是了,你连灵力怎么使都忘记了,体内灵力多少估计你也感觉不出来了。来,让小薇替你擦擦,我也把少主带回去洗漱一番,守了你一夜加半天,今儿个下午还要给各家结账呢。”静夜手伸过来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然后放心地把小帕子递给小薇。 涂山璟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那,我先回去。你若还有不舒服,随时叫小薇唤胡大夫来看。” “谢少主!谢谢静夜姐姐!”我有点词穷,果然人生病的时候就是很脆弱。 待他俩走后,我拉过小薇悄声问小灰,得知他说中秋庆典结束我暂时不用他代笔,昨天傍晚先回家了,我松了口气,幸好没被抓住,不然又是一番周折。 我洗洗涮涮,擦去一身的热汗,洗完感觉还是虚,于是补了一觉。醒来感觉很饿,又吃又喝,感觉精力恢复了大半。突然闲下来让我有点无所适从,我突然想家了。不知道妈妈在干嘛,今天做什么菜?想吃她做的糖醋排骨了。我来了这个世界那原来的世界会怎么样?还会有平行时空的一个我吗?那那个我就不是真正的我了。如果没有,爸爸会不会到处找我?我要怎么样才能回去呢? “小薇,你可听说过哪里有死而复生,或者借魂夺舍的事情?” “吓!姑娘,好端端地你问这个干嘛?怪吓人的,别是烧坏了脑子吧?”小薇哆哆嗦嗦地来摸我的额头,我抓住她的小手轻轻啃了一口:“我就是被大妖夺舍了!你这种小妖精我一口一个!”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白姑娘可起了啊?二公子传你去书房。”我忙让小薇去开门,蓝媚趾高气昂地走进来,斜着眼睛看我:“姑娘快快梳洗吧!别是要这个样子去见公子,成何体统!” 我慢吞吞地起身:“谢姑娘通报,可是——咳咳咳!我这身子骨还是虚虚的,梳洗都没力气咳咳咳!” 蓝媚鄙夷地捏住鼻子退了三步:“你轻点咳!仔细病气过给我!你快点的吧,带个面纱,虽然公子灵力护体,你也别让腌臜气冲撞了他!”说罢逃也似地跑出了房。 我和小薇相视一笑,捉弄到蓝媚很开心。小薇帮我拿了件雾蓝色的衣服,披了个黑色的披风,头发简单盘了下斜斜插了只包银簪子,我就带着面纱出门了。 晚上风还是凉,吹到我身上我还是有点抖,不过好在书房并不远,在我刚刚觉得有点受不住的时候便到了。 门口守着的小厮进去通报,我随即就听见丰隆的大嗓门:“快!快叫兰香进来!” 第15章 我进门一看,满室光灿灿的,堆陈着不少我不认识的宝贝。璟已经梳好了头,戴一顶金镶玉的发冠,着一身浅金色白色刺绣水纹的衣服,手拿账本坐在书房正中间,颓色全无。旁边的丰隆倒是没戴冠,只用暗红色的发带绑住,正笑着对我招手。 第12章 琉璃灯 “兰香,你快来帮选选,各家商铺借昨日一场都扬了名,问我们选什么好东西做谢礼呢!” 我小心绕过堆着的箱子盒子走过去,这要是碰倒了一个我可赔不起。 丰隆拿过一个大盒子,打开来给我:“你看看,倚风阁送来的沉香木。他们这次供的瓷器让不少贵人们用完连夜订了好多套。还有秦宝斋,问我们谢礼选银子还是归墟水晶?” 归墟水晶?这玩意儿听着好耳熟,好像以后要用来着。我脱口而出:“当然选归墟水晶!” 丰隆笑道:“你跟你主子一样,都晓得奇货可居,选银子虽保守,确实最不赚的。” 我笑嘻嘻地看着涂山璟:“仆随主人罢了~” 涂山璟也笑了,问我:“这次你有功,看中什么,皆可拿去。” 我来了精神,在屋里转来转去,那些宝贝不是闪着光,就是刻着奇奇怪怪的文字,灵力或者神器相关的我不会用,秘籍我也看不懂,桌椅家具什么的我消受不起,拿金银吧又刚被夸奖过有点拉不下这脸。 突然,我的目光被角落里一盏琉璃灯吸引,它玲珑剔透,是朵粉色的花的形状,水晶珠链连接灯和金色灯杆,内里无火却能闪亮,发出浅淡的黄色光。金丝花蕊精细非凡,仿佛能散发出香气。 “少主,我要它可好?”我轻轻拾起琉璃灯,珠链叮铃。 “哈哈哈!你可想好了?这回你可没随主人,搞了个赔钱买卖!”丰隆抚掌笑道。 “这芍药琉璃灯虽然好看,可是用料不算上乘,顶多占个封进灵力发光的新奇噱头罢了,你不再挑挑?”璟认真地跟我说。 “不挑啦,别的宝贝我用也不会用。正好我不会用灵力,晚上值个夜班来回走动什么的,用它正合适!我要做丫鬟里最闪亮的那一个!” “好大的志气哈哈哈!”丰隆取笑我。 我没理他,兀自查看我手里的琉璃灯。璟见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合上手里的账本,把灯的盒子拾起来递给我:“那你就拿去吧,这里面还有灯罩子,不用的时候记得盖上。另给你拨五百两银子,待过一阵子风平浪静,你去街上看到什么好的,可自行去买。” 我对银子的购买力没什么概念,有灯拿又有钱花就很开心,发自肺腑地跟璟道谢。丰隆突然一拍脑袋:“我才想起来,你快说你那些个新奇的戏都是从哪弄来的?!我还想看大闹天宫后面的呢!” 我一时语塞:“这个吧……” 丰隆急道:“快说啊!可是差钱?我出三倍的价钱让他接着写!” 我摇摇头:“不是,不是钱的问题。只是吧,这作者平时爱好云游四方,我只是机缘巧合听他说过这情节,后面的故事,可能要等他安顿下来,联系我了再续。”我把责任都推到世外高人身上,省得我自已费心。 “这有何难?!我叫我家信鸽和飞鸦帮着传便是!他姓甚名谁?我这就吩咐他们去寻!” “咳咳,此人嘛,笔名——雪山飞狐,有次受伤我救了他,就给我说了些故事,不过他脾气有些古怪,公子若贸然去寻只怕他不乐意,不如经由我去联系,左右让你看上后续的故事就是。” 丰隆听了,只能点点头:“那只好如此!雪山都在北地,到这里可不近,我这就去安排!璟,这里理得差不多,先告辞了!”说罢急急一抱掌,一阵风似地走了。 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睛里透出一丝玩味:“雪山飞狐不在雪山,怕是就在这青丘吧?” 我回给他一笑:“公子圣明!” 璟一伸手抛给我一个小小的印章,说道:“左右是传,那你就传书去素志斋,这是咱们自已的造纸庄子,每次盖上章,让他们做成册子卖吧。卖多卖少不管,权当给你说书先生的营生试试水。” 我回道:“谢少主!不过我差事干得好,一直不出府,就不必当说书先生啦!” 璟笑笑,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弯腰从案几上拿了个盒子递给我:“这月饼你昨天没吃着,今天补上吧。我记得你老家是只剩了个表哥?等过一段日子风平浪静了,你回家看看去也好。” 我接过月饼,想家倒是想的,可惜想的不是那个家。我实话实说:“我想我爹娘了。” 璟的笑容渐渐消融。我突然想起他没了爹娘,恨不得撕了自已的嘴:“公子,我们一起吃月饼吧!”说罢我急吼吼打开了窗,一轮圆月正悬在窗棱之上。 我掰开一块葡萄乌龙月饼塞进嘴里,指着月亮说:“你看这月亮,多大多圆!” 璟也走到窗边,从我手里拿起另外半块月饼,咬了一口,抬头看着月亮叹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真是好诗。无论身在何方,只要看着同一轮月亮,就算是团聚了吧。那忘川河畔,不知可否也能看见这轮明月?” 我心下一阵酸楚,看向他的侧颜。他神色有点落寞,有点疲惫,薄厚适中的嘴唇微微撅着,人中深长,有个上翘的弧度。人们说嘴唇有肉的人重情重义,可见他平日里的清冷端方不乏克制。 第16章 月色清辉撒到他笔直的鼻梁上,撒进他清澈的眼睛里。我轻轻地说:“他们活在你的身体里,你的思绪里,只要你一日没有忘记,他们就与月同在。” 他猛然转过来,我想我看见了他眼里的一点泪光。他咧了咧嘴,像是小孩子要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随即他又猛然转过去,只看月亮不看我。 “兰香,我们也来个’把酒问青天’吧!” “我喝可以,但是我不喝大前天胡管家拿来的那种酒,好呛的!” “那桑葚酒,青梅酒,竹叶酒,你选一个吧。” 提起桑葚酒,我都不敢喝,感觉像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似的。竹叶酒我也没喝过,不知道什么味道。 “那青梅酒吧,应该是酸酸甜甜的。”我打保险牌。 “好,那就青梅酒。” 璟唤人传了青梅酒,已经很晚了,他没叫小厨房开火,我俩就着月饼喝酒,没想到这酒酸酸甜甜的好入口,后劲儿还挺大,没多久我就热了起来,险些以为自已又发烧了。 “吶,我跟你说,我娘做的糖醋排骨,那可是一绝!我,我就想,想这味儿!”我感觉我有点大舌头,不过话使劲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那是什么菜色?”璟奇道。 “哈!也有你堂堂青丘公子没吃过的吧?我告诉你,一酒二酱三糖四醋五水,就这么个比例来几勺调味汁,也是酸酸甜甜的,特别,特别好吃……” 第13章 威压 我在头痛欲裂中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铺洒在他的身上,晕出一圈淡淡的金光。他大概是喝酒喝得热了,只穿了月白的里衣,斜斜伏在案几旁边,脸上白里透红,呼吸深长,是个好睡的模样。 我心念一动,轻手轻脚来到他身旁,低低弯下身去。来了这么久,还没有这么近地端详过他,我这回可得瞧个够本儿!哪天回去了,也有可以吹——有人会信吗主要是。算了,我还是今宵有酒今宵醉,不如欣赏眼前人吧。 正当我数着他的长长的睫毛的时候,书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璟,你怎么没来吃——”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吓得一抖,忙回身看,只见老夫人着锦戴金,神色不虞地看向我俩。她身后跟着一众仆妇丫鬟,表情也是各有千秋。人群中有那瑞二娘子,只见她给蓝媚使了个眼色,蓝媚立即站出来:“都几时了?!少主不起你也跟着偷懒是不是?!大白天的,成何体统!” 璟被吵醒,没太清醒似的看向前方。许是刚睁开阳光太强,他眯着眼睛,眼睛有点红。 我赶紧给老夫人跪下:“奴婢知错了!二少主昨日点完了货过完了账目,说是这次大有进账,一时高兴吃了酒,这才起迟了,还望老夫人——” 蓝媚腰一叉眼一横:“二少主高兴吃酒就吃,哪有你多嘴的份!倒是你,借着主子在这狐假虎威,想要拿主子压人,实在该打!” 老夫人脸色一沉,不言不语地走了几步坐下来。璟见状也跪下,给老夫人赔罪:“孙儿贪酒,一时竟得意忘形,还望奶奶恕罪。” 老夫人看他跪下,忙起身去扶:“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今儿个也没误事,我不过看你没来用早膳,瑞二家的说你还没起,我觉得稀奇便来看看。你近来日夜操劳,于涂山家有功,吃点酒算哪门子事了!” 璟就势起身,理了理衣服,自有院里的丫鬟替他披上一件翠羽金丝披风。老夫人拉他坐在身边,问他口渴不口渴,待会让厨房再做点什么吃,今日可还有事要办。我跪得急了,膝盖也痛头也痛,终于老夫人转过来,瞟着我问:“你最近,可还做梦啊?” 我想起璟嘱咐我的,就伏地答道:“奴婢近来没机缘,并未再次做梦。” 老夫人失望地“哦”了一声,便叫我起身了。正在此时,瑞二娘子斜歪着硕大的嘴,笑也不是好笑,凑近老夫人耳边窃窃私语。老夫人“哦?”了一声,目光转向我不断打量。我不知道瑞二娘子又说了什么坏话,只得眼观鼻鼻观心,作鹌鹑状。 瑞二娘子张着大嘴说道:“老夫人,你看看这丫头,自打脑袋受伤后一天怪里怪气,慌慌张张,迷迷糊糊的,您能放心把二少主交给她伺候吗?不把她赶出去是我们心善讲情分,要是继续委以重任,怕她福薄命薄担不起呢!” 你才福薄命薄!你全家都福薄命薄!我心里狂吐槽,敢怒不敢言。 “哟!您瞧瞧,还瞪我呢!这时候机灵了,平时干活儿么就装傻!”瑞二娘子斜眼剜了我一眼。 “启禀奶奶,兰香近来里里外外帮了我不少忙,中秋的月饼就是她出的点子,有时她在外打点,故而府里的琐事就没让她一并干了。” “行了,你也不用替她求情,她做了什么,我也有耳闻。依我看哪,你府里是缺人,机灵的就静夜一个可不行。瑞二家的,你挑那得力的丫头,给璟府里再送两个。”老夫人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吹吹热气,慢悠悠喝了一口。 我心想来两个倒霉蛋儿替我干活,那敢情好,只要今日不再挨打,别说送两个,送十个也行啊。璟大概也是觉得不把我赶走就成,也不好拂了奶奶面子,没再说什么。 老夫人拉着璟,又询问了都哪些商号参加了中秋庆典,哪些氏族的贵宾来了,又要给哪家回礼。问完才领着一众仆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第17章 璟略带抱歉地看着我,说:“你莫怕,不会让你再挨她们打的。” 我一扬手:“谢少主!这阵子我可得避避风头喽,窝在我的小屋里写书,一般的活儿可别叫我~” 璟笑了起来,隔空点了点我:“是是是,但愿你这书简短些,莫要写个没完没了。” 我嘿嘿一笑,刚要回嘴,门口脆生生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奴婢森莺,见过二少主。” 我抬头一看,一个约二八年纪,个子娇小的女子,着一身淡粉色,头戴几朵桂花,伶伶俐俐地站在门外。她身后,是那个讨人嫌的蓝媚,也行了个礼:“奴婢蓝媚,见过二少主。瑞二娘子从赵姨娘那里调来了森莺,命我俩一并伺候少主起居。” 璟抬眼看了她们一眼,淡淡地说道:“知道了,你们去西厢房找静夜吧,做什么她自会跟你们说。” 二女柔柔地回了声是,便走远了。 我头痛,起床后又被吓了一下,这会儿放松了就格外地疲惫。璟大概是看出来了,没让我伺候洗漱吃饭,让我回房写话本去。 我进了屋,赶紧让小薇把小灰找过来,没了他我这书可写不了。小薇自去寻他,我就放松地吃了些点心,补了一觉。待我醒来,小灰已铺好了笔墨,正在练字。小薇在一旁乖巧地看。 我打趣道:“小薇,你这么有兴趣,不如跟着小灰习字。” 小薇拍手称好,拉着我说:“姑娘跟我一起学嘛!” 我心说我费牛劲学完了,以后回去也用不到,便推脱说脑子不好记不住。赶紧口述南游记,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走。小灰是个聪明的,我边说他边写,竟偶尔还能填补些上下文,只是毕竟小孩子心性,听到要紧处入了神,也会忘了写。 他像有心事似的,闷声问道:“姑娘,你说这天底下,到哪里去寻好师父啊?” 我摸了摸他的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主要是你自已努力,师父厉不厉害倒是次要的。他扁扁嘴:“我天赋不佳,灵体又弱小,怕是修炼不成大圣那般好本事了。我们鼠辈,向来不招人待见” 我看他垂头丧气,不由得提起另一番话:“也不是人人都要做大英雄啊。在……在我梦中的世界里,有一群小白鼠,它们帮人们试药,人们还替小白鼠们立了像,感谢它们的付出和牺牲呢。倒也不是让你去牺牲,就是说吧,做不成大英雄,做最好的自已,也是在为这世上添砖加瓦呀。” 小灰抬头看我:“真的?还有给小鼠立像的?” 我点点头:“是呀,所以你好好修炼,自有你的机遇和成就。” 小灰腼腆地笑了:“好哦!” 第14章 我房里的 我难得闲下来,念着小灰和小薇平日没少帮忙,便滔滔不绝地讲他们爱听的大圣故事。小灰下笔如飞,手动得快也不耽误他动脑子,时不时地不停笔还能问出问题来。小薇近来习字,扒着桌子倒也能认得个七七八八。 “那猕猴闻得如来佛祖说出他的本象,胆战心惊,急纵身,跳起来就走——”我正讲到精彩处,听得门外“笃笃”地有人敲了两声,便给小灰使了个眼色,小灰轻轻一转身化成个大灰耗子,轻手轻脚地顺着柱子爬上房梁。 “谁呀?” “兰香,是我。” 我忙开了门,涂山璟已经梳洗好,一扫今早的凌乱,恢复了往日贵公子的形态。他吸了吸鼻子,站在门口似是有话要说。 “少主大驾光临,小舍蓬荜生辉。快请进。小薇,奉茶。”我把他请进外厅。 他坐下,顺手拿起了桌上墨迹未干的纸,问道:“你写的?” 我连连摆手:“我失了记忆,这字儿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是让……小薇代笔的。” 涂山璟笑笑,赞道:“字写得倒是不错。”便从头读了起来。 我有点心虚,不敢作声。 他看了约么一盏茶的时间,神情专注,连茶水都没喝。待他看完,便抬头看向旁边站立的我:“世上可真有这种变幻之术,可以以假乱真?” 这叫我怎么接呢?我更心虚了,感觉脑门有点冒汗:“奴婢……愚钝,未曾见过,只是梦里听说。” 他一挑眉:“哦?这么说来,你这不是从那'雪山飞狐'处听来的戏喽?” 我抓抓脖子:“少主若想看戏,兰香改编一出就是了,名字就叫……《真假美猴王》。” 他把纸轻轻放在桌上,笑道:“那我可就期待着了。” 我见他笑得好看,不由自主也笑了。可是他接下来就不说话了,只是端坐着,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笑容渐渐消失。 在这有点尴尬的沉默中,他终于开了口:“我来是想告诉你,静夜把森莺分到了小厨房,把蓝媚分到了书房。以前这两处都有你的活计,现下有人分担着做,你便能轻巧些,明日起可以跟着管教婆婆慢慢把其他的重新学起。除了白日写书,下午我若不传你去书房,你便可自行休息,晚上替一替静夜,这一段日子都是她在当值,明天起还要带着她们新来的做事。还有,她们虽也是丫鬟,可是都是老夫人吩咐着安排下来的,平日里相处需得和睦些。” 我盘算了下,这是拿走一些活儿又加了一些活儿,还得值夜班,算是更累了,便幽幽地叹口气:“少主莫要担心,兰香自当尽心尽力,不起纷争。” 第18章 他不由得失笑:“你这尽心尽力听着可太不情愿了。” 我苦着一张脸,对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学习好弄,我尽力便是。只是这和睦相处……我尽力,那蓝媚姐姐不知道尽不尽力呢!她见了我就没好脸儿,又摔又夹的,我这指头虽然没用来写字,可是手痛也影响我的思路哇!思路影响了书写得慢,卖不上钱又要影响涂山家的生意了!” 涂山璟站起身,层层叠叠的云纱衣角随即摆动,他如云似雾般“飘”到我面前,定定地说:“这你放心,我房里的丫鬟,自不会让外人欺负了去。” 我怀疑他对我使了什么狐家秘术,不然为什么我眼中只看得到他丰润微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耳中也不停地回响着“我房里的”“我房里的”…… “……香?兰香?” “姑娘,公子唤你呢!”小薇抓住我手臂摇了摇。我这才如梦初醒,又挠了挠脖子,说道:“抱歉,昨天吃的酒还没醒,有点恍惚了,公子您刚才说什么?” 涂山璟许是被我直直盯得有点害羞,脸色透了一些红,他抬起手握拳在嘴边“咳咳”了几下,说道:“我是说,你若活计做得好,过一阵子我出门谈生意送货,可把你也带上。” 哟哟哟!这不是公费旅游嘛?!虽然旅游途中也跑不了干活儿,但是可以逃离开这府里上上下下八百双盯着我的眼睛,再看看我没看腻的景色,吃吃外面的小吃……也是值了! 我喜笑颜开:“是是是!兰香自当尽心尽力!不辜负少主嘱托!” 他隔空用修长的手指点点我,笑道:“这回可是发自肺腑的了!”说罢拂了拂袖子,出门去了。 待他回去后,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回过心神,唤下梁上的小灰。 小灰兴奋地问我:“姑娘姑娘,那个可就是青丘涂山二公子啊?” 我“咦”了一声,问道:“是呀,可是你没见过他吗?” 小灰拍手道:“有时候他从房外路过,我都是躲起来,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了。这次他进房来,我才看清楚,真是翩翩公子,名不虚传,怪不得外头的姐姐妹妹们都盼得见他一面,一睹他的风采呢!” 我听了很是受用,这孩子识货,识货!外面的姐妹们也识货!摸摸小灰的脸蛋,笑道:“那是了!咱公子的风采,大荒里可是有名有号的,什么王子少爷的,都敌不过他!” 小灰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说道:“那我也要努力用功,向公子学习!”于是拿过笔继续奋力写书,我和他一直写到了晚上,连饭也忘了去吃。小薇吵着肚子饿我才发现过了时辰,只能去小厨房碰碰运气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一出门,迎头碰上正在拾落花的金桂,她见我出来说道:“兰香姑娘,你可出来了,晚上也没见你吃饭,我要来喊你,蓝媚姑娘不让,说是你有什么私密的活计要做,莫要打扰怕误了进度。” 我心下冷笑一声,好你个酸蓝莓!少主刚刚嘱咐过,你就犯毛病,不膈应人难受是吧?等我以后遇见你犯错的! 我一挥手:“不妨事,我这就去小厨房看看可还有什么吃的,以后你不用听她的,有什么事只管来唤我便是。” 金桂有点惶惶然,应了声是,我腹中饥饿,便匆匆走了。 刚走进小厨房的院门,我就听见屋里有人“嘤嘤”地哭,我不禁快步走上前去,只见森莺梨花带雨,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满脸黑烟,两道眼泪流下来涮出两条白痕。 见我进门,她忙用花里胡哨的手抹了抹花里胡哨的脸蛋,站起来怯生生地:“森莺见过兰香姑娘。” 我见她哭得可怜,不由得问道:“森莺,你在这里哭什么?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森莺扭捏道:“没有人欺负我,只是……” “只是什么呀?” “只是森莺愚笨,原本是给赵姨娘弹琴听曲儿的,没干过厨房的活计,今天又打了碗,陈婆婆骂了我一顿,罚我来值夜,我,我心里难过……” 第15章 伺候 我看她十指纤纤,倒是个弹琴的料,现下指头烫了一个大泡,又有若干血痕的伤口,有点于心不忍:“你莫难过,先适应适应,这几天我寻个机会跟少主说,给你调一下便是了。” 森莺听了,泪光闪闪的,猛地走近我,又想起来自已身上有灰,又猛地退了几步,诺诺地说道:“谢姑娘!姑娘心善,森莺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我刚要回答,肚子发出好大一声“咕”!的声音,闹了个大红脸。 森莺破涕而笑:“姑娘是饿了吧?我看姑娘晚上没吃,偷偷留了桂花糕和银耳羹,还有晚上的烧鸡也不错,姑娘拿回房吃?” 我连忙谢过,这森莺真是个伶俐的,怪不得小小年纪便被调过来。我看桂花糕没几块,烧鸡也不够我们三个吃,便问她:“可还有别的?” 森莺睁大眼睛,随即点头:“有的有的!还有葡萄和苹果,下午公子没吃几口,赏了给下人,我把我的份也给姑娘拿去吧!” “那不用,我拿走了你吃什么?” “我人小胃口小,姑娘尽管拿走。姑娘若是帮我美言几句,葡萄苹果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今天就先拿走?我胃口大,嘿嘿,谢谢啦!” “哪里哪里,姑娘客气了。” 第19章 我拎着食盒溜回房,招呼小灰和小薇过来吃。正当我啃鸡腿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是金桂的声音:“兰香姑娘,一更了,该到公子房里伺候了。” 我如遭雷击,伺候,伺候……这,怎么个伺候法儿,今天还没来得及去问管事婆婆。抓过一枚手巾胡乱擦擦手,我跟小薇和小灰摆摆手,袖子里揣上一小把葡萄,便走出了房门。 我跟着金桂,一路上浮想联翩,走到涂山璟的卧房门口还不知,直直地撞上了前面停下的金桂。金桂呼痛,抓着肩膀回身嘟囔道:“姑娘今日怎么冒冒失失的!” 我忙不迭地给她道歉,金桂回道:“没事儿,姑娘自进去吧。少主下午从书房搬了些书回来,许是待会儿不能早睡了,姑娘仔细着伺候,莫要再冒失就是了。”说罢提着她的小灯笼就回去了。 我看那房内烛光摇晃,透着浅黄色的温暖的光,夜晚一阵风吹过,凉飕飕地直钻进我的脖颈。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房门,感觉自已像那夜探东厢的穷书生,就要窥见美人了。 房内传来涂山璟清澈的声音:“屋外可是兰香?” 我应道:“少主,是我。” “进来吧。” 我推开门,一股暖意挟裹着一丝香气迎面而来。屋内是古朴的原木色调家具,地板案几桌椅均是木制,不过柱子上细细地雕刻着花纹,边角镶嵌着碧玉和琉璃装饰。一个暗铜色镂空香炉袅袅地飘着细细的香气,让人心神沉静。我吸吸鼻子,好似和书房的香又不一样,书房的清冽些,这里的厚重些。 再往内看去,一个青绿山水的屏风架在柱子旁,立着一个小屋形状的灯台,内里烛火闪闪烁烁。床侧有半圈碧玉栏杆,栏杆内置一小几,上面一个金纹小花盆,盆内一株小小的植物,远远的看不太清,只觉得绿绿的煞是好看。再后面是一个木制衣架,挂着涂山璟白日里穿的浅蓝底白云纹外衣。 “看什么呢?”涂山璟手里拿着一册书,一身白色里衣从青纱帐后踱步出来。他发冠已除,柔顺的黑发披散开,让我不由得想起“清水出芙蓉”这类的诗句。 “没,没什么……”我低头不敢看他。 “哦,是了,你失忆后还是头一次进我房里。”他笑着走到案几处。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许是他坐下了。 “知道怎么伺候吗?”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书卷,抬眼轻声问我。 “奴婢……奴婢——”眼里是扑面而来的美貌,鼻子里是厚重高雅的香,我有种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的错觉。 “不是说好了只叫自已兰香的嘛?可是又紧张了?你一紧张就‘奴婢’‘奴婢’的。”他笑得眯起了眼睛:“袖子里,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似乎是刚才撞到金桂时挤破了几颗葡萄,淡紫红色的汁水渗出了白色的衣袖。 “是葡萄。”我小声回答道。 “正好我下午没吃,这时看到了又想吃了。”他歪头托腮盯着我说。 我只得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一颗,走近他蹲下,小心翼翼地不要让汁水四溅,慢慢剥开了皮,喂到他嘴边:“喏。”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退,又睁大眼睛看看我,沉默无语地张嘴吃了。 我看见他红色舌尖一闪而过,隐没在贝齿后面,嘴角一点水色,在灯下泛着光。我于是掏出帕子按在他嘴角处帮他擦拭,他吓得一抖,书册都碰掉了。 我“哎呀”一声,忙矮身去捡。此时他也弯下腰来捡,我俩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起。他立即如被火烧了一般收回手,火转移到了他的脸上继续烧,像天将将亮时白色天空尽头出现的朝霞。 我拍拍书册,帮他放回面前的案几上,偷眼看他。他低头清清嗓子,正色道:“谁教你这么伺候的?” 我总不能说是看电视剧学的吧? “奴——兰香看那戏里,都是这样的……梦里有次也梦到了,一个漂亮女子半夜到书生书房,烹茶温酒,谈论诗词……”蒲松龄爷爷对不住了,拿你的故事来挡一挡~ “少看那些文戏!”他脸上白里透红。 “少主……可是恼了?兰香没来得及跟管事婆婆学,不知道少主是不是还要洗漱啊?我去打洗脸水……如果洗澡的话,需要我给你搓澡吗?”我意意思思地问。 他不怒反笑:“我洗过了!你给我端茶倒水,磨墨掌灯即可。” 嚯,原来这么简单呐!枉我脑内了给他搓澡给他洗脚的画面,还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呢。 他已经看起了书,我给他沏了壶白茶放在旁边,看桌上已经有烛台了,我就在他身后站定,站了一会儿看他没有要吩咐我做什么的意思,我就掏出葡萄偷偷吃了起来,唔,真甜! 当我吃到第六个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汁水飞溅到他的书页上。我吓得咕噜一声咽下了葡萄,随即吭吭大咳起来,眼泪都出来了。待我缓了一下,偷眼望他,他正皱着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大窘,忙掏出帕子讨好地给他擦拭书页,陪着小心说道:“奴婢错了,不吃了,不吃了……” 他摇摇头,指尖画了个圈,一小簇蓝光飞到书上,书页的污渍立即消失不见,焕然如新。 第16章 夜宿 我松了口气,他双唇轻启:“磨墨。” 我一边磨一边没话找话地问道:“少主,今天这么忙?还要拿回房来接着批注吗?” 第20章 他用笔尖蘸了墨,在书页边侧写了些弯弯绕绕的文字,答道:“忙倒是不忙,只是有些人多眼杂,不方便都在书房弄罢了。” 我想起蓝媚被派到书房伺候,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是,不知什么来头,还是先加点小心为妙。” “不错。对了,我给你那印章,你可收好了?” “少主放心,在我房里好好收着呢。” 正说着话,门突然被风吹开,随之进来一阵冷风。我吐了吐舌头,三步两步蹿到门口关上了门,又插上了门销,门外黑漆漆的,连个星星都看不到,估计是晚上阴天了。 我摩梭着手走回涂山璟身边,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还有,芍药琉璃灯白天来不及拿,给你放在那边窗子旁边的小桌上,回去时莫要忘了。” 我这才想起我还有这个新鲜玩意儿呢,忙跑到桌边去看,琉璃灯和灯罩都在桌上,内里的光煞是明亮,也不闪烁。 我拎起它对着烛台端详,没看到有火,奇道:“少主,这琉璃灯是怎么亮的啊?我怎么没看到有火呢?”别不是用电池的吧。 涂山璟还在奋笔涂画,却也能一心二用地回答我:“里面封了火系的灵力,能支撑好多年不灭。” 哟,这算是他们这儿的环保能源了吧,我好奇地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把灯罩罩上又放回了小桌。一转身看见涂山璟放下笔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我走上前去,问道:“少主可是要睡了?” 他揉揉眉间,小小“嗯”了一声。我忙拿小剪子剪断了炉里燃着的香,又打开盖子吹熄了灯台里的蜡烛,拿着案几上的烛台给璟照亮儿。他坐到床上,脱了软靴,明明暗暗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颇有一番闪烁人心的美。 我晃晃头,告诉自已要淡定,不能被迷了心智。猛然想起,不知我睡哪。许是看出了我的迷茫,他掀起青纱帐,遥遥一指床边,原来床边和墙之间还有空隙,用青纱帐隔着,内里露出一角床腿。 “少主请安寝吧。兰香漱漱口也睡了。” 他点点头,素手一翻,放下了床帏。我也自去漱口,漱过吹熄了蜡烛放在小几上,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我的小床边,又摸索着展开了被,脱了外衣往被上一铺,也躺下了。 我闻着渐渐淡去的沉香睡去,一夜好眠。第二天在鸟鸣声醒来,窗外想是已经大亮,隔着窗纸投进金色的光。我揉揉眼睛,探头看涂山璟的床帏还没有拉开,估计是还在睡。 突然眼角余光看到窗外有什么一闪而过,我忙屏息凝神看向有动静的方向。两条细长的像竹竿的腿在外面窗台上踢踢踏踏,忽而消失在窗户上方。我大着胆子凑近门口,轻轻开了一条小缝儿看出去,只听一声鹤唳,一只尖嘴啄开门缝,带着风声扑进来。 我吓得跌倒在地,转身看去,是一只长腿白羽的鹤,仅脖颈和尾巴是黑色的,头顶朱红,正伸长脖子向涂山璟的床帐内探去。 帐内伸出一只手,堪比鹤羽一样白,慢慢地摩挲着鹤的胸口羽毛。那鹤扑扇扑扇翅膀,引颈高歌了起来。 “好了好了,狸狸,知道你高兴,莫要吵到其他人。”涂山璟的声音有点低沉,还有点罕见的黏糊,大概是刚起的缘故。 我拍拍手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仙鹤。它见我走近也不怕,歪着脖子睥睨着我。 “那个,狸狸大人,初次见面,幸会幸会~啊不是!我是兰香呀,您不记得小的啦?”我一边戒备着一边赔着笑脸。 那鹤拿喙轻触我的肩膀,像在检阅似的,我想往后躲又不敢,只得皱着眉挺住。 “嘎!”他猝不及防地在我耳边大叫了一声,我觉得耳朵被穿透了一般。 ”干嘛呀?!“我捂着耳朵跑到角落,这狸狸真是的,不给面子,耳朵痛死了。 ”狸狸,莫要闹兰香。“床里伸出一双赤脚,底平趾敛,指甲透着淡红色,随即素白的下摆垂落了下来。涂山璟的脸从床帏里探出,这么早一点也不肿,依旧是眼如星子,面若桃花。 我对于刚起床的美颜暴击不是很习惯,只知道呆呆盯着他看。只见他伸脚踩进了软靴,起身抱住狸狸的脖子,在它背上拍了拍,随即看向我,说道:“狸狸前阵子随我追贼人受了伤,我把它送到晖灵谷养伤了。白日里你去嘱咐小厨房准备些鲈鱼,拿回来喂它。” 我垂首“是”地应了,问道:“少主早安。今日穿什么衣服呀?几时去用早膳呀?” 他随手一指房内角落的衣橱:“你替我挑一件方便行动的,今天下午我要骑狸狸出门。待会洗漱完我再去吃早饭,你就不必陪我去了,你自去厨房吃早饭,吃过后去管事婆婆那里学习,晚上我不回来,明天再唤你。” 我拉开衣橱的门,嚯,琳琅满目,各种材质的衣服应有尽有,这花狐狸还真会打扮。我扒拉来扒拉去,选了件深蓝色的紧身劲装,衣袖口都被束起来,也没有层层叠叠,估计飞到天上时也不会兜风。 璟见我拿了衣服,一点头,伸好了胳膊等着我。我把衣服披在他身上以后,有点犯难。我自已的衣服还有时候穿不利索,这男子的衣服和女子的衣服款式不同,又是镜面的角度,我缠来绕去差点把他绑住。 他低头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道:“你领狸狸去院子里吧,我自已穿。你把静夜叫来给我梳头就好。” 第21章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冲狸狸招了招手:“狸大人,请吧~”它探头探脑地走出去,我赶紧跟上,生怕它改了心意不听我话,又砸了我的差事。 看它走到院子里,一会儿去小池喝点水,一会儿叨点儿桂花吃,自已玩儿挺好,我就放心去找静夜了。静夜已然洗漱完毕,拿了件衣服在绣,听我说少主唤她,二话不说撂下针线活儿就急急去了。我一边羡慕她的神速一边有点惭愧,不知自已何时能把活儿做得那么利落。不过我转念一想,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我要施展的领域在别处呢,也就自洽地释然了,乐呵呵地往小厨房吃早饭去。 第17章 涂山篌 小厨房里正是热闹,还没进门就听见叽叽喳喳的谈话声。但是等我一进去,大家却立马噤了声,只有金桂和我打招呼。 我回了金桂,随即扫视了一圈,看见为首坐着蓝媚,面色不虞,她旁边坐着森莺,略带抱歉地看着我,两旁的丫鬟净是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此时她们都埋头扒饭,也不作声。我径自去盛饭,拿着碗坐到边上。 刚夹起一筷子小炒肉,蓝媚就阴阳怪气地跟她旁边那个好像叫蔓声的说道:“哟~这奴婢和奴婢就是不一样哈!有的人来得晚去得早,一天没干什么活儿,就知道吃好的!这围着主子谄媚是有些用处的哈!” 蔓声被她盯住,不好不回,只得尴尬地说了句:“啊……” 我又夹起一筷子炒鸡蛋,吃得很香。 蓝媚“啪”地一摔筷子,又大声说道:“有的人莫要狗眼看人低!都是奴婢谁比谁高贵了!仗着自已有点小聪明,办了点差事尾巴翘到天上去!才懒得理我们这些只知道埋头做苦工的人!” 我实在是嫌她闹腾,这又拍又叫唤的,别再把我吓噎着。看了她一眼,我说道:“蓝媚姑娘起大早怎么这么大火气?莫要气了,好好吃饭吧。” 她正愁我不接茬呢,我一接茬立马点着了似的:“哟!兰香姑娘好大架子,管到我头上了?!” 我不想跟她吵,就说:“不敢不敢,我只是想安静吃个饭,蓝媚姑娘吃完了的话,不如再吃点水果消消火气?你看你这摔摔打打的,再摔进别人碗里,别人还怎么吃呀?“ 说完席间有丫鬟捂嘴笑出了声,被蓝媚一眼横过去,吓得立马收了声,眼观鼻,鼻观心。 我吸溜吸溜地喝起了粥,金桂似乎是来帮我解围,往我碟子里夹了半颗流油的咸鸭蛋:”兰香姑娘,这个鸭蛋好吃。“ 我对她笑一笑:”多谢~“ 蓝媚”腾“地站起身,拉起森莺说道:“走了,干活儿去了!不像有些人,吃起来没够,干活儿还不顶半个人好用。” 森莺被她拉得一个踉跄,无奈地看着我,一步三回头地被拉走了。 我旁边的一个丫鬟,悄声对我说:“姑娘,你怎么不回嘴呀?她这么说有点过分哪。” 我“啊?”了一声,夹起了咸鸭蛋的蛋黄塞进嘴里,咽下去回道:“说我呢吗?我不知道哇!她又没点名道姓,我没她说的那些毛病,还合计说别人呢!谁心虚谁接呗!” 话音刚落,门外咣当一声,不知道什么被踢翻,随即是沉重的脚步声大踏步而去。 我对着面面相觑的丫鬟们说道:“该吃吃,填饱肚子是第一要务~” 这才有人端起饭碗,继续扒饭。 吃饱喝足,我抹抹嘴巴又跟小厨房厨子要了一桶鲈鱼,溜溜达达地去找狸狸了。 喂过狸狸,太阳已挂在树梢,晒得人暖融融。我把桶送回小厨房,刚想回房偷懒一会儿再去找管事婆婆学习规矩,不想在院子里迎面碰上一个穿暗绿滚金边衣服,头戴金冠,略有些风尘仆仆的男子。他眉毛浓密,鼻子直挺,见了我,嘴巴斜着笑了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见他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客人,心下暗暗犯合计。只见他大踏步走上前来,说道:“兰香,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我福了一福:“谢公子关怀,兰香很好。公子可是来找二少主的?我叫人进去通报。” 他眉毛挑了一挑:“跟我这么生分?” 我有点茫然,可能是以前熟识的人,还不知道我“失忆”的事情? 他见我不言语,又笑了笑:“是了,你还在怪我……”说罢又走近些,近到让人有些不适,低声说:“我那天不是——没认出来你嘛,下意识的,没个轻重,你就原谅我吧。回头我叫家里的云锦铺子给你送两匹好布料做衣裳,可好?“ 说罢他居然伸手要来拉我,我连忙躲开,心里突突直跳,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是又怪怪的,脑袋中像抹了浆糊,混混沌沌,只是直觉有点危险。 他见我躲开,失了笑容,略有些怒意,但又克制住了,是个隐忍不发的样子。 正在此时,身后轻轻地“咔哒”一声,我一惊,回头一看,森莺抱着一个小小的食盒,一半身子躲在回廊的柱子后,正怯生生地看着这边。 男子见有了旁人,又恢复了笑模样:“哟,我道是谁,这不是赵姨娘身边的森莺姑娘么?怎么,你琴弹得好,璟把你要来了?” 森莺怯懦地回:“大公子,是老夫人看二公子府里缺人手,差我过来伺候……” 我如遭雷击,这男子竟是涂山篌!进府这段日子从来没看到过他,不知他做什么去了,竟得过且过地淡忘了有这么个人了!不论是我,还是璟,都没从他这得什么好果子吃,我可得加倍防备了。 第22章 涂山篌听了森莺的话,冷笑一声:“是了,他最是金贵,有什么好的都巴巴儿地往他这里送!”说罢掀开森莺拿着的食盒,拿出一个大大的脆枣扔进嘴里。 森莺喃喃地说道:“这是赵姨娘送给二公子的……” 涂山篌眉毛一竖:“怎么?!我堂堂大公子,吃你个枣儿你还不让了?!什么东西他吃得我吃不得?!”说罢把一盒枣子打翻在地。 森莺吓得脸色惨白,不敢作声。我有心维护,又怕触在他气头上,只好先不作声。 他气哼哼向前走了几步,回头指指我:“等我得空了再找你!“说罢扬长而去。 我见他走得快,片刻间没影儿了,沉默地靠近森莺。她泪珠已不间断地流下,抓着食盒站在一地枣子中不知所措。 我叹了口气,蹲下默默地捡起枣子,安慰她道:“莫怕,他已经走了。我去禀了二公子,二公子心地善良,左右不会责罚你就是。” 森莺也蹲下捡,然后狠狠一抹眼泪儿:“谢姑娘。我只恨我和厨房犯冲,总是干不来。” 我心下怜惜,说道:“再忍忍,等明天公子回来我就和他说,给你换个地儿。” 森莺抬着泪眼看我:“全指望姑娘了。姑娘和大公子的事,森莺也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连连摆手:“我俩啥事儿没有!你可别误会~乖,莫伤心了。我待会去管事婆婆那里学习,顺便也问问她你适合什么差事。” 森莺站起来抱着食盒,对我深深一鞠躬。我忙把她扶起来,又安慰了几句,就赶到管事婆婆那里去了。 第18章 栽赃 在管事婆婆处学了一堆繁文缛节,家法府规,背得我是头晕脑胀,学得我是腰酸背痛。好不容易盼得吃午饭,却又成了礼仪规矩的现场教学,我没吃多少饭菜,训斥倒吃了挺多,索性推脱说吃饱了才免于继续挨训。到了下午,我实在是学不进去,找了个得做公子给我派的差事的借口溜之大吉。 回到住处,我抱着小薇一顿揉搓,把小薇的小辫子揉得毛毛哄哄。 “哎呀!还是这里好呀!和你们无忧无虑,写书都显得那么快乐!” 小灰闻声赶来:“那可不!我俩成天就盼着和姑娘一起聊聊天说说话,再听姑娘的故事呢!” 我一想,小薇没事不怎么出门,小灰更是不敢出去,的确也就这点乐子,心下有点不忍,于是小手一挥:“那就速速来听故事!” 小灰喜笑颜开,赶紧拿来笔墨纸砚,说道:“好嘞!” 我想今日得空儿,让他俩多听一会儿,于是一口气讲到日落西山。眼看着晚饭时分到了,我想想去小厨房吃饭又要看蓝媚那副阴阳怪气酸溜溜的嘴脸,不由得倒胃口。可是屋里两个嗷嗷待哺的崽子又不能不吃饭,我打算去盛点儿带回来吃。 正盘算着,门外有人轻轻敲了两声门,我问道:“谁呀?” “兰香姑娘,是我,朝露。”是一个洒扫小丫头,前阵子府里遭贼据说是吓坏了,大病一场,这几天才回来当值。 我打开门,见一个面色有些发灰的小丫头站在门口,便问她:“找我何事呀?若是金桂让你唤我去吃饭,我这就去了。” 朝露咽咽口水,急道:“不是啊兰香姑娘,是少主!” 我听她语气急迫,不由得跟着着急:“少主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左右看看,这才低声跟我说:“少主下午骑鹤出去追踪贼人,受了伤,灵力大失,现下正在涂山雪云洞里靠那治伤的灵泉水抵过一阵子。静夜姑娘已经先行一步赶去了,吩咐我给您留个口信儿,让您去少主书房里取仙灵丹,然后随我给少主带过去。还有,少主受伤一事切莫张扬,人多口杂,万一有人趁虚而入不好。“ 我抓着她问:“少主伤怎么样?没有生命危险吧?!“ 朝露摇摇头:“暂时没有,但是灵力丧失久了肯定难以回补,姑娘这仙灵丹可须得快点。” 我说了声“知道了,你在这等着。”,便往书房跑。 跑到书房,门没锁,但是门口也没人把守。我顾不上许多,径直跑进去。 那个什么灵丹的,虽然我不知道长什么样,想必是稀罕之物,不会明晃晃摆在多宝阁上。估计是个小小的瓶子,断不会装在平时装大件的藤箱里。那么只有…… 我的目光落在涂山璟书房的抽屉处,走过去急急拉开。第一层是些狼毫笔墨山砚,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处。第二层铺了一些册子,我仔细地掀开,看下面盖住的地方也没有。第三层放了些平时不常用的镇纸,镇纸旁边有个小小的瓶子。是不是它?!我拿起仔细端详,瓶身弯弯绕绕地写了几个小字,我从来没有这么后悔我没有习文断字,认不得这到底是什么……等一下! 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我顿时头皮发麻。静夜向来仔细,如此紧要的事怎么会交给不识字的我?! 可是已经晚了,“咣当”一声,房门被大力打开,蓝媚带着一丝得意又有一丝鄙夷的脸出现在门口。 “好你个兰香!主子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居然趁他不在偷东西!”她伸手一指,一道红光飞来,我便重重摔倒在地,小瓶子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你们都看看!这叫人证物证俱全,人赃俱获!”蓝媚点着身后一众丫鬟小厮,大声嚷嚷道。我抬头看,大家有窃窃私语的,有默默摇头的,还有呆立不语的,人群里没有静夜和金桂的身影,我只看见森莺,忙对她说:“森莺,森莺!快去帮我请静夜过来!” 第23章 森莺点点头,转身就跑了出去,我心里微微安心了些。眼角扫过一个瑟缩的身影,我忙指着她喊道:“是她!是朝露骗我来的!” 朝露面色更加灰败,连连摆手:“姑娘莫要害朝露了,朝露才回来当值没几天,如何和姑娘说得上话?” 我气得直叫:“你!你拍拍你的良心说话!是不是你撒谎说少主受了伤,骗我来的这里?!” 朝露张张口,没说出话来。蓝媚接过话茬:“行了行了,你莫要拉别人下水。我们这十几双眼睛看得真切,你拉别人下水也没用!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 两个小厮得了令,上前要捆我,我不服,大力挣扎,他们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我。一个小厮急出了汗,竟踢了我后心一脚,我本来就摔得痛,这下更是痛彻心扉,趴在地上起不来,只得任他们把我捆起来。 众人或惊或有不忍,但都不敢言语。只有蓝媚满脸笑容,只见她手掌张开,一团红光闪过,她手上多了个拶子,拿着拶子缓缓滑过我的脸,她弯下腰低声说道:“怎么样?你熟悉的东西来了?你可想它?” 我咬紧牙关,死命不让呻吟声发出来,抬头白了她一眼。 她怒道:“还敢瞪我?!你不想它,它可想你得紧!”话音刚落,便把拶子夹在我手上,毫不留情地夹了起来。 十指连心,我没忍住呼痛,涕泪横流。有些胆子小的丫鬟不忍心看,闭上眼睛转过身去。蓝媚指着她们大声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小偷的下场!待会禀报给瑞二娘子,看剁不掉她的手!” “瑞二娘子何时当了管家,我竟不知道?!”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怒斥,静夜凛然地大步迈进门来。见我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她眉头紧锁,忙蹲下查看我的伤势。 “家里出了贼,就是禀到了管家处,也是该打就打!”蓝媚歪着脖子扬着脸大声道。 静夜捡起滚落在地的小瓶,看了一眼,随即反驳道:“兰香从来都对修炼没有兴趣,再说近来更是没使用过灵力,要这仙灵丹有何用?事实未明,不清不楚地就用起私刑来,你好大的胆子!再说了,少主书房何等机要之处,哪里容得你领这一众人进来?!若真丢了什么东西,仔细你的小命!” 蓝媚气焰被压倒一半,仍不服输地犟嘴:“是他们自已跟进来的,我何时领了?!谁小命不保还不一定呢!都出去,出去!”说罢她转身轰走身后一众丫鬟小厮,自已把门关上了。 第19章 朝露 她关门之前,使眼色留住了那两个绑我的小厮,想是留下来给她当帮手。 静夜厉声道:“黎聪,你今天书房门口站岗当值,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就是踢我的那个,眉头有道疤,斜眼溜了我一眼,胆战心惊地说道:“小的今日好好儿地站在书房门口当值,不知怎的朝露姑娘偏要拉我到一旁说什么要紧事……小的看少主不在府里,怕真出什么岔子,寻思跟她在中庭听一会儿不碍事,有什么万一也好禀报给姑娘……哪曾想,一个不留神就让兰香姑娘钻了进来——“ 我痛得满头大汗,依旧哑着嗓子说道:“你扯谎……我就打中庭跑来的,并未见到你和朝露——” 静夜一个起手式,淡金色的灵力输入到我体内,我直觉手上痛楚立减,背上也变得清清凉凉的,不再灼热地痛。 另一个小厮附和道:“静夜姑娘,黎小哥儿素来老实,想来所言不假。” 静夜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又看到了?!还没到你吃饭的时间,你就巴巴儿地去吃饭,留黎聪一个人是不是?!” 那个小厮赔着不是:“静夜姐姐,我错了,我这不也是……好心嘛,我合计早去早回,好早点儿换黎小哥儿去吃饭哪!” 静夜回身看向我,我含着泪摇摇头,她又看了一眼一旁歪着嘴角冷笑的蓝媚,一副心下了然的样子。 “既是如此,便传朝露吧,一切因她而起,看看她怎么说。” 黎聪曲了曲膝,道了声“是”,便一溜小跑地出去了。 静夜看向蓝媚,说道:“蓝媚姑娘,我没记错的话,这黎聪,原是瑞二娘子宅子里的小厮吧?” 蓝媚没好气地说道:“二娘子那里小厮丫鬟那么多,我哪能一一记得?!” 静夜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府里人员调度,我们向来配合,但若有人趁机安插眼线兴风作浪,待查明了必定严惩不贷,家法处置!” 蓝媚“哟~”地惊了下,随即说道:“我说静夜姑娘,你也太会编排了!在这用家法吓唬谁呢?!瑞二娘子那是好心,看咱们主子好端端的二少主,宅子里就那么零星几个人伺候,不像个样子,这才时不时地挑那伶俐的丫鬟小厮送过来,反倒落了不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了!要我说呀,得空儿我就回去禀了瑞二娘子,别看咱二少主受宠就巴巴儿地往上贴,人家不稀罕,还落一肚子怀疑埋怨呢!话说回来,你虽然在你家主子面前得力,撑死了是一等丫鬟,又不是管事婆婆,更没当管家,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审问这个训斥那个的?!”说到后来她越说越起劲儿,竟叉起腰来比比划划,唾沫星子横飞。 静夜撇了撇嘴,说道:“得,我不跟你计较,真相如何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等朝露来了,我问分明了就带兰香回去。” 第24章 蓝媚“哼”地冷笑了一声,不搭茬。转身跟剩下的小厮怒道:“若霖!你个没眼力见的!我在这说了这半天,嘴巴都干死了,还不给我上杯茶!” 那个唤作若霖的,忙不迭地称是,转身跑出房去了。 静夜自不去搭理他们,俯下身子拿着手帕给我擦了擦汗,安慰道:“再忍一会儿,等朝露来了,问明白了我们就走。” 我额头冷汗一茬接一茬冒,虽然手上背上不疼了,但是这会儿胸口热辣辣闷闷的,很是难受,奋力从嗓子里挤出个“嗯”字,就再难说出话来了。 不多时,若霖从房外端回来一个茶壶两个茶杯,殷勤地倒了茶端给静夜和蓝媚。静夜接过了就放在一边没喝,蓝媚倒是端起来喝了个底儿朝天,若霖就又给她添了一杯。 静夜有点急了,往门口张望了下,问道:“若霖,你去寻一寻,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若霖得了令,往门外跑去。这回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大喊着:“静夜姑娘,不好了!” 静夜“腾”地从座椅上站起,问道:“怎么了?!” 若霖一边喘气一边扶膝:“黎哥儿去寻朝露,众人说她刚才从书房出来就自个儿往柴房方向去,黎哥儿便去柴房附近找,哪曾想——” 我心下有了不祥的预感,静夜估计也是,声音有点颤抖地问:“到底怎么了?说呀!” 若霖叹道:“哪曾想他看见朝露在西边儿那个角落的小柴房里,上吊自杀了!” 静夜后退了一步,袖子拂到了茶杯,只见那白瓷描画镶着金边的茶杯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蓝媚冷冷道:”出了命案,这下你想领她回去也领不成了!须得禀告胡管家,再交由老夫人定夺才是!若霖,给我把她关起来!“ 若霖擦擦汗,对我行了个礼:”兰香姑娘,得罪了。“说罢便把我扶起来。 我抬眼看向静夜,她单薄的小双眼皮染上了微红色,拧着眉对我说道:”我现下保不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传飞书给少主,只要他落了地,定能看到然后速速赶回。“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若霖出门了。刚走出院落大门,迎面碰上黎聪,他看见我俩便走上前来,对着若霖说道:“瑞二娘子有令,人命关天的大事,切莫让人跑了,要把她关到西柴房去严加看守。” 若霖吓了一跳:“西柴房?!可是那里刚刚——“ ”上面的命令,咱小的哪能随意质疑,横竖照做便是。“黎聪打断他,随即附身到他耳边低语道:”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咱得好好出力弥补,莫要再添错处了。quot; 若霖看看我,又看看黎聪,说道:“不是,黎大哥,你看,她这么一个姑娘家,又挨了打,你让她去那种地方……不害怕吗?” 黎聪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害怕我不害怕!得了,指望不上你,我自已押她去!”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若霖喏喏地回了嘴“我不是怕她出问题嘛……”,就不敢再言语。我只得跟着黎聪踉踉跄跄地走,冷风一吹,我胸口那股燥热消散,换了一种冰凉。 黎聪沉默不语,只是一边揉捏手腕一边不错半步地走在我前边,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灰砖砌成的院落里,走到一进门的小房前,他停下来给我解了绑,又一拱手:“姑娘,请吧。” 我拉开布满灰尘的木门,被扑起的尘土呛得打了个喷嚏。定睛一看,里面横七竖八地放了好些柴火,连个窗户都没有。我只得走进去捡个角落坐下,走这一段路我已经累得不行了。 黎聪一言不发地关了门,听得他捡起旁边地上的大锁链给房门上了锁,然后也没走开的样子,想必是在门口站起了岗。我只得一边祈祷涂山璟快快骑着他的仙鹤飞回来救我,一边按摩胸口希望刚才那一脚不要给我踹出毛病来。 第20章 游说 坐着缓了片刻,觉得胸口疼好了一些,我便慢慢思索起事情的脉络来。朝露前脚刚来,后脚蓝媚就寻到书房来,这两人定是脱不了干系的。朝露小小年纪,又畏缩胆小,断不敢来招惹璟身边的大丫鬟,想必是受了蓝媚的威胁,她的死只怕另有蹊跷。蓝媚自打我来就变着法儿地想要治我罪,不知是单纯的斗气还是看出了我身上的什么端倪,我合计我除了刚来那天,平日里尽量少出门少与旁人言语,也没太大破绽哪…… 正翻来覆去地想着,墙角柴火垛后发出两声微不可闻的“唧唧”的叫声,又悉悉索索地仿佛有小爪子在轻挠。我心念一动,到墙角边拨开柴火,只见接近地面的墙有个小洞,用两块砖头草草塞着,砖头略动了动,像是有什么在后面推它。我把砖头抽出来,只见一只浅棕色小刺猬,背上用布袋绑着一个小棕瓷瓶钻进来。它的眼睛闪着我熟悉的光,滴溜溜地盯着我,我喜道:“小薇?是你吗?” 那小刺猬点点头,用眼神示意我把它背后的小瓶取下来。待我取下后,一转身化作个人形,低声说:“姑娘,那守卫去大门口跟一个小厮说话去了,我长话短说,静夜姑娘托我送这个药来,说是效果虽一般,但好在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发觉,你待会先吃三粒。她已飞书传给公子,公子见到后便会赶回来。此事已经惊动了胡管家,少不了要审问,不过他向来公允,静夜姑娘让你放心,她也会从中斡旋。” 第25章 我点点头,跑到门口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外十分安静。我这才回来悄声问她:“小灰可还安全?我怕有人去我房里搜查,别再把他逮了。” 小薇回道:“姑娘放心,小灰已从房里出来,我让他寻个机会偷溜出府去。” 我松了口气,耳边听得门口由远及近地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赶忙对着小薇一挥手。她一转身又变回小刺猬,钻进小洞里去了。我轻手轻脚把柴火垛掩上,坐回旁边的柴火堆。两个男人的声音窃窃私语,但是我听不清,他们也未进来。 我打开小瓷瓶,里面是几粒绿豆大的小丸,倒出三粒慢慢咽下去。坐着坐着有点困乏了,胸口又痛了起来,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锁链的声音把我吵醒,我听见门口有人打开锁,接着是黎聪的声音:“公子,里面就是了。” 难道是璟赶回来了?!我满心欢喜地爬起来,只见门吱呀一声打开,涂山篌拎着个大食盒走进来。 他摸摸嘴唇,笑道:“哟,盼着我来呢?” 我没回答,只是笑容渐渐消失,眼里的期待也黯淡下去。 他转了转眼珠,说道:“我说你怎么满眼欢喜的样子,敢情你是以为你那少主回来给你撑腰了?!可惜了,来的是我。” 说罢他从食盒里拿出一壶水给我倒了半杯送到我嘴边:“折腾这大半日,你也渴了吧?他们真是不会怜香惜玉!也就我还想着你。来,喝吧!” 我转过身去不做声。他又绕到我面前蹲下:“怎么样?你不如还是跟了我吧,管你什么错处,我自会护你周全。等我以后当上了族长……”说着他低下头轻轻附在我耳边:“你就独享我专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我“哼”了一声退开,冷冷道:“大公子请自重!” 他嘴角不住抽动,站起身来指着我怒道:“涂山璟就那么好?!你宁可在他身边做个奴才都不跟我?!原来我俩的情分就这么淡了?还是他暗地里给你许了什么好处?!” 我疲倦至极,受不了他这么痴缠,想想兰香的悲剧一切皆因他而起,更是巴不得早点和他划清界限。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兰香身份卑微,资质平平,不敢奢求公子的青睐。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您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已想明白,过去种种就算我糊涂,公子还是忘了吧!” 他冷笑道:“好,好!”退了几步,又一个手起,一道红光推倒了食盒,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那你就苦等你那个主子吧!看他何时能回来救你!”说罢他气冲冲地走出门去了。 黎聪借着锁门走上前来往里面瞄了一眼,随即“咔哒”一下麻利地落了锁。只听他和另一个男声谦卑地说道:“恭送大公子”,涂山篌理都不理,径自走了。 涂山篌没走多久,又来了两个人,粗声粗气地吩咐道:“二位有礼了。胡管家命我们提了兰香姑娘去问话。” 黎聪的声音响起:“好的,我这就开锁。我们也无事,不如跟着哥哥们一起,这样更稳妥些。” 那声音答道:“可以。” 我勉力坐起来,强打起精气神儿。门开了,黎聪身后一高一矮两个短打装扮的汉子,一个瞅着面熟,另一个则是完全没见过。那面熟的汉子行了一礼,对我说道:“姑娘请吧。” 我便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两个汉子在前,黎聪他们在后,把我夹在中间,一路沉默地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大宅院处。平日里我除了去找春明少爷,怕言行露了破绽,鲜少出院门,这涂山府大半片宅子我都没走过。 此时院子里灯火通明,想来是那胡管家的住处了。胡管家前一阵子说是出府管收租,一直未回,由瑞二娘子和赵姨娘协理府里的事务。 我走上前去,只见房门大开,堂中坐着一个年纪不小,穿翠绿色锦缎裙的女人,眉眼娟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她旁边坐着一个穿深棕色暗金纹长袍的老者,须发有些花白,额头有些深深的沟壑,神情间不怒自威。另一端坐着瑞二娘子,一脸洋洋得意。身边呼啦啦站着一大众丫鬟小厮,离她最近的正是蓝媚。 老者呷了口茶,放下茶盏看向我。未等他开口,瑞二娘子抢先喝道:“兰香,还不跪下!” 老者横了她一眼,接过话头:“今日之事,我已听蓝媚禀告。我想再听听你的说法儿。” 第21章 撑腰 我强提着一口气,把过程又说了一遍,期间被蓝媚打断一次,瑞二娘子打断两次,但胡管家都挥挥手让我继续下去,我越说越觉得胸口疼痛,像有团火在灼烧。忽然喉咙发紧,话竟说不出来,猛烈咳了两下,竟吐出一口血来。 静夜急急从仆从中跑出来查看我,回身跪下,哭求道:“胡管家,兰香这像是内脏受了伤,恳请管家开恩让大夫看看,择日再审。” 瑞二娘子忙斥道:“不行!她滑头得紧,不趁着现在审完了,过后她又出什么鬼花样怎么办?!” 那坐在上座的妇人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徐徐开口道:“兰香少时入府,一直有功无过,甚是忠心。前一阵子听说闹贼人的时候受了伤,刚刚好又帮着二少爷打点庆典忙里忙外,是个好样儿的。今日之事虽然蹊跷,不如网开一面,择日再审,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二少爷问起,我们也难以回复不是?” 第26章 她声音甚是悦耳柔和,让人如沐春风,听了不由得想要顺从。胡管家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说道:“赵姨娘都为你求情了,加上你素来行为端止,我就唤胡珍来给你看一看。” 静夜忙给他磕了两个头,给旁边的一个小厮使了眼色:“快去!”,便把我扶起来,紧握我的手,暗暗地输入了些灵力。我感觉一股暖流从手心传来,自胳膊上行,到胸口冲淡了疼痛,不禁感激地看着静夜。静夜歪过头看着我,抿着嘴,一副担忧的样子。 小厮没过多久就领着一个拎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赶来,大夫对着堂上行了一礼:“见过赵姨娘,胡管家,瑞二夫人。” 赵姨娘一拂手:“莫要多礼,赶紧看看兰香吧。” 胡珍称了声“是”,便奔到我身边,隔着衣袖摸起了脉。刚一摸,他便眉头紧皱,手指在我腕上动来动去,半晌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上前来借着灯光看了看我的面色,从小药箱里掏出一粒丸药给我服下,这才拱手向堂上禀报:“兰香姑娘本是皮肉伤,可是不知何时又中了火毒,她受了伤体力弱,毒走经脉,病发甚快,我这丹药也撑不了许久。半个时辰内没有解药或是水系灵力高强之人帮着解毒舒脉的话,只怕……只怕有性命之忧。” 静夜听到这里,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泪眼婆娑地看向胡珍:“水系灵力高强之人在咱们府里极为稀少,就少主……少主暂时未归,不知其他系别的灵力可不可以?” 胡珍接收到她的眼神,微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了然,原来光注意不要被打也不行,谁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我都察觉不到,还自信满满玩儿什么宅斗,人家弹弹手指分分钟害我轻飘飘的事。可怜涂山璟,在这暗流涌动的府邸里站在漩涡中心,不知道下面的人都存着什么心思,什么时候会翻脸害他,怪不得他那里的丫鬟小厮能省则省。 我叹了口气,感觉胸口的疼痛虽然缓解了,但是手脚指端开始略略发麻。我拍拍静夜的手,随即面向堂上尽力大声说道:“兰香若是……若是不治,还请赵姨娘和胡管家明察,敢对二少主身边丫鬟下手的人,自然也能伸长手触及少主。少主……”想起他的远山青黛眉,秋水含情眼,和那总是温和浅淡的性子,我不由得鼻子一酸。 “少主性情温良,还请众位多加照拂,莫被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我深深一拜,手脚有点不听使唤,竟扑倒在地。 瑞二娘子嗤笑,大声喝道:“又在这扮柔弱,朝露死无对证,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此时听得一声鹤唳自不远处响起,随即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一只仙鹤自半空中急急降下,飞身到地面转了半个圈才收住,拍拍翅膀,引颈又高啼了一声。平地被它翅膀带起了一阵风,我眯着眼睛抬头看,只见涂山璟鬓发微动,深蓝的劲装更反衬得他肤白胜雪。他纤长的手从狸狸的背上放下,睥睨着众人,眼底冷意翩飞。 丫鬟小厮扑啦啦跪了一片,赵姨娘、胡管家和瑞二娘子忙离座前来迎接。他只冷冷说道:“解药。” 瑞二娘子忙赔起笑脸:“哎呦我的二少主,这胡大夫看得准不准还两说呢!哪里来的解药哟!这丫头偷盗未遂,合该——” “是我叫她去拿仙灵丹的。”涂山璟打断她。 “啊?!”瑞二娘子嘴张得老大。 “我是让静夜吩咐兰香去拿仙灵丹备着,以防我此行回来受伤。朝露许是听岔了,匆忙间传错了话。”涂山璟翻身下来,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我身边。只见他俯下身,手指尖凝聚起淡蓝色的光,隔空输入到我胸口。 我顿觉心下清凉,烦闷立减,连带着手脚麻木也轻了。 “可是那——”瑞二娘子又要说什么。 “朝露死无对证,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若不信,怎么瑞二娘子又知道什么内幕吗?”璟一边给我输灵力一边狠狠盯着她。 瑞二娘子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悻悻退下。 “胡管家。”璟又唤道。 “老奴在。”胡管家拱手上前一步。 “现下我还了兰香清白。如若有人栽赃嫁祸,给我房里的丫鬟上私刑,该当何罪?” 胡管家又一拱手,说道:“待老奴一一审明,自会按家法处置,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该逐出府去的逐出府去。” 璟收了手,点点头道:“凡是在场作证的,出言帮腔的,前后出力的,都给我查!” 胡管家点头称是。赵姨娘用绣帕掩住了嘴,眼波流转,未多言语。 璟扶我站起来,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最迟明日早上,我要拿到解药。” 走到狸狸身旁,狸狸伸伸长腿,随即矮下身来,他迈步骑了上去,回身看我。 我磕磕巴巴地说:“少主,我,我不敢坐,我恐高……” 他今晚一直紧绷的表情松动了些,微微有了个笑模样:“那我飞得低些,你克服下,这样能早点回去歇息。” 第22章 抱谁 我也想早点躺平休息,只好慢慢地爬上狸狸的背。狸狸一声长啸便飞身而起,吓得我抓住了涂山璟后背的衣角,涂山璟轻轻拍了拍狸狸的翅膀,它飞得平稳了些,只略略高过屋顶。 夜晚的凉风吹过,刚好解了我胸口的燥热。头顶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将清辉洒在我俩身上。借着月光,我看见涂山府成片的房屋雕梁画栋,碧瓦青砖,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山脚下。眼前开阔,心下也安然,虽然还在半空中,但我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安全,大概是相信这个人一定会护我周全吧。终于松懈下来的我,眼皮打架,困意袭来,我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我似乎把头靠在了涂山璟的背上,还暗暗地感慨了下,真是骨肉匀停,薄而不弱啊…… 第27章 待我再次醒来,眼前的天花板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我“腾”地坐起来,把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躺在璟卧房的小床上,静夜守在我身边。 静夜有点眼含泪光地握住我的手,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我想起她为了护我做出的努力,不禁鼻头一酸,也有点眼含热泪,回握住她的手说道:“谢姐姐,现下感觉好多了。” 她大喜:“太好了!这解药果然有用!” 我疑惑道:“解药?何时拿来的?” 她笑笑:“你已经昏睡半天一夜啦,今儿个一大早,胡总管亲自来送解药,说是昨儿个审了大半宿,差点把他老骨头累散架。” 我忙抓住她的手问道:“好姐姐!到底是谁啊?” 她回道:“一开始谁也不肯吐露半句口风,后来开始用刑,有那灵力弱的招架不住就招了,说是蓝媚指使的。可是蓝媚偏偏嘴硬,承认栽赃你,但就是不承认对你下了毒,还是刘妈妈上前搜身,才在她身上搜出了解药。都到这份儿上了,她还死不承认,还是胡珍大夫尝了尝,说是解药没错,我们才赶紧给你灌下去。” 我点点头,说意外吧并不意外,但是总感觉这答案太简单了些。 见我沉思,她又接着说:“本来没打算用刑,可是公子抱着你回来急得跟什么似的,一边给你输灵力一边吩咐下去让胡管家立即奉上解药。我从来没见过公子那么着急,后来才知,你竟是睡着了……少主也哭笑不得!”说罢她捂嘴笑了出来。 什么?!什么抱?!抱谁?!我面上有点发热,又好恨我自已不多坚持一阵子,能体会下那个怀抱的温柔,不过话说回来,坚持住了也落不着被抱了。 见我仍在发呆,静夜又道:“好啦,你快吃点东西吧,这一阵子把你折腾坏了吧?少主特意派人做的粥和你平日爱吃的小菜,你先填一填。”说罢盈盈端来一个食盘,上面摆着一碗青虾瑶柱粥,几碟盐渍青梅,清拌黄瓜,红油笋丝,口水鸡。 她不说则已,一说我就感觉饿了。这下看到食物端上来,不由得食指大动,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吃的时候还不忘问她:“那蓝媚她们怎么处置啊?” 静夜道:“蓝媚被打五十大板,吸了三十年灵力,逐出府去了。其他的跟着作证帮腔的丫鬟小厮们,因为被逼迫,只挨了二十大板,罚了俸银被赶到西院儿偏房去干粗活。” 我听得那爱找茬的蓝媚被赶走,以后的日子就舒坦了。自打我过来,她总是憋着劲儿要找我茬,没少欺负我,可惜没能亲眼观看,以解我心头之气。 我心念一动,问道:“那,瑞二娘子呢?” 静夜叹道:“唉,蓝媚一口咬定是自已的主意,没供出她来,也就没有实在证据,所以没法儿治罪。不过少主借着这件事,把瑞二娘子送来的丫鬟小厮通通都退了回去,也算是给我们宅子里清了场了。少主说了,来日方长,静待时机。我听着那意思,这事儿他记上了,以后再算帐。你且放心,咱院子里的人不能被白白欺负了去,少主虽然心善,但是心里都有数的。” 是啊,心里没数能管得了这么多的生意么,不是他不算计,大概只是除了生意,平日里懒得算计罢了。我自点点头,又问:“少主此时在哪?我得跟他道谢呢。” 静夜凑过来低声说:“少主昨天去查上次府里失窃的事,好像有了点眉目。给你输了灵力以后他也歇了好一阵儿,这会子又出门了。你且在这好好休息,也不用做活儿,等到晚上估计他就回来了。见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宅子里还有些事要忙,我先过去了,我叫金桂守在门外,有事你唤她。” 我忙行了一礼,静夜笑着摆摆手就出门去了。 无所事事地过了一下午,我体力还是有点跟不上,醒一会儿睡一会儿的,不多时就天色渐晚。我正打着哈欠看着窗外的桂花树,忽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兰香姑娘可醒了?” 我认得是森莺的声音,忙打开门请她进来。森莺见了我,微微笑道:“姑娘可大好了?我来给姑娘送晚饭。” 我忙接过食盒,拉着她的手坐下:“多谢森莺妹妹替我报信儿。” 森莺低头含笑:“姐姐对我好,我回报给姐姐是应该的。” 还未等我答什么,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这次是个男的:“兰香姑娘,少主传你去雪云洞。” 我心合计今儿个怎么这样应接不暇,开了门,见是璟旁边惯常伺候的瑞阳,心里有了底,打趣儿道:“真的假的呀?我可不敢相信了!再来一次我可怕小命儿不保!” 瑞阳笑嘻嘻地:“真的!哪敢骗姑娘!是少主真的要传姑娘去的。” 我“哦”了一声,余光扫到森莺,忙拉过她:“妹妹随我一起去吧,我自已一个人怕是有点虚,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瑞阳略一沉吟:“这……少主没唤她呀。” 我一摆手:“到了她不进去就是了!”说罢就要往外走,森莺急忙把我拦住:“等一下,姑娘就这样去?” 我低头看看自已,穿了一身皱皱巴巴的月白色衣服,想是我在床上骨碌的,随手抓过床边的浅紫色罩衫披上,跟她说道:“这下好了,走吧!” 森莺欲言又止,被我拉走了。 走出院门,我悄悄对她说:“森莺,你领着我点,我怕我身子虚。”森莺伶伶俐俐地扶着我,一路稳稳地将我引到了雪云洞。 第28章 第23章 温泉 在山脚下就听森莺说,那雪云洞在涂山终年积雪的山巅,四周云雾缭绕,故名雪云洞。我借着月光,只见墨青色的山体隐没在白色云雾之间,只隐隐约约透出暖黄色烛光的样子。一路若不是森莺巧施灵力连托带举,我自已还真爬不上这雪云洞来。 森莺到了洞口,就规规矩矩地站定,说道:“姑娘请吧,森莺在洞外候着。” 我点点头,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便顺着闪烁的烛光走进山洞。 刚进洞口,便听到水声,但是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凉意,反而是一股暖融融的气流迎面而来。我一边借着洞两边山壁上的烛光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暗自戒备,不知道这洞里有没有蛇虫,别兀自窜出来吓我一跳。 洞口不深,左拐右拐便到了一处尽头,路的前面已是石壁,旁边凿了个小门洞,略略能通过一人的宽度,水声愈发大了,想是从那里传来。 我拨开盖住洞口上方的枝叶,探身进去。 随即我便目瞪口呆。 只见洞里豁然开阔,四壁嵌着鎏金烛台和夜明珠装饰,将洞内照亮。正中一个大圆池,池内水汽蒸腾,看样子是个温泉,池子尽头一只石雕碧眼狐狸,眼睛似乎是碧玉镶嵌,身后九尾张开,池水从它的嘴里流出。 涂山璟正披散着头发,背对着我趴在它下面的池壁边。只见他垂顺的乌发一半垂在后颈,一半浸入水中柔柔散开。雪白的肩膀透着些许粉色,被烛光和珠光映得直反光,有着优美的弧度。一瞬间我以为我步入到了聊斋故事里面的妖精洞,要被这狐狸精吸魂夺魄了去。 听得我的脚步声,他说道:“瑞阳,你——” 未等我逃跑,他已徐徐转过身来。 我眼里只见一闪而过的惊诧染红了他水光潋滟的眼角,随即染红了他的脸颊。他嘴唇一抿,速速抬起手来,蓝光一闪,挂在池边的白衣像被风吹过,正落入了池水中,将将盖住他。 他素手拉着锁骨附近的衣角,水珠顺着他纤细的手腕滑落,滚入池中。他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眉毛微蹙地抬头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不看他,只得溜着眼光在他和身后的碧眼狐狸之间逡巡,唯唯诺诺道:“那个什么……不是少主叫瑞阳唤我进来的吗?” 他嗔道:“我是叫他唤你用过晚膳后过来,没说立即就来。” 我眨巴眨巴眼睛,替瑞阳找补:“或许是……他领会错了?毕竟少主一声令下,都想尽快完成嘛~”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湿发撩到耳后,微红的耳朵随即露出,耳垂上有一滴晶莹的水珠慢慢滴落到锁骨间。 我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这场面对于小女子我着实有点过于冲击了。 随即他说出了对我来说更冲击的话:“罢了。既然你来了,就帮我洗头吧。” 我闻言像被定在了原地,不敢动弹。他等了一会不见我过去,抬眼问:“怎么?如何洗头也忘记了?” 我赔着笑:“不敢,不敢,这个还是记得的。” 他唇角一扬,隔空往池边的架子上一抓,一袋粉末掉入池中,瞬间清澈的池水变为乳白,还散发着一丝白檀的香气。他在水中走了几步,走到池子的一角,指指旁边的架子,便背对着岸边站好了。 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像那明知对方是精怪,却又控制不住自已想要接近美人儿的书生。我看着架子上的碟碟罐罐,没几个是我认识的,毕竟是少主,用的东西都比我这小丫鬟高级了不知多少倍。 我看一碟乳膏黏黏糊糊,像是洗发膏一样的质地,便挖了一坨放在手上。他鼻子抽动了几下,笑道:“你要替我擦身子吗?这活儿不用你来干的。” 我脑内了一下那画面,乖乖不得了,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他回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眼里有一丝狡黠,像是偷笑自已终于占了上风。我好胜心起,揉搓了双手笑道:“少主有所不知,奴婢在梦里去过那澡堂子,那里都是用这个按摩的,唤作头疗。” 说罢我便有模有样的把乳膏抹了一点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了起来。他一抖,随即闭上眼睛,很惬意似的。我一边观察他,一边说道:“来,给少主做个头疗加面膜,保您神清气爽,肤如凝脂,烦恼忧愁一洗而空!” 他由着我把乳膏涂了一脸,我涂脸颊的时候,还刻意加重了力道,手指尖触感一片柔软。他并未察觉,只是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道:“若能如你所说……” 我把他长发从水中捞起,杂七杂八地和了一堆东西糊上,轻轻放在池岸上,说道:“少主聪慧过人,还会有解决不掉的烦恼?倒是我们这些小丫鬟,一天天的烦恼才多哩!” 他闭着眼睛问道:“比如?” “比如我,连哪个是洗头的都不认识。再比如……比如那个森莺,一双弹琴的妙手,却天天在厨房不是削土豆就是剥鲜笋,暴殄天物呀!”我试探着说了森莺的事。 他嘴角上翘,笑道:“那不好办?你先拿了最下层那淡绿色的皂角泥,我明天把她调去书房补蓝媚的缺,这烦恼不都迎刃而解了?” 我恨不得亲他头发一口,生生忍住了,在他耳边轻轻笑道:“谢少主!少主侠骨柔肠,最是怜惜下人了!” 他清了清嗓,说道:“你的烦恼听过了,不如听听我的烦恼?” 第29章 我忙俯身下去:“小女子洗耳恭听!”他一哆嗦,粉红的耳朵蹭上了一块乳膏,我赶紧抬手替他抹了。 他从水中伸出纤长的手,托着我的下巴抬回原位,嘴里说道:“前阵子府里遭贼,丢了一批东西……” 我一听这段故事我知道哇,忙凝神恭听。 他继续道:“丢的东西不算名贵,但蹊跷也蹊跷在这里。贼人费尽心机入得府中,不捡那贵重的东西拿,也未去机要的书房,独独跑到我院子里的库房去,拿了几个瓶瓶罐罐就跑了。” 我奇道:“什么瓶瓶罐罐?” “一个羊脂玉净瓶,两个白瓷纹梅双耳壶,两个螺钿紫檀木匣,也没什么稀罕的。而且,再进一间便是存放珠宝玉器的房间,贼人竟进都没进。” “那许是被发现了,急着走?” “没有,等巡逻的家丁发现,你已经晕倒在地,没有旁人在,他应该是有时间的。” 我思索了片刻,又问道:“那瓶瓶罐罐中装的是什么?有那买椟还珠的,也会有还椟夺珠的,价值几何每个人判断都不一样。” 第24章 水火 璟垂下眼眸沉吟片刻,说道:“是了,大抵是因为如此。那玉净瓶里装的是琼山的玉竹,双耳壶内里盛的是冰魄,紫檀木匣里放的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什么仙灵丹,曙光帕,衔丝镯,碧竹簪,管事的丫鬟记得就这些。只是不知贼人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我听得头晕眼花,一边给他洗头一边说道:“我听了都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就这么说吧,哪些是外面难寻难买到的呢?” 璟忖道:“玉竹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摆着好看,还可以让周遭温度降低罢了。只是琼山难进,但若得了山中神女的应允的话,遍地都是,唾手可得。冰魄虽然稀少,可是只能滴水成冰,夏日里做个冷饮用。镯子簪子之流的虽然工艺精巧,但寻几个能工巧匠花些时日,也就做出来了。仙灵丹虽然难炼,但方子并未失传,只是原料长得慢罢了。“ 我想了想,有特殊功能的事物,却也没那么大功力,眼下又马上要到冬天,不用它们自然也凉,属实没想到有什么过人之处,便问道:“那瓶瓶罐罐,可有来历?” 璟思索片刻,说道:“紫檀木匣是刘巧匠的手艺,玉净瓶和双耳壶……是了!是李大师的作品!这李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工艺虽精美但是几年产不出一个,全凭性子来。“ 我一拍手掌:”那他可有死忠粉——死心塌地求买他东西的人呐?“ 璟脸有些微红:“李大师素来风流,与众多女子有过情缘,这其中难免有死心追随之人……” 嚯,没想到还有这一段逸话,我不禁好笑:“难怪,他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余情未了的女子,欠下了风流债,人家可不天涯海角地追寻他么!寻不到人,寻到点他的东西,睹物思人,也算一解相思之苦了。” 璟不禁好笑:“若是如此,那让她拿去了也没什么。只是这瓶底都有涂山家的印,切莫被拿去做了坏事,难脱了干系便好。” 我一边给他把脸上的乳膏擦拭掉,一边说道:“那好办,你日后拟个告示昭告天下,撇清了这嫌疑就好。” 他也笑,我一擦擦出个剑眉星目,玉面朱唇的笑脸,不禁心神荡漾,手里的巾帕差点拿不住掉进池子里。 他没留意到,只是笑:“兰香姑娘,你这是要我昭告天下,涂山府守卫不严,丢失了财物吗?” 我回过神来,低头折了折巾帕:“你不说是在府里丢了不就成了?反正你只是要昭告天下丢了东西撇清关系而已,不如说有一批东西送给丰隆公子,然后运输途中丢了。回头给丰隆公子解释下,补上些好的便是。” 他一愣,随即看向我:“没想到说谎你倒挺有急智的。” 我脸上一热,心虚地笑笑,心里直犯嘀咕,可别让他联想到什么。 我越是心虚,他越是盯着我,聊了这许久突然室内一片安静,我有点不自在,感觉有点热,兴许是温泉附近待太久被热气蒸腾到了吧。 我偷眼瞄向他,却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只见他湿发如瀑,朱唇半张,鼻间一点精巧的痣,眼睛里闪动着一池春水的反光,刚被我擦拭过的脸更是白里透着粉,称得上是活色生香。我不敢再看,别过头给我的脸扇扇风。 只听他迟疑地问道:“兰香,你……你现下有什么感觉?” 我?我感觉那可多了!可惜统统没法说出口,只得掩于唇齿。 我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回道:“没事,我,我就是……感觉有点热。可能是伺候二公子您伺候的。” 他抬手一挥,一道蓝光直冲洞顶,遮盖洞顶的一片藤草被他冲开,透了点气进来。小小的缺口处,一抹银色月光伴着点点清冷星光洒下,与原本的暖黄的烛火珠光相辉映相融合。 我抬头看着洞顶,吸入了几丝凉气,随即感觉喉头一股暖流,低下头来,只见鼻子滴下了点点鲜血,片刻间竟涌成了细流,在地上聚成一小洼。我赶紧起身,想着拿那架子上的巾帕擦一擦,没想到一只柔软的手攥住了我的腕子,一股凉意顺着皮肤接触之处缓缓流入,甚是清凉。 涂山璟柔声道:“莫怕,你这是解药用得晚了,有些后遗症而已,胡珍已提前禀报于我。” 第30章 说着他将我转过来,拿起自已的巾帕,给我拭去了鼻血,又扔掉巾帕,用手按压住我的额头,我感觉清凉的灵力缓缓注入。 如此近的距离,我无法抬眼直视他,只得脸红红心热热地颔首垂眼,眼帘里蓦地闯入他裹着的浸了水几近透明的衣服,竟透出胸前一点红。我赶紧抬头,却又迎上他认真注视我的目光,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凉意的脸,瞬间升温,有一种发烧的错觉。 我感觉喉头冒火,哑着嗓子说道:“少主……我好热。” 他把巾帕缠在我眼睛处系上,低声道:“火毒解得晚了,余威尚在,你待我帮你消解一下就好。” 话音刚落,我感觉额头上的清凉逐步向下,击退了喉头的滚烫,沁入心脾,胸口也不再烦闷。可是没多久,我又感觉透着骨子里的寒气自背后升起,片刻间我竟牙床打颤,浑身直抖。 “少主,我又好冷!”我不禁惊呼。 “哗啦”一声,我被他拽入池子,又发出一声惊呼。我目不能视,又失去平衡,本能地伸手乱挥。仓皇间我想我是在他腰间胡乱捞了一把,因为触感柔韧,软中带硬,大概就是我从未摸过的所谓腹肌是也。但我顾不上细品,因为手随即被他拉住,耳里传来他的声音,隔着水听着有些失真的朦胧,他说“莫慌,我在。” 我忽然就定下心来,马上就能感受到池水的温暖驱走了刺骨的寒冷,柔柔地包裹上来。 他说:“胡珍恐解得晚了,所以加大了解药的用量,只怕你会有寒症,是以我今天传你来泡温泉。没想到你火毒未消,寒症竟也一起来了。我只得此刻帮你一起解了,你若是感觉又热起来,就捏捏我的手,我就给你输灵力,如此反复几次,冷热相融,威力越来越小之时,就除得干净了。” 第25章 恭喜 我勉力点点头,因为感觉内里寒气消退,热气蒸腾,仿佛被放进一个大锅里面蒸煮,那滚油地狱怕是也不过如此。喉咙更是痛得厉害,仿佛有火在灼烧,我想奋力捏住他的手,却用尽了全力也动弹不得。 忽然间手间一片清凉,他应该是看出了端倪,径自为我输入了灵力。就这样在一波一波的冰火两重天里,我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反复折腾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在我精疲力尽之时,感受到的热度威力越来越小,随即如水中的漩涡般旋了几圈,消失掉了。 “我探了探,应该是余毒已消,你且回去,若再有不适随时找我或者唤胡珍来看。”涂山璟的声音自身前响起。我眼前的巾帕沾了水,隐隐约约地能够透出一些轮廓,却看不真切,是个朦胧的影子。 虚弱地应了声“好”,我便没力气再说一个字。 他走近一步,关切地问:“我这就叫人送你回去?” 我微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伸手便把我托举起来,送到池壁边。我发出了一声惊诧的叫声,赶忙扶住他的肩膀。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住我的腰,没一会儿便松开了。却没想到我甚是虚弱,手指无力扶住池边,竟“扑通”一声又掉回池子里。我喝了一口水,嗓子里酸酸刺刺的,一时间仿佛回到了中秋庆典那个落水的夜晚,一些恐惧又卷土重来。 好在他动作迅速,一把将我搂住从水里捞了出来。我只感觉我的脸挤在他温软的胸膛上,一股让人心安的香味。他又将我举起,稳稳地送到岸上坐好,这才解了我蒙眼的巾帕。 巾帕掉落的一瞬间,涂山璟担忧的脸映入眼帘。只见他自下而上地看着我,眼睛黑白分明,尽湿的衣服接近于透明的微白,发缕垂于肩侧,窄窄一抹细腰隐于池水之间。我一抬手抹掉了满脸的水,小声说道:“没事。”他才松了口气,笑道:“吓了我一跳,没事就好。” 随即他朗声问道:“洞外是谁在候着?” 森莺细细的声音传来:“奴婢森莺,是小厨房里的丫鬟。” 涂山璟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一副了然的样子,接着吩咐道:“你去唤瑞阳速速抬副软榻来,再拿一张小毯子,莫要声张,把兰香接回去。” 森莺称了声“是”,脚步渐行渐远。 我此时缓了口气过来,对着他小声说道:“谢少主。” 他背过身去,只留一个光洁的雪白后背给我,回道:“我房里的,我自会回护。只是枝杈虽除,树根未断,你莫要放松警惕,平日里行事须得更小心才是。” 我长出一口气:“兰香谨记少主教诲。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既然敢对少主的人动手,也是不怕撕破脸了。倘若只是个人恩怨倒还好,若掺杂了势力纠葛……少主也要加倍小心。” 涂山璟未回身,久久不曾说话。我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站成一株孤独的树,站成一枝凌寒的花,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何说起是好,只得低头搅乱一池水,聊将挂怀顺水流。 正在此时,洞外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瑞阳和森莺问少主安。请问小的可以进去了吗?” 涂山璟转身坐回水里,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清贵样子,说道:“进来吧。” 瑞阳抱着一个折起来的软榻,森莺端着一叠绒毛小毯,低着头走进来。 我看看涂山璟,问道:“是要瑞阳把我背回去吗?他一个如何能弄得动我?” 涂山璟笑道:“瑞阳和森莺二人即可。” 第31章 我大惊:“森莺?!她这小身板……” 涂山璟拿手指隔空点了点我,一道蓝光飞过,我的衣服已干。然后他说道:“你莫要忘了,她也有灵力。” 森莺依旧面朝地面,轻声说道:“是的,兰香姑娘。小厨房里的水缸,每日都是我顶着去打水的。” 我嘴巴大张,简直合不上了。小厨房里那口大缸,能装进四五个森莺,一日里要打水个两三回,我难以想象她顶着装满水的缸来回健步如飞的样子。 瑞阳笑道:“姑娘忘了怎么使灵力,就也总想不起来别人用灵力的样子。其实这府里好多活计,若没有灵力还真难干下来。尤其我们少主不喜前呼后拥,仆从没那么多,更是一人顶两人用。” 涂山璟弯起一侧嘴角笑道:“是是,你出力多,吃饭也是一人顶两个!” 瑞阳笑着不抬头:“少主家财万贯,我横竖吃不穷的!” 涂山璟又隔空点了点他:“你呀你,别人我养的起,你么,我还真不好说!别油嘴滑舌了,还不赶快回?!” 瑞阳笑笑不做声,把软榻铺在地上,说道:“姑娘,请吧。” 我虚弱地躺上去,森莺立马利落地把小毯子给我铺上,又给我额头盖了一条斤帕,说道:“外面夜里凉,姑娘体虚,额头又有汗,莫要着凉了。” 我感激地望着她点点头,她一颔首,然后和瑞阳抬起小软榻,我们和涂山璟道了别就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山路虽然七拐八拐,两人抬了我倒真是如履平地,果然走路有了灵力加持就是不一样。我面朝上躺在软榻上,眼里是满眼的星光和月光。 瑞阳在前面抬着,嘻嘻笑道:“给姑娘道喜了!” 我听他这话来得突兀,不禁奇道:“什么喜啊?” 森莺抢白了他:“莫要多嘴了!少主就让咱们两个来接姑娘,定是不想声张的!姑娘余毒已解,我们心里偷着乐就行了。” 瑞阳噤了声,喏喏称是,低头专心只是抬软榻。一阵冷风吹过,我果然感觉脑门有些发凉,不禁感慨森莺果然是个心细的。 想到调去书房的事情还没有跟她说过,我便开口道:“森莺,少主说明日你便可去书房洒扫。” 森莺闻言猛一抬头,看着我,脸上有了隐约的笑模样,她向前方的瑞阳一努嘴,轻轻说道:“晓得了,谢谢姑娘。” 我见她很是防备瑞阳,心下有些不解。瑞阳是璟身边伺候的小厮,平日里除了话多点吃得多点,心眼也是很多点,但是不至于没有分寸,到处乱说。大概是森莺谨慎,不想让他知道是我给求了情,怕日后有个万一,再落人把柄。 于是我便冲她挤挤眼睛,不再说话了。 第26章 吐气 一路上二人未再言语,只是脚步飞快,没过多久便把我送回了房门前。瑞阳放下软榻,笑嘻嘻地行了个礼,便走掉了,说是回去伺候二少主更衣。森莺见他走掉,又张望了下四周,这才扶我起来,低声说道:“姑娘鼎力相助,森莺没齿难忘!” 我见她盈盈拜倒,赶紧抓住她的腕子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再说,你帮我通风报信在先,我谢你还来不及,哪里还要你拜我呢。” 森莺起身,眼里似有泪花:“好姐姐,今日起你就是我姐姐!你快回去休息吧,外面风凉,你现下身子又弱,仔细着凉。” 我点点头,转身开了房门走进去,回身看她在收拾软榻和毯子,又跟她挥挥手,这才进了屋。 一进屋,屋里一片漆黑,但是气息很熟悉,经历了这一遭,竟是久违的亲切。我只是担心小薇,便轻轻唤道:“小薇?你在吗?” 内室里传来嘤咛一声,随即小薇的声音响起:“是兰香姑娘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摸黑蹭到了圆桌处,摸索着点起蜡烛,烛火温暖摇晃,映红了小薇似睡非睡,泪痕未干的脸。 只见她揉揉眼睛,随即从我的床上跳起,鞋也没穿就下地扑进我怀里,哭道:“小薇吓死了!姑娘去了那么久不回来,静夜姐姐也没回来,金桂姐姐去探了两回,说她身份低微进不得房,守门的小厮又不肯透露……我好怕……” 我给她擦擦眼睛:“莫哭莫哭,不怕了~你看,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一切照旧,明儿个你就唤小灰回来,我还给你们讲故事可好?” 小薇破涕为笑:“一言为定!” 我笑着跟她勾手指,把她抱到床上去,捏捏她的脸说道:“乖,睡吧,这两天你跟着担惊受怕,也该累了。” 小薇抓着我的衣角,小声道:“我不敢睡,怕睡着了姑娘就走掉了。” 我拍着她,自已也有点困,打了个哈欠道:“不会的。这样吧,我给你唱个摇篮曲。小薇呀,你可知道我爱你~我要把你,带到天上去……” 小薇是个好哄的,没听几句就眼皮打架,沉沉睡过去了。我也终于放松下来,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特意让小薇帮我梳洗打扮,选了件浅粉色绣银线的鲜艳衣服,头戴一支淡淡水色的玉簪,又插了一小朵芍药绣花,戴上我的珍珠耳坠子,一步三晃地去吃早饭了。 一众的丫鬟们见了我,竟是十分热情地围上来,“姑娘”长“姐姐”短的,叽叽喳喳吵得我耳根子直疼。还是金桂一摔饭桶,把大家吓到一旁。金桂嘟囔着:“平日里不见你们上前呢!” 第32章 蔓声堆着笑道:“平日里姑娘就对我们和蔼,可是姑娘身份尊贵又是一等一的忙人儿,哪里得空儿能说上几句呢?我们看着打小儿跟姑娘长大的静夜姑娘和姑娘说话,都是默默羡慕哩!自打姑娘受伤后,听说灵力有损,我们瞅着姑娘的性情也有点变化,更怕跟姑娘说多了,勾起伤心事呢。这不,那爱挑事儿的蓝媚被发配了出去,我们实在是感激姑娘,所以大着胆子来跟姑娘亲近亲近呢。” 我笑着挥了挥手,说道:“确实是可喜可贺!我这伤了脑袋,心倒是没受伤,大家尽管来跟我说话,不用怕的。多聊聊天,万一哪天我恢复了呢!” 蔓声忙不迭地回:“是了是了!有姑娘这句话,我们就大着胆子叨扰了!还望姑娘多多与我们亲近。” “好说好说!”我笑咪咪地接过金桂递过来的酒酿团子粥,也接过了她的眼风,冲她眨了眨眼睛,她撅着嘴坐下了。 吃过早饭,我抹抹嘴想走,蔓声又要给我盛粥,我忙用手捂住了碗,说道:“谢谢姑娘,不过真不吃了,少主那里还有事儿,我赶着去书房呢。” 蔓声有点儿讪讪的,拿着勺子的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的样子,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笑脸:“那我可不敢拦,姑娘快去吧。等哪天得了闲再多吃点!” 我点点头,又一步三晃地走向书房。 书房门关着,门口守着的正是瑞阳和若枫。若枫比瑞阳大一些,眉眼上扬,是个稍腼腆的青年,不过心思沉稳,平日里和瑞阳一静一动,配合得很默契。此时见我前来,若枫羞赧地笑了笑,瑞阳则是咧着嘴拱手上前:“兰香姑娘有礼了!这会子丰隆公子正在里面与少主商谈。且容我禀报一声?” 我听他说得大声,又对我挤眉弄眼,不禁失笑,这么大的动静,璟和丰隆哪里听不见呢? 果不其然,房里传来涂山璟清澈的声音:“瑞阳,让兰香进来吧。” 瑞阳右手朝前,笑道:“姑娘,请吧!” 我抬眼对他也挤眉弄眼,回道:“多谢!”便打开房门迈进去。 一进门,一室馨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涂山璟案几上的鲜花,蓝紫相间,花瓣上还掸了水珠,称得上是娇艳欲滴。花旁边俏生生地站着森莺,也着一身粉色,在泡着一壶茶。 见我进来,她抬头一笑,发髻上的芙蓉金丝花摇曳生姿,让我不由得想起“芙蓉向脸两边开”的诗句。 只见她玉手纤纤,捏着一个加彩紫砂壶,先是给璟倒了一杯,又给丰隆倒了一杯,柔声道:“公子请用茶。” 丰隆盯着她看了几眼,笑道:“璟,你府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妙人儿!” 璟端起茶杯吹了吹,斜了我一眼,笑道:“是兰香提拔的。” 丰隆大笑:“哈哈哈!兰香姑娘好不忙碌!才赶走了蓝媚,又招来了这位姑娘,还要打发给我的礼物,不知你身子是否痊愈,能不能料理这许多事情哪?” 我“咳咳”地轻咳两声,笑道:“兰香蒲柳之姿,全仗少主抬爱,才有资格忙里忙外的。不过公子若说我赶走了蓝媚,可是冤枉我了。本是她无缘无故来害我的,我能够死里逃生,已是幸运的了!” 我看见璟先是微笑着品茶,听到后来眉毛微微地皱了一下,像是不愿回想似的。我于是岔开话题:“这花好香!我也从未见过。” 森莺笑着回:“这是赵姨娘最近得的'如烟梦',刚刚开了花,赶紧唤我给少主拿一束开的最好的来,说是香气清幽,提神醒脑,最适宜在书房摆放。” 璟放下茶盏,微微点头道:“赵姨娘有心了。过后替我谢过她。你先下去吧,这里兰香伺候就行。” 森莺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第27章 任务 等森莺走了有一阵儿,涂山璟这才停止悠悠地喝茶,把茶杯放下。 我立即眼明手快地给他续上一杯,他端着茶杯嘴角一弯,是个好看的弧度。 丰隆探身过来问道:“这次送我的礼物,可还是让俞信护送?” 涂山璟磕了磕茶杯盖,答道:“让长宝去,俞信我留着有用。” 丰隆奇道:“咦?这走南闯北的熟手你不用,留着他作甚?” 璟吹了吹热茶,笑眯眯地说:“也送东西。” 丰隆愈发惊奇:“可是送什么货呀?最近没听你接什么大的买卖啊!” 璟慢悠悠地问道:“不是最近。你可还记得,年前辰荣军向我订的那批物资?” 丰隆恍然大悟:“是玄铁和硝石粉?!年前那军师相柳管你要,你说没货暂且搁置了,何时竟搜刮到了?!” 我一听相柳这个名字,不由得心头一震,看向涂山璟。 只见他眼神狡黠,轻声道:“中秋庆典的时候,我托黄老爷请了金老爷来。” 丰隆一锤他的肩膀:“好你只狡猾的狐狸!竟什么时候偷偷牵起线来?!可是那高辛最有名的做金石矿产生意的金老爷?” 涂山璟揉揉肩,不紧不慢地说道:“正是。我同他谈了谈,刚好他手里有一批货,回去就差人运了来。不过他只承诺运到青丘,再往轩辕境内运须得我们亲自出马。” 丰隆直拍大腿:“所以你想了个法子,明面上大队人马给我送礼吸引目光,暗地里再弄一队人马再护送这玄铁与硝石粉,是也不是?” 第33章 涂山璟微微一笑:“如你所说。” 丰隆站起来踱了几步,赞道:“妙啊!那你回来时路过轵邑城,可得去我那聚聚!” 璟也站了起来,眉眼含笑:“那是自然。”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璟要出门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心里有点舍不得。许是看见了我的表情,涂山璟看向我:“你也去。” 我大喜过望:“我吗?!不会给少主添麻烦吧?!” 丰隆“嗤”地笑了,问我:“难道说添麻烦,你就能不去了不成?” 我连连摆手:“那不会,那不会!我只是,嘿嘿,象征性地问一问~” 涂山璟叹道:“唉,只怕把你放在家里,不知道又要起什么样的乱子,不如带在身边稳妥些。只是若把静夜也带上的话……怕是府里忙不过来。你看,可还带哪个人好呢?” 我暗暗思量,除了森莺,我熟识的只有金桂,可惜她是个洒扫丫鬟,怕是不够级别能随侍涂山璟的左右。其他人虽然我都打过照面,可是平日里我怕多说多错露了破绽,特意和她们保持了距离,竟不知道哪个干活儿伶俐,更别说心地如何了。 思及至此,我唯有推荐带上森莺了,她手脚麻利,又聪明,应该能借得上力。于是我试探着问道:“刚刚那小丫鬟,森莺如何呀?我看她平日里是个机敏的,之前又是赵姨娘身边的,应该没什么差错。” 涂山璟正拿着笔在一张素帖上写些什么,闻言略一沉吟,答道:“也好,我见她这一早晚活计做的不错,就她了。还有你房里住的那个小薇,如若你不放心,把她送到静夜那里,让她帮忙照拂着便是。” 我走到他旁边,笑嘻嘻地替他磨墨:“我替小薇谢谢少主!少主宅心仁厚,体恤下人,乃是——” “得得得!我说璟啊,你这兰香姑娘一旦开了个头儿,就得歌功颂德地巴结你好一阵儿,我可听不下去!”丰隆把我的话头打断。“你快告诉我,此番前去有何计划呀?需要我怎么配合?” 璟的笔头停了停,先是抬眼看着我笑笑,又望着他笑笑,一副神秘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你只管在轵邑城等我消息便是。” 丰隆“咳!”地长出一口气,站起来转了几个圈,又“腾”地坐下,大声道:“是不是好兄弟?!是兄弟你就快点告诉我,别在那云里雾里的!” 璟笑着搁下狼毫笔,吹了吹素帖,微红的嘴唇嘟起来,甚是可爱。又捏着素帖扇了扇,约么着大概干透了,这才递给我,说道:“你这急脾气,我又没说不告诉你。只是这会子告诉你,你知道了,回去形迹上难免流露出来,若是被有心人瞧了去……” 丰隆笑道:“是是是!我没城府,不像你,心思藏得深。我还不稀罕听呢!我只管坐在轵邑城里等着收礼,然后抓你喝酒便是了!到时候让兰香姑娘再写几折子戏,让我那戏班子演上一演,岂不快哉!” 璟点点头:“你倒是个会享福的。” 丰隆又给了他一锤:“你就是个劳碌操心的命!我不在你这费功夫了,我回去收拾收拾,给回轵邑城做做准备。”说罢仰头喝干了杯里的茶,扬长而去。 我把璟递给我的素帖折好,放在他常用的信封里,他赞许地拿去封了口盖了印,对着门外唤道:“若枫。” 若枫利落地走进门,行了一礼:“少主有何吩咐?” 涂山璟一扬手,信封直直地在空中飘到若枫的面前。 “你把这封信送到春明那里去,再嘱咐一声,把前阵子丰收的南瓜挑那几个大个儿的准备好。” 若枫矮身称是,拿了信封便出门去了。我有种远足春游前的兴奋感,不禁好奇地问道:“少主,兰香可有任务啊?” 他眼睛闪着光,眉下一点痣被阳光拂过,笑道:“自然有。你负责给我起个名字。” 我以为多大的事儿,结果就这么一个轻飘飘的任务,不由得有点失望。不过看他目光闪亮,唇角含笑地望着我,心里不禁暖融融的,觉得这起名字也算做大事,毕竟要用一路,还得符合身份。 我又看了看他白净的脸,灵感乍现:“皓月,叫皓月公子怎么样?” 他目光温和,轻轻道:“好。那我就是回乡探亲的白皓月公子。” 我又问:“那公子需要我也化个名儿吗?毕竟出门在外,不好暴露身份的。” 他回道:“那你就唤作余素兰,是我刚过门的夫人。” 第28章 女眷 我一惊,简直怀疑自已的耳朵:“啊?!” 许是我嘴巴大张的样子太过滑稽,涂山璟抿嘴一笑,低头看着我道:“此行我是扮作普通人家的公子,是以需要女眷作掩护,不然前呼后拥的仆人众多,平地惹人注意。” 我张了张嘴:“啊……” 他轻笑:“平日里伶牙俐齿,怎地此时除了'啊'不会说别的了?” 我合上嘴,心下茫茫然,胸口紧揪揪,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涂山璟见我仿佛是害怕了,便收敛了笑容,柔声道:“莫怕,幽也会扮作家丁随行,他灵力高强,我们加意看护,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定了定心神,抬头望了望他的脸,只见他目光温柔,眉眼间带着关切,我心头一动,低下头不敢多看,喏喏地说:“全听少主吩咐便是。” 第34章 涂山璟踱步到多宝阁近旁,又道:“蓝媚刚被逐出府去,瑞二娘子必定跃跃欲试地要寻你错处,扳回一局。她在府中势力不小,利益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儿我还腾不开工夫料理她,索性把你带出去,避过这一阵子风头再说。” 我听了,心脏突然跳动得好大声,一下一下,仿佛耳边就能听到鼓动,不由得抬起手捂住胸口。 涂山璟听我不出声,回身一看我这样,急忙三两步走上前来,伸出手想要扶我,伸到半路又放下,只是低下身问我:“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我传胡珍来给看看?” 我按着胸口,手掌里一阵一阵的强力跳动,勉强回他:“不碍事,不必麻烦胡大夫跑这一趟。应该还是体虚,休息休息就会好,不用担心。” 涂山璟轻轻执起我的手,掌心贴住我的掌心,等不及我脸红,只感觉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掌心逐渐向上,沁入心田,甚是舒坦。 我知道他又渡了些灵力给我,心下十分感激,正要张嘴道谢,不料门被“砰”地一声打开,门口传来瑞阳急迫的声音:“大公子,这——” 涂山璟收回手,抬眼望去,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涂山篌穿着墨绿色的锦袍,脚上一双黑色官靴,正大踏步走进来。 他眼睛一扫,笑道:“哟!我这是来得不巧了!我说怎么瑞阳敢拦我,原来是弟弟屋子里有人儿了!” 涂山璟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正色道:“哥哥莫要乱说!我只是给兰香疗伤。” 涂山篌扫了我一眼,眼中射出精光,回道:“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且问你,我去调大马车,管家说让你院里的若枫给申了去,怎么,你要出远门?” 涂山璟点点头:“不错,我要去送一趟货。” 涂山篌打量着我俩:“什么货劳烦你涂山家二公子亲自跑一趟?” 璟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倒不是什么金贵的货,只是最近家里烦了,借引子出门几天清静清静罢了。” 涂山篌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端起了茶杯,说道:“倒也是,听说你这个丫鬟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璟不紧不慢地收拾起了书桌上的笔墨和纸张,徐徐答道:“内宅琐事而已,不足挂齿。” 涂山篌喝着茶,皱着眉道:“什么茶叶,淡得一点味儿都没有!”说罢一推茶杯,站起身来掸掸下摆,“回头我让玉翎给你送点好的!”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我望望他离去的方向,又望望璟。璟冲我摇了摇头,未说什么。我看这涂山篌早就对他不满,只是勉强还维持着兄友弟恭的表面平和,实际说话夹枪带棒,只是还没寻着机会,若有机会早就对璟出手了。只是璟还念着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兄弟情谊,又没有实在冲突,并未与他翻脸。只怕他没想到,日后这个哥哥是直接一口一个大的,直接把他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我须得格外留意涂山篌的动向,不然没有办法提前救下璟。但又苦于府中没有得力的助手,不知何人可交心。想要跟璟直说吧,又怕他追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不好交代。一番心思在腹中翻来覆去,竟是没有一句能吐出口的。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少主,大公子他……近来对你是不是……?”我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怕伤了璟的心。想来他七窍玲珑心,我不明说他也能领会到。 璟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他内心也是有苦楚,难免有时会霸道行事,我只随他去。” 我又试探着劝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公子这么蛮横,须得加些小心才是。” 璟看向我,眼睛里带了点不解:“他顶多打我一顿出气,我打不过扛着便是,亲兄弟哪能下狠手呢?” 我心说你太良善,便道旁人也是良善的,他下狠手的时候可不顾你是他亲弟弟。意意思思地说道:“打一顿倒是不怕,只怕……” 璟从多宝阁上的一个盒子里寻出一个小白瓷瓶,递给我,说道:“你是说涂山家主之位?放心,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除了奶奶,还有九大长老坐镇,定谁都不会是一家之偏言。” 我接过小瓷瓶,他接着对我说:“你放心,我日后小心便是,你也莫要太过忧虑了。这是护心丹,接下来旅途跋涉,若我抽不开空给你输灵力,你含服两颗也有效果的。” 我见他多少听了进去,也不好多说,只待日后慢慢渗透便是,就福了一福:“谢少主。兰香惟愿少主也安康顺遂,如此便好。” 他闻言一愣,随即笑了:“借你吉言,我会好好的。你且回去收拾收拾,然后好好休息,等他们安排妥当,我们就出门。” 我点头称是,便告了别回到自已的房间去了。 一进房,小薇便扑到我怀里:“姑娘!听说少主要带你出门?小薇不想待在府里,也想跟着姑娘去!” 我抱着她抚了抚她的脸蛋,柔声道:“小薇乖,我们这次不是出去玩,是有要事,路途跋涉,说不定还有危险,你在府里安全些。” 第29章 出发 小薇撅起小嘴:“我也怕姑娘有危险啊!姑娘连灵力都不会用,又是身子刚好头一次出门,我可放心不下!我虽灵力不高,但是也能护着姑娘,好歹是个帮手嘛!你帮我去跟少主求求情,把我带上,好不好?” 我看她说得真切,不由得一阵感动。在这里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朝夕相处,内心早已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待,此番出行,我其实也有点不放心留她在府里,怕她涉事未深,再着了瑞二娘子她们的道儿。 第35章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好吧!你先帮我收拾行李,我待少主不忙的时候与他说。” 小薇高兴地双手高举:“好哦!姑娘姑娘,你可要带上你那叶子形状的玉簪子,这时候枫叶正盛,你那簪子和红红的枫叶相映成趣,一定好看得紧!” 我随着她漫步走进内室,答道:“好的好的!一定带上!” 没过几日,涂山璟就让瑞阳告诉我可以出行了。我连忙跟着瑞阳回去,亲自跟璟求情,让他许小薇随行。璟本来有些为难,但听我说带个孩子更像夫妻,闹了个大红脸,思索了下,就同意了。于是我赶紧回房领上小薇,背上我的包袱,作别了静夜和金桂,走到涂山府大门处。 平日里进出都走侧门,很少来到正门处。此时日头正盛,我走出大门,只见金光直射门口两座九尾狐石像,石像在阳光下闪着微微的莹润银光,原是汉白玉雕刻而成。 回身看去,门楼两角斜飞,直冲云霄,上面一层碧瓦,中有一条精细的白底绿雕花纹,阳光刺得我看不清。再往下是汉白玉相间的碧色琉璃,一块一块错落有致,正中间悬着一块绿底金匾,弯弯绕绕的,我只认出中间那个像个烛台形状的,两端向外弯的“山”字。 瑞阳一溜小跑儿地抱着一个小包袱从门里跑出来,回身合上那两扇大木门,木门上的铜鎏金狐狸衔环摇晃个不停。他把包袱递给我,说道:“静夜姑娘特意嘱咐的,要我去小厨房取些特意做好的精细糕饼,留着少主和姑娘路上吃。” 涂山璟不是那么爱吃甜,我心知这是静夜借着他的名头吩咐小厨房特意给我做的,不由得心下感激。接过小包袱,鼻中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想是平日里我爱吃的桂花糕、杏仁酥一类。 瑞阳又快步跑到门口停着的两辆大马车处,掀开为首那辆的帘子,说道:“姑娘快上车吧,少主说了,趁着老夫人和赵姨娘、瑞二娘子她们都去上香,赶紧出发,省得她们看见了又是不舍又要落泪的。” 我听了赶紧领着小薇走到车前,赶车的是个约么中年的家丁,小眼睛团脸儿,嘴角略有些向下,唇上蓄一撇儿胡须,穿一身浅棕色布衣。打了个照面,我只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微微欠身道:“小奴俞信,见过兰香姑娘。” 原来他就是俞信!清水镇的大地主,涂山家在那里的话事人!只是此刻不知为何还没去到清水镇,想来是日后另有机缘。 我也躬身行了个礼,先把小薇抱上去。她大抵是近来吃得好又涨了分量,比我想象的竟是沉了许多,我没能一下子举起很高,车里伸出一双大手,手上青筋毕露,一把将小薇接了过去。我吓一跳,待我踩着车旁边的脚踏上去,才看见一身黑衣的幽冷脸冷面,坐在车边正看着我。 我一愣,没想到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幽居然大大方方地坐在车里。涂山璟坐在正中的位置上,身着一身浅青色棉布衣裳,头上只斜斜插了一只玉钗,素雅出尘,别有一番气质。他对我招招手:“路途遥远,我唤他也来坐车,好节省些力气。” 小薇默默走到幽和涂山璟的中间的位置坐下来,两只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幽。幽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便吓得别过头去。我噗呲一笑,抬眼对上涂山璟的目光,他眼中笑意盈盈,正是一脸光风霁月。 随即他对外朗声道:“俞信,出发吧。” 帘子外俞信“好嘞!”地应了一声,一抽马鞭,两匹大马扬声长啸,拉着我们这辆马车便直直奔了出去。我未做好准备,顺着惯性往后一仰,差点把头磕到窗框上。 涂山璟伸手在我头后垫了一下,这才不至于让我一开始就带着个大包出行。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放下手对我笑笑。 我突然想起森莺,于是问道:“少主,森莺可是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涂山璟点点头,说道:“她在后面的马车上,和……和我们探亲的行李在一起。” 我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出发了,需要进入人物设定了。于是便清清嗓子道:“那,那皓月公子可想好晚上在哪里用膳哪?” 他眉眼弯弯,佯装正色道:“山野之间,走到哪里有小店便吃哪里,素兰可莫要挑剔。” 小薇奇道:“咦?!公子,您这是给姑娘改了名儿啦?那我们可也要改名啊?” 涂山璟素手一指幽:“你只管唤他鹿鸣大哥便好。其余的人,在外面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唤假名容易忘记,叫错了再让人起疑心,还用本名即可。” 我心里好笑,璟只怕是将呦呦鹿鸣随便取了个谐音便安到幽头上了,全然不管他平日里根本不“鸣”,是个闷葫芦来的。 忽然心念一转,我笑着问道:“难道我现下名声在外,享誉天下了?” 涂山璟不禁好笑:“那倒不至于,只不过中秋庆典过后,众人知晓我身边一个丫鬟给我出了些主意,打听打听就会得知你或者静夜的姓名。保险起见,你还是唤做余素兰吧。” 我欠身福了一福,配合道:“素兰全凭皓月公子做主。” 我们在这车里氛围和乐,却不料身后的马车突然传出一声惊呼,是森莺的声音。幽一个纵身窜了出去,涂山璟也紧张起来,满脸戒备地把住边框。俞信将马车急急停下,好在这次我有了准备,提前向前探了探身,这才没撞到窗框上。 第36章 第30章 小灰 只听幽奔回禀报:“少——公子,森莺说,她看见南瓜堆里有一条尾巴晃了一下。像是……老鼠,把她吓了一跳。” 涂山璟站起身说道:“我下去看看。” 我下车给他让路,随后也跟了上去。 瑞阳坐在驾车的位置,回身掀着车帘子。森莺躲在他背后门口处,泪水就在眼里打转,手指着另一边说道:“就,就在那个角落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车里摞了几口大箱子,箱子旁堆了些包袱、篮子和南瓜。幽已经绕到车后,手里隐隐发光,是个蓄势待发的架势。 涂山璟走到车门口处,朗声道:“出来吧,你逃不掉了。” 半晌没有动静,幽手中光芒更亮,他低声说:“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只听“吱吱”两声,在最边上的南瓜后面,钻出一只小老鼠。森莺吓得大叫,缩在门口处动弹不得。涂山璟踏上车去,徒手把它拿了出来。 他雪白的修长手指捏住小老鼠的肚子,皮毛盖住他的手指尖,他把它举起来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老鼠“吱吱”两声,眨巴眨巴一双黑豆豆眼。 涂山璟又问:“你莫要装无辜,我知你是个成了精的。你若不说,我就此捏死了你。” 只听“噗”地一声,和我“别!”的一声同时发出,小老鼠跌落在地,打了个滚化成一个小男孩的模样,正是许久未见的小灰。 他伏地磕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涂山璟拍了拍手,看了我一眼,回过头去问他:“你说实话,我就饶你。” 小灰头也不敢抬,低到地面去,闷声说道:“小的……小的看这些大南瓜好吃,寻思跟着车子吃一路,我饭量小,吃几口不显山不露水的,能撑过几日算几日。” 涂山璟冷冷道:“你没说实话。” 小灰连磕了几个头,我有点看不下去,就走上前去解释道:“公子,兰——素兰认识这个小耗子精,他叫小灰,替我写过几日书,是个爱听故事的。想来是我最近遭遇多,他没有故事听,心痒难耐,这才大着胆子跟着我。” 小灰抬头看了我一眼,俯下身说道:“是的,小的只有姑娘和小薇这两个朋友,见她们都要出门去,很怕寂寞,就大着胆子跟过来了。请公子恕罪。” 森莺用帕子掩着嘴,走过来悄声说道:“公子,他身上不知道有多脏,别近身脏了公子。”说罢又从衣袖里掏出一枚帕子,递给涂山璟。 涂山璟接过来擦擦手,看向我:“这些日子他躲在车里,我们里里外外说的不知听去了多少,如此放他走是不能够了。你若认识他,便带着一起,等到事成再放他回去。” 我赶紧称是,并且保证小灰是个良民,会看好小灰。森莺张了张嘴,有点委屈地说道:“公子,奴婢……奴婢不敢自已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了,还请公子开恩,让森莺去前面的马车和大家一起吧。” 璟便让幽坐在后面的马车,让森莺坐他原来车门边的位置。小灰坐在我的旁边,知道自已不讨喜,努力地将自已缩成一团,尽量不看向对面的森莺,森莺也别过头去,嫌弃般地不看小灰。倒是小薇高兴得很,眼睛晶晶亮,张开小嘴儿像是要跟小灰搭话,被我一个眼神止住了。 马车走得飞快,车内寂静无声,一时之间沉默的气氛笼罩着车内。我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想想要这样走一路我可难受,便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公子,旅途闲来无事,小灰又是奔着故事而来,不如我就说几个故事解解闷?这样小灰记下了日后拿去卖,又算我们涂山府的一项进账嘛,银子虽不算多,总比空跑一趟强。” 涂山璟本是在思索着什么,听罢点点头:“也好。你到底是我身边的丫鬟,走到哪里都不忘赚钱。” 我见得了他应允,便搜肠刮肚地捡了那离奇的故事来说:“说是有一个书生,也似我们这般坐了马车,要去京城赶考。途中失了方向,傍晚走到了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正愁没有地方打尖,不料七拐八拐竟看到了远远有处灯光,还似有炊烟升起。这书生便嘱咐小厮快马加鞭,往那亮灯处赶……” 帘子外面的俞信突然插话:“这都荒郊野岭了,突然有一家人家儿,甚是蹊跷。” 车内众人都在凝神听我讲故事,不料他突然出声,均吓了一跳。我余光瞥见涂山璟也是一抖,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下不禁好笑。接过话头道:“俞——大哥所言甚是,不愧是走南闯北的老手。只是这书生一心苦读诗书,哪里有这么多路上的见识,小厮也是年纪小经验少,便一路走到那亮灯处,见正是一家客栈。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风,吹得飞沙走石,直迷人眼睛,两人于是赶忙走进屋内——” “啪”地一声,是俞信一拍大腿,把车内人都吓得一抖。涂山璟清清嗓子,说道:“俞信,你听便听了,莫要再吓车内这些女子了。” 俞信连忙道歉:“对不住哇各位!我就是听着替他们着急!哪能不考察一番就贸然进去呢?!” 我笑道:“是了,可惜两人没有俞大哥跟着把关,这坑便一脚迈了进去……” 我挑那不是顶级吓人的聊斋故事讲了两个,便到了日落时分,马车速度逐渐放缓,周围也开始有了人声。我讲得口干舌燥,坐得屁股生疼,此刻便耍了赖:“不行不行,我累了,我想住店吃好吃的!” 第37章 森莺用帕子捂着嘴:“你刚说那书生和小厮在那店里吃的都是……第二天日头上来了才发现,现下就要住店吃饭,我可吃不下去!” 我嘿嘿一笑:“所以你比我瘦呀!”转头看向涂山璟,问道:“公子,今日第一天,大家都不习惯,早点休息,等日后习惯了再赶也不迟嘛!” 涂山璟笑笑:“原本也没有很紧的行程,只是路途中小心便是。”说罢掀起帘子看了看,又道:“我看这是到了子宁镇,向来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就在此落脚便可。” 俞信在外面应了一声,马车慢了下来,他应该是在四处张望寻找客栈。 第31章 住店 马车走走停停,又走了段回头路,终于停到一处没那么热闹的地方。俞信低声道:“公子,我看这里不算顶豪华,门脸却是干净,也不是最大的店,感觉比较适合我们,如何?” 涂山璟翻出几顶斗笠白纱帽分发给我们几个,答道:“就这里吧。” 森莺戴了纱帽,袅袅婷婷地先下了车,伸手挡着帘子。小薇脑袋小,纱帽戴在头上有点大,摇摇晃晃的,小灰赶在身后帮她扶了一下,这才没有掉到地上。 我不是很优雅地扶着车框蹭到门口,感觉大腿根硌得生疼,一下车抻到些,嘴里便”嘶“了一声。涂山璟也戴了白纱帽,利落地走下马车,朱唇玉面影影绰绰地隐在纱帘后看不真切,却平添一丝仙气缥缈,配上长身玉立的姿态,更是出尘,有点明珠难自弃的意思。 早有那伶俐的两个伙计围上来,问俞信是不是要住天字一等上房。俞信捋着胡须说道:“我们小门小户,住四间二等房就成。” 伙计一愣,赔笑道:“您老说笑了,这一看您老这么气派,还有公子小姐们这么气质卓越,肯定是大世家的人,哪能就住二等房呢?!再说了,您这这么多人,一人一间睡着多宽敞不是?” 俞信哈哈一笑:“过去还好,现在生意破产喽!就剩这两辆马车几包衣服,晚上小厮还得轮流守夜看着,不然我们回不去老家,没了盘缠只能饿死啦!” 伙计笑笑,殷勤也减了半,只是拱手一让:“那您这边请了!” 我们跟着踏进了店门,瑞阳和幽自领着马车随另一个伙计去饮马。 店里虽不大,果然如俞信所说,打扫得干干净净。涂山璟挑角落的一个方桌坐下,森莺、俞信和小灰自动去了另一桌,我领着小薇刚要过去,被涂山璟一把拉住了一角:“娘子,你要到哪里去?” 我如遭雷击,浑身一抖。之前都是玩笑着讨论这设定,没想到由他亲口认认真真地说出来,竟如此令人心神震撼。 低低应了一声,我心神不定地坐下,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只是不停地玩着纱帘的下摆,绕来绕去揉个不停。 涂山璟轻笑了一声,取下了白纱帽。我坐在他旁边,近距离地看到他的侧颜。平日在府里人多眼杂,往往是来去匆匆,也不敢多端详的,怕有人生口舌。 目光所及,是他几近入鬓的眉毛,再往下是他垂着看菜单的柳叶眼,敛去了平日里的聪敏,只剩平和。双眼皮内窄外宽,平日里睁着的时候因为后半段有个略略下垂的弧度,看不出眼角的凌厉,只是觉得温柔,而此刻向下看时,眼尾向上扬得才明显起来,显得生人勿近,贵气逼人。顺着他流畅的直鼻梁向下看,是他微启的淡红嘴唇,厚度适中,据说这样的都是有情有义之人。 我突然发现,在他的下颌角附近有一颗淡色的痣,平时离远了看不清,此时在此近处才显山露水,更添秀气。心里略略惊喜,像发现了什么隐秘宝藏一样。 许是我痴痴地凝望太久,他察觉到了,转过来用探寻的眼光看向我。我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来,好在有面纱遮着,不至于暴露了。 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不大不小,刚好入他耳,这下我彻底闹了个大红脸。他莞尔一笑,说道:“你是饿了吧?那我们点糖醋鲤鱼,凉拌青笋,糯米鸡和豆干炒青菜,再来三碗打卤面,你看如何?” 我点点头,回道:“全听公子的。” 于是他叫过小二,点了菜,又额外给俞信那桌加了一盘小炒黄牛肉,点了两盘酱牛肉和两盘葱花饼给瑞阳和幽送去。 我听得隔壁桌有女客窃窃私语,起先没在意,自顾自地摘下纱帽等待吃饭,没想到摘了以后她们窃窃私语变成了明语,钻进了我耳朵里面:“我道这样的人物,娘子该多么标志,没想到不过如此!眼睛么太圆缺少妩媚,鼻子么太小不够直挺,也就肤色白了些!” 我闻声转过头去,只见两个穿艳粉色缎子袍,头戴红色丝绒花的女子,浓妆艳抹,正掩着嘴说话。收到我的目光,她俩大剌剌直视过来,但是不多一会儿,两人便双双红了脸,低下头不做声了。 我一回头,只见璟也看着她们,面无表情,不怒自威。我心里不由得快活,有人撑腰的感觉就是好! 这时候小二已经麻利地上了菜,我见那糯米鸡热气腾腾,赶紧给他剥了一个放到盘子里,轻声道:“公子收了神通吧,趁热吃。” 涂山璟低下头与我相视一笑,纤长的手指拿起筷子,戳了戳糯米,把鸡肉挑出来先吃了一口。我见那糖醋鲤鱼颜色鲜红,看起来不错,夹了一筷子,没想到入口有些柴有些腥,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吐出去,只得强咽下去。 第38章 腥味久久不散,我有点失了胃口,吃了一些淡淡的青菜,吃了几口齁咸的打卤面,就放下了筷子。涂山璟见状给我夹了一个糯米鸡,低声说:“多吃点。” 我连忙把糯米鸡吃掉,虽然味道中规中矩,已经算今天这顿里面好样的了。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家店这么干净,里面东西也挺新,却为什么门可罗雀了,有这样的厨子在,别说涂山府小厨房里的李妈妈,就是洒扫的丫鬟们做的估计也比他做的好吃。 我灌了个水饱,看隔壁俞信和小灰倒是吃得风卷残云,不带挑食的。不过森莺、小薇也和我一样,一筷子面条挑来挑去,就是入不了口。身边的涂山璟不多时也落了筷,我一看,除了糯米鸡吃光了,鱼和面条果然也剩着。 俞信打了个饱嗝,扫了我们一眼,唤了小二结账。小二得了不多不少的赏钱,赔着不多不少的笑脸,把我们引到了三楼最边上的四间房,便咚咚地跑下楼去了。我心里盘算来盘算去,不知道该怎么住,就停住脚步等安排。 第32章 夜谈 涂山璟先给瑞阳和幽留了一间,夜里好换着守马车。我是他名义上的夫人,自然是得领着名义上的女儿小薇和他住一间。俞信白日里赶车和安排七七八八的事务,涂山璟念他疲累,有心让他自已一间。眼看着剩下森莺和小灰,弄不好就要凑成一间。森莺撅着嘴巴,虽然不言语,但是内心的不满已然表露脸上。 小灰看着她的眼色,怯生生地说道:“我……我虽然年纪小,可是毕竟与森莺姑娘有别,如果公子不相信我的话……我去跟鹿鸣大哥一间吧,他武艺高强,有他看着我,我跑不了的。” 涂山璟点点头:“如此也好。” 于是各人便拿了各自的随身包袱,径自进房去了。 第一次出远门,小薇一路上兴奋地又看又说又笑,耗费了太多精力,进了房便吵吵累,用了小二送来的热水洗了洗脸洗了洗脚,便倒在床上睡着了。剩下不知所措的我和看似镇定的涂山璟,大眼瞪小眼。 人一无所事事,嘴巴就寂寞。我翻翻包袱,掏出了静夜给包的点心,展开黄油纸,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桂花糕、枣花糕、杏仁酥、玫瑰红豆酥,我欢呼一声,拿了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跟涂山璟说:“这店的厨子,属实不敢恭维。那鲤鱼腥得很,手艺都不如我们小——小巷头儿上馆子里李妈妈。” 涂山璟笑道:“此地不似原来,多是内陆河鲜,土腥味是有些重了。你不爱吃的话,下次我们点些别的就好。” 我又拿起一块杏仁酥,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接着,说道:“我知道公子点来是想给我们尝尝鲜,没想到上来了丢了他的手艺。果然你也不爱吃。” 眼前掠过一只素手,骨节纤长,指尖微红,指甲圆润,取了一块枣花糕去。想是涂山璟平日里锦衣玉食,晚上这顿粗陋的饭菜也是让他实难下咽,面对这甜香扑鼻的糕饼,平日里不怎么喜甜的他也忍不住拿去祭五脏庙了。 窗外天色渐晚,涂山璟从怀里取出个火折子,点亮了圆桌上的红烛。烛光摇摇晃晃,他的眼睛晶晶亮亮,我和他坐在这里静静地分吃一包点心,没有仆从侍女的环绕,没有主母和下属的打扰,有一股别样的静谧感。 他突然开口:“素兰,你回乡以后,想做点什么?” 我一惊,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茬。回乡……我下意识地觉得回乡是指回到我原来的世界,我想见爸爸妈妈闺蜜想刷手机想喝奶茶……出神了片刻,我抬眼望他,只见他目光炯炯,伸出修长的食指,用身子挡住,斜斜指向窗外。 我心下明了,随口说道:“素兰想开一间点心铺子。” 涂山璟目光斜看向窗外,嘴里应着:“那我就去做教书先生,挣得了钱我们攒着,攒够了就给你开间点心铺子。” 我故意叹气:“等你攒够了钱,还要多少年?小薇一天天长大,用钱的地方多了,你家又落败了,我何时能等得到?” 涂山璟直直地看着我,说道:“来日方长,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脸上有点发烧,这样的闲聊,若除去窗外听墙根儿的人,倒也像寻常人家的小夫妻。我有点害羞,想站起来走动走动,不料一站起来扯到了大腿根白日里坐车磨的地方,不禁“哎呦”一声。涂山璟忙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我连连摆手,说道:“不碍事儿,白日里坐马车硌得大腿疼。” 涂山璟突然狡黠地笑了下,说道:“那我看看,打不打紧。”说罢竟然走了过来。 我眼看他修长的身影逆着光走过来,影子覆盖住了我,赶紧逃开:“小薇还在睡觉,别闹!” 他隔着桌子,俯身吹熄了烛火,却站定在原处,窗户纸朦朦胧胧地透着点月光,黑暗中只一点就足够把他的眼睛映亮。 他依旧语中带笑,眼神却是清冷:“那我明天买个软垫子给你吧,省得你坐不习惯。你陪着小薇睡,我去俞信屋里睡吧,别吵醒了她。” 我不知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但是听出来了他要去找俞信,就轻轻地“嗯”了一声。 直到他推门出去以后,我一直都在加意关注窗外有没有动静,可惜我空有一身灵力却不会调用,只听得寒风呼啸,除此之外,连个飞鸟的动静都没听到。 第39章 心神不定地洗漱完,我和衣躺在小薇旁边,耳朵一直竖着听外面的响动。楼下客人喝醉酒打了杯子,小二在院外恭送客人,还有不知道谁家的婴儿在哭,过一会儿渐渐消停,大概是他的母亲哄了他。没一会儿又有那歌女弹起了琵琶,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我听得眼皮发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许是心里装着事儿,睡不踏实,门一响我就惊醒了。怕自已听错了,我坐起来又凝神静听,门又小小地被敲了两声,随即涂山璟的气音响起:“素兰,你睡了吗?” 我抓紧被子的手放松了下来,忙应道:“没有。”翻身下床,摸黑去开了门。 涂山璟一身夜行衣,蒙了一个黑色的面罩,手里抱着一件黑色披风站在门口。见我开门,一个闪身就进来了。我张望了一下,见门外没人,赶忙把门轻轻关上,回身看到他把披风放到椅背上,说道:“适才有人在窗外探听,没多久就朝西边儿去了。我方才查看,俞信、森莺、瑞阳已全被他们迷倒,好在没受伤,只是呼呼大睡几个时辰而已。我等了会,见他们没回来,打算去打探打探,来你这里取一样东西。临行前,静夜交给你的绿花包袱皮裹着的包袱,你可随身带着?” 我忙去我那个大些的包袱里面翻,口里答道:“带着,我看轻轻的没什么重量,就放在我自已的大包袱里面了。” 说着我触手间一片凉滑,碰到了那个小包袱,借着月光看见确实是那个绿花包袱,忙拿出来递给他。 然后我关切地问道:“公子,鹿鸣大哥可随你前去啊?” 涂山璟摇摇头,说道:“下半夜他当值,还是让他守着马车为重。私运这个数的玄铁和硝石粉,暴露了免不了获罪,我自已先去探探再说。” 我一下紧张了起来:“公子,对方不知路数,你可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涂山璟从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匣子,打开拿出两个琉璃般剔透的小球,将一个给我,说道:“无妨,我不与他们打照面,只是探探就回来。你带着这个子母球去店西边林子外等着,小球若震动一下,就是我给你报信无碍。若震动两下,就是我遇险,你且记得拿好这个机关,对着林子准备迎敌。放心,这机关淬了毒,不等近身便可杀敌,你没灵力也能使用。”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形盒子,拉着我的手指触了触机关,“盒子有孔那面朝前绑在腰间,先按一下这里,再扳它一下,可记住了?” 我头上有点儿冒汗,答道:“记住了。” 涂山璟强调:“有孔那面朝前,切记切记!” 我连声称是。 他顿了顿,又说道:“若震了第三下……你就直接找幽去救我。” 说罢,他转身开门,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走吧。夜里凉,你披着那披风。” 我赶忙抓起披风披在身上,跟着他出了门,关好房门后七拐八拐,从后门溜了出去。夜里风凉,一阵风吹过我头上的汗就变得冰凉,我晃晃脑袋,努力跟在他身后。 店的后门朝西边没走多远,便是一片树林。树影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影随风动,投射在地上,有些瘆人。 他站定在一棵矮树边上,回头跟我说:“你就在此处靠着这棵树等我,莫要怕,有任何风吹草动你就发动机关,一共可以用三次。” 我望着他颤声说:“公子多加小心。” 他点点头,抿着嘴转身,一个飞身便消失在婆娑的树影中。 我此刻背靠着树干,面朝着树林深处的黑暗,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连头顶树叶响动都会把我惊得一跳,奈何这风不止,飒飒地吹了一阵又一阵。我脑门的汗出了又消,变得冰凉后被风吹干,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头皮炸了一次又一次,到后来我甚至感觉身上毛孔处有了刺痛。 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简直丧失了时间感,也许只是过了一刻钟,但在我感觉像是过了半宿。 终于,手中攥着的琉璃球发出了小小的一下震动,我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随即它又震了一下。 我脑袋“嗡”地一响,头皮发麻,手颤抖着摸向腰间的机关。说时迟那时快,远处的树顶传来沙沙声,但是我伫立在这里听了那么久的风吹叶子声,我能听出来这不是风吹的。 有人在树间穿梭。 我屏息凝神,默默地将盒子对准了树顶声音来的方向。那人来得快,顷刻间便到了近处,我便提前按了下机关。 声音听不见了。 我有点疑惑,但是手不敢放下,侧过耳朵仔细听。 猛然间一只手从树后伸出,捂住了我的嘴!我想要惊呼,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转身过去拿机关对准他。 随即一股熟悉的气息围绕住我,来人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了句:“是我。” 我一下子松懈下来,手脚软软的,不听使唤。 涂山璟从我身后绕出来,四处张望,嘴里问道:“吓着你了吧?” 我低声回:“吓到了,但还好。” 他接下来从背上包袱里扯出来一条棕色的毯子,猛然把我扑倒在地盖住我俩。 我这回彻底吓到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下是冷硬的泥土,身后是温软的他,他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形成一个环抱的姿势,左手圈住我的腕子,轻轻捏了一下。 第40章 我不敢出声问他,也不敢扭过头去看他,只感觉他的头发擦过我的耳边,凉凉的软软的。 这时林子里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我抬眼看过去,发现我的左手虽然倒地时伸出去了,但是视线里居然看不到它,只能看到棕黑色的土地,仿佛我的手隐身在此间。 心想这大概是什么隐身毯之类的宝贝了,我只得屏住呼吸,希望不要让来人听到我的喘气声。视线内,一双黑色棕底的靴子踩在我的手边,距离我手指只有寸余,我狠狠地抿住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已不要发出声音。 来人踱了几步,似是在四处寻找。 远远地,又传来了两个男子的说笑声:“我说邢老三,你可真行,搁人家小两口窗边听墙脚儿!要我说呀,那小娘们儿都有孩子了,有什么稀罕的?还是那个小丫鬟看着小,更带劲!” 那个叫邢老三的,声音更粗噶一些:“王老六,你懂什么?!就是那知情知趣的小娘子才更有味道!那小丫鬟瘦了吧唧的,一捏骨头就要碎了,有什么好?!” 另一个叫王老六的,大笑一声:“哈哈!那你听了半天,人家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也不干正事儿,你倒吊着,脑袋瓜子都要充血了,你可挺来劲啊?!” 邢老三啐了王老六一口:“去你妈的!要不是头儿让咱抓紧打探他们,我可不等等兴许就得手了呢!” 涂山璟的手抓着我的腕子紧了紧。 只听王老六跟他越走越近,又道:“打探了大半夜,结果车里就一堆装着破衣服破书的破箱子,还有那什么破南瓜!还得是你,趁着那守夜的男的去撒尿看了一圈儿,不然我还得费力气把他迷倒。” 邢老三笑道:“不是哥哥吹牛,就哥哥行走江湖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吃奶!今天要没我,你蹲一宿说不定也找不着机会把室外那个男的迷倒!” 王老六刚要接茬,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说道:“王老六见过头儿!” 邢老三也跟着说道:“见过头儿!” 第33章 依偎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头上响起:“交给你俩的差事,想必是都办完了?” 邢老三赶紧答道:“是的,头儿!我俩分别搜了,那家丁和丫鬟的房里除了细软,没什么值钱东西。就两辆马车,虽然是好料,但是用得旧的很,里面几口破箱子,装了些衣服和书,还有半车老南瓜,所以车辙深了些。我用探金盘测过了,别说金子,就连银子都没有!我问过店里的伙计,说好像是原本大家族的人,生意破落了,赶着回老家,不然怕是要饿死在路上,所以那么点破东西也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日夜看着,生怕丢了。” 那个头儿说道:“起来吧,弟兄们辛苦了。” 邢老三和王老六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 那个声音又说:“适才营地那边有人闯了去,不过来人也没讨着好,中了我们的机关,我追到此处失了踪迹。不知是不是哪家也盯上了涂山家送赤水家的货,想要来分一杯羹。你们招子都放亮点,别他妈一天天地就知道盯着娘们儿,等事成之后有了大把的银子,什么样的娘们儿没有!” 我心下一抖,不知道涂山璟哪里受了伤,要不要紧。他像是能读懂我心似的,又在我的手腕处捏了一下,似乎在告诉我,不打紧。 只听那王老六问道:“头儿,涂山家和赤水家家大业大,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劫这笔货了?” 那头儿一声冷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别告诉我你们现在怕了,想回去了?!” 邢老三赔着笑:“哪里哪里,我们这不是,担心弟兄们折损嘛!他们的东西肯定是值钱,可是护卫也不能差喽,这——” 头儿冷笑了下:“罢了,事成之后,弟兄们多分一成,总行了吧?” 邢老三忙不迭地叫好,连连称赞头儿英明,体恤弟兄。那头儿没理他,只吩咐快点回营地,小心调虎离山之计,便迈着大步走远了。邢老三和王老六也踢踢踏踏地跟上去了。 即便是他们走远,涂山璟也没有立即起身。我也不作声,只陪他静静地伏在地上,等待他的动作。一旦敌人们走掉,精神就没那么紧张,松懈下来后五感像恢复了似的,我感受到了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心咚咚地跳得很用力,他轻轻的鼻息掠过我的耳旁,一瞬间,我有一种闻到了松雪的错觉。天地洪荒,于广阔无垠间,他拥着我,轻似云端飘雪,我靠着他,柔若春雨绵绵。 这一点儿旖旎的遐思未尽,我的鼻子里突然钻进了一丝血腥气。 我攥着拳头手一动,他把着我的左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我又不敢动了。 林子里传来脚踩枯叶的声音,我远远地看见那双黑靴子又折返了回来,那个头儿下巴上有络腮胡子,身量瘦长,跟长相不甚相符。好在我们在下风向,风带不了血腥气过去。他也没走过来,只是远远地张望了下,就掉头回去了。 我右脸上有点火辣辣地疼,但咬牙忍住了。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枕土盖风,像寂静山林里即将冬眠的小兽,依偎了好一会儿,涂山璟才收了毯子,慢慢撑住地面爬起来。 我一声不吭上前扶住他,他肩膀沉下来,手捂着腰侧,我低头一看,血从他雪白的指缝间流下来,红得刺目。 我回头看了看树林里,确定没有人出来了,才低声问他:“公子要不要紧?能走吗?”他面色有点苍白,点点头说道:“不碍事,伤口不大,一会儿血就能止住,莫要担心。先回房。” 第41章 我便抱过毯子,搀着他往回走。好在他脑子没受伤,带着我七拐八拐回到了客栈,否则凭我自已刚才走出客栈时那个紧张的状态,我可能都绕不回去。 他让我把他扶到俞信的房间,我一进门,俞信正仰天呼呼大睡,呼噜打得震天响。我一边点蜡烛一边气道:“他倒睡得舒服!平日里不是号称走南闯北嘛?!怎么第一站就马失前蹄,被人算计了呢?!” 涂山璟被我扶着坐下,掀开桌子上松松系着的包袱皮,找出了一个小红瓶。我连忙抓过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水,服侍他吃了几粒药下去。 一杯水下肚,他缓了口气,说道:“来人看起来像是寻常劫匪,但是所用迷香却是药效极好的上等货,连他们的营地的机关都十分刁钻,是以我才着了道。” 说罢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罐,用水涮了涮手,又用桌上的手巾擦了擦,这才沾起一点里面的粉末,给我点在脸上。 我猝不及防,视线里闯入他突然靠近放大的脸,鬓角发丝有一些凌乱,耳下的头发里还夹着一小片枯树叶,平日里总是红润的嘴唇因为受伤而有点发白,莹白明亮的眼白此刻倒是微微发红,别有一丝脆弱的美感。 接下来左脸上传来一丝刺痛,我不禁“嘶”了一下。他停下来,纤细的手指悬在半空,眼睛像在问询,又像在安慰。 “没事,兴许是刚才擦破皮了,小事儿,不打紧。”我感激地笑笑。 他用手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略略一转,迎着烛光细细打量:“女子伤在脸上可不是小事,仔细留了疤。”说罢又点了点儿药粉,认认真真地给我涂我脸上那处小伤。 我差一点就沉迷美色和关怀而不可自拔了,猛地想起他腰间的伤可比我这大多了,忙看向他腰间:“还是公子先上药吧!刚才都流血了!” 他脸微微一红,沉吟了片刻,回道:“也好。”说罢便解开了外衣。 明明是我先让他上药的,可是他真的宽衣解带了,我反倒有点不敢看了。 他解了夜行衣,又解了里面保暖的贴身夹衣,露出月白的里衣来。我眼神儿飘过去,只见他正撩起了上衣下摆,一抹晕开的红色在月白的里衣上煞是惹眼。 我顾不上害羞不害羞了,连忙蹲下凑过去看,只见他腰侧稍靠后的位置,有一粒小小的痣,痣旁边有一个圆形伤口,面积不大,但是看着有点深。 第34章 上药 我拿过桌上剩的半瓶酒,倒在一个干净的帕子上,对他说:“我先给你消——那个擦一下,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他点点头,挪了挪身子将伤口朝向我让我动作得方便些。 俞信喝的酒大概是有点烈,我看帕子一挨上伤口,涂山璟就咬了咬嘴唇,把那略显苍白的唇又咬成了淡红的颜色。我有点心疼,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几番擦拭后,我倒了些白色粉末在伤口上。一时找不到绷带,我就撕了他里衣的另一处干净下摆,把布盖在伤口上。 他微侧着身子,一动不动,但是耳朵通红。 我将布条绕过他身后,交缠在身前打了个结,又绕了一圈半到身后,打算再打个结,兀地发现我正是个双手隔空环拥他的姿势。方才一心急着给他包扎,没注意到,现下察觉了,脸上有点热热的,脑中一下子涌上刚才我跟他相拥在树林里的情景,外界危机四伏,我们却躲在毯子里面盖住了一方天地,适才紧张得来不及使劲跳动的心脏开始狂跳。此刻危机褪去,再回忆只剩旖旎。 我把布条又绕到他身前,蹲下系了两个结,解释道:“还是系在前面吧,后面坐卧都不方便,万一硌到了——”说着说着我抬起头,他也正低头看着我。 幽幽良夜,皎皎月光,四目相对,烛光摇晃。一丝红晕从耳后渲染到了脸颊上,显得他气色好些了。他垂眸,睫毛似两把羽毛扇,扑扇在眼睑上,留下一片暧昧的阴影。 我咽了口口水,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硌,硌到了,不好……” 他点了点头,水色潋滟的眼睛里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道:“谢谢你。” 我感觉他脸上的红晕说不定也传到了我脸上,不然我为什么脸像火烧了似的。有点想逃开,又不舍得逃开,有心再系上十个八个结,又怕他衣服漏风着了凉。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拍响,小薇在门外大声喊道:“俞信叔叔,不好啦!素兰姑娘不见了!森莺姑娘也昏睡不醒啦!你快起来看看呀!” 涂山璟有点忙乱地掩好了衣服,我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赶紧跑去开门。开门先对小薇“嘘”了一声,小薇见开门是我,赶紧扑到我怀里,喃喃道:“吓死我了!醒来没见着姑娘,又见森莺姐姐房门开着,她怎么摇都摇不起,以为有坏人,还把姑娘掳了去。” 我拍拍她表示安慰,柔声道:“没事的,你看我不好好的嘛!公子也在这里,莫要吵嚷,再扰了别的客人的清净。” 小薇捂住嘴点点头,对着涂山璟隔空行了个礼。涂山璟点头回应,理起了包袱里的东西。我见状对他说:“公子,时候不早了,那伙人见没什么油水,估计也不会折返来了。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我虽然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起码能撑个场面,出个主意什么的。” 涂山璟合上包袱皮,看着我说:“好,你且放心,回去睡吧。” 第42章 我于是领着小薇悄悄溜回房间,好在夜已深,楼梯这侧的四个房间都是我们订的,再远处的房间里的客人应该没有听到刚才的吵闹。 不踏实地睡了半宿,精神虽然萎靡,但是因为心里有事,又有些担忧,所以没能睡好,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惊醒。早上迷迷糊糊将将能睡,但是天又大亮了起来,虽然有床帏挡着,但是再怎么闭眼也是一片明亮,我翻了几个身,索性一骨碌坐起来拉开床帏,不睡了。 小薇醒得比我早,早溜下了床。此时她已经给自已梳好了两个辫子,甚是俏皮。见我坐起来,她跳下凳子给我端来一杯热茶:“姑娘早!喝口热的吧。瑞阳哥哥刚才已经来过了,说昨儿个大概是熬了会儿夜守行李累了,竟一觉睡过了头。好在公子也晚起,今儿个左右无事,我们可慢慢收拾,下楼吃过早饭再出发。” 我接过热茶道了声谢,一边慢慢喝着一边暗暗揣摩。看样子,涂山璟还没有告诉瑞阳迷香的事,既然他不声张,那就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装作不知便是了。 喝过热茶,我开始洗漱。来了这么久,我终于适应了缠缠绕绕的衣服,可以独立自主地穿上身了。唯有这梳头,我是头发又长又沉重,常常梳到一半就手酸得不行,还是小薇帮我梳了,利落地盘起来,做了个妇人式样的盘髻。 我对着镜子前照后照,很是满意,不禁夸奖道:“小薇梳头真是一把好手艺!”小薇很是受用,得意地说道:“那当然!以前王妈妈的头都是我给梳的!” 我哭笑不得,怪不得梳盘头比平时给我梳丫鬟头要顺手得多,敢情这是练出来的! 一边戴一个简单的珍珠耳坠,我就领着小薇下楼了。大概是这家店厨子手艺实在堪忧,虽然是早饭时间,但是仍旧稀稀落落的没什么人。我看瑞阳站立在涂山璟身后,俞信坐在旁边那桌。我和小薇坐到涂山璟旁边,我见森莺没出来,就问道:“公子早,你可见森莺了?” 涂山璟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早,她醒来发现了,吓得不敢出门,我让小二给她把早饭送上去了。让她在房里缓缓心神,等我们吃过就走。” 我点点头,女子一般都心细些,醒了若发现屋子里进过人,行李被翻过,那可不是得吓个够呛。 不多时早饭就上来了,普普通通的白粥小菜,配几个咸鸭蛋,一碟卤牛肉,一碟香干。想着这几样简单的菜色,厨子不至于做得不好吃,我就放心大胆地夹起了一块香干放进嘴里。 然而我还是太高看他了,香干皱皱巴巴,一点不香,又是咸得齁人。我赶紧扒了两大口白粥,将就着咽下去。 涂山璟在一旁看我皱着眉往下咽,捂嘴笑了下。我叹口气说:“唉,公子不用笑,不信你尝尝!估计那小菜也是一路货色,吃一口就半碗粥才行!” 第35章 试探 涂山璟夹了一口小菜,淡红的舌尖伸出来浅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端起碗不作声地舀了了口粥喝。 我也捂嘴笑:“你看看,我说什么了?” 小薇见我俩这样,索性就吃白粥配咸鸭蛋,稀里呼噜吃光了抹抹嘴。我奇道:“小薇,就吃这么点儿?” 小薇撅嘴道:“先填填肚子,待会我要吃静——静姑娘给装的点心!” 我笑道:“你倒是个机灵的!”尝了口咸鸭蛋,幸好没给我咸到姥姥家去,忙给涂山璟也拿了一个:“公子,你吃这个,这个很正常!” 涂山璟笑着接过,纤长的手指拿着鸭蛋在桌面上轻轻一磕,剥出来个跟他手不相上下一般白的蛋。 正当我们氛围融洽的时候,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涂山璟翻手将扣在桌上的斗笠纱帽戴上。紧接着就进来两个人,为首的一个嗓音粗噶,嚷嚷着:“让开让开,给我们爷让路!小二,拿上好的女儿红,两斤卤牛肉,两筐葱花饼!” 我一听,这不是昨天夜里那个贼人吗?再看他旁边,那个络腮胡子不就是那个头儿,两人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又晃回我们面前。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见涂山璟已然有了戒备,便施施然继续喝粥,敌不动我不动。 那么多空桌他们不坐,偏偏坐到我们对面的桌子来。那个叫邢老三的,一双眼睛滴溜儿转,直往我脸上身上瞟。我瞪了他一眼,他竟嘻嘻地笑了,挤出了满脸的褶子,讪讪道:“小娘子脸上怎么有了伤啊?怎么弄的?” 我没好气地回道:“晚上孩子做梦挠的!” 旁边的络腮胡子也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搭讪道:“贵夫妇真是伉俪情深呐。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涂山璟捏着粗瓷的白茶杯,冷冷地回道:“晚枫庄。” 络腮胡子奇道:“那可奇了,晚枫庄从这里走不是绕路么?” 涂山璟盯着他:“阁下怎知我们从哪里来?如何又算得绕路呢?” 络腮胡子干笑了两声,搪塞道:“道上偶然遇见了,兄台莫要见怪。不如交个朋友,结伴而行啊?” 他真是当我们傻了不成?就他们这形象,谁敢和他们一起走哇?嫌自已银子太多,命太长么? 涂山璟站起身:“不必,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罢便要走,路过他们桌子被络腮胡子拦腰扶住了。 涂山璟皱了皱眉,我见那络腮胡子手正好搭在他的伤口处,不禁着急,也站起身。 第43章 络腮胡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上下打量着他,说道:“诶~朋友别急嘛,出门在外,靠的都是朋友,你不去结交哪来的朋友啊?怎么,受伤啦?朋友帮你看看哪?” 我冲上前去,对他怒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交朋友也要看合不合得来才是!我家公子晚上劳累了腰酸而已,用不着你看!” 话音刚落,只见络腮胡子瞠目结舌,竟是说不出话来。我就拉住涂山璟的衣袖将他牵走了。 身后邢老三哈哈大笑:“你那公子瞅着弱不禁风的,倒娶了你这个泼辣娘们!他行不行啊?!不行你合计合计换个人吧!” 俞信赶紧喝干了粥,起身去结账。涂山璟面色微红,被我一直牵到楼梯口。我想起小薇还在身后,就转身去接小薇。一回身儿,见瑞阳和小薇正跟在身后不远处,我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看涂山璟。 涂山璟有些心神不宁似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开头,清咳了声说道:“上楼收拾收拾,我们接着赶路吧。”说罢便迈开长腿,往那楼上去了。 瑞阳此时赶上来,笑道:“姑娘刚才真是厉害!像太夫人身边那个楠凤姑娘似的,嘴里饶不了人!” 我此时回过味儿来,有点不好意思,一扬手:“哪里哪里!灵机一动罢了,不足挂齿!” 小薇咬着手指仰头问我:“姑娘,公子夜里做了什么重活儿累得腰酸啊?他去帮鹿鸣大哥搬南瓜了吗?” 我赶紧捂住小薇的嘴,正色道:“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快随我上楼看看森莺,再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小薇“唔唔”地表示顺从,我才半拉半抱地把她弄上楼去。 到了森莺的房间门口,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森莺的有些惊恐的声音:“是谁?!” 我轻声道:“森莺,是我呀,你莫要害怕。” “吱呀”一声,门开了,森莺惶恐地向外探了探,见走廊里四下无人,一把把我薅进房间,关上门,转过身来问我:“你房里,昨夜也进人了?” 我想了想,回道:“没进来,但是在外面窥探来着。” 森莺吓得拍了拍胸口,说道:“可吓死人了!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就觉得怪怪的,因为平日里我定要起夜的。起来发现我的衣服动了位置,包袱打的结也不一样了,我就吓得赶紧去问俞大哥,他说让我莫要惊慌,许是贼人想偷钱财,见没有什么便抽身走了。你说我哪能不惊慌?!女子的卧房,让贼人进来了,他要是不只图财……想想我都后怕!” 我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背:“好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好好的不是?后怕虽然后怕,但是没有实际损害,以后我们加倍留意便是。你若害怕,日后跟我睡一个房间?” 她抓起我的手:“我的好姐姐,若能如此,自然最好!可惜公子要和你扮成夫妻,怕是不方便我在。我只恨我以前光顾着练琴,没拿那时间好好练练武艺,提升我的灵力。以后我睡紧挨着鹿鸣大哥的房间吧,心里能安生点。” 我紧了紧她的手,安慰道:“也行,你莫怕,虽然你我灵力都不高,但是不是还有公子、鹿鸣大哥呢嘛,再不济俞信和瑞阳是能打的呀!咱们收拾收拾赶路吧,公子说下一站要去晚枫庄。对了,你饭吃过了吗?” 森莺叹了口气:“我如何吃得下?吃了两口白粥就撤下去了。唉,你去收拾吧,我自已能行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已。” 第36章 不能不行 我看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大概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恢复,时间紧迫,再不出发不知道楼下那两个贼人又出什么幺蛾子,就拍拍她的手,径自回自已的房间收拾了。 一进门,我看见小薇背着个小包袱,手里还拎着那个大的,奋力地要往外走。我忙接过,说道:“小薇都打包好了?辛苦你啦!” 小薇扬着两个小辫子笑道:“力所能及罢了!森莺姑娘可还好啊?” 我扫了一眼床铺和桌子,见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便背上了大包袱,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她呀,有点害怕。不过正常,没出过远门嘛,难免有未经见过的,日后适应适应便好了,莫要担心。” 小薇笑着和我走出门去:“说得像姑娘又曾出过远门,经见过多少似的!” 我心说那可不,姑娘我坐过飞机出过远门,又博览群书加上看了那么多电影电视剧,自然是大大经见过的。 出门没多远,走廊里迎面碰上瑞阳,他见我背着大包袱,颇有眼力地接了过去,顺口问道:“姑娘可看见你那个朋友小灰?这一早晚都没看见他。” 我奇道:“小灰不是跟鹿鸣大哥一起,守行李去了吗?” 瑞阳挠了挠头,说道:“这就奇了!昨日他跟鹿鸣大哥回房先睡了,我还未守完上半夜,鹿鸣大哥就来了,说早点换我回来睡觉,来时我没见他跟着呀!早上我去给鹿鸣大哥送饭,大哥说以为他在房里睡觉,下半夜也没见着他。” 我把小薇往瑞阳旁边一送,进了他的房间。房间里有一股男人的气息,被褥凌乱。 我在桌子旁转了一圈,没见着小灰的身影。我走到窗子旁边打开窗,看外面的窗台上也没有什么脚步痕迹,应该不至于被贼人掳走。我又关了窗,对着梁上轻声叫道:“小灰?你在吗?在的话出来吧!” 半晌没有应答,梁上也没有他那黑豆豆眼出现。 第44章 我走到床铺,掀开枕头和被子一看,小灰化成了一只大灰耗子团成一团儿,缩在床尾睡得正香,小肚子一鼓一鼓。大概是他化成原形睡的时候,吸入了迷香。那剂量对于人来说刚刚好,对于他这小身量来说可能是过了,是以他现在仍昏睡不醒。瑞阳他们夜里来回,估计是一掀被把它给盖住了,早上起来匆忙,也没看着。 我掏出帕子把它包裹起来,托在掌心走出去,对着瑞阳一努嘴:“喏,在床尾被里盖着!”瑞阳一撇嘴:“他倒是个贪睡的!” 我笑笑不作声,戴上斗笠纱帽,带着他们下楼去了。 楼下那两个贼人还没走,在那里一杯一杯喝着酒,我不去看他们,目光飘向门外。 穿过前面的院子,我看见门口马车已停好。涂山璟和俞信还留在柜台处站着,像是在等我们。 我让瑞阳领着小薇先上车,自已走近前去,只听俞信在那唉声叹气:“哎呀老胳膊老腿儿,不中用啦!赶了几天路,昨儿个了二两酒下肚,竟睡过头了!起来是腰也疼腿也疼哇!” 涂山璟轻纱下的嘴角翘起,半嗔半笑道:“那也得走!再晚两天盘缠花光了,我看你还疼不疼!” 俞信愁眉苦脸道:“公子,到那时候,我该是头疼了!” 涂山璟拍拍他的肩:“莫要头疼,待我们回了老家,奶奶会接济我们的!” 俞信接过了伙计递过的一包烧饼,继续愁眉苦脸:“老太太接济公子你,我说不定要挨板子了!好好的生意让我干成这样,愧对她老人家啊!” 涂山璟见我走近,看向我,嘴里说着:“天灾难料,也怪不得你。怪只怪我只晓得读书,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否则你领着我做买卖,我能给你出出力,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我心下不禁好笑,还“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要说做生意,这大荒之内涂山璟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会子他俩倒在这一唱一和地演上了。眼神余光瞟到那两个贼人,正在向我们这边看,于是我笑意盈盈地跟他说:“哎呀公子,莫要自责,生意上的事学问也深着哪!哪是你随便学学就能懂的!还是带我回乡,老老实实当个教书先生,攒钱给我开个点心铺子吧!” 涂山璟略鞠一躬:“娘子所言甚是,莫要贪图本非自已之物,也是一种智慧。我们这就走吧,领你去赏枫可好?” 我点点头:“公子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看什么都是好的。”便跟着他往外走。 身后传来那邢老三那粗噶的嗓音:“跟着他当个穷酸教书的娘子,有什么好的?!他还不行!” 涂山璟往外迈步的脚顿了顿,随即他转身对着邢老三怒喝道:“你又怎知?!” 我和俞信都一愣,随即我忍笑推了推他的后背:“好啦好啦,你行你行你最行了!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一会儿打起来了可就走不脱了。” 涂山璟一甩袖子,大踏步走了出去。俞信拎着烧饼,大气不敢喘,和我紧跟在他身后。我想想素来脾气温和的他,在这种问题上居然也是要恼的,不禁“噗呲”笑出了声。 他回过身来,手指点着我的脑门:“不许笑!” 我抿着嘴,“嗯嗯!”了两声,偷眼看他,只见他脸色涨红,正嗔怪地望着我,眼睛特别亮,透过薄纱也能看出。 大概是我低眉顺眼又偷眼看他的样子比较滑稽,他缓了缓也笑了,又轻轻点了下我的脑门:“真是服了你了!想出那种怪理由!走了!” 我抿着嘴美滋滋地跟在他身后走到马车处,心想你就说令不令人信服吧,这是最能说服那两个贼人的理由好嘛? 俞信扶他上了车,他又拉了我一把。车内小薇和森莺正在分吃着枣花糕,见我们上来,忙抹抹嘴行了一礼。待我们全在车内坐好,俞信便一扬鞭子出发了。 出发没多久,涂山璟便吩咐道:“俞信,我要买六个软垫子,你若路过市集或是店铺,记得下车买一下。” 俞信在车外“好嘞!”地应了一声。我挪了挪屁股,感激地看了涂山璟一眼。 第37章 缘由 路过那市集,俞信果然停了车,买回六个松松软软的棉花垫子,一人发了一个。这回我坐上去舒服多了,感觉今天大腿根儿和屁股不能遭罪了,开心地掀开一角帘子打算欣赏欣赏风景。 俞信在前面赶着马车,听了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姑娘莫怕,那伙人没有追上来。估计接下来我们的旅途就有一段清静了。” 我“哦?”地奇道:“怎么说?” 俞信回道:“昨夜我听得窗外有悉悉索索的动静,索性随他们去,中了他们迷香。料想他们是奔着打探消息来的,见我们身份没什么疑点,又没什么钱财,自然会离开。如果就此跟着我们去晚枫庄,属于是绕路了,必要耽搁些时间,他们惦记着涂山家运的东西,自然是不肯跟我们这几头瘦羊盘桓的。” 我问道:“你怎知他们是打探消息来的?” 俞信又道:“不瞒姑娘说,那涂山家的车马队已先于咱们两日出发。因着此番涂山家说要感谢赤水氏世代友好,丰隆少爷又出财出人,鼎力相助涂山家举办中秋庆典,涂山家自是感激。趁着各商户进献的宝贝不少,额外又添了珍藏的异宝相赠,是以身后必然跟了不少队跃跃欲试的贼人。我晚饭过后去酒馆转悠了一圈,花了些钱请那馆子里杂七杂八的客人们喝酒,就听他们说最近这镇上来了不少生面孔,还有那酒楼旅店住宿的客人们丢了东西的。奇怪之处有两点,皆是睡梦之中无人察觉,第二天晚起发现行囊被翻,另一点就是所丢之物虽然值钱,却往往把最贵重的首饰给人留下,只拿走一部分银票药材之流,还能给剩个住宿费路费之类的。” 第45章 森莺惊道:“我说我收拾包袱的时候,里面的伤药怎么不见了,那还是赵姨娘特意从北方采买来的……” 俞信接过她的话头:“那就是了,姑娘你想想,这伙人说他们是侠盗吧,又好赖人不分地盗,而且用的是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说他们是纯盗贼吧,最值钱的东西人家又给你剩下了。所以我干脆不管他们,由着他们去,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森莺问道:“那你看出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到底打探的是什么消息?” 俞信“嘿嘿”干笑了两声:“这个嘛……只品出他们的迷香是上等货,无色无味,一迷就倒,待我发觉时已是略有头晕乏力,其他的嘛……还需要再看看~” 森莺扁扁嘴:“敢情您老这是一碰就顺势倒下,索性呼呼大睡了,也没看出来什么嘛!” 涂山璟突然开口:“他们在打探,同时也是在示威。” 车中人目光齐齐看向了他,他继续说道:“遇上那可疑的队伍,查上一查,是同道中人呢,就来个下马威,让对方知难而退;不是同道中人呢,就捡点钱物回本。首饰贵重,而且多有背后情缘,万一拿走被报官了加紧追查,反而徒增障碍,是以不拿。大多数人出门图个破财消灾,药材没了再买就是,银钱没了再赚就是,若强出头惹了地头蛇,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森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愧是公子,竟参透了其中玄妙!同样是过了一宿,有的人就只知道呼呼大睡!”说罢朝车门外的俞信努努嘴。 涂山璟面色平淡,道:“倒也不是我推测的妙,只因我昨夜,特地寻着痕迹去他们的营地走了一遭。” 小薇奇道:“所以公子半夜还不睡,是打那儿回来的缘故?” 涂山璟回道:“不错。昨夜我见他们营地随意地扎了十来个帐篷,正中大咧咧地堆着一些财物药材,旁边有货郎的筐和扁担,想是得手的财物转手又要卖出。正待我上前看个究竟,那营地正中没有人的气息,却直射出一只箭——” 我不禁一声惊呼,惊呼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已听得入神,关心则乱,竟忘了涂山璟正好好地坐在我旁边,并无大碍。 他笑笑看了我一眼,继续道:“我闪躲不及,被射中腰间。但是伤得不重,箭上也并未煨毒,只是箭发时破空而响,惊动了最大帐篷中的人。那人武艺高强,一直追着我,我七拐八拐,居然甩他不开,只能远远拉开段距离。后来还是趁机用了隐身毯,他也没执意蹲守,这才脱了身。” 森莺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好险,好险!公子的伤不要紧吧?何时伺候您换药呀?” 涂山璟看向她,答道:“多谢,不过昨天我让素兰帮着上了药,以后换药就都她来吧,她做熟了。” 森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答了声“是”。 正在此时,手里的小布包裹动了动,我欣喜地掀开手帕,森莺却一声大叫。这下小灰彻底是醒透了,眨巴眨巴他的黑豆豆眼,正看着我。我赶紧又把帕子盖上,低声道:“小灰,你森莺姐姐害怕,你快变回人形嘛。” 手中一个光团出现,小灰落地转身变回了那个腼腆的小男孩模样,对森莺鞠了一躬:“森莺姑娘,多有冒犯,还请不要见怪。” 森莺斜过目光不看他,越过他对着我说:“你那帕子别要了吧?!” 小灰脸色暗了暗,僵在当地,有点不知所措。 我忙打圆场:“哎呀小灰,你这一通好睡呀,错过了好多故事呢!平日里你总爱听我讲那冒险故事,现在你成了故事中人啦!” 小灰好奇地看着我:“发生什么了?我只知道我夜里觉少,谁知睁眼竟是这个时辰?!” 我拉过他在身边坐下:“那就是了!事出寻常,必有蹊跷嘛!这个中缘由嘛,还需得晚上我慢慢跟你讲。你睡了半天一宿,现下倒是没什么,你身边的哥哥姐姐叔叔妹妹们,长路漫漫无聊得紧,都迫不及待地等着听我讲新故事解闷呢!” 小薇拍手笑道:“好呀好呀!今天还想听聊斋系列!刺激得紧!” 第38章 晚枫庄 我笑着点点她:“你倒是个胆儿大的!好,那我就讲一个,不那么刺激的,咱们狐族的故事。说是呀,有一个书生叫做王子服,十四岁就考取了秀才,母亲平时钟爱他,不让他去外面郊野游玩。直到一个上元灯节,舅表兄邀他一起出门,他随着去,在路上碰见一个美丽女子带着丫鬟……” 森莺捂住耳朵直摇头:“你一路上讲的故事里,只要碰到女子,尤其是美丽的,都没什么好事……我可怕了!” 我笑着拿下她的手,说道:“莫要害怕,今儿个讲的是个好人的故事。话说这女子手拈一枝梅花,美丽无比,笑容可掬,王生一见,注目不移,竟忘了顾及礼仪。那女子走过去几步,回头对丫鬟说道:'这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看,像个贼似的。'……” 马车出了小镇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这一个婴宁的故事讲完,顺着地形开始上坡。我早就腹中饥饿,揪着那梆硬的烧饼噎了一口,愁眉苦脸地咽下去了。 小薇听完有些怅然,但是手也不忘伸向我这边的烧饼:“那婴宁好可怜!原是那么爱笑的人,竟变得束手束脚,不能任意地笑。” 涂山璟沉思片刻,叹道:“她既入了世,便难以再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地笑了。悲凄念母,反笑为哭,的确是一个聪颖孝顺,让人喜欢的奇女子。” 第46章 森莺也感慨道:“我只觉得她好勇敢,为了王生可以改变那么多!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王生爱她宠她,为了她要死要活的,她也不见得就肯从深山里出来了。”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打断了我们的讨论。我们这车人多,几匹马儿吃力,费了不小的劲才把车拉上来,如今其中一匹瘦弱些的失了蹄,竟没拉住车,险些让车子向后滑了几尺。俞信一个甩鞭,要打那匹马,涂山璟飞身出去拽住了他的马鞭尾梢,淡淡地说道:“路不好走,难免马失前蹄。我们下车走一段便是了,让它们也省些力气。” 于是我们依次下车,徒步而行。路过那匹瘦弱些的枣红马,它仿佛懂了方才是涂山璟救它免于鞭笞,竟低低嘶叫了一声,用长着长鬃毛的脖子亲昵地蹭了涂山璟一下。涂山璟笑着抚了抚它的颈子,神色温柔。俞信气笑道:“你倒是个会卖乖的!”涂山璟缓步而行,徐徐说道:“万物有灵,它也是领情的。” 此山山脚处叶子还青黄交错,而从山腰中开始向上渐染式地,逐渐有红叶交错其间,直至一片火红的枫林斜斜向上,一直烧到山顶。涂山璟见我四处张望,一副新奇的模样,便解释起来:“此地地势所致,每年的枫叶红的都比别处晚,是以叫晚枫山。半山腰有个庄子,就叫晚枫庄。不过亏得它晚,让我们在此深秋之际看到的不仅仅是落叶枯枝,还有如此美景。” 我谢过他,抬眼望去,满眼绿绿黄黄、棕棕红红,只觉得这秋天的树叶色彩浓郁,连同蓝天白云一起,宛如画中景,不由得心情大好,步子也欢快起来,竟让我一路领先,爬上了半山腰。 随着脚步向上,先是看见一长排木头栅栏,接着看到它围住的,一个通体红砖加木头砌成的庄子出现在眼前。庄子前院好大的地方,几只母鸡悠闲散步,一条大黄狗晒着太阳打瞌睡,两头牛和两匹马在旁侧拴着,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干草。庄子后身一条溪水蜿蜒而下,水质清澈,偶有红叶顺流漂过,颇有一番质朴的宁静。 我回身见涂山璟在我身后约莫几丈远的地方,刚刚站定,正抬头望着我。我赶紧招招手:“公子快来!到了到了!今儿个我们可得吃点好的!要我说,早上买剩下的烧饼也掰了喂给马儿们吃得了!莫要再让我们强噎了!” 涂山璟不禁失笑:“看来那家店的伙食真是让你难忘。” 我见他走过来,一扬头:“何止难忘啊,简直要记一辈子了!” “啊?!什么一辈子啊?要在本庄子住一辈子吗?”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回身一看,一个精瘦的年轻男子扶着一个老妇人缓步前来,此话正是那老妇人所说。 “咳,奶奶,人家是说记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的,记一辈子,不是说要在我们这小村庄窝一辈子!”男子肤色较暗,看起来像是做久了农活风吹日晒的,身上练出一把好肌肉。却偏偏长着一双桃花眼,眼神很亮。 “在我们这里窝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有山有水,有吃有喝的。我看你是长大了,心也野了,看不上我们这小地方了,想往外飞!”老妇人抬手就捶了他两下。 “哎呀奶奶!这里有客人,您给我留点面子成吗?!”男子抬手轻挡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对我们笑笑。 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已幼时在奶奶膝下承欢。待二人笑闹完毕,他躬身行礼:“二位有礼了,在下白皓月,携家眷归乡去教书,可惜出发得晚了,一路尽是萧瑟衰败之景,听闻晚枫庄留有最后一丝秋意,特来拜访。” 老妇人喜笑颜开,忙走过来引着我俩进院:“哎呀!读书人好眼光啊!你看看,每年来我这庄子住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今天你们一来呀,可是从未有过的,顶顶漂亮的人才呀!快请进!阿立,快招呼着!” 身后俞信和瑞阳各引着马车跟上来,阿立扯着嗓子叫出来个黑不溜丢的半大少年,引着他们去拴马停车去了。幽从后车一个纵身跳下来,阿立与他打了个照面,不由得一愣,随即赞道:“大哥好利落的身段!” 幽话不多说,只点点头,淡淡说了句“谬赞了!”,便随着马车进入了庄子。 我等着小薇和森莺,他们后面跟着四处张望的小灰,一行人边看边走地进了庄子,被安排在后院的客房。 第39章 饭堂 客房不大,一进门一张小桌,旁侧一张双人床,侧边一个柜子,堪称是一览无余。但是打扫得很干净,屋子里有着木质的气息。我拎着瑞阳给我的包袱前脚刚进房门,涂山璟后脚便跟了进来。森莺原本领着小薇也要进来,见状就说落了东西要回马车取,掉头走掉了。 我心知涂山璟必是有事,便探出了头左右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才关上房门。一转身,只见涂山璟坐在凳子上已经解开了衣带,吓得我连忙捂住半边眼睛:“公,公子!你这是……?” 涂山璟按住腰侧,说道:“抱歉,唐突了。只是腰间这伤进山后隐隐刺痛起来,你来帮我看看有何异状没有?” 我听了忙蹲下扯出他的里衣,掀开下摆看,只见伤口周围有点红肿,其余并无什么异常。我这才松了口气,抬头道:“除了周围有点红肿,并无什么异常。可是公子日间活动出汗了洇的?我之前嘱咐了那个阿立帮我送壶热水进来,待会我给你擦擦再上药?” 第47章 涂山璟点了点头,把里衣的衣襟掩起来,说道:“那就麻烦你了。此行干系重大,容不得闪失,有时候顾不上礼节,还望你多包涵。” 我忙摆手:“咳!哪里的话?!我只是有点突然,吓了一跳而已,公子莫要挂怀。伺候公子不就是我的职责嘛!公子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涂山璟宽慰地笑笑,刚要说什么,不料被敲门声打断。“水来了!”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笑容满面的阿立,对我说:“白夫人,水——”他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瞟了一眼,笑容僵在脸上,随即低下头,竟是红了脸。 我笑着接过茶壶,道了句:“有劳了,多谢!”便回身关上门,留他自已一个人在门外脸红去吧。 耳听得他脚步腾腾跑远,我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涂山璟见状,乖乖地自已把里衣掀了开,半侧身露出伤口给我。我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干净手巾,晕湿了给他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伤口,又如法炮制,跟昨天一样上了药,撕了布条给他把腰包扎起来。 包扎完,我一拍脑袋:“坏了!今儿个在镇子上忘买纱布了!” 涂山璟慢慢系着衣服带子,说道:“无妨,先撕我那里衣吧。” 我站起身,笑道:“公子带了多少件里衣够我撕啊?我是怕越走越冷,你没衣服穿哩!” 涂山璟系好衣服,也站起身,看向窗外的红叶,嘴角微翘,说道:“撕光了再买,公子我这点钱还是有的。” 我笑道:“哈哈!是了!这几日扮穷扮惯了,忘记了公子家大业大,我本不必替公子操心这点儿钱的!还是操心晚上吃什么好!” 正说着,门“笃笃”地被敲了两下,森莺细声细气地在门外说道:“公子,夫人,庄主老夫人说我们远道来的,路上跋涉疲累,待会就开饭,早吃早休息。” 涂山璟“嗯”了一声,答道:“我们这就去。”起身从绿花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锦盒塞进衣袖,回身看我:“走吗?” 我正腹中饥饿,忙不迭地应道:“走走走!看看这农家乐有什么山珍野味!” 涂山璟不禁失笑,打开门和我随着森莺往饭堂去了。 没到饭堂我就闻得一阵扑鼻的香气,朝着涂山璟挤眉弄眼:“公子,今天这顿铁定好吃!” 涂山璟吸吸鼻子,笑道:“不错,我闻着像是有小鸡炖蘑菇。” 我知他狐狸本性爱吃鸡,然而并不戳破,笑着说:“是呀,香得很香得很!待会我要大吃特吃两碗饭,好慰劳慰劳我那可怜的馋虫!” “夫人好胃口!”身后传来那个阿立的声音。我回身一看,他端着一盘凉菜,正是要去上菜的架势。 他大大方方,我自然也大大方方地。对着他笑了笑,便侧身给他让了路。他微微还礼,端着盘子快步走过。 来到饭堂,也是个古朴木制的风格。正中一个厚重的深棕色木制长方桌,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菜。庄主老夫人正坐在上座,怀里抱着个约莫十来岁的女娃。她旁边坐着一个驼背老者,拄着拐杖,精神有些萎靡。 再往下手边是一个中年汉子,满脸皱纹,看起来忠厚老实。他旁边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正在给他盛汤,想必是他的媳妇了。桌子斜对面,俞信正捋着胡须,笑着和那中年汉子攀谈。小薇坐在他上手边,瑞阳和小灰坐在他下手边。首位留了三个空座,想必是给我们仨留的。饭堂两侧也有两排长桌,稀稀落落坐了些穿粗布衣服的人,看起来是这庄子的奴仆们,此刻正轻声细语,有条不紊地盛饭布菜。 老夫人见我们来了,忙招招手:“快!请上座!咱们这庄子这几天客人少,没备什么菜,只得有什么现成的做什么,客人莫要怪罪。这顿饭算我请你们的,加上我弟弟一家和我孙子孙女,今儿个咱不分什么主仆,大家一起坐下来热闹热闹!” 涂山璟在首位落座,略微大声地答道:“多谢老夫人盛情款待。出门在外,能住上这样素雅的庄子,吃上热饭热菜,有人欢言交谈,又有美景可赏,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怪罪呢。” 这回老夫人离得近听清了,笑出了满脸褶子,对那老者说:“你看看,我就说今儿个来的客人彬彬有礼,一表人才,果然不假吧?” 老者扶着拐杖,手直颤抖,喃喃地回道:“不错,好,好……” “三舅老爷,你的酒。”那个阿立拎着一个小酒壶走上前来,给老者倒了一杯,酒是热的,还冒着热气,老者一饮而尽,长出了口气,像是舒坦了一点。 “我这个弟弟呀,中年时候大病一场,好了以后就这样了,喝口酒暖暖身子能好点,客人们莫要见怪。阿立也别忙前忙后了,剩下的让厨娘去弄,你坐,坐!来,吃菜,吃菜!尝尝我们这庄子产的蘑菇,炖今年的小母鸡,可香啦!”老夫人伸出沟壑纵横的手请我们动筷。 第40章 题诗 筷子也是木质的,我拿起来夹了一块蘑菇,余光瞥到俞信已经开动,心下没了顾虑,大快朵颐起来。 这席间的饭菜虽然调味简单,但是胜在原料都是山野里自产的,别有一番风味。我吃了一碗半的饭,把小鸡炖蘑菇、辣椒炒小肉、黄瓜拌凉粉、干黄花菜炒鸡蛋、野菜汤大吃特吃,剩下半碗饭实在是塞不下了,又不好意思剩着,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筷子戳戳边角处,指望着自已待会儿能神力加身,把它吃进去。 第48章 涂山璟吃得慢,刚刚吃完他自已那碗。他不动声色地挪过我的碗,径直夹着米饭吃了起来。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没看我,但是留给了我一个微微上翘的唇角。 那中年汉子只顾着吃菜,不怎么言语。倒是那老者喝了好几杯热酒,此时突然来了精神似的,眯着的眼睛一睁,问璟:“这位白公子,听说你是个读书人,我们庄子这景致,不知可否请你赐诗一首,日后文人来了我们也有好炫耀的。” 涂山璟用帕巾按了按嘴角,恭敬地答道:“如此,那晚辈就献丑了。” 坐在老夫人怀里,没吃多少菜的女娃儿跳下地,啪嗒啪嗒地跑去,不多时又跑了回来,在旁边桌子没人坐的地方铺开笔墨纸砚,对着涂山璟说道:“大哥哥,请。” 涂山璟对着桌上众人一一拱手,这才站起身坐到旁边的桌子去。只见他凝神揣摩了一阵,就开始磨起墨来。不多时,便洋洋洒洒地写出一幅来。 我伸着脖子,也看不懂这文字,只知道看个热闹。我看那字虽弯弯绕绕,又带着自已的笔体,下笔有锋,字如其人,圆润中藏着锋芒。那女娃儿趴在桌子边,朗声念了出来:“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炊烟青不断,山崦有人家。” 话音刚落,大堂里一片寂静,随即众人赞不绝口:“这公子有两下子,三两下就写出一首诗来,厉害厉害!” “你说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哈!同样是那些个词,什么枫叶,什么炊烟的,咱日日看,怎么人家连起来就听着那么地……那么地……” “你连夸都夸不出来,可别在这献丑评论人家了!” 那老者颤颤巍巍地连连拍手,赞道:“好,好哇!” 阿立把涂山璟写好的纸张拿给老夫人看,老夫人一脸欣喜:“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一天天地就知道疯玩儿野跑,让你读书比要了你的命还难受!” 阿立挠挠头,大声道:“奶奶,我不是这块料嘛!我的出息在别处呢!”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息!要我说,你自已出去野跑,不如跟了这先生去,给人家干活儿,让人家教你两年,改明儿回来考个功名啥的,也不用日日干这粗活儿!” 未等阿立答话,涂山璟一拱手:“老夫人谬赞了。在下惭愧,未曾考取过功名,若是教教孩童入门倒好,万不敢误贵公子前程的。” 老夫人把纸递给走到她身后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拿下去估计是要裱起来。老夫人说道:“唉,公子惊才绝艳,有朝一日定能高中!” 涂山璟回到我旁边坐下,举起酒杯遥遥一敬:“男儿志在四方,寻得个自已喜欢的营生干,就可以了。” 阿里立附和道:“是了是了,你看,先生都这么说了!”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酒过三巡,众人酒足饭饱,自有那有眼力的仆人撤下狼藉的杯盘,换上雪白干净的,又摆了几盘时令水果在桌上。我是一点儿都吃不动了,眼看着那葡萄紫丢丢儿的,梨子黄澄澄的,都很水灵,不禁大为后悔。涂山璟拿了个梨子递向小薇,又拿了一小串葡萄揣在袖子里,笑道:“见笑了,小薇爱吃水果,夜里怕她闹着要吃,我这便不客气地先备下了。” 老夫人“好说好说”地答应着,又吩咐身后的仆妇晚上给我们房里都再送些去。 涂山璟从袖子里摸出小锦盒,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说道:“萍水相逢,贵庄盛情款待,在下无以为报,唯有途中偶然买到的药膏,听说对腰酸腿疼,伤寒骨痛之流有奇效。我看天气渐凉,贵庄上如若有人有这样的苦恼,不妨抹来一试。” 阿立眼睛一亮,拿起锦盒递给老夫人,老夫人不接,忙道:“公子有心了!这可不敢当!我们开门做生意,哪有收客人钱又收客人礼的道理!” 涂山璟笑道:“我们今晚只是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并无主仆之分,宾客之分也就淡了,朋友之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那小女娃扯着老夫人的衣袖:“奶奶你就收了吧,你不是这两天吵吵天凉了,膝盖疼腰疼的嘛?!” 老夫人皱着眉,望向了涂山璟:“这……” 涂山璟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您就收下吧。若是好用,待我们安顿下来,派我这小厮来一趟,告诉您在哪里买的,何人所配置。” 老夫人叹了口气,随即收下了锦盒,说道:“公子心善,老朽多谢。” 涂山璟笑着又敬了杯酒:“彼此彼此。” 他们这番你来我往之后,气氛更显融洽。俞信更是瞄准了时机,适时地挑了些路上的旅途见闻,添油加醋地说了,引得满堂众人时而啧啧称奇,时而哄堂大笑。 我跟他出来这些时候,没经历过一件他说的事儿,心下有点好笑,不知道他是从哪年的走南闯北经历里移花接木弄出来的,讲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兴许是大米饭吃了太多,我竟有点困了,用手掩着嘴偷着打了个哈欠,抬眼却跟老夫人四目相对。 老夫人清清嗓子,笑道:“哎呦,真是许久未曾出门,听听这些旅途趣闻比什么都有意思!听得入迷,竟忘了时辰,诸位长途跋涉,想来是累了吧?不如我们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再把酒言欢,如何呀?” 第49章 注:文中诗句化自元朝许有壬诗作。 第41章 葡萄 她话音刚落,阿立就扶着她起身,说道:“是该散了,奶奶都要到睡觉的时候了,可莫要贪听乐子误了时辰,又该不困了!” 老夫人被簇拥着,和我们点点头就离开了饭堂,剩下那老头儿又恢复了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儿子忙把他也搀起来,和我们歉意地笑笑,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掉了。 我们看有奴仆过来收拾,便识相地各自回房。涂山璟去了俞信房里,我闲来无事,便抓着小灰把昨天他错过的都给他讲了一遍,讲得小灰是又悔又急,恨自已没能赶得上做一把斗匪英雄。 我看他的样子就想笑,揪了粒桌上放着的绿葡萄,哈哈道:“算了吧,你当大英雄那么好做呢?那个什么头儿,连公子也甩不脱他,换成你,指定被赶上捉了,那就是另一种故事了!” 小灰讪讪地:“虽然我灵力不济,可以智取嘛……智取!” 我又是哈哈一笑,刚想再说点什么调侃他,但是被绿葡萄酸到了下,咳嗽了两声。 恰好门外瑞阳敲了门:“夫人,公子唤你去说会儿话。” 我站起身扯了扯棉布衣服压出的褶子,应道:“就来!”转身和小灰说:“你也跟我一起去得了,待会儿往你瑞阳哥哥屋子里一钻,接着睡你的连环觉。” 小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姑娘别说,还真有点困了。想是迷香药力还在。” 说罢他也站起身,跟着我出了房门。 瑞阳和他把我送到俞信的房间门口就回房了。 我小心地敲敲门,里面传来涂山璟平静的声音:“进。” 门没锁,我便轻轻推开,探头进去。只见涂山璟和余信坐在桌边,桌上一个白瓷盘,里面放着同样的绿葡萄,旁边还有一套茶具。 见我冒头,涂山璟展眉一笑:“你来了?坐吧。”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坐下,问道:“公子,唤我何事啊?” 涂山璟从袖子里掏出晚饭时藏的那小串葡萄:“没什么,唤你来尝尝葡萄。这个比那绿色的葡萄甜,我看你那时候想吃吃不下的样子,给你留了。” 我大喜过望,接过葡萄,连连道谢。摘了一粒放在嘴里,清香的汁水四溢。甜,真甜! 俞信摸摸胡须笑着看看我,片刻后转向璟:“公子,方才说到,皓翎那边有一支小分队正快马加鞭,往西边赶来。咱家的探子说,领军的是那个在皓翎当质子的玱玹。” 我喉咙里咕噜一声,滚下去一个滑溜溜的葡萄粒。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起初我不禁有一些亲切。但是细想下来,他此时赶来,显然不是给涂山家车队保驾护航来的。 我又轻手轻脚揪了一粒葡萄,一边往嘴里放一边瞪大眼睛望着涂山璟。 涂山璟淡定地喝了口茶,说道:“他自然急。从他皓翎境内运硝石粉和玄铁,卖给他母国的对头相柳做成武器,再打回到他母国西炎土兵的身上。他若是有兵权,只怕恨不得立马出兵铲了我们。” 俞信笑道:“可惜他没有。” 涂山璟也笑:“所以他只能借着巡逻的名头走,但是这样一来,过城通关的繁文缛节免不了拖累了他。” 俞信一拱手:“公子妙算!如此说来,若他不用自已的人,领着公家的队伍走的话,只怕来不及赶到。” 涂山璟颔首道:“是的,但是他本身就被多方势力监视,在皓翎境内用西炎的人,只怕犯了大忌,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敢以身犯险的。不过夜长梦多,我们还是明日启程,尽快赶路为好。” 得,我听明白了,这只狡猾的狐狸,算准了人家身份尴尬规矩多,明摆着让人围着冒烟的锅干着急,又不敢伸手去碰。 俞信“是”地应允了,随后说道:“那我随后修书一封,告诉涂山家的车马队也行得快些,这样互相掩护着,更稳妥些。” 涂山璟放下茶杯答道:“如此甚好。” 我识相地抱着葡萄盘,站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收拾行李了,明天一早出发。公子,俞大哥,先告退。” 昨天没睡好,所以今天我沾了枕头就睡,一觉睡到天亮。早上起来我洗了脸,让小薇照旧给我梳了个夫人盘髻,随便抓了件麻布衣服套身上,又罩了件袍子,就算收拾妥当了。 大包小裹地走到前院马车处,迎面遇到了挑水回来的阿立。他见我们要走,忙放下水桶问道:“怎么这就急着走了?奶奶还说今天采买了好酒好肉,晚上要再热闹一场呢!可是我们有哪里招待不周,怠慢贵客了?” 我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你们招待得很好,只是——” “只是家中有变,需要我们尽快赶回。”涂山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可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阿立倒是热心肠。 “唉,家务事,心意领了。来不及拜别老夫人,烦请代为传达一声。若日后有缘重聚,自当把酒言欢。后会有期。”我回头望向涂山璟,只见他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高深表情。 话说到这份儿上,阿立也没了辙,睁着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只得拱手行礼,让我们上车。 俞信也遥遥向阿立一拱手,随即放下了帘子,一甩鞭子打了个空响,几匹大马长嘶扬蹄,抬腿奔了出去。 第50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51章 如此急行了约半月,终于远远地能看到轵邑城高耸入云的城门楼了。我们站在一座不高的山顶,面前的平原一览无余。只见一条大河在轵邑城旁奔流而过,分出了好几条支流,有一条支流环绕轵邑城穿城而出,而平原上还有湖泊点缀,堪称是水乡了。 收获季节已过,平原上黄绿颜色不再,只剩下棕黑的土地和枯草,偶有几片枯树林,时不时飘过河流湖泊的袅袅水气,颇有些萧索之意。俞信跳下马车,走到正在望远的涂山璟身边,遥指着远方说道:“公子,你看那边,就是涂山家的车队了。” 我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三十余人的车马队正朝着一片最大的树林方向缓缓前行。 涂山璟奇道:“奇怪,眼看着快要进轵邑城了,如果再不下手,可要来不及了,这劫匪们都在等什么呢?” 话音刚落,就从林子里窜出二十几个拿着刀剑的男子,都蒙着面,远远地看不太清长相。涂山家的车马队想是早得了命令,虚晃几招做做样子招架了一下,就丢下车马逃开,往那轵邑城方向跑去。劫匪套了车马,急急地往东边赶走了。 第43章 沐浴 这一仗打得如此神速,眨眼功夫就结束了。我有点看热闹没看够的感觉,望向涂山璟:“公子,他们这是,完事了?” 涂山璟点点头:“嗯,接下来按照计划,就该丰隆接到报信,大开城门接应涂山家的人,然后摆酒宴慰劳受惊家丁了。” 我惊诧,这也太顺利了吧!然后我意意思思地问道:“那我们……?” 涂山璟转过身含笑看着我:“我们也可进城吃顿好的。不过是以白皓月及夫人的身份。” 我高举双手,就差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了。这一阵子虽然有热饭吃,不是森莺就地取材做的,就是俞信和瑞阳匆匆买来打包走的,自然比像样的馆子里刚出锅的饭菜差了些。 俞信估计也是一样的心理,把马车赶得飞快,不多时便进了轵邑城。这回他依旧选了不那么豪华,不引人注意的安静客栈,但是暗戳戳定了六间天字一号客房。 涂山璟让瑞阳把车里的书箱子搬到院子里晒一晒,省得这一路湿冷,轵邑城水气多,再潮了书页。小灰主动请缨帮瑞阳搬,瑞阳了不得省劲,笑嘻嘻地跟小灰聊着闲话,看来这一路他们同住,感情变好了不少。 我和森莺,小薇关上房门,叫小二送来三大桶热水,狠狠洗涮了一番,把半个月来没法好好洗澡的份儿都补回来了。森莺梳着沾湿的长发,撅着嘴跟我说:“还是这实打实地洗澡好,洗得透彻!平日里用灵力给你我除尘,总觉得不彻底,坐在公子附近,生怕自已哪里脏了入了公子的眼。” 我哈哈一笑:“没事儿,他也一样!没资格笑你的!” 森莺圆睁了眼睛看着我,没等她回话,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一个羞怯的声音响起:“姑娘——夫人,姑娘们,我是小灰,唐突了。瑞阳搬箱子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右手摔断了,说是不能伺候公子沐浴……那个,让我请夫人去帮个忙。” 我应道“知道了,这就去”,赶紧把我的头发拢拢好。 森莺撇嘴道:“这个瑞阳,怎么毛毛愣愣的!” 我笑道:“他可能是想着晚上有好吃的,走了神儿,结果乐极生悲了!你帮我给小薇洗洗头,我去去就回哈!” 森莺给小薇拆了头发,轻声说道:“知道了,你去吧。这里有我照料。” 我冲她笑笑,抓了件防寒的袍子罩在外面,就往璟的房间去了。 走到房间门口,我敲了敲门,“进来。”涂山璟的声音响起。 仿佛像开启了什么开关一样,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我暗暗打了自已一下,个没出息的,上次在温泉不是经见过了嘛,还这么激动干嘛,还是老一套嘛,走完流程回去收拾收拾就可以吃好的了,这个差事可得办好,说不定晚上给我加个菜呢。 我推开了房门,室内水气蒸腾,热气里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是久违的涂山璟惯常用的薰香味道。我猜他来到了轵邑城松了大半口气,晚上又要去一等一的酒楼,又恢复他那套贵公子做派了。 往里一看,果然,衣架上搭着一路上没穿过的,织金云缎的一件衣服。 衣架不远处,放着一个大木桶。顺着桶再往上看,涂山璟双臂搭在桶沿,头搭在手上,正在闭目养神,一副很惬意的样子。虽然看过一次,但是我还是有点感慨,这胳膊好白啊!热气熏得他白里透粉,像初夏池塘里带着露珠的莲花。 我解了外袍放在一旁,拿了放在桌上的巾帕走上前去,他恰好睁开眼。 见是我,他大吃一惊似的,整个人急急缩在水里,“哗啦”溅起好大一滩水。我拿着巾帕,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像个唐突佳人的贼人。 他叹了口气:“是你。” 我回道:“是我。” 他停了片刻,问道:“瑞阳呢?” 我有问有答地:“瑞阳摔了手,让我来替他啦。” 他伸手抚额,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那你就帮我洗洗头就行。”说罢隔空抓了个大浴巾来,把身前的桶口盖住,然后微微仰头。 我麻利地抓了把皂角粉,打出沫子给他揉在头发丝上,轻柔地给他按摩头皮,嘴里不由自主地问道:“公子,头上可有哪里还痒啊?” 第52章 他仰着头,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俩上下倒错,这个角度很新鲜。我自上而下捧着他,像捧着一件工艺品,他的眼睛是顶级的黑曜石。 他又闭上了眼睛,答道:“没有了。”脸颊更红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倒是熟络了!” 我调侃他:“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嘛!哈哈!” 或许是我笑得太用力,耳上的珍珠耳坠突然掉落,我下意识地一接,身体失去了平衡,想要抓住桶壁,手上又滑得很,终于还是脸朝下地扑到了他盖着浴桶口的大浴巾上。 涂山璟此刻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可惜我看不到。我只感觉到他“噌”地站起身,带起一波热浪冲到我脸上。 接着他便用大浴巾把我兜头盖脸地裹了起来,然后把我捞出了浴桶。 我听着他悉悉索索的,像是在穿衣服,不好意思立马拿下浴巾,但是时间久一点又很憋闷,好在此时他声响已停,我就擦了擦脸,把它慢慢拿了下来。 只见他紧紧地裹着他那身碧色麻布衣服,腰带缠了两圈,简直要系到后腰去,没穿里衣,胸口处露出一片肌肤。他满头泡沫,脸蛋上也蹭了一块,有点惊魂未定,又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什么,我,我捞耳环……” 涂山璟嗔道:“瑞阳一个你一个,今天怎么都毛毛躁躁的!你不是说你已经做熟了吗?” 我满脸堆笑:“对不住,对不住,我再练练,假以时日,一定……” 涂山璟斜了我一眼,摆摆手道:“不敢劳您大驾!还是我自已来吧!” 于是我乖乖地溜出他的房间,替他带好了门。好家伙,自已又扑腾了一身水,刚才的澡算是白洗了。 第44章 防风邶 走廊里有点凉,我才想起袍子落在了他房间里。此时若想要回去拿是不能够了,我只得抱紧双肩,一溜小跑跑回了我自已的房间。 森莺还在,正替小薇梳着头。见我一身落汤鸡一般回来,嘴巴张得老大:“你……怎么弄得如此模样?”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说道:“唉,甭提了,没伺候好呗!我倒想是那宁采臣,跟小倩鸳鸯共浴来着呢!”说罢急急除了衣物又钻回我的那个小木桶,好在水温尚在,驱走了我刚才的寒冷。 小薇问道:“姑娘,你没伺候好,公子拿沾水的大浴巾抽你了?怎么身上又湿了呢?” 森莺忙捂住她的嘴,说道:“小薇,莫要问了……莫要提起她的伤心事了。” 小薇点点头,森莺松开了她的手,在小薇后面对我耸肩笑了一下。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抓紧时间洗我的澡,好能赶得上晚上那顿好的。加菜估计是没戏了,别让我留下来给爪子折了的瑞阳喂饭就成! 好在涂山璟胸怀宽广,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克扣我的饭食。梳洗停当后,他留下小灰照看瑞阳,便领着俞信、森莺、小薇和我,往城中那最大的酒楼去了。 到了酒楼,只见里外华灯高挂,热闹非常。一楼的隔板都被撤掉,房门大开,屋内炉火红赤,是个大宴会厅的布置。里里外外都是男子,有的闷头吃饭,有的喝酒划拳,有的相谈甚欢,还有的站在门外透气。我们刚走到门口,就有那小二迎上来,一脸歉意地说今日酒楼被尊贵的丰隆公子包场,让我们换个地方去吃。 涂山璟戴着白纱斗笠,却实在身姿秀拔,举止优雅,难掩高贵气质,是以小二也恭恭敬敬地,不住地道歉。我跟在他身后,心道不好,今天这顿好饭怕是要被丰隆给误了。 就在此时,一个魁梧的汉子从门旁跑过来,惊道:“俞——大哥?!”俞信侧过身去与他打了个照面,笑着应道:“是我。好久不见。” 那汉子浓眉大眼,长得甚是忠厚老实的样子,一双虎眼在我们几个身上逡巡了一圈,便与小二说道:“这几位虽非今日宴请之人,但是我认得是赤水家的好朋友,不妨行个方便,放他们进去吧。” 小二闻言,连连作揖:“失敬失敬!几位里面请!” 我喜出望外,这汉子真是个有眼力见的,今日这宴席跑不了了! 跟着小二没走几步,还未等进门,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同样是没有请柬,如何他们进得,我们进不得?!” 我气哼哼地转身,想要看看是哪个不识相的坏我好事。 只见一个黑发红衣的公子,头戴金冠,腰佩短剑,俊美的脸透着一丝妖异,怀里搂了个花红柳绿的姑娘,正半怒半笑地看向我们这边。 相柳?!不对,此时他的举止打扮,还有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闹市,更像是那个世家公子防风邶。我大惊失色,好在有面纱遮掩,不至于暴露。 他旁边的小二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赔着笑脸:“哎呀我说公子,人家是赤水家的朋友,所以能进,您这……我看您一身富贵,去哪里不能吃,可别再为难小人了!” 防风邶冷哼一声:“我也是赤水丰隆的朋友,不信你去问他。“随即略带不羁地挑起那个小桃的下巴:“我的小桃今天就想吃你们这里的翡翠虾球,爷偏偏就不想去别的地方!” 小桃含羞带臊地甩开了他的手,他也不恼,笑着放下手。 小二在寒风中擦了擦脑门的汗,愁眉苦脸地说道:“据说丰隆公子途中有事耽搁了还没到,您让我问谁去呀?再说了,就算他真来了,我也不敢问哪!大爷您就饶了小人吧!” 第53章 正当两人僵持之时,店外一阵密集的马蹄声,打南边儿疾驰来四匹骏马,均是膘肥体健,油光水滑,与我们那几匹拉车的大大不同。 为首一人头冠高束,身穿靛蓝色劲装,正是赤水丰隆。他到了门口,翻身下马,见一群人都聚在门这里,远远地奇道:“咦?怎地门口这么多人?” 待他走近,我除了斗笠,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兰——” “小女子素兰,随夫君白皓月路过贵宝地,碰巧遇到旧识,所以想叙叙旧。”我怕他说漏嘴,赶忙把话堵上。 他一愣,随即抬头看了看台阶上的涂山璟,一副了然的样子,咧嘴笑道:“哈哈,是了是了!白公子,白夫人,好久不见!走,进去喝酒!” 他走了两步,又看见了防风邶,又是一愣。防风邶行了一礼,挑挑眉说道:“丰隆公子,好久不见。” 丰隆还了一礼,说道:“防风二公子,的的确确是好久不见了!今日前来,不知何事呀?” 防风邶笑道:“小事儿,我这小桃今天想吃这家的翡翠虾球。不知丰隆公子肯不肯请我俩吃呢?” 那先前拦住防风邶的小二冷汗直流,一边擦汗一边磕磕巴巴地说:“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见这位公子和姑娘没有请柬,又无人识得他们,就,就拦住不让进来着……” 丰隆哈哈大笑:“咳!我道是多大的事!别说酒菜了,就算是要一家酒楼,只要防风二公子开口,我也得给呀!那小二你也莫要害怕,你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而已,一视同仁,按理当赏。回头你向掌柜的支两串钱当赏钱记我账上,我再请防风公子和这位姑娘好好吃一顿赔个不是,大家皆大欢喜,岂不快哉!“说罢便抬手把防风邶和那个叫小桃的姑娘往里请。 防风邶也笑了:“丰隆公子豪爽大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跟在我们身后大步踏进酒楼。 涂山璟施施然坐在了最近一个角落的空桌处,我们也纷纷随着他落座。我们既坐了这桌,又有女眷,其他人就不好来坐了。一是避嫌,二是涂山家的车马队估计都与刚才那汉子一样,即便认不出戴着面纱斗笠的涂山家二少主,他身旁的俞信大抵是能认出的。 第45章 酒宴 防风邶大喇喇地坐在了我们隔壁桌,毫不客气地加点了上好的玉浆酒,几样果脯冷盘,徒手拿了杏子干喂给那小桃吃。小桃笑着拍了下他的手,像是说了这么多人呢,最后也扭扭捏捏地吃下了。 没多久,来了一众乐师歌姬,热热闹闹地奏起了欢快的曲子。酒菜也流水般地端上来,小薇睁大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几乎不知道要从哪道开始下筷。 这里近水,多是河鲜,所以上的都是什么翡翠虾球、松鼠鳜鱼、酱爆河虾一类的菜色。然而冷菜拼盘、热炒素菜、炖烤肉菜,糕饼甜点的菜式,竟无一不色香俱全,怪不得能成为这轵邑城里头号的酒楼。 首席的丰隆清清嗓子,举着酒杯站起来,乐声停了下来,大厅里的人也渐渐安静。 丰隆朗声道:“感谢诸位不远千里护送礼物而来,虽然……这个,我听下人报,遇着些意外状况,不过好在弟兄们没事,只要人没事,其他都是小事!今天给大家伙儿压压惊接接风,大家尽情吃尽情喝,我们不醉不归!” 厅中众人高呼“好!”“谢公子!”“不醉不归!”,纷纷干了杯中酒,开始夹菜。 离我们桌最近的一队乐师,趁着不用奏乐的空档,偷偷交头接耳:“什么意外呀?你知道吗?” “这你都不知道?下午我刚从徐老爷家回来,他侄子就是守城门的,说是涂山家运的礼物,在城外连车带马都被贼人劫走啦!” “我勒个乖乖!什么劫匪这么大胆?敢劫涂山家送给赤水家的东西?” “谁不说呢,唉,世风日下,穷疯了呗!” “那报官了吗?可有追回啊?” “下午那阵儿说是没报,要先报给丰隆公子定夺。你看公子不迟来了吗?定是去为这事儿奔走了!抓到他们以后轻饶不了!” “啧啧啧,都运了什么礼物啊?贵不贵重啊?”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涂山家一向有钱,肯定都是值钱的宝贝才拿得出手的!” 我听了心里明白了丰隆安排这帮人的用意,这就是第一线的狗仔队啊!让他们亲临现场,再借着下一场演出的时候添油加醋地说出去,客人们再口耳相传,肯定传得满城风雨,进而天下皆知。 果然,丰隆敬过了酒,朝那坐在上位的,门外帮我们引荐进来的汉子问道:“长宝,你且说给我听听,你们都丢了多少东西,好让我追查的时候心里有个数。” 长宝站起来深深作了个揖,答道:“回丰隆公子,金盏玉台一套,金丝楠木衣箱两个,银制灵甲胄两套,玄铁刀剑各四套,东海灵石二十块。另有一个羊脂玉净瓶,两个白瓷纹梅双耳壶,两个螺钿紫檀木匣,虽不是名贵材料制成,但是是刘巧匠和李大师的手艺,做工精巧,内装一些灵药仙丹之物。除此之外,还有黄金五百两,纹银一千两,瓷器银器若干。” 听得他流水般地报出,我不禁暗暗好笑,涂山璟这单子列得老长,不知道的以为他要给丰隆下聘呢。贼人要是知道了自已劫走的破烂被报成了这些宝贝,怕是要立马报官喊个冤枉,不然被拿住了又吐不出这些赃物,岂不被打个皮开肉绽,小命休矣。 第54章 旁边的乐师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抚着胸口叹道:“我勒个乖乖!这也太多了!涂山家送人都这么大手笔吗?” 一旁的歌姬撇撇嘴道:“你个没见识的!涂山家是大荒内第一富的,这点东西对他们又算什么?” 乐师啧啧称赞:“真是阔气!唉,什么时候我能到涂山府弹弹琴,见识见识,也就不枉此生了!” 那歌姬又撇嘴道:“涂山家二少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怕是用不上你!听说他不仅有才华,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什么时候要是能得见一面哪,那才是不枉此生!”说到后来,她已经眼神儿飘得好远,一副心向往之的样子。可惜她不知,她向往之人就坐在身侧,取下面纱斗笠便可得见。 防风邶一直眯着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此刻突然看向我们,悠悠地说道:“兄台,美酒佳肴当前,怎地不动筷呢?” 涂山璟转向他,淡淡说道:“多谢关怀,此刻还不饿。” 防风邶笑道:“依我看,你是缺个人给你敬酒了!来,我敬你这一杯,不知兄台可否给个面子啊?” 涂山璟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动了下,随即轻轻取下斗笠。我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呆在当场。 只见他原本细白的皮肤变暗淡粗糙了不少,唇边各有了道法令纹,额头也隐隐有了两道褶皱,看起来竟像是个中年人了。不过他五官变化不大,眼睛变细长了,鼻子依旧刀削斧砍般直挺,依旧算是个气质卓绝的美中年——如果没看过他之前的仙人之资的话。 我拿起酒杯灌了口酒给自已压压惊,心说你要是变幻的话倒是提前告诉我一声呀,不然我那么大一个翩翩公子让你给变没了,我何处说理去?!幸好我起码知道你们有这变幻外形的技能,不然我当场就要喊出来了,是不是贼人把我的公子也劫走了。 即便如此,那歌姬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涂山璟,一脸陶醉。也是,想来有些时候,这样略经历过沧桑的,识情识趣的中年人有时候比青年人更体贴温柔,有的人就爱这款呢。 防风邶笑笑:“白公子丰神俊朗,在下敬你一杯。” 涂山璟伸出素手给自已斟了杯酒,隔空敬他:“彼此彼此,防风公子有礼了。” 两人笑着干杯,眼睛却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彼此。待放下酒杯,那小桃伶俐地给他续上酒。我一看,我也不能输,便拿过酒壶也给涂山璟倒上。 防风邶又道:“不知公子出身何处,以何谋生啊?如此风度,在下以前却从未见过,实在可惜!” 涂山璟笑笑:“在下并不是什么大家氏族,是以防风公子没有见过在下实属正常。说起来惭愧,在下早年做点儿小生意,如今生意破败了,携家眷回老家过日子去。” 第46章 盘问 防风邶“哦?”了一声,又问:“不知公子做的什么生意?在下不才,认识些人脉,今日与公子一见如故,甚是亲切,不知可否帮公子牵牵线搭搭桥,把这生意再捡一捡呢?” 涂山璟笑着沉吟片刻,估计是在想如何能编一个跟丰隆能结识得上的生意。无奈我们的丰隆大公子平日里不是舞枪弄棒,就是骑马开船,玩儿的东西与涂山璟的气质不是很搭。 我突然计上心来,模拟着那武侠剧里的口吻说道:“我们公子江湖人称'玉面清琴',做的是乐器生意。” 防风邶笑道:“哈哈,确实清雅!只是不知……”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丰隆公子与二位如何识得的呢?” 俞信和森莺俱变了脸色,大气不敢喘地看着我。涂山璟从旁看了我一眼,眼神却是平静。只有小薇浑然不觉,夹起一块酸梅浇汁凉糕吃了满嘴。 我笑笑:“丰隆公子爱看戏,有次我们去老主顾的戏班子捧场,碰巧遇到丰隆公子坐在隔壁。他见我家公子气质出众,评戏也评得头头是道,主动来结交。” 防风邶的手指摩挲着酒杯,垂眸思索着。我虽总共没见过丰隆公子几面,但是他的性格见一面也就能了解透了,所以编了个足以让防风邶相信的故事。话说回来,刚才在门口冷眼旁观,丰隆对他也没有那么熟悉热络,是以我猜他二人互相了解不深,这么个故事要想寻起破绽也难。 果然,防风邶寻不到破绽,抬起头笑了:“白夫人也是口齿伶俐,心思玲珑。只是看起来和白公子有些年纪差,不知白夫人与白公子如何相识的呢?” 我有点不耐烦了,这没完没了地盘问,还让不让人吃菜了?于是沉下脸来说道:“防风公子真是的,打听人家夫妻的秘事,好不害臊!那我也问你,你同这小桃姑娘又是如何相识的呢?” 防风邶哈哈一笑,把手搭在小桃肩上:“失礼了!不过我这里可没什么害臊的!我今日从外地来,与这小桃姑娘在天香楼一见如故,我花了十两银子雇她出来陪我逛逛,顺便吃点好的。” 小桃脸色涨红,拿粉拳锤了他两下,娇嗔道:“还有孩子在呢!你这人真是……” 我心中一动,想明白他为何没完没了地盘问我们了。估计是怕说多了事情泄露,涂山璟只跟他约定了交货地点和日期,却没告诉他细节。恐怕他也以为自已的货在这批被劫的车马队里,所以从附近巴巴儿地赶过来,想要试探丰隆却一时之间没有机会,又在席间见到了除了涂山家队伍以外的我们,感到十分可疑,所以来试探我们了。 第55章 思及至此,我又想到,涂山璟此时还不知相柳就是防风邶,估计也是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这防风家二公子这么不识趣,句句都想寻人破绽。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人多口杂,我又不能站起来把他二人的手握在一起,告诉他们:“别你来我往地试探了,两个人(两只妖精?)十个头十条尾巴却有八百个心眼子。这是防风邶,学名相柳,你素未谋面的大客户。这是涂山璟,aka青丘公子,你的一级供应商。你的货还在我们手里,想要没事就乖乖等着莫要催单。” 我换上笑脸,说道:“防风公子真真儿风流倜傥,潇洒磊落!既然你这么直率,我也就跟你坦白了,我与我家公子,相识于涂山府。我余素兰,江湖人称'素手兰心',别人心中所想,我大多能猜出个一二。” 防风邶放下酒杯,敛了笑容,沉声道:“即便那人是初次相识?” 我微笑:“即便那人是初次相识。” 他突然大笑起来,连连叹道:“有趣!有趣!”随即眼睛里迸发出炽热的光,盯着我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又如何能验证?” 我呷了口酒,笑容不改:“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但是你除了信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又笑了,笑得有些令人发寒:“'玉面'我看了,'兰心'我见识过了,可这'清琴'和'素手'我还没领教,不如你二人就在此合奏一曲,庆祝我们相识,如何呀?” 我有点头疼,涂山璟自然是不怕弹琴的,我么……只怕把琴弦扯断,我也只能弹出“嘣嘣”的弹棉花声。 心念一动,我强词夺理道:“哎呀,这'素手'指的可不是弹琴,指的是我写的戏。可如今哪里有时间让我现写一折子戏出来呢?不如就我夫君抚琴,我作歌一曲吧!”我知他多疑,索性把验证的法子一并给他讲了出来。 防风邶微微一笑,恢复了平时不羁的样子:“那敢情好,在下深感荣幸!二位,请吧!”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给坐在我们附近的那个乐师:“兄台,借你的琴一用。” 那琴师欢欢喜喜从座上退了下来,作了个“请”的手势。刚才防风邶放肆大笑,已经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如今这琴师退下,大家更是停杯撂筷,等着看我们这边有什么热闹。 我看看涂山璟,他唇角似笑非笑,一副老神在在,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知是太信任我,还是真的无所谓。 心里合计了一圈儿,我没有把握他弹的曲子有哪首是我会唱的,于是我决定把烫手山芋甩给琴艺卓绝的青丘公子。可是要他现学我的调子再复弹出来,也不是那么回事。有哪首歌是既古典又曲调重复好弹的呢……? 有了!我灵机一动,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哼了几句,又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公子,就这几句主旋律,你可记住了?前后你自由发挥就好。” 他看着我笑笑,应道:“好。” 不知怎的,只要他说好,我就莫名地觉得真的会好,不知他是否用了言灵的法术,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心安呢? 此时,或是观察我们已许久,终于按捺不住的丰隆大声问道:“你们那边怎么了吗?” 第47章 合鸣 涂山璟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无他,被大家把酒言欢的氛围感染,我们也心情舒畅,二人携手想献歌一曲罢了。” 丰隆举着酒杯笑了:“这样吗?那就快请吧!”说罢击了三次掌,厅中所有乐声立时止住,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这边。 涂山璟走到琴旁坐了下来,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点点头,他便行云流水般地弹了起来。 琴声起初若竹林滴雨,淅淅沥沥,接着像潺潺泉水,叮咚不息,忽然又急如飞瀑,奔流直下,没多久渐渐舒缓,云收雨霁。 我站在涂山璟的对面,和众人一样,满眼都是惊艳。大家对于涂山璟的印象总归是限于那些传言,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大家又怎知,公子绝世无双,只在传言之上。 琴声突然极缓,我刚刚哼给他的调子随即流淌出来,我也就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唱了起来:“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大乐必易,大道至简。这简约却不简单,重复却不单调的歌曲,也赢得了在场汉子们的欢心,唱到后来,好多人敲杯击盏,红着脸扯着嗓子跟着我“啦啦啦啦啦”。 我偷眼看了眼防风邶,见他不再质疑的样子,心下一松,目光正对上涂山璟。 他不低头看琴,却直直看着我,眼里满是笑意。我沉溺在他的目光里,只觉得周遭都变得模糊不清,其他人也变得静止,只有我俩还在对视,在共鸣,在心意相通。 然而天下哪有不曲终人散的歌,随着他素手纤纤,在琴上来回几个拨弦,袅袅的余音盘旋了几个弯儿,消散在空中。 “好!”丰隆带头猛烈地鼓起了掌。众人也纷纷叫好,掌声不断。在这热闹非凡的时刻,我蓦地有了冷意,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不知是我唱起我那世界的歌曲,又生思乡之情念旧之意,还是想起我与他以后难免也有曲终人散的那一天,心中突然难过起来。 见我神色不对,涂山璟眉头微蹙,眼中似有问询之意。我回过神来,忙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来告诉他我没事。他这才站起身来,对着丰隆一拱手:“献丑了。” 第56章 丰隆抚掌大笑:“白公子琴艺了得,姿才超众,丰隆佩服佩服!白夫人更是女中豪杰,豪情满怀不输男子,丰隆实在佩服哇!” 我也行了一礼:“丰隆公子过奖了。不能白白吃您一顿饭,总得还您点什么做回报,这饭我们才吃得心安呢!公子喜欢就好。” 丰隆“诶”了一声,说道:“我丰隆交朋友,从来不计较回报!若是付出十分,要对方起码八成来报,那不成了买卖交易了!” 我笑道:“听公子这账,怕是个赔本买卖呢!” 丰隆拍案大笑:“是了是了!算账做生意,我不行!我都甩给——我那涂山家的兄弟来。” 涂山璟遥遥看着他说道:“术业有专攻,公子这是个省心的做法儿,是个有福之人。” 丰隆可能不知怎么接好了,索性端起酒杯打哈哈:“哈哈,喝酒喝酒!” 涂山璟笑笑,回到桌子处拿起杯子与他隔空干杯,喝光了杯中酒。我也趁机随着他回到桌旁坐下。 这回再看防风邶,他眼神不再犀利,换了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三只手指堪堪捏着酒杯,他对我说道:“敬'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我不禁感慨,这男人心中是有大义的,也对他之前的盘问释怀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温和一笑,又说道:“在下还有事,待会和丰隆公子说一声就得离开了。今日结识二位,实乃在下荣幸。皓月映素兰,幽香满月弯。还望以后有缘再聚。” 涂山璟点点头,又敬了他一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自会再见。” 防风邶喝干了杯中酒,起身像一阵风似的飘到丰隆公子那里与他告别。 见他离开,涂山璟俯下身对我耳语道:“刚才门口那个引我们进来的汉子,叫长宝的,你待会寻机会跟他传个话,就说这天儿潮,书都放在云栖客栈,得空得拿来晒一晒。” 我暗暗记在心里,抬头看了看坐在首位的长宝,回了声“好”。不经意间抬头,发现小桃在对面单手托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我有点心虚,怕她看出什么端倪。谁知她展眉一笑,对我们说:“哎呀,真是羡慕你们,伉俪情深呐!” 我和涂山璟下意识地对望一眼,又飞速移开目光。我轻咳了一声,说道:“姑娘说笑了。” 此时防风邶走回来,对我们一拱手,揽着小桃走出门去。 酒过三巡,众人喝得面红耳赤,也纷纷走动起来,去各个桌子敬酒。涂山璟露了一手,自然有那不认识他但是希望和他亲近亲近的,端了酒杯来敬。我笑着给他们让出位子,退到了人群之后,站在门口的柱子边。 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长宝见过姑娘。” 我一惊,回头一看,长宝端着酒杯,站在柱子的阴影里。我小声问他:“你认得我?” 长宝回道:“小的中秋庆典在兰桂舫上做过事,是以认得姑娘。” 我心中暗暗赞道,不愧是涂山璟那里留下名号的,果然做事细心。于是开口道:“你是个稳妥的,公子让我转告你,'这天儿潮,书都放在云栖客栈,得空得拿来晒一晒。'你可听仔细了?” 长宝回道:“姑娘放心,小的听仔细了。”说罢便端着酒杯,去往人群中给涂山璟敬酒去了。 我办完了差事,又送走了防风邶,心下终于放松。站在门边听外面寒风四起,觉得有一丝凉了,就又回到了座位上坐着,捡刚才没心思多吃的菜又吃了两口。 没多久,涂山璟借着小薇年纪小睡觉早的由头,领着我们也告辞了。 注:歌曲引自黄霑《沧海一声笑》。 第48章 留守 难得吃了顿好的,森莺和小薇都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夸完公子夸酒菜,俞信赶着马车也是一路哼着“沧海一声笑”。 涂山璟和我却默不作声,各有心事。他的心事,我猜是因为防风邶突然出现,他在盘算对于他送货有没有威胁。我有心想告诉他不必担心,又怕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知道相柳就是防风邶。想想即使他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耽误什么,货照旧会送,相柳照旧会收,我就决定再观望观望。而我的心事,除了这些事情,还有一股隐隐的心慌堵在胸口,说不清缘由,不知是秋风让我寂寥,生出了悲戚的“终会离别”之意,还是一直在外奔波,有些累了,又有点想念府中的静夜、金桂。 就这样各有心事地沉默到客栈,小薇蹦蹦哒哒地拎着打包的好饭好菜去给瑞阳和小灰送去,俞信去给幽送夜宵。涂山璟则打了声招呼就缩回房间,没来得及和我说几句话。剩下森莺,陪我回房。她未等进门,便拉着我的手问道:“姑娘怎地回来的路上这么沉默?可是累了?” 我不忍让她担心,也不便说出我的心事,挤出个笑容道:“是有些累了。主要是没想到碰到了防风二公子,怕露了破绽。” 森莺附和道:“可不!那个防风公子好一顿盘问!把我都惊出了一脑门的汗。好在你和公子配合得好,并没有什么破绽被他拿住。你这一晚上也够辛苦了,收拾收拾早点睡吧。” 我拍拍她的手:“你更辛苦。这一路全靠你帮公子洗衣梳头,忙里忙外。我顶着个夫人的名号,明面上有时不好出手,背地里有时我又不会,多亏有你啦。” 森莺笑笑:“森莺能有今天,全靠姑娘美言。不然我此时还要在小厨房,天天做那粗活儿呢!姑娘快莫要客气,早点歇下,待我们货送出手也就安心啦。” 第57章 说罢她抿嘴一笑,转身回房去了。 我心想也是,于是强自不去想那些心事,按捺住自已的思绪,草草洗了漱,等小薇回来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涂山璟在房里用过了早饭,便唤我去他房里。我正好奇他怎么不下楼和我们一起吃,一进门发现车里那些个大南瓜都摆在他的房间里。 他见我进来,正色道:“待会我就去送这些南瓜,我带着俞信和幽,你们在店里看住剩下的那辆马车,等我们回来。” 我有点紧张:“这就去?!可是提前了?” 他回道:“原本定在今天下午一起,但是我怕夜长梦多,把南瓜先送过去另一处安全的地方,再送剩下的到原定的地点,这样风险小些。” 我点点头:“如此也好,省得等得焦心。” 他也点点头,说道:“瑞阳吊着手臂,不好让他坐在马车上看守,现了短处。我打算把你变成他的样子,你只要像他平时那样坐在赶车的位置即可。放心,我让森莺坐在马车里,她多少会用灵力,你莫要害怕。” 我笑道:“我懂了,我就是那镇宅的石狮子,不会动但是不能没有!放心吧,这一路除了刚出发时来打探的那些贼人,都没有人再来打咱们的破马车的主意,更何况在轵邑城里呢?” 他也笑了,从昨晚凝重到现在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些:“待过了今天,我们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到时候给你这石狮子配一件大红绸花戴。” 我一扭头:“我才不要!倒不如给我补个珍珠耳坠子,昨天那个掉水里了,估计以后时间长了彩头儿就不好了。” 他笑道:“好,听你的。”说罢手指一转,指尖微微闪出淡蓝色的光,随即他手指轻点,光便到了我身上。 我没什么感觉,低头看了看自已,衣服却已经变成瑞阳那套深灰色布衣。我“咦?”地抬起手,发现手指变得粗长,肤质粗糙,俨然是个男子的手了。 “去吧,森莺已在车里等你。这个外袍给你披,仔细冻着了。”涂山璟递给我他昨天晚上穿的外袍,熟悉的香气又钻进鼻子,莫名令人心安。 “那我这就过去。公子一路小心。”我的声音也跟瑞阳变得一模一样。 “好。”他应着。 要不是怕森莺等得久,我真想寻个镜子瞧瞧自已的脸。急急走到后院马车处,我见平时幽常坐的第二辆稍大些的马车已经不见了,只剩平时拉着我们的第一辆马车,还有那匹瘦弱些的枣红马套在上面,见我过来,它亲昵地打了个响鼻。 我摩梭着它的鬃毛,笑道:“小样儿,你能认出我吗?” 它蹭蹭我的手,“呲”地轻轻从鼻子里喘了口粗气。 我摸摸它的脖子:“小红呀小红,它们是不是看你瘦所以把你留在家里?也挺好,乐得清闲嘛~” 它甩甩尾巴,剁了剁后蹄。 “姑——是你吗?快上来吧,你别看它瘦,它脾气可倔!那天瑞阳说它弱它拿马尾巴抽了瑞阳一下呢!”森莺掀开马车的门帘对我说。 “是我是我!怎么样?我这小模样,和瑞阳相比有几分相像?”我摸着下巴问她。 “我看看!”小薇居然也从车里探出头来,仔细端详着我。 “小薇?!你怎么也来了?!” “姑娘们都不在房里,瑞阳有点发烧了,小灰又得照顾他,没人陪我玩,我索性就来凑热闹了!你别说,从样子到声音,都和瑞阳一模一样!”小薇睁大眼睛奇道。 “那你不看看谁施的法术?!咱家公子幻化之术可是一等一的好,不只自已,别人他也不在话下!”森莺扬着眉对小薇说。 “真不错,想变谁变谁!”我心说,如果文艺界学了去,都不用整容了! 叽叽喳喳地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森莺说有点宿醉未醒,酒劲儿又上来了,于是便在车里睡了觉。小薇怕说话吵到她,索性也一起睡。 她们两个都睡了,我又无聊起来,眼皮发沉,也迷迷糊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小红的响鼻声吵醒,揉揉眼睛看向它,只见它一副不安的样子。 第49章 变故 我莫名觉得发冷,低头一看,原本披着的涂山璟的外袍不知何时也滑落到车轮上,于是我弯腰去捡。 余光扫过身侧,我头皮一瞬间炸了起来。 视线里有一双男人的靴子。 我猛地一回头,正与那男人打了个照面。 三角眼,蒜头鼻,方下巴,正是那贼人王老六。 我急忙对着客房的方向大喊:“小灰!小灰!” 他向前窜了一步,拿个匕首抵着我的脖子,狠狠道:“想活命就别瞎嚷嚷!” 说罢挤到我旁边坐下。车里另一个粗噶的声音响起:“还废话什么?!把车拉走再说!” 王老六拉过缰绳,伸脚踹了枣红马一脚,枣红马吃痛,嘶叫着奔出后院。车内伸出一双大手,把我拽了进去,拿绳索捆住,用布条塞住我的嘴。 我见后车厢的厢板已被卸下,空了好大一个洞,想是他俩迷昏了我们从这里钻进来的。森莺和小薇都被捆着,嘴里塞着布条,躺在车内昏睡不醒,心越来越往下沉。 那邢老三在车厢里乱翻着原放在那里的几口箱子,掏出了几本书。翻开看都是普通书本,并未夹带东西,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气哼哼地说道:“大老远的巴巴儿地运这些破玩意儿!真是晦气!” 第58章 说罢拎着书本问我:“你可知道这书有何特殊之处?你家公子带着有何用处?!” 我摇摇头,他把书又丢回箱子里,向赶车的王老六说道:“从孙老五他家老宅后院走,那后面城墙破了没人修,找个近的地方把这俩娘们儿弄醒!” 王老六应了一声,想是又踹了枣红马一脚,它一下子蹿出好远,我肩膀猛地撞在车厢处,疼得我掉了眼泪。邢老三把着车柱怒骂道:“你他娘的慢着点!差点把老子从后面甩出去!” 王老六笑道:“哥哥,咱可慢不了!你想被抓啊?你把住不就得了!” 如此这般疾驰了一阵子,我远远听到哗哗的水声,像是到了一处大河的附近。马车停下,我从后车厢破的大洞看到了稀稀拉拉的几棵枯树。他们把我们三个接连扔下了车,拴好了马。王老六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像火折子一样的东西,点燃了在她俩鼻头晃了晃,两人便悠悠转醒。 小薇一见我的样子,眼睛张得老大,“呜呜”地掉下眼泪来。森莺则是皱着眉,王老六抬起她的下巴,狞笑道:“不用在背后动你那小手儿白费力气了!这是大爷我的捆仙索,不管你是神是人是妖,通通气力尽失,挣不开的!” 邢老三说道:“头儿总算有点好东西!不然跟着他白费了半个多月,啥也没捞着!” 王老六恨恨道:“他?!白费这些好玩意儿!要不是孙老五告诉我们涂山家的车昨儿个就被劫了,我俩还傻傻等他回来安排劫货呢!不道他跑哪儿去了!” 邢老三回道:“可不!雷声大雨点小,就一开始组织了那么些人,今天迷这个,明天偷那个的。偷来的也不给咱们分,转身又买了这些道具,结果后来竟啥也不干了,就是东走西跑地风餐露宿,谁能受得了!” 王老六把小薇嘴里的布条拔出来,同时说道:“行了,不说他了,说了就来气!我问你,你家公子可有带着什么财物呀?” 小薇冷冷回道:“家道中落,没有!” 邢老三又问:“那他这破书就是途中解闷儿看的?没有什么缘故?” 小薇瞪着他:“没有!” 王老六笑道:“真是穷到姥姥家了!不过做买卖的,好歹认识些富人吧!看他能借多少银子赎他的宝贝女儿!” 小薇大声道:“我不是他的女儿!我是他的宠物玩意儿,我是刺猬精!他不会来赎我的!” 邢老三“哟!”了一声,细细看了她两眼:“真看不出来!你变回去我才信!” 小薇无奈,只得变回原身。那捆仙索也随之变小,依旧紧紧捆在她身上。 邢老三拎起小薇,骂了一句脏话,说道:“竟真是个刺猬!” 王老六挑起森莺的下巴,色迷迷地说道:“那你是个什么精啊?不会是个美女蛇吧?” 森莺咬紧牙关不作声。王老六又把我嘴里的布条拿出,问道:“小子,你是什么精?” 我摇摇头,说道:“大爷饶命,小的不会变,小的是个人!小的家里有钱,求大爷放过我们,我回去给您取!” 王老六“呸!”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把布条给我狠狠塞回嘴里,说道:“蒙谁呢?!有钱你去当人家小厮伺候人?!” 邢老三说道:“留他条命,过后卖给人伢子。好歹换几个钱!” 王老六松开我,搓搓手掌说道:“那这女的……兄弟我就先尝尝滋味儿?” 邢老三一摆手:“你老早就馋的不行了,随你吧!” 森莺一听这话,双目圆睁,想要起身逃跑,但是苦于手脚被缚,只挪动了几下。 我想大喊,无奈口中塞着布条,只能使劲摇头发出“呜呜”声。 小薇滚作一团,扎向了靠近她的邢老三。 邢老三心头火起,拎起她恨道:“畜生!居然敢扎爷爷!把你的刺都拔了!”说罢从背上包袱掏出一把钳子,把小薇按在旁边的石头上就夹下了一片刺。 我眼里看见那血色,感觉目眦欲裂,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另一旁,王老六奸笑着靠近森莺,说道:“咱们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分,不如做个露水夫妻吧!”随即把大手伸向森莺肩头。 森莺躲闪不及,被一把撕开了衣领,露出胸前一片凝脂般的肌肤。她遥遥看向我,泪水流了满脸。 我感觉血涌上了头顶,拼了命地挣扎起身,想要去撞开王老六,不料被邢老三看见,拦腰把我摔在地上。 我摔得眼冒金星,他又掏出个绳子三两下把我捆在一旁的树上,薅住我的头发说道:“你别白费力气了,少吃点苦头吧。你就在这看热闹,不好吗?!惹急了爷爷把你也结果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那王老六已全然撕开森莺的上衣,他那肮脏的手就要往下去……我流着泪闭上眼睛,耳边是小薇被拔掉刺的声音。 第50章 玱玹 突然,一支箭破空而来。然后,是王老六的惨叫声响起。 我猛然睁开眼,只见王老六从后面被一箭穿心,压在森莺身上,汩汩地冒着血,染了森莺一身。邢老三慌慌张张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来拔腿就跑。 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几只箭急急射过,落在邢老三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不敢再逃,抱着头跪在原地。 片刻过后,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一个穿盔甲的土兵模样的人绑起邢老三,另一个提剑斩断绑树上绑我的绳子,却割不断我身上的捆仙索。他只好把我扶起来,转过身打了个立正,说道:“报!这个绳子割不断!” 第59章 我在这当口儿看向小薇,只见她的刺被拔掉了一大片,血肉模糊,她已疼得晕过去,缩成小小的一团儿。 身后响起一个有穿透力的声音:“马下何人?报上名来。” 我缓缓回身,抬头看见了此时我除了这俩贼人以外最不想看到的人。 他身着一身玄色蟒缎紧身衣,披着黑色大氅,领口一圈皮毛,高高坐在马上,容貌清俊,贵气逼人。他神色冷峻,薄薄的双眼皮下,是一双略显无情的眼,不怒自威。 是玱玹。 见我不说话,他旁边的部下喝道:“问你话呢?吓傻了?!” 我赶忙跪下,沉声道:“小人瑞阳,回老家去探亲,不料途中被贼人劫了我们的车,一路将我们掳至此处。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我听见玱玹翻身下马的声音。他走过来,拔剑把我身上的捆仙索挑断,又挑开那王老六的尸身,解了大氅扔在森莺身上。森莺抓住大氅,将自已裹了个密不透风,紧紧抱住自已大声尖叫起来。我忙跑过去,抱着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森莺紧紧抓着我的手,涕泪满面:“我想回家!我想回青丘!快带我回去!” 我把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就回,这就回了,莫怕……” 玱玹饶有兴趣地问道:“青丘?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敢看他,只是低头喏喏地回道:“小人名叫瑞阳。” 他端详着我,又问:“家住何处?平时做什么营生?此番要到何处去?这又是你什么人?” 又来了……怎么这两天每个见到我的人都要问这么一套。 我只好开始编排:“小人……家住青丘——附近,平时做乐器生意,此番是生意破败了,要回乡投奔亲戚。这是我……娘子,名叫森莺。” 他重复道:“青丘。”眼神凌厉,从头到脚扫射了我一遍。 “他扯谎!他明明是小厮,叫那个什么白皓月的公子的小厮!这丫头不是他媳妇,是白皓月的丫鬟!”邢老三突然扯着粗哑的嗓子喊了起来。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看他一副我不好你们都别想好的样子,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个嘴巴。 随即我赶忙向玱玹抱拳解释道:“大人见谅!小的怕事情闹大了,公子怪罪,想瞒过大人领着森莺偷偷溜回去,权当没有这回事,是以扯了谎。” 玱玹勾勾唇角,笑得若有似无:“哦?你倒是个机灵的。” 我拱手:“大人过奖,小的不敢。” 玱玹笑道:“我看你敢得很!那么我问你们两个,你们投奔的亲戚,叫什么名字?” 森莺一惊,双手紧紧抓着大氅的衣襟,抿嘴看我。 我只能无奈地看着她。 玱玹说道:“我数三二一,你们两个一起说。三,二,一。” “涂山莹。” “赤水——嗯。” 森莺和我同时开口,毫无默契地说出两个名字。也是,我根本不知道涂山太夫人闺名叫什么,更不知道璟的任何一个长辈的名字,这问题对我来说是无解。 玱玹又笑了,笑得若有所思。他笑着问我:“赤水嗯是谁啊?你又在这糊弄我呢?” 身后有一群人轻轻走上前来,把我和森莺围住。 我心知今天难以混过去,索性垂了眼不作声。 玱玹见我哑了火,转而面向森莺。只见他换了一副表情,这回笑得如沐春风,把刚才眼睛里的寒冰也消融了。他柔声问道:“这位姑娘,莫怕,你告诉我实话,我不会为难你。我统管皓翎北部,问你们话是想查明真相,按规矩办事罢了。还望姑娘配合,问完我可以护送姑娘回去。” 森莺看看我,又看看他,小心翼翼地答道:“小女子的确是丫鬟,和他一样,都是随白皓月公子一起赶路。至于投奔何人,想是公子没和他讲,是以他不知道详细。” 这时,一直跟在玱玹左右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上前,附耳窃窃私语了几句。 玱玹踱了两步,喃喃道:“皓月映素兰……皓月……” 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由得抖了一下。玱玹猛一回身,吓了我一跳。他走近我,吸了吸鼻子,我大气不敢喘,站在原地做鹌鹑状。 “钧亦,把这两人拿下!” “是,主上!”那个叫钧亦的军官,上前扭住了我的胳膊,我痛得直叫。 身后围住我们的人之一,也扭住了森莺,她雪白的胳膊被拉出大氅,像脆弱的白鸟。 “大人,冤枉啊!我们都是好人,是真的被坏人劫了来的!”森莺含泪祈求。 玱玹不看她,却看向我身后的均益,问道:“钧亦,你觉得他们该抓吗?” 钧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均益愚钝,望主上赐教。” 玱玹说道:“你闻闻他身上的味道。” 钧亦贴着我好一顿吸气,回道:“属下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你再闻闻她的。” 钧亦扭着我,走到森莺旁边,道了一声“得罪”,凑到森莺头发附近闻了一下,思索着答道:“主上,她更香些,像是……桂花头油的味道?” 玱玹道:“不错。那你可说得出这瑞阳的身上是什么味道?” 钧亦又贴着我嗅了嗅,答道:“属下答不出,只知道怪好闻的。” 玱玹直直盯着我,说道:“你不知道很正常。这是檀香和乳香调和的香薰的味道,你一年的俸禄也买不起。他一个破落户的小厮,如何能用得起这般名贵的香料?” 第60章 第51章 赤水 他接着又说道:“整个轵邑城只有一家负担得起这样名贵的香薰,可偏偏他们的家主喜欢舞刀弄棒,不爱熏香。而据我所知,有一个喜欢这熏香也用得起的人,最近倒是到了轵邑城附近……” 我的心突突直跳,我昨晚与涂山璟离得近,今天又披了好一阵子他的外袍,想是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他的味道。 他见我沉默不语,又露出了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如何?跟我走一遭吧?” 我思索了片刻,拱手道:“大人圣明,所推之事八九不离十,小的实在佩服。今日幸得大人相救,小的本应涌泉相报,但是奈何各为其主,是以一开始并未如实禀报。如今既然已被大人识破,小的只求将功补过,将我运送的宝物呈上,还望大人开恩,饶了我们性命。” 玱玹点点头,说道:“算你识相。不过你可莫要耍花招,这么多人,你逃不脱的。庆隆,你且随他去取。” 一个瘦小的土兵应声出列,跟着我慢慢走到马车处。我慢吞吞地爬上车,他随即一个箭步窜上了车,站在车门处扫视着车内。 我走到车厢后半部放着箱子的地方,打开箱子在里面翻找,一边翻一边念念有词:“咦?奇了怪了,难道不是放这口箱子里来着吗?我明明记得——” 庆隆不耐烦地说道:“你快着点!莫要让大人久等!” 我回过身赔着笑说道:“这位大哥,实在抱歉,小的受伤了,脑子不太好使记不清不说,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使不上力,可否劳您大驾帮我把里面那口箱子再搬出来看看?” 他“啧”地咋了一声舌,越过我,探头向后看道:“哪一个?” 我在他身后说道:“最里面,最下边那个。” 他弯腰去够,冷不防被我使劲推了一下,从车厢后面的大洞掉了出去。 我随即一个转身坐到驾车的地方,一扯缰绳喊道:“小红!跑啊!” 枣红马颇有灵性地打了个响鼻,抬腿就箭一般窜了出去。 我紧紧地拽着缰绳,不管涂山璟这车里运了什么,书到底有名堂没名堂,我都不能让它被玱玹缴了去! 身后庆隆大声怒骂,很快就被远远甩开。 我不敢回头,只策马顺着赤水向西跑,我只知道,跑得离轵邑城越远越好! 突然,身后车厢的大洞处传来破空之声,随即后背右侧火辣辣地,像被人用火烫了一下,随即沉重的痛扩散开来。 玱玹的声音遥遥从身后响起,是个越来越近的趋势:“你再逃,下一箭就不会射偏了。” 我咬牙扯住缰绳,又徐徐松开,使劲紧了一下左侧的缰绳,我低低说道:“小红,右转!” 小红疾驰中来了个急转弯,向着右侧的赤水奔去。 几支箭射过来,却都被右侧的车厢挡住,钉在了车厢的厢板之中。 没过多久我就驾着车来到了滚滚的赤水河畔,水流湍急,扑面而来寒凉的水汽。 小红回头看了我一眼,乌黑的大大的眼珠很是湿润,睫毛很长,见我没有指令,它也就没停下,扬着马鬃向着激流马不停蹄地奔去。 河岸高,它后蹄收缩,前腿迈出,一个冲刺就带着车腾空飞出,我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般,有了滞空之感。 这当口儿,一切都像慢动作,我看到它四蹄在空中挥动;我看到箱子掉落河水中,有那已经被我打开盖子的,里面的书散落开来,浮在河面,而那没开盖子的,则是迅速沉入滚滚赤水;我看到一个包袱皮缓缓落下,临行之前静夜拿它给包的糕饼,赶路或者伙食不好的时候,森莺,小薇和我就掏出来吃,糕饼很快就吃光了,但是小薇留着包袱皮不肯洗,说再想吃了就拿出来闻闻;我还看到一支笔落入水中,那是小灰的笔,他坐后车的时候多半是在奋笔疾书,把听来的故事落到纸面上,也不知他一路被幽和瑞阳看着,心里会不会难过…… 我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耳边风声呼呼,伴着水声越来越近。在这里死掉的话,就能回去了吧……如果可能,我还想再看涂山璟一眼。 我还没和他一起看过雪,围炉煮酒,同赏星光伴白雪共飘零。他一吃酒脸就微微地红,像燥热,又像害羞,我可以给他剥一个圆圆的橘子解酒。或者是下雪时不出门,窝在书房里看他作画,我可以给他磨墨,看他妙手丹青,画水墨青山或者他爱的墨竹。冷的话给他披上他那件雪白的皮草外套,穿上显得特别贵气,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他,是不是狐狸毛做的,但是我一直没敢问。 我还没和他一起看过花,轰华绚烂,一望无际的那种。春日里给他换上那套壁橱深处的碧色云锦纱衣,和他走在熏风吹拂的涂山府后花园的碎石路上,看他比四月天更温和的笑脸,人面桃花相映红。艾草长出来以后,我想给他做青团吃,他一定没吃过,不知道他爱不爱吃这种黏黏的糕点。不过即便他不爱吃,他也会不动声色,默默地吃光,然后弯起弧度优美的唇角夸我做得好。 我还没和他一起淋过雨,夏日的太阳雨。那时我一定要给他讲讲我们这边的传说,太阳雨是狐狸在嫁女儿,看看他脸上会露出什么神色,会不会又笑着问我是不是梦到的。不下雨的时候,还可以去池边看看莲花,捞捞金鱼,陪他骑着狸狸顶着荷叶去山上乘凉,或者做几个冰晶风铃挂在廊下,风起时叮叮当当的一定很好听。 第61章 我还没和他一起看过海,空旷的月光下波光粼粼的,轻柔晃动的海。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寻些烟花在海边放,夜空中绽开的烟花映亮他的脸的时候,我想站在他的身旁看他的侧颜。或者是清晨,看略带粉调的橘红色太阳从海平面升起,任由氤氲的潮气沾湿我们的头发,铺上清晨第一缕阳光。然后我们悄悄溜回府里换掉湿的鞋袜,再披着毯子等着小厨房开饭,端上来他秋日里爱吃的清炖鸡驱走寒气…… 第52章 相柳 就在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落水的冲击时,我的上方传来一声长啸,紧接着我被什么东西大力抓住,又抛向空中。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灰霾的,阴沉沉的天空,一朵云彩也没有。 然后我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温暖的地方。我伸手一摸,触手间皆是绒羽。 身后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你可抓紧了。” 我翻过身来,下意识地抓紧身下的羽毛。羽毛的主人——一只巨大的白色大鸟,正乘风飞行。这时我才看清,眼前是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长长的白发随着猎风狂舞,伏在鸟背上驾驭着它。 身后又传来破空之声,几支箭飞过来,险险擦过我的脸庞。我吓得矮下身去也伏在大鸟的背上,不敢抬头。 风是那么冷,几乎把我的手冻僵,但是我一刻也不敢放松,紧紧地抓着它的背。它一个盘旋,突然仰头猛然拔高,我差点抓不住掉下去,随即它发出一声嘶鸣,又猛地极速下降。我想要发出尖叫,但是喉头像被风按住,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好在它展翅奋力扑扇了几下,稳住了下落的趋势,平平地飞了出去。我紧闭着眼睛,心说不知道这漫长而零碎的罪,和刚才的快而猛烈的罪,到底哪个更难受些。不过想想,能活的话,还是不死的好。 当我的手开始颤抖,要抓不住的时候,它终于降落了。身前的男子率先跳下去,又拉着我滑下。我一抬眼,只见他白发如云,自然披垂,眼神冷如霜雪,眼周笼罩着一层云雾缭绕般的面罩,面罩下一抹红唇,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艳色。 他见我并不惊讶,反而忍不住问道:“你,不害怕?” 我绕着他那金冠白羽雕走了一圈,答道:“不害怕,死里逃生,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毛球一眼,走上前去拔掉扎在毛球腿上的一支箭,毛球仰天长嘶,爪子抓了几下地,把土都掀了起来,弄得尘土飞扬。 我把后背亮给他,说道:“大人,帮我也拔了呗?” 他冷冷地回道:“你的此时不宜拔,需得待我找到我那军——我那医师才能拔。” 我叹了口气,又把脖子亮给他:“那你干脆把我打晕了吧?我恐高,又受了伤,飞在上面又疼又冷,我怕我坚持不住。你把我打晕了运走,省得我遭罪。” 他不禁失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愿。”说罢,一个手刀砍在我的后脖颈上,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我醒过来,眼前一双水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下面是一张巨大的尖嘴,我吓得差点又眼前一黑地晕过去。那雕见我醒来,眨眨眼睛,退了一步。 我坐起来,只见自已身处一个山洞中,身下是在石台上用稻草和粗布床单草草铺就的床,中间一块大石头上放着水袋和几块干巴馒头,旁边燃着一小簇篝火,另一端是另一个石台床铺,相柳正坐在上面看着一张纸。 见我醒来,他把纸折了几折揣入怀里,抬眼看着我。 我突然一拍大腿,急道:“糟了!你的货掉河里了……” 他闻言眼里飘过一阵寒霜,随即眼珠变得赤红,飞身过来捏住我的脖子,厉声问道:“你怎知是我的货?!” 我被他捏的喉咙发紧,喘不过气来,“咳咳”地直拍他的手背。大哥,你这么捏着我让我怎么说话啊? 他手略松了松,依旧是不离开我的脖子,尖尖的指甲嵌入我的软肉,眼睛红得愈发妖异。 我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有告诉我是送货给义薄云天的相柳大人。我看您相貌堂堂,您的雕也威风凛凛,萍水相逢出手相救,不正是传闻中英俊与侠义并存的相柳大人嘛!” 旁边的金冠白羽雕歪着头,眉上的两撮儿长长的金黄色羽毛随之晃动。它张开嘴一扬头小小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跟我道谢我夸奖它。 相柳松开了手,依旧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我,说道:“我怎知你不是被那玱玹收买了,设一出苦肉计来引我上钩?” 我叹了口气,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自证清白最难,更何况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人证物证全无,如何能证明自已,打消他的疑惑呢? 我只好抓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我头上,说道:“大人说的是,小的的确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已的。如若大人不信,直接吸了我灵力,把我丢到外面让我自生自灭吧。” 我记起初次与涂山璟相见,他便这般把手放在我头顶试探我,静夜说哪个修炼之人都会下意识地护住的地方。现在我只趁一条命,不如就拿了去给他,让他相信我的诚意。 相柳一愣,随即冷哼了一声,我感觉头顶有点热热的,眼前有了白色的光亮,想是他已经起势。我便闭上了双眼,不知道会不会痛…… 第62章 片刻之后,他把手放了下来。我睁开一只眼偷瞧他,只见他坐回到他的床铺上,平静地看着我,说道:“罢了,料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耍不出什么花样。硝石粉我已收到,但是玄铁……分量不够。” 估计他是放过我了,还跟我唠起来了,我便松了口气。 料想硝石粉应该就是封在那大南瓜中,已经被涂山璟他们先一步送走。但是那玄铁……我想不明白涂山璟到底藏到了哪里,又是怎么送了过去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即便小薇和森莺落入了玱玹的手中,他也审问不出什么来。 我问道:“玄铁,你是怎么收到的?” 相柳怀疑地看着我:“这,你家公子就没告诉你了?” 我笑笑:“公子思虑甚深,告诉我们一些不告诉一些。这样即便是我们下边的人被抓,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是过自已手的一概不知,免得全军覆没,都被拷问了去。” 相柳叹道:“好狡猾的狐狸!怪不得跟我做生意从来吃不着亏,原来对自已人也这么防备!” 第53章 玄铁 我笑道:“商场如战场,更何况这回,运的是容易获罪的东西呢?好了,大人可以告诉我,玄铁怎么送到的了吧?这样我万一能把剩下的推出来,先一步让你找到呢?” 相柳略一沉吟,答道:“三日前的晚上,有信送到我这,说是情况有变,要分批送货。我便让他们把货送到我临时扎寨的地方,我再派人运走。领队的是个高个儿的家丁打扮的人,领着人搬来几箱书,放下就走了。那书都是钉死的,做个书的样子,中间挖空了,放着一块块的玄铁疙瘩。” 我忙问道:“领头的可是身材魁梧,容长脸儿,浓眉大眼的一个汉子?” 相柳回道:“正是。” 我心道,那便是长宝了。可是昨天晚上涂山璟还吩咐长宝那堆书的事情,难道是另一批格外运过来的货?如果剩下的玄铁都在马车的书箱之中,何以那邢老三没有在翻书的时候察觉到异样?我记得,落水的时候,有的书是浮了起来的,如果藏了玄铁,应该立马沉水才对…… 相柳见我苦思不解,便开口道:“好了,你身上伤还未愈,苦思无益,不如先睡下,明天再说。” 我一抬眼望向洞外,只见黑漆漆的,俨然已经是晚上了。心念一动,赶忙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昏过去多久?” 他伸手掸了掸床铺,慢悠悠地回道:“你昏过去两天了。” 我大惊失色:“什么?!两天?!”他那一记手刀真够狠的,居然让我昏过去两天?! 他点点头:“军医在另一处营地,那日我带你飞回了临时营地,安顿好了才领着你寻到他。他说你的箭拔出来需要上麻药,我想你又怕冷又怕痛的,索性让他给你来了记狠的,让你昏睡过去。这样拔箭上药都不麻烦,等你醒了,也包扎得七七八八,基本大好了。” 这哥倒是贴心,我哭笑不得地问他:“那你不着急吗?就稳稳地等了两天?不怕收不到剩下的货?” 他摇摇头:“涂山璟答应了给多少,就会给我多少。若途中失掉了,他自会寻来补上。若没失掉,他自然会给我送到。再说了,我救了他的贴身丫鬟,他记着这份恩情,更加不会言而无信。” 他倒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挺信任涂山璟。等等……! 我摸了摸后背,却够不到伤处,只能感觉纱布穿过腋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伤口也不怎么痛了,有点冰冰凉凉的。 我意意思思地问道:“那个什么……“ 他抬了抬眉毛:“只有军医给你包扎的,我没帮忙。你且放心,医者不避男女,况且在此情急之下。” 我忙摇手:“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是想问,你怎知我是女的?难道是……野兽的直觉?” 他眯了眯眼睛,说道:“涂山璟的幻术虽然玄妙,但还难不倒我。” 我笑着打了个哈哈,他又说道:“接下来我要继续行军,军中都是男子,你不如就保持这样,日后传出去也不会坏了名声。” 我点点头,随即问道:“你不去捞那批货啦?” 他从怀中掏出那张纸,一扬手,纸张展开,轻飘飘地飞到我面前的床铺上。 “你自已看。” 我一低头,见全是那弯弯绕绕的文字,不禁挠头道:“这个……说来惭愧,小的,小的不识字呀!还请大人赐教?” 他“呲”地笑了一声,说道:“涂山璟的近侍不识字?真是好笑!这上面说,玱玹已于昨天前天那派识水性的土兵和妖,几度潜入赤水河,把马车里的箱子都捞了上去。连那顺流漂走的物件都大差不差地捡了回去。今日降雪,河面冰冻,困死了两个土兵,这才作罢。他调度了能工巧匠,正在改制机关,等制好了就要把马车也吊出来。” 我叹道:“唉,迟了,他竟手脚这样快!” 相柳又掏出一个信封,说道:“涂山璟给你捎来了封信,要我给你读吗?” 我一听,赶忙跑过去接过来,感觉薄薄的没什么东西,拆开来看,只有两页。第一页没写字,只画了一个大大的“?”号。 我心下柔软,想必是涂山璟想问我怎么样,却又知道我不识字,只画了个问号。眼前仿佛出现了他眉头微蹙,眼光如水般地望着我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抱着纸笑了。 第63章 相柳扫了我一眼,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我接收到他的目光,问他:“大人可有笔墨呀?我给公子回个信。” 他伸手一指石台,奇道:“有是有……你不是不识字吗?” 我走过去铺开纸,伸手拿过了笔,嘴里回他:“有时候不一定要文字也能传达到的。” 我在纸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本来还想画个比耶的手势,后来一想这个对于涂山璟来说还是太高深了些,别让他绞尽脑汁地猜到底是什么咒符了,就没画。 待我翻到第二页,上面依旧没有写字,只画了一辆马车,马车后车厢破了个大洞,正是那日沉入赤水的那辆,马车的框架还特意用朱笔描了出来。 我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念头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确定地问相柳:“大人,那玄铁……是不是无比坚硬?” 相柳回道:“是的。” “那,如果想把它锻造成兵器或者器物,可有办法?” “灵力高强之人加以高温火烧,是有办法把它锻造成功的。你问这做什么?” 我喃喃道:“原来在这里……” 相柳看着我,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是眼神透露出一丝疑惑。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我记得,您是海妖来着对吧?那……您在冬天也能下河捞东西不被冻住是不是?” 相柳皱了皱眉,回道:“可以,但是我不想。” “如果是那玄铁呢?您捞还是不捞?在水里久了,怕是要生锈的。” 他走过来弯下身,雪白的头发垂下来。 “此话怎讲?” 我把第二页信展开给他看:“您看,公子给我画的,是不是就是,那马车的架子是玄铁制成的?现下玱玹捞不了,劳您大驾下水捞一趟,再让雕爷抓着运走,不就结了吗?” 第54章 十八 他拿过信纸细细端详,然后回头看我:“你可确定?” 我回道:“不确定,不过八九不离十。公子不至于传个话只为告诉我破马车的结构,这里面定是有他的缘由的。这当口儿,除了玄铁,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他又思索了下,说道:“分量倒是差不多,若真如你所说,明天我就走一趟。但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非要大费周章地画给你?” 我“咳咳”地咳嗽了两声,心说公子不知道你对我好不好,估计是画了一个杀手锏给我保命的,让我必要时候故弄玄虚一下,留下一条小命或者免受拷打。 但我哪敢直说,只是笑着打哈哈:“公子思虑甚多,有时候我也揣摩不明白,能把这马车的个中玄妙揣摩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说完我打了个大哈欠,想是说了这么久的话,已然乏了。 相柳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手带出一阵风灭了篝火,躺到床铺上,抛下一句:“明天你随我一起去”,便翻过身睡觉了。 白羽金冠雕踢踢踏踏地走到了靠外侧的宽敞一点的地方,收了翅膀蹲在地上,也闭上了眼睛。 我也躺回床铺闭上眼睛,心里却百转千回。一会儿想明天去赤水河边,玱玹会不会还守在那里,是不是要打一场硬仗;一会儿想记得当时是若枫去申领了马车,若不是仿制申领的马车做的玄铁马车,相柳冒着寒冷下河游一圈儿,费力捞出一辆实实在在的破马车,怪罪于我该如何是好;一会儿又想不知小薇和森莺在玱玹军中过得如何,小薇的伤有没有被医治,森莺的心情有没有恢复,二人又如何才能脱身;一会儿又想这石台做的床铺真是冷硬,寒气透着松松的茅草稻草冒上来,不知道我睡一夜会不会感冒…… 不知道什么时候,辗转反侧,心力交瘁的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心头有事儿,睡着了也是浅眠,睡得不甚踏实。 第二天,我是被一个大嗓门儿吵醒的。我揉揉眼睛,见洞内已有日光照进来。一个男子洪亮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头儿,早!我来看看毛球和这个小兄弟的伤,如果还需要上几天药的话,我得赶早去山里采!” 我抬眼一看,逆光之中,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不清长相,只知道头发挺长,身材瘦削。 相柳像是一夜没睡似的,还是昨天晚上那副白衣白发,飘飘欲仙的模样,并没有刚起床的迷糊,哪怕一点点。他从床铺上站起来,对着那男子说:“多谢。我瞧着毛球像是没有大碍了,这位……兄弟,还得劳烦你再帮着看看。” 那男子把毛球腿上缠着的布带解开,正翻开它长长的羽毛看它的腿。闻言便大步走进来,咧着大嘴对我笑:“哟!小兄弟醒啦?现在感觉如何?还疼吗?可有发热?” 我这才看清他的长相,眉毛粗长,细长眼,鞍鼻大嘴,下巴一圈络腮胡子。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细细一想……这不是那客栈里邢老三和王老六叫“头儿”的人吗?! 他见我神色有异,挠挠头问我:“小兄弟?” 我指着他对相柳说:“他,他在路上对我们使过迷香!他是那天袭击我们的人的头儿!” 他“咳!”地叹了口气,怂眉丧眼地拿眼睛瞟相柳,说道:“头儿是不又化作我的模样去扮成山贼了?小兄弟你莫怕,他之前招兵买马,拉帮结伙,把其他打涂山家主意的贼人都吓退,好让涂山家的车马队路上安静些。后来见涂山家的车马队快到轵邑城就撤了,哪曾想……还是被人劫走了。” 第64章 我道如何,原是这样,怪不得那贼人行为怪异,干打雷不下雨,竟是相柳在背后运作的缘故。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头儿那个模样儿你也知道……不太方便露脸,就总就地取材化作我的样子在外面行走。小兄弟,若之前多有得罪,你体谅体谅可成?” 我忙笑道:“谢大哥出手相救,你放宽心,我没什么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想是不用劳烦再去采药了。” 他哈哈一笑,震得我耳朵直动:“小兄弟是个爽快的!好,好!你这伤口虽然不大,可是有点深,以后可能要留疤。不过男子汉嘛,有点伤疤不碍事的!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被头儿捡回来了?” 我不敢说出真名,怕日后替涂山璟惹麻烦,就随口编了一个:“小弟叫花十八,随公子一起赶路,途中遇上贼人劫车,射了我一箭。多亏相柳大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男子又是一阵大笑,说道:“巧了!你哥哥我叫王十八,咱哥俩儿可是凑巧!这么地吧,我应该长你几岁,以后我叫你十九,你做我小弟如何?” 我见他爽朗,也不由自主地被他带出了笑容:“好,那小弟十九拜见哥哥。”说罢俯身一拜,被他赶紧扶了起来。 他想要看我的伤口,我还有点没有适应男子身份,做不到坦然地宽衣解带,便打哈哈糊弄过去了,说我感觉没什么大碍,待会着急出门,晚上再说。 他也就没坚持,回到毛球身边,掏出一个小药瓶,抓了一把药粉在手上往毛球的伤口糊。毛球吃痛,抬起爪刨了一下地,伸长脖子叫了一声,头顶的金黄长羽直颤动。 王十八拍了它一下,笑道:“你嚎什么?!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我看他大刀阔斧的治法儿,不禁有点好笑,但是转念一想我后背那伤口估计也是这么个整治的法子,又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他转头对我笑笑:“哥原来是个劁猪阉羊钉马掌的,谁道从了军他们净让我治人了!好在人能说话,哪里使大力了哪里不得劲儿都能及时调整,虽然我半路出家,也就这么叽里咕噜地干了下来。” 我心说幸亏土兵们多是皮外伤或者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加上平时操练身体强健,要不然你这个囫囵的治法儿,相柳的军队人数可就要打折了…… 第55章 海妖 这时,洞外飘过一阵米粥的香气。王十八看看洞外,问道:“小兄弟,我们开饭了,你跟哥哥出去吃?” 我点点头,乖顺地爬起来,跟在他身后出了洞。相柳留在原地,没有随我们出来。 洞外零零散散地搭着几个帐篷,正中间烧着一堆火,火上架了一口锅,咕嘟咕嘟冒着米粥的香气。 土兵们围着火堆三三两两地坐着,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托着碗,正吸溜吸溜地喝粥。见我和王十八走近,那靠得最近的一个小兵赶紧给我们盛了两碗。 我接过碗,坐下喝了一小口,热流一路向下到胃里,感觉一下子熨帖了,很是舒适。旁边一个瘦子一扬头,问道:“十王八,这是谁啊?” 王十八“呸”了一声,骂道:“你再叫这外号,小心老子铁拳锤你!” 瘦子一缩头,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这不跟你开玩笑呢嘛!” 旁边有个胖子兜头拍了他一下,说道:“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瘦子呼噜呼噜地喝粥,不吱声了。 胖子问王十八:“这是咱头儿捡回来那个?” 王十八应道:“是的,今天醒了,领他出来透透气。” 瘦子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人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王十八把碗往石头上一放,眉毛横竖:“这是我小弟!谁要是跟他不客气,就是跟我不客气!恶语一句六月寒的道理,谁要我不懂我教他!谁要是教完了还犯,以后有个头疼脑热,手爪子受伤之类的,休想让我给他看!” 瘦子又是一缩头,站起来去盛粥,然后就借引子不回来坐了。 胖子看着我笑笑:“小兄弟,慢慢吃哈。” 我点点头,慢慢地掰着手里那块冷馒头,一点一点地送到嘴里晕湿了咽下。 有个瘸子一瘸一拐地补了瘦子的缺,和王十八打了个招呼,开始喝粥。一边喝,一边和他攀谈:“咱们啥时候能动身呐?” 王十八回道:“不知道呢,兴许这一早晚吧。” 瘸子叹口气:“赶紧走吧,这里吃不像吃,住不像住的,连个乐子都没有。” 王十八咬了一大口馒头:“军中本就贫瘠,你要啥乐子?大爷我给你唱个曲儿?” 瘸子连连摆手:“拉倒吧,你那嗓门,荒腔走板的,我可听不来。” 我看他们确实清苦,想着虽然不能给他们变出酒菜,但是乐子嘛努努力兴许还能有的,于是接过话头:“小弟不才,知道几个故事,说来给大哥们解解闷儿?” 王十八转过头来,张嘴乐道:“你还会说故事?成!捡那英雄好汉的故事说来听听!” 我思来想去,说道:“好嘞!说是很久以前吧,中原地区有个大侠客,叫郭靖,他臂力惊人,一箭能把天上飞的雕给射下来……” 正说着,我感觉身后有动静,回身一看,毛球扬着他那两撮儿金黄的毛儿,踱步到我身后停了下来,右脚点地,颠了颠腿。 第65章 我赶紧回过身来,改口道:“那郭靖大侠,有个友人去得早,把儿子托付给他抚养长大。这孩子以后就是神雕大侠,他也有一只大雕,只不过相貌丑陋,身躯笨重,远不及我们毛球雕爷威风!” 毛球伸出翅膀,竟拍了拍我的肩膀,想是非常满意我的马屁。 我直接简略了前文,挑那他们爱听的武林大会桥段讲给他们听,众人把锅里的粥喝干了也不肯离去,围在我身边津津有味地听。 待到讲到金轮法王跟郭靖过招,双双受了内伤之时,我感觉肩膀又被拍了。我正讲得起劲,头也不回地扒拉了一下,说道:“毛球别闹!”,随即发现王十八他们都端着碗,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后面。 我也回头,只见相柳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后。我赶紧站起来:“大人!您吃了吗?” 相柳回道:“我在里面吃过了。” 我又试探着问:“大人也来听故事吗?” 相柳背着手回过身:“走了!”随即利落地骑上了毛球的背。 我抹抹嘴,对着土兵们一扬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小弟我先行一步了!” 王十八他们明显地欲罢不能,但是又不敢多言,只得拱拱手,四处散开了。 相柳一伸手把我拽上了毛球的背,在我前面说道:“抓好。” 等我刚刚抓稳,毛球就一展翅,直直冲上了天空。 我赶紧闭上眼睛,想象自已是在坐云霄飞车,才不至于太害怕。 天气寒冷,但是毛球飞得不高也不快,所以没有寒风刀割般滑过我的皮肤,我觉得能坚持一阵子。 但是一旦闭着眼睛,时间就过得很漫长。相柳在前面默不作声,我也不敢搭话,只得努力紧住我的眼皮。 飞啊飞的,毛球开始在原地盘旋起来,我大着胆子睁开一只眼往下看,正看到冰冻的赤水河,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反着光。 “不知马车有没有被冲到这下游,我待会就从此处下去,你若见我在别处上来,就让毛球飞到那里去接应一下,把马车抓着带走。” 我回道:“好的,你多小心。还有……” 他斜斜侧身看向我,问道:“怎么?” “若你……若你看到小红,能不能把它也带上来?”我眼前浮过小红湿漉漉的,黑色的眼睛,鼻子不禁一酸。 相柳沉吟片刻,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说罢一个纵身就跳了下去。 眼看着他白色的身影急急坠落,我惊呼出声,不料他到半空中,身上发出蓝色的亮光。 光亮很是明亮,但是消散得也快。待光亮消散后,一只青蓝色的,如龙如蛇的妖出现在半空中。它有着九条颈子九个头,自躯体中间开始分叉,每个头都面目凶暴,随着长长的颈子舞动着。 只见它翻腾着扎入冰面,硬生生将冰面穿透一个大洞,崩出一片碎冰碴,骨碌碌在冰面上滚了好远。等它的尾巴完全进入水里,又激出一大片水花。 冰面不厚,我在空中看到它潜在冰面下,宛若游龙般顺着上游蜿蜒而去,然后扎了个猛子,彻底看不见了。 第56章 风筝 此时,远远地飞驰来了几匹骏马,马上骑着几个土兵打扮的人。 我看那衣服颜色,像是那天玱玹手下人穿的,心道不好,必是他们留守在此的人远远地看到了,赶来阻挠。 土兵们不多时便疾驰到了冰洞附近,挽弓对准了冰面,是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我焦急地抓紧毛球的羽毛,眼神在冰面逡巡。 没有相柳的踪影,只有静止的土兵,开口的冰洞,和冰洞里缓缓流淌的河水。 我拍拍毛球,低声跟它说了句:“雕爷,我们悄悄飞近些,好能照应一下。” 毛球听懂了,没有鸣叫,双翅微微扇动,飞低了一些。 正在这时,我从上空看见冰面下有东西在动,忙拍拍毛球:“雕爷,我们往土兵那里飞,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但你小心些,莫要被他们射中。” 毛球俯身急冲,投射到地面的阴影笼罩了那几个土兵,他们惊觉天上也来了威胁,忙转换方向,将箭对准我们急急射出。 毛球一个退身,扇动着翅膀,扫开了箭矢。他们飞速搭弓,又要射出第二波。 冰面突然被顶开,相柳的九个头晃动着,甩出一辆马车。 马车不偏不倚,砸到那几个人身上,登时把他们砸昏过去。我不知他们是死是活,硬着头皮让毛球飞去抓马车。 毛球大爪抓起马车,一扇翅膀竟然没有飞动,它奋力又扑扇了两下,这才带着我飞了起来。不过它飞几下就要略略下沉一下,像是抓不太牢马车的样子。 我在半空中喊道:“大人!毛球带不动您了!” 相柳驱动蛇身,又掀起浪潮,钻回了河中。 他游得比我们飞得快些,但是赤水河下游分流变多,河道也变浅,估计是容不下他这头大妖,所以等我们赶回营地,他比我们晚一些才到。 毛球累得够呛,站在马车上收着翅膀蹲着直翻白眼。相柳倒是用灵力催干了衣服,依旧一副仙气飘飘,世外高人的样子,款款走来。 我见他回来,忙迎上前去:“没事吧?他们后来没有追着攻击你吧?” 他摇摇头,说道:“没有。他们伤不到我。更何况,估计他们已经爬不起来了。” 第66章 我垂了头,有点不是滋味儿,虽然他们似敌非友,但毕竟是活生生的生命…… 相柳见我沉默不语,伸出手说道:“那匹马沉重,毛球没法连它一起带走,所以只能……带回来这个。” 我低头看去,他手掌摊开,正中有一缕马鬃,毛发纤细柔软,颜色暗红,似干涸的血。 我眼泪夺眶而出,接过马鬃,捧着哭道:“都怪我……如果我没有逃走……” 相柳语气温和:“不是你的错。如果它本身不愿意,是没有人能空口就让一匹马去跳河的。军中也有过这样的义马,愿与主人一同赴死。即便你不逃跑,玱玹抓住了你们,玄铁马车落到他的手里不说,他为了讯问,难免要拿你们开刀,小红也难逃一劫。” 我抬起婆娑泪眼,望向他。 他轻咳了一声,又道:“倒是有一点,那里本是我和涂山璟约定好交货的地点附近,所以我早早在那左右等待。但是玱玹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附近……你得提醒你家公子,是不是有了内鬼。” 我原地打了个冷战,心头涌上一丝恐惧。是谁?!我们几个近身之人应该不是了,难道是那车马队中有人……? 想到涂山璟在明,那人在暗,不知道何时会对涂山璟不利,我恨不得立即飞身赶回他的身边揪出来这个人。哪怕一时半会揪不出来,时刻替他留意着也是好的。 我抹抹眼泪,把马鬃小心收好放到衣袖中,对相柳说道:“我想回去。” 相柳点点头:“待我和毛球把玄铁马车运回去之后,就送你回去。玱玹派了一队人马在后面追赶我们,此时不便掉头,让别人送你,我又有点不放心,怕你们遇险。” 毛球本来闭着眼睛在假寐,听到运回去这几个字后,纵身跳下马车,伸长脖子嘶叫了一声,像是在说“我好累”!相柳抚摸着它的翅膀,安慰它道:“毛球,情势所迫,没有办法。你忍过了这一阵,我领你去那深山老林里,让你把毒蛇吃个够。” 毛球翅膀一挥,扫起地面的一层土,把我和相柳呛得连连咳嗽。相柳双目一瞪,喝道:“毛球!” 毛球把头往右一偏,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我突然计上心来,扯了扯相柳的衣袖,说道:“大人,不一定要抓着马车飞呀。” 相柳低头看看我:“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弄得动这大铁家伙?军中虽然有马,但是都是有数的,我拿去几匹拉车的话,将土们就没得骑,速度自然会拖慢,玱玹就在身后追赶,一旦追上,我们这点人,只怕是要全军覆没。” 我微笑道:“大人可看过放风筝?” 相柳一愣,随即破天荒地笑了,一瞬间与我记忆中的防风邶的脸重合了。 恰好王十八拎着药草筐经过,见我脸上有泪,忙跑上前来问道:“小弟,你怎么了?!可是伤口疼啊?” 我有点感动,回道:“大哥,莫要担心,不是伤口痛,只是心里不得劲,现在已经好啦。” 王十八张口又要询问,被相柳插话进来:“王十八,你去寻六条拉马的缰绳,两两绑在一起,弄三条长的来。再挑个最大的马鞍过来。” 王十八原地立正,道了声“是!”,便拎着药草筐急急走掉了。 不多时,他拿了三条长长的缰绳回来,缰绳之间打了死结,甚是牢固。相柳招招手,把毛球哄过来,冷不防给它把马鞍套上。 毛球挣扎了一下,眼看着相柳瞪着它,便老老实实安静了下来,任由相柳和王十八把缰绳系在马鞍上。 相柳一拍毛球的背,说道:“行了,又没让你抓着飞,这样不是省力气省了很多吗?” 毛球扫了他一眼,我居然从它眼神中看出一丝悲愤来。接下来,它就振翅飞到半空中,像一只风筝般,身上挂着缰绳,将马车拉动了。 第57章 露宿 相柳见它能拉得动,飞身跃到马车赶车的位置坐下,回头看向我和王十八说:“你们照常行军,往西边走,我尽量快点赶回,与你们汇合。” 王十八和我齐齐点头,目送着毛球像只栩栩如生的风筝一样带着马车飞远。王十八冲我挤了挤眼睛,笑嘻嘻道:“小弟,你骑我的马,路上你再接着给我们讲,那杨大侠后来怎么了?” 我笑笑:“好的!大哥若累了,就换我下去走。” 他摆摆手:“弟兄们无聊得紧,全靠你的故事解解闷儿,我可不敢给你累着了。走吧?” 我跟着他走到早上煮粥的地方,煮饭的家伙事儿早已收起,土兵们三三两两,或聚在一起聊天,或坐在地上擦拭着兵器。 王十八大声道:“弟兄们,头儿有令,他去送货,让咱们先走,咱这就往西边儿继续撤吧。” 早前叫他外号的瘦子愁眉苦脸地说道:“走走走,天天就是个走!啥时候是个头儿?!” 王十八锤了他一下,说道:“还有力气发牢骚,我看你是还能走上个一天一夜!” 瘦子反手抚摸着自已的后腰,悻悻地站起来,小声嘟囔道:“还不让人说了……哪有当兵的这么狼狈,也不开打,一直夹着尾巴逃跑的。” 王十八瞪了他一眼,络腮胡子气得吹起来:“这叫战术,懂不?!走了!” 队伍稀稀落落地行动起来,许是连日赶路,又吃得不好,是以大家步履沉重,走了个歪歪斜斜。有个将土打扮的人呼喝大家,让大家有点纪律,却被人群中的人反驳:“唉呀你可省省吧,头儿不在好不容易能懒散些,你就不能让大家伙儿舒坦舒坦!” 第67章 那人看看队伍,闭了嘴不说话了。 王十八倒是精神头很足,缠着我让我讲那杨大侠的故事,我便一路走一路给他们讲了下去,直喝了两水袋水,直讲到日落西山。 我见天边一片红霞,如火焰般燃烧到天的尽头,杏黄色的落日辉光不足,与之相比竟也黯淡下去。我胸中激荡起一股豪情,不禁开口唱道:“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土打靶把营归……” 王十八咧开大嘴,一边用手打着拍子,一边跟着哼哼。待我唱完,他抬头看着我问道:“小弟,这个歌挺好听!就是米馊啦米馊那里有点儿煞风景。” 我哈哈大笑,胸中蓦地开阔了许多,骑马行路磨的大腿根儿疼也不觉得辛苦了。 待天完全黑下来,队伍只好停了下来,安营扎寨,扎了几个帐篷,但是帐篷不够,照旧在附近找了几个山洞,草草打扫了铺上茅草稻草,变成了临时休息处。 有那灵巧的小兵打了几只兔子,又拾了几枚鸟蛋,于是晚上开了荤,粥里放了鸟蛋,熬得香香的,旁边烤起了兔子,把大家勾得馋嘴巴舌,时不时有人来看看烤好了没有。 待到一人分了一大碗粥,大家伙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王十八平时为人豪爽,又总医治大伙儿,所以分到了一个兔子腿儿。 他三口两口嚼了,大声道:“唉,这兔子肉瘦,有点塞牙!要说好吃啊,还是以前我吃过的李员外家的黑猪最好吃,那大肘子,肥得流油,一口咬下去,啧啧……” 胖子坐他旁边,心向往之:“等兄弟们啥时候进了城,高低整它一只尝尝!” 他旁边一个半大小子夹着咸菜,说道:“得了吧,你们可舍不得!尤其王大哥,那点钱都攒着,要留给他弟弟娶媳妇呢!” 我奇道:“大哥,你有弟弟?” 王十八吮着兔子腿骨,含糊地说道:“有,没带出来,在老辰荣的地界当长工。” 胖子笑道:“所以他见了年纪差不多的,就想起自已个儿的弟弟,对人家可好哩!” 王十八憨憨一笑,说道:“我这不合计,我在外边对别人的弟弟好,弟弟在家兴许也能有人对他好么!” 我给他又盛了碗粥,说道:“大哥人好,弟弟肯定也心善,善良的人,总是有人会帮他的。” 王十八接过碗,笑道:“借你吉言!” 吃过饭,大家便早早钻山洞的钻山洞,进帐篷的进帐篷。我不知道何去何从,一时愣在原地。 王十八走过来,问道:“小弟,你跟大哥睡山洞啊?帐篷透风,晚上兴许凉。” 我有点过不去心里的坎,又盛情难却,有点为难地笑笑。 他一捶掌心:“是了!你原来是富贵人家伺候的,是不是自已一间屋子住惯了呀?那这么地,我住外面,你住最里面,成不?夜里你大哥兴许打呼噜,我得离你远点。” 我点点头,跟着他进了边上的一个山洞。他拎着药草筐,撅着屁股借着烛光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一个小瓷瓶。 他拿着瓷瓶走近,对我说:“该换药了,大哥给你换药呀?” 我又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地说道:“谢大哥……我自已能行,你给我吧。” 他笑了:“都是男的,你害什么臊?!得,给你吧,你自已也能糊上反正。” 我接过瓷瓶,走到洞的最里面,听他走到外间,悉悉索索地躺下后,这才吹熄了烛火,解开衣服,再摸索着解开缠着伤口的布条。 伤口不怎么疼了,就是有点痒,大概是开始长肉愈合了。我学他倒了一手的药粉,往背上一拍,又把布条缠回去。 做完了这些,我突然感觉有点冷,顿了顿,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异响,只有外面的风声和偶尔的鸟叫声,我的直觉却警铃大作。 山洞里有人。 我摸摸身边,除了蜡烛,没有任何武器。 于是我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擦亮了。 火光映亮了对面的剑光。 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青年,身材颀长,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很亮的眼睛,正站在洞边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见我看他,他也不惊慌,只慢条斯理地上前一步。 我忙向外喊道:“大哥?!” 第58章 鬼方 他笑了,轻声道:“你大哥睡啦。” 我颤抖着声音问他:“你把他杀了?!” 他眨眨眼睛,笑道:“怎么会?我杀人很贵的。” 我问他:“那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摇摇手指:“不一定。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是谁?” 我不答,点了根旁边的蜡烛,反问他:“你是谁?” 他眯起眼睛:“我说你就说吗?” 我站起身来:“你说实话我就说实话。” 他把剑收回剑鞘,扯下面罩。 我惊道:“阿立?!” 他点点头,说道:“是我,我大名叫作鬼方端。” 我心下一震,他居然是四大家族里面最神秘的鬼方氏的人?! 他歪头一笑:“该你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又该用什么身份面对他,瑞阳?余素兰?兰香?还是……? 见我不语,他收了笑容:“我们说好的。” 第68章 我急忙回道:“我说,我说!我这不是太惊讶了嘛!我是瑞阳,伺候白公子的,我们在晚枫庄见过的。” 他扬起下巴:“你的外表是,但是你的内里,不是。” 我不知他怎么识破的,怕多说多错,只得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他又道:“你不是相柳吧?” 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相柳!你如果跟踪我,就能看见我同他一起出现给过,所以我绝对不是他。” 他叹道:“可惜我来得晚了,没见到。” 我问道:“你何时跟上我们的?” 他笑笑:“'一见杨过误终身'的时候。” 我没想到他居然也跟着听了半路的故事,一时语塞。 他盘腿坐下,托腮说道:“几天前有人花钱,让我们家去劫涂山家的车马队。三舅爷接了下来,派舅伯去劫。舅伯轻飘飘劫了去,没想到装的都是破铜烂铁,石头瓦块,反倒背了涂山家一堆宝贝,黄金白银那么多名声债。三舅爷大发雷霆,派我来打探打探到底货运到了哪里去。我寻着踪迹找到了你们,却听到有人说故事,我一想,这爱说故事之人,我倒是认识一个……” 他抬头看着我,继续道:“是你么?是你的话,还是不杀的好。” 我有点腿软,滑坐下定了定心神,回道:“是我……所以你能不动手最好。还有你们鬼方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小说和剧里都按下不表,我对于鬼方氏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 他笑了,眼睛被烛火映得更加闪亮:“涂山家做买卖,我们家也做买卖。只不过他们卖货,我们做的却大多是人的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头。或者绑票劫货,也不在话下。” 我打了个寒颤,问道:“那,你今天的任务是拿相柳的人——蛇头回去吗?” 他哈哈大笑,丝毫不怕把隔壁人吵醒的样子:“哈哈哈!你果然有趣!那倒不是,我只是问问,若你是相柳变幻的,我应该打不过。打不过就跑咯,改日再来。” 我吁了口气:“若不是这样,那就好说。” 他奇道:“此话怎讲?” 我心道自然是矛盾不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可以让我舌灿莲花地洗脑呗。但是我不能直说,只试探着问道:“那自然是,有个中奥妙的。我且问你,你们鬼方家,这么做买卖,不怕别人复仇吗?” 他回道:“不怕,因为对方多半找不到我们,找到了也打不过。不如努力攒些银子,再买我们一回报复了回去来得更快些。” 我暗暗记下了,鬼方家武力高强,行事隐秘,看来是不怕人寻仇的。他们收钱做事,想来也是不缺钱的。晚枫庄里那几个,老的老小的小,怕是也没有可以使美人计的余地。这种世家大族,剩下的烦恼恐怕只有…… 我清清嗓子,又问道:“那,你们是谁做家主啊?下一届家主又选好了没有?” 果然他收敛了笑容,戒备地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我一看有戏,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不瞒你说,我年纪虽不大,但是之前有着奇遇,见多识广,能写会算,不然你以为我那么多故事从哪里来的?你与我萍水相逢见过几面,颇为有缘,彼此友善相待,我看你之前还出言警告我们莫去危险之处,算是个好人,所以想帮你分析分析,看看你们有没有那行将踏错之处,莫要接错了单得罪了人,落得个家毁人亡的可悲下场!” 他沉下脸不作声,默默思索着。 我看他松动了些,便继续说道:“古话有云:满招损,谦受益。虽然你们鬼方家灵力高强,武艺上等,但是能用得起你们的自然也是有钱有势之人,若站错了队卷入了纷争,哪怕你们是鼎鼎大名的鬼方家,也在劫难逃。不信你看那辰荣,偌大的国家,顷颓不过是一转眼的事情。你们鬼方家难道比辰荣国还强大不成?” 他眼睛睁了一睁,精光乍现,看向我说道:“现下是奶奶当家作主,可是奶奶年事已高,有意把家主之位传下来。我是奶奶唯一的孙子,是传给我还是传给三舅爷家的舅伯,族中尚未有定论。” 我一捶掌心:“是了!这不就是了!你看看,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的所作所为,决定着你的未来,和鬼方家的未来呀!你可要谨慎。我且问你,花钱雇你的是何人?” 他摇摇头:“族里的规矩,不能说出主顾名字。” 我笑道:“那好!那我猜一猜。可是那个轩辕的玱玹哪?” 他有点惊讶,并未开口,但是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心。 我也摇摇头:“啧啧啧,这可难了!你想想,玱玹是什么人?那可是身在高辛,心属轩辕的皇子啊!哪个皇子不想当皇帝呢?他若成了,你们算是立功的剑,可是你能确定他就不会过河拆桥,前尘往事一笔抹消好让后人不知道他的残酷吗?他若不成,那更是得罪了他的敌人,众多势力你们能应对得了嘛?” 鬼方端冷笑了下:“那难不成,你这样空口白舌地,就想让我空手回去?” 第59章 说服 我心说,可不就是能这样最好了嘛!可惜你是个有脑子的,断不会就这样被我哄了去。 我笑着说:“哪里的话,这样岂不是让你白白跑这一趟,回去以后三舅爷不是又要恼你了嘛?” 第69章 他笑笑:“你倒是替我着想。” 我看向他,问道:“我且问你,玱玹那里,你可见到有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小女孩?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瘦弱纤细,另一个十一二岁模样,圆脸大眼睛。” 他眼睛朝上想了想:“见过,玱玹说她们家拿大笔银子来赎,玱玹没放。” 我忙抓过他的袖子,急切地问道:“那她们可有被严刑拷打?尤其小的,受了伤,可有被医治?” 鬼方端低头看着我拉住他的位置,我乖乖放下了手。 只听他说道:“玱玹没苛待她们,听说是问了两天,没问出什么来,怕上刑再给她俩柔弱的给弄死了,丢了线索,是以她俩还好好地活着。” 我松了口气,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随即我抬头看向他,笃定地说:“你放心,你这趟不算白来,你把我领了回去,就可以交差。” 他掩不住惊讶:“你?!” 我正色道:“是的,我。” 他玩味地看着我:“你有多大能耐,玱玹能卖你的面子?” 我认真地说道:“我在他那里没有面子。我能耐也不大,只不过恰巧知道一些情报罢了,偏偏这情报,他是遍寻天下也难以知晓的,所以我的价值,恐怕比他追查的那批货还大。” 他抱着剑倚在石壁上,挑了挑眉:“我把你领了去,你不会有事吧?” 我弯了弯眼睛,说道:“多谢关心,我有把握没事,你只管把我带回去。” 他一扬手:“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么就请吧。” 我吹熄了烛火,跟在他身后往洞外走去。 还没走到洞外,冷不防有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脚踝。我吓得原地一蹦,差点把他踩了,低头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原来是王十八倒在地上,迷迷糊糊起不来的样子,嘴里喃喃道:“小弟,小弟……” 我蹲下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大哥,小弟没事。” 我抬头又问鬼方端:“你对他做了什么?” 鬼方端淡淡地说:“下了点迷药罢了。” 我奇道:“你灵力高强,也用这下三滥的法子?!” 鬼方端笑道:“能省力干嘛不用?人我都杀了还在乎下三滥不下三滥?” 我一时语塞,竟无法反驳,只得站起来摇摇他的袖子:“那你给他解了吧,明天还要行军赶路,别让他起不来。” 鬼方端耸耸肩,从夜行衣怀里掏出个小火折子一般的东西,点燃了在王十八的鼻子处晃了一下,又熄灭了收回怀里。 我见那东西眼熟,问道:“这迷香是你做的?” 他点点头:“鬼方家秘制,不过市面上也有流通,缺钱的时候我们就卖点儿。” 我心道这个缺德的破迷香,迷了我们的人三回,倒是个好用的。 他一扬头:“再过一炷香时间他就会转醒,咱们趁机就走吧。” 我撕了一条衣服下摆,塞到王十八手里,省得他醒了不见我惦记。日后我再托涂山璟给相柳送信,跟他报声平安。 走到洞口,鬼方端突然停住,扬起手拦住了我。我见状站住脚步,静静地等在原地。 只见他侧耳听着洞外的动静,从背上慢慢抽出了长剑。剑身冷冽,在黑暗中闪过一道银白,是反射了月光的缘故。 紧接着,洞外划过一道火光,如流星越过。随即,外面响起了呼喝声。 一大群人在流火箭的箭雨过后冲上前,在营地的帐篷处和相柳的将土们打了起来。 鬼方端手持长剑,一夫当关地站在洞口。我躲在他身后,问道:“你可知来者何人?” 鬼方端低声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看,他们穿着盔甲,也是土兵的打扮。” 说话间,已有土兵发现山洞中也有人,冲到附近的山洞中乒乒乓乓。 我心道不好,怕是玱玹派的追兵终于追上了这群瘪着肚子赶路的穷丘八们。大哥对我那么好,相柳也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不在,我不能让他的将土折损了去。 我刚要踏出洞穴,鬼方端拽住了我的手腕。我不解地回身看向他,他已经把面罩戴回,低低对我说道:“待会你跟着我,我们往马那里逃。” “逃?!”我惊讶道。 “对呀,正好趁乱逃走呀,不然你还要留下来打一架不成?我可不陪你出这个力气,我打架也很贵的!” 我恨不得咬他一口,看他还能不能这样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不等我咬他,迎面来了一个高举大刀的土兵,劈头就要砍向我。 他在我身后格剑一挡,直把那土兵震出一尺开外。 “五百两,先记账。”他还不忘给我算钱。 “我可没雇你出手,是你自已自顾自地打起来的,免谈!”我还嘴道。 这当口儿,一个将土打扮的人,持剑冲上前来,想是看见之前那土兵吃了亏,自已来收拾硬茬子。 两剑相抵,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双方均是一个凝神屏息,不敢轻敌的架势。我侧过鬼方端身旁望去,看见了老熟人。 那人眉高眼凹,正是玱玹的得力助手——钧亦。 我计上心来,从鬼方端身后走了出去。 鬼方端的“喂!”和我的“喂”同时响起。 我不管他,继续跟那钧亦说道:“停手吧。” 他眉毛一拧,眼光斜了一下见是我,仍目不斜视地盯回鬼方端,嘴里问道:“你何德何能,敢叫我们收手?” 第70章 我仰天长笑一声,把身旁的鬼方端吓了一抖。 我只恨我没长那长胡子,不然此刻捋上一捋,该是多么有派。 “只因我知道,她的状况。” 钧亦终于看向我,奇道:“她?” 我抬手在额头慢慢抹了一下,眼睛定定地看向他,说道:“没错,她。你是知道你主子的,若你不停手,我就撞死在这剑下,你猜你主子苦寻不到,本来快到手的消息又飞了会如何?” 第60章 她还活着 鬼方端的剑被我拽住,他又“喂”了一声,收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对我说道:“我们说好的,你又变卦,你不怕我拿了你去,把那百般折磨手段用在你身上?” 我歪嘴一笑,说道:“我死都不怕,你说我会不会怕你?你收了剑我也会寻别的方法,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们怎么都防不住的。” 他翻了个白眼,一副“算我怕了你行了吧”的表情。 钧亦思索了片刻,收了剑,掏出个哨子吹了一声。在他近旁打斗的土兵不解地看向他,问道:“大人?” 钧亦又狠狠地吹了一下哨子,营地上和山洞里的兵刃之声渐停,只剩下流火箭点燃的干草枯枝在毕剥燃烧。 在众目睽睽之中,我走到营地中间。 我看见胖子挂了彩,于是掏出大哥给我的小药瓶,走到他身边高声道:“哥,你多保重!我随他们去了,后会有期!” 胖子有点懵,但还是接过了我的小药瓶。 我又低声说:“往西跑,别回头。一直跑到清水镇。” 他点点头,攥紧了小药瓶,低声说道:“我记住了。你……你也多保重。” 我又高声说道:“谢谢大哥,我不骑你们的马了,饿得怪瘦的快走不动了都,我骑他们的马就好!” 说罢我转身回到钧亦身边,问道:“马呢?我要骑不颠的一匹!” 钧亦看了我一眼,一扬手,一个小兵默默牵过一匹膘肥体壮的白马。 我连滚带爬地上了马,鬼方端见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我斜了他一眼,跟钧亦说:“走吧。” 钧亦一挥手:“撤退!”便领着一众土兵打道回府。 我们一连走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回到了轵邑城。一路上鬼方端缠着我给他讲故事。一开始我还给他讲些侠义故事,后来我被他缠得不行,净挑那聊斋里顶顶吓人的鬼故事给他讲,他听了不但不害怕,还问我细节,比如具体如何杀鬼,鬼又究竟如何害人,我翻了无数个白眼,这小子敢情是在我这进修培训专业技能呢。 进了轵邑城,钧亦马不停蹄地把我带到一处豪华的行馆。鬼方端也跟着进了前厅,被赐了座。 喝了一壶热气腾腾的上好金骏眉,我等得快不耐烦了,才见玱玹风尘仆仆从行馆外回来。 他身着藏蓝色暗金纹锦袍,头束雕花金冠,正中镶一枚蓝宝石,依旧神色冷峻,只是比初次见他憔悴了一些,眉眼间有些疲累。 他急促地走进前厅,目光扫视了一圈,坐下轻启薄唇:“怎么说?” 鬼方端起身一拱手:“殿下,差事办到一半,查出了更紧要的事情,我和钧亦不敢耽搁,赶紧领人回来复命。” 玱玹看向钧亦,钧亦走上前去跟他耳语。 只见他神色大变,手紧紧地攥住茶盏,随即又松开。他目光如刀,直直地切向我:“可是真的?!” 我收下他的眼刀,不紧不慢喝了口茶,说道:“她还活着。” 玱玹猛地起身,一副要哭的表情,随即又稳住了,强按捺着情绪问我:“我怎知你不是在诓我?!我找她之事,天下知晓的人不在少数。” 我直直地看向他:“我要见森莺和小薇。” 钧亦上前一步,喝道:“主上在问你话呢!你怎敢顾左右而言他?!” 我吹吹茶水的热气,悠悠地说道:“他有挂念之人,我又何尝没有呢?这滋味儿,想必他比我更清楚吧!” 玱玹跌坐回雕花木椅,大声吼道:“钧亦!去请!” 钧亦不敢多停留一刻,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奔出前厅,往后院去了。 玱玹双目赤红欲滴血般,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只作不知,偏过头看了一眼鬼方端。 他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端着热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个不停,见我看他,咧嘴一笑。 不多时,钧亦领着身披黑色大氅的森莺,和穿着桃红夹袄的小薇匆匆赶来。小薇离老远见是我,忙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姑——瑞阳!小薇好想你!” 森莺则容色清减,眼圈微红,望着我,嘴唇直颤抖。 我摸摸她的小辫子,开口问道:“小薇,你可好?疗伤了吗?你的刺……” 小薇搂紧了我的胳膊,答道:“小薇没事了!这个哥哥请大夫给我看伤上药,又给我吃了灵药,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等被拔掉的刺长出来啦!” 我拍拍她的背,眼睛酸酸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随即我看向走进来的森莺,问道:“你……你可好?” 森莺手捏着大氅的一圈毛领,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多谢关心,森莺已是受损之人,无所谓好不好的。” 我想她大概还没从阴影中走来,需要我以后再劝劝她,安慰安慰,此时当着众多男人也不好说什么,便只点了点头。 第71章 玱玹开口道:“白公子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拿了一千两黄金来赎人,不知你们破落户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松开小薇看向他,笑道:“我们破落了,可是老家还没破落,亲戚旁系,左邻右舍,想要借一些还是临时借得到的。” 玱玹冷哼了一声,说道:“是啊,白公子忙着借钱,连面都不露一次,想必这一千两黄金让他跑掉了鞋底吧?” 我回道:“公子不必挂怀,等会我回去了,自会给他纳上。” 他眼睛一瞪:“你等会还想走?!” 我微微一笑:“如何走不得呢?” 他又站起身,朗声道:“好了,人你也见过了,该说正事了吧?钧亦,你先把他们先领下去,我要问他话。” 一句话让他说得咬牙切齿。 钧亦引着小薇、森莺,还有恋恋不舍的鬼方端下去了。 玱玹急急走到我面前,自上而下地瞪着我,说道:“你说,她在哪?过得怎么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仰头直视他的目光,回道:“她过得还好,物质虽不富裕,却很是平静。你也知道,这平静二字,对她最是难得。” 第61章 她也还活着 他闻言大震,拽住我的袖子,问道:“然后呢?她到底在哪?!” 我扯了个谎:“我不知道。” 他紧紧捏住我的肩膀:“你不知道?!那你如何知道的她的近况?!” 我吃痛,伸手努力掰开他的大手,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小的有过奇遇,会做一些梦。梦里能见千里之外之事,偶尔还能看见过去和未来,只是这梦皆是片段,零零碎碎穿不起来,只是几个场景罢了。” 他拧着眉毛,一脸怀疑,说道:“那你说,你都看见了什么?我要你一五一十,一点不漏地告诉我。” 我忖度着用语,继续道:“我先是看到了一大片凤凰花,花下一个秋千架,一个小男孩推着一个小女孩在荡秋千。小女孩额心好似生有一朵粉嫩桃花般,大概是胎记。然后画面一转,她就哭着就被几个大人拉走了。再后来,我看见她在山上,身旁有几个女子,但是她还是在哭,后来就跑掉了。” 我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着玱玹的反应,只见他由将信将疑变为确信,嘴里喃喃道:“是她……是她……” 我看他信了,便大胆编了起来:“再后来她就长大了,这之中我没有看到她跑去哪,怎么长大的,她额心失了那桃花胎记,但是我在梦里知道就是她。我见她穿着粗布衣裳,一边吃花一边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很是惬意的样子,没有再哭哭啼啼,所以我猜她过得很平静。” 玱玹双目赤红,眼里含泪,带着哭腔说道:“我说她特征那么明显,我怎么这么多年几乎翻遍了大荒却也找寻不到,原是没了胎记……她,她既然还活着,为何不来见我?!” 我叹了口气,这个属实我也不知道,我只能揣摩着:“许是她听说你也很好,又忌惮着什么,不敢回来相见,只遥遥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回来的话,难免又被卷入纷争,她可能又得哭鼻子了呢。” 他抬手掩面,叹道:“是……是我不够强大,不能护她周全,是以她不敢回来相认。都是我的错……” 我见他痛苦,心里有了些不忍,只得安慰道:“天涯若比邻,只要你们仍在同一片天空下,日后时机到了,自会相见的。你莫要太伤心了。” 玱玹抹了抹眼睛,低低说道:“但愿借你吉言。” 正当我俩都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之时,钧亦匆匆走进来,单膝跪地行了个拱手礼,说道:“报告主上,白皓月公子在外求见。” 我闻言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门外。门外自然没有涂山璟的身影,只有那光秃秃的庭中树,随风摇晃着细细的枝杈。 玱玹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说道:“让他进来。” 钧亦领命而出,玱玹看向我:“你一来,他也急急地来了,如此看来,你这个小厮他很看重嘛!” 我心思已经飞走,不知道该组织些什么语言,只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脸。 我翘首以盼,终于在中庭的尽头看到了涂山璟的身影。他化作了那天丰隆酒宴上的中年样子,着一身淡蓝色的素缎长袍,外面披一件米白色的披风,头上斜斜插了只木簪,身后跟着抱着个小箱子的小灰,像一阵风似的飘过来。我看他穿得单薄,第一反应就是全是大男人在身边,没个细心的伺候,也不知道给他多穿些。再看他似乎也有些清减,心中暗暗担忧,不知道这段日子他是否东奔西走累到了,有些心疼。 他步履匆匆,低头留意着庭中景石,绕过它们后一抬头,对上了厅内望着他的我。 我们隔了半个中庭四目相对,面上都不禁动容,然而又极力克制,只有眼睛中闪动着情绪万千,难以隐藏。 一时之间,我只感觉周遭声响都淡去,周围人的动作也都凝固,红尘中只有我俩的目光在流动着。原来小说和影视中那种只有我们是鲜活的,周围都静止的画面是真实存在的。心之所向,路之所往,不惧风雨侵,相见皆欢欣。 玱玹见我们长久地对望,看看我,又看看他,笑道:“你们在这大眼瞪小眼干什么呢?进来坐啊。” 涂山璟闻言如梦初醒般,整了整衣襟,这才大踏步走进厅内。 第72章 玱玹伸手相让,他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下手边的雕花木椅上,一拱手:“在下白皓月,今次前来,是来迎我的女儿和家仆的。他们幸得公子照拂多时,实在不敢再多叨扰。还望公子请另她们出来,这就随我回去。” 随即他一摆手,身后站着的小灰捧着一个小箱,规规矩矩地走到钧亦面前,将小箱递给了他。 涂山璟又道:“这里有一些薄礼,小小心意,还望公子笑纳。” 玱玹眼角睥睨,慢慢地呷了一口茶,说道:“白公子有礼了。只是我和你这小仆相谈甚欢,想要留他多聊几日呢!” 涂山璟从座位上站起,眼睛盯着他说道:“小仆愚钝,怕扰了公子清幽,还请公子放他回去。” 玱玹不轻不重地将茶杯放在案几上,也盯着他道:“前几日你拿了千两黄金来赎我都没放,如今多了一个人,你这小箱可也放不下更多的金子了。怎么,多一个人倒少了钱,你这是做的什么买卖?” 涂山璟正色道:“想是公子并不缺钱,是以在下换了个物件来当礼物,不知公子是否合意?” 钧亦把小箱打开,我只见里面宝光璀璨,不知道什么东西那么耀眼。钧亦转过身去把小箱亮给玱玹,玱玹向内探看了一眼,失了平淡,站起来惊道:“日辉晶石?!一颗已是难寻,你从哪里寻来这一箱子?!” 涂山璟略一躬身,回道:“在下听闻前几日贵府上不巧折损了几名将土。宝物有价,生命无价,这日辉晶石可以在七日之内,凭逝去之人一缕残魂便映出逝者生前面容,权当给亲友留个念想。” 玱玹紧盯着我,若有所思道:“区区一个小仆,如何竟让白公子如此大费周章?” 第62章 重逢 涂山璟微微一笑,抬手一挥,钧亦忙抬了手挡,但那淡蓝色光芒不是冲着玱玹,倒是冲我而来。 我猝不及防,被射了个正中。然而周身并不疼痛,我低头看看,手已经恢复白皙细腻,骨节也变得如原来一般纤细。 涂山璟看向我,神色温柔:“这位正是在下的夫人,余素兰。在外行走不便,偶尔我会把她变幻为男子。” 玱玹上下扫了我一眼,了然般地笑道:“'素手兰心'余素兰,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你当个无价宝。罢了,钧亦,领她们出来,随白公子回去吧。” 我大喜,深深福了一福:“谢过公子!公子恩德,没齿难忘。” “得了吧!你别记仇我射了你一箭就好。辉石我只拿兵土人数,剩下的你们拿回去吧。”玱玹从小箱里捡出四块日辉晶石,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不打不相识,素兰过后就忘记了。” “别的忘记可以,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记。若再梦到,记得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玱玹手一挥,一张纸平平飞到我面前。 我小心翼翼接了,打开来见是一堆七扭八拐的字,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若有消息,可写信到这地方,自会有人传飞书告知于我。” 我听了不由自主看了涂山璟一眼,他也恰好在看我,我俩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此时,钧亦领着小薇和森莺走进前厅。小薇见我恢复原貌,蹦蹦跳跳地扑进我的怀里,我拍拍她的后背以示亲昵。抬眼看森莺正站在后面,略带愁容地看着我们。我对她微微一笑,森莺勉强笑了笑,垂下眼去。我心道她一定害怕回去被询问,又勾起伤心事,打算过后避开涂山璟,好好劝导劝导她。 玱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突然道:“好一场母女情深,还未请教令媛芳名啊?这样日后见了不至于'小薇''小薇'地叫姑娘家的小名儿。”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回道:“小女名叫——白依萍,江湖称号'侠影萍踪',虽然现在年纪还小没闯出个名堂,但是她资质甚优,日后定大有作为,我先提前把称号给她取了。” 玱玹哈哈一笑:“好一个'侠影萍踪'!看来以后断不会跟着白公子做生意了?依我看,白公子还是莫做生意的好,不然像这般家道中落,累及身边人跟着你吃苦,倒不如老老实实看看书写写字,吃家中老本落得清闲呢!” 涂山璟眼睛一转,随即笑了个云淡风轻,拱手作揖答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人各有志,随缘罢了。在下叨扰已久,这就领着家眷回去了,后会有期。” 玱玹眉毛一扬,拱了拱手道:“后会有期。钧亦,替我送客。” 于是我们跟在钧亦身后,出了中庭来到前门,钧亦浓眉微皱,道了声“公子夫人好走!”,便回身关上大门离去了。 我抬头去看身侧的涂山璟,想伸出手把他嘴角幻化出的法令纹抚平了,看着不习惯。 没等我动作,墙上利落地跳下两个人,一个苍色劲装,神色严肃,正是幽。另一个嬉皮笑脸,神色轻松,却是那鬼方端。 我“咦”了一声,奇道:“你还没走呢?” 鬼方端狡黠地看着我笑道:“有这等热闹好看,我怎么舍得走呢?没想到那玱玹竟也有这一面,得了心上人的消息居然哭了!” 我说道:“那是他苦寻多年未果之人,当然抑制不住情绪。不过话说回来,你躲在哪里偷听来着啊?” 鬼方端一指屋顶:“喏,就在那!本来我偷听得好好的,这大哥突然窜了上来,吓我一跳,差点出了声音。不过他选的位置容易被看见,我不跟他凑热闹,他盯他的,我听我的,互不耽误!” 第73章 我想象他和幽各处一角,在屋顶上默默地蹲着的场景,不禁莞尔。 幽的脸比平时还冷,在涂山璟旁边站成了一座静默的雪山。 鬼方端又绕着涂山璟打量了一圈,赞道:“白公子好功力,若不是我见过你,现下都要认不出来了!” 涂山璟客客气气地回道:“英雄出少年,阁下灵力远在我之上。” 鬼方端说道:“我这都是直来直去的功夫,我可羡慕你这幻形无痕的手艺,要是我学会了,不知该有多方便!” 我想他必是想学了去好省力办他的差事,化作对方不设防之人,一剑结果了,也不用费心思潜藏或者设套。想得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还是不会的好。 涂山璟解下披风披在我身上,问道:“可是冷了?我们回去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 我忙摆手:“公子,你披着吧!我看你穿得单薄,仔细着了凉!” 他笑笑:“无妨,我待会催动灵力护体,自可冷热不侵。” 我一听,那他赢了,就恭敬不如从命地披上披风。 鬼方端左右看了我们两眼,笑着说道:“久别重逢,你们必是有好一番话要说,我就不在这惹人嫌了。我回去了!日后有缘再见!” 说罢他转身几个起落,身影消失在层层的围墙之外。 涂山璟看向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道:“此人行迹诡异,不知是敌是友。” 我邀功般地扬起头说道:“我知道他的来头!公子,我路上和你说,你且放心,这个人嘛,有钱他就是友!” 幽赶来一辆马车,小灰扶了小薇和森莺上车,在车旁等我。待我走近,他展露笑颜,低声和我说道:“幸好姑娘没事!小灰担心死了!” 我扶着他的胳膊走上马车,笑着回道:“莫要担心,姑娘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涂山璟待我矮身进到车厢里之后,也跟着上来,掀起车帘,说道:“小灰那天听你唤他,急急放了烟花警示于我,我们速速折返,没想到还是赶不及,他这几天一直自责得不得了,说要是也跟着一起守说不定就能及时发现。” 我侧过身让涂山璟坐到里面去,瞧着小灰也爬上来,安慰他道:“莫要自责,你看,我们不是——” 第63章 辰荣府 我本想说好好的,冷不防眼角余光瞟到沉着脸坐在角落里的森莺,生生改口道:“不是无人重伤嘛,种种历练,已经过去,还是要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 森莺往车厢板上靠了靠,不知听没听进去。 我叹了口气,看来劝导她是任重道远了。 涂山璟看向我,说道:“是了,过去种种已矣,自是要向前看的。你刚才说你知道那阿立的来头?” 我露出神秘的微笑,回看向他:“公子,他就是鬼方端,说是鬼方氏族下一任家主的候选之一。” 涂山璟略有些惊诧,马上恢复了,沉吟道:“竟然是他?如此说来,那晚枫庄竟是鬼方家的一处据点了?的确是身在红尘外,却又不远离的地方。” 小薇好奇地问道:“公子,鬼方家是做什么的啊?怎么这么大名头却很少见过他们氏族的人呢?” 涂山璟道:“他们行事隐秘,来去自由,做的是暗地里的买卖。只要价钱给得起,绑人杀人,运货劫货都不在话下。见过他们的人有半数都已死了,另一半是出钱的主顾,更不会到处乱说,是以他们定居何处,族中到底多少人,世间无法知晓,只知道鬼方家大多是灵力高强之人。” 小薇撇撇嘴,捂着心口说道:“好吓人!小薇见过了那鬼方端,幸好还活着!” 涂山璟又道:“我见此人虽灵力高强,但行事还有些少年心性,想是自幼修炼,与外界接触不多。不过你们莫要放松警惕,日后见了他,还是要提防一些才是。” 我们点头称是,小薇又说起了那日被拔了刺后,被玱玹他们带回行馆,她昏迷了整整一天才转醒。先是钧亦凶着脸审问了她们一番,问她们可知运的是什么,要到哪里去,可还有行李藏在别处,见她们一问三不知,没辙了,才禀报了玱玹。玱玹待她们倒是和气,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还请大夫来给瞧,言语上也没过多逼问。 说着说着,马车便停了下来。外面幽说了声“到了”,便掀起帘子。 瑞阳吊着胳膊,在车门处探了脸进来。看我们满满当当地坐了一马车,他喜笑颜开,说道:“哎呦我的天!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这几日可把我挂念坏了!” 说罢他扶着小灰下车,幽也上前抱下了小薇。待我们全下了车,他又从旁取下搭在马车车辕上的一袭白色皮裘,给涂山璟围了上:“公子,天儿冷,这放在丰隆公子处的皮裘您先围上,仔细着凉。” 我抬头一看,只见好气派一个大门。门漆朱红,足有十几尺高,门环是两只镶金蛟龙,双目圆睁,獠牙外露,好不威风。门前两个银灰铠甲在身的守卫,手拿红缨长枪,目不斜视。门旁是长长的灰瓦白墙,层层叠叠,连天一片地延展出好长。 涂山璟见我打量,柔声说道:“前几日为了避风头,一直住在客栈,丰隆请了几次我都没来。现下尘埃落定,和他见面聚一聚。” 我点点头,跟着他踏入那深宅大院之中。一进院,我抬头打量着院内建筑的样子,却发现璟已变回平日模样,是那个我想见已久的,玉面朱唇,明眸皓齿的侧颜。 第74章 自有那等候多时的小厮迎上来相请,走过那窄长的院廊,在中间的门右转,进了另一间院落。 院内斗拱飞檐、石刻木雕无一不精,歇山顶、悬山顶错落有致。此间的居所又多是木质结构,在檐下雕了花纹挂了鎏金八角方灯,棕白灰金四色相融合,协调中透出一丝大气稳重。 还未进门,前方一人大踏步前来迎接,正是丰隆。他穿一身深棕色织锦长袍,外披黑色暗金纹棉袍,依旧是个神采奕奕的样子。 “璟,可把我好等!还以为你今天又不来了呢,我刚吃过晚饭!”他走过来拍拍璟的胳膊。 璟拍拍他的手背,说道:“耽搁了些,不过好在现下事情都办完了。” 我和身后众人均屈身行礼,丰隆一摆手:“免礼!你们折腾这许久,想必也累了,待会在我这吃口饭就早点歇下吧,好好歇他个几天!” 未等璟回答,身后急急跑来一个小厮,跑近行了一礼,随即说道:“公子,方才飞鸽传书来报,说是馨悦小姐提前从西炎回来了,一会儿就到城边儿。” 丰隆动了下眉毛,笑道:“她怎么这么忙三火四地就回来了?!难道是知道家中来了客人要来凑凑热闹?” 说罢他对璟一拱手:“对不住,我去城门口接一下她,不然她见我没去,定要耍小性子,我还得哄她两三天。我叫厨房把饭菜送到你们房里,你们各自先用吧,明儿个我再作陪,咱们痛痛快快喝几杯!” 璟点点头,说道:“你且去,不用顾忌我们。” 丰隆一挥手已走出几尺开外,领了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出了院。 那引我们进门的小厮一抬手:“公子请了,还歇在公子惯常住的木樨园。这几位也都请吧,住处都离公子不远。” 璟笑了笑,回道:“有劳了。”我们便跟着他穿过院堂,左拐右拐来到另一间院落。 这里更清静些,虽然院中的花木多已凋零,但仍有一棵大松树立在院中,树干盘扭,枝杈斜斜伸出,还留有一丝绿意。 小厮走上木阶,推开丝棉纸糊住的黄杨木门,笑容满面,说道:“公子请。丰隆公子已提前派人里里外外打扫了干净,公子若有什么要吃要用的,尽管差人去院门口唤我。” 涂山璟长腿一迈,走上了木阶,走到门口对他说了声“多谢”,然后向里踏了一步,随即素手扶住门框,回身看着我,说道:“兰香,你随我进来,我要问你话。” 其他人见状,行了个礼就各自散了。我心里有些忐忑,随他进了房间。 屋内十分洁净,一左一右分为两间,正中一个宽敞的中厅。 中厅靠窗边上有个落地罩,隔扇与横披交汇之处用花罩连接,槛上一块镶金雕花宝牌,四周嵌一圈浪花状金纹牌,一直延展到落地罩底部。两侧用墨蓝鱼藻纹瓷盆种了盆栽,放在六腿桦木花几上。内侧矮矮一个琴案,上面用云纱浅浅盖了一张琴。琴案与窗户之间,是一个斜枝歪盖的巨大盆栽,叶子碧绿,与室内的棕白之色相得益彰。 屋内四角都挂了六面雕花宫灯,灯光暖黄,把屋子也映得暖融融的。 涂山璟径直走到了外间的案几旁,坐下直直盯着我道:“前天我看小薇传书大概说了那日的来龙去脉……我只问你,你驾着马车往赤水河里去,到底是怎么一个心思?” 我见案几上备好了茶,便给他倒了一杯,端给他,瞧着他的脸色小心说道:“兰香……没多想什么,就是一门心思地,觉得那马车和车内物件,不能被玱玹随随便便缴获了去。万一——查出了点什么,牵连到公子,公子被抓去治了罪可怎么办?” 涂山璟端着茶杯却不喝,抬眼望着我,问道:“所以,不是马车突然失去了控制,也不是你与相柳事先有了里应外合的联系,你是真的存了死意,要把那马车连你一同沉在赤水河里?!” 我见他面色不虞,眉头紧锁,眉眼间隐隐有着怒意,不由得抖了一下。他一向端方有礼,温文尔雅,对下人也是和声细语,我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的神色。 我笑道:“哎呀,我一时之间没想那么多,当时情况紧急,我就一个想法儿,就是'逃'。逃不掉的话,那也不能束手就擒。” 涂山璟皱着眉看着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我收了笑容,抿了抿嘴,回答道:“是……吧。不过能活,我也是不想死的。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涂山璟重重将茶杯往案几上一放,站起身来甩袖背过身去,后背起伏,是个深吸气的样子。 “你不怕死吗?”他的声音冷冷传来,语气中隐有严厉。 我思索了一下,倒还真是不怕。按照那小说影视的规则,我一死大概就能回去了,这让我仿佛罩了金钟罩铁布衫,满身主角光环,毫无后顾之忧。若不是怕痛,我还真的不怕死,不过,万一死了也回不去的话…… 我摇摇头,收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只捡了那当时的心境告诉他:“我当时只是想,我不怕死,我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公子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和公子做,还有好多问题没来得及问——” 涂山璟肩头耸动,猛地转过身来。 他眼角微红,眼睛水亮,像融进了一片月光海,颤声道:“你不怕死,只怕见不到我?” 第75章 我眼睛有点酸涩,眨巴眨巴眼睛,正不知怎么回答,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刚才那小厮的声音响起:“公子,我给您和姑娘送晚饭过来了。” 我忙去开门,那小厮挎了好大一个多层食盒,又端着食盘,上面摆了几个窑变栗棕釉的瓷碗,还有一个瓦罐,都用盖子盖好了,排得整整齐齐。 我帮他接过食盘,他连连鞠躬,嘴里一连道着谢:“哎呦!劳姑娘大驾,谢谢喽!” 我端着食盘放到案几上,揭开盖子,一阵香气扑鼻,闻着像是璟爱吃的鸡汤。 那小厮已连珠炮般地报出了菜名:“这是丰隆公子特意嘱咐厨房用瓦罐煨的枸杞参鸡汤,正好天儿凉,给二位驱驱寒气。还有七星鱼丸球、五味焖肉、干煸冬笋、诗礼银杏,天色不早了吃点清淡的好消化,明儿个丰隆公子设宴,再好好款待几位贵客。还有主食翡翠虾仁面,栗子糕和八宝饭,配甜点红枣金丝燕窝、富贵牡丹饼,您二位慢用,用过了放在门口就好,小的到时候自会收走。” 我听他口条顺溜儿,笑道:“多谢。这口齿真是伶俐,比那大酒楼里的伙计还利索!” 他听了微微一笑,团脸儿上愈发添了喜气:“姑娘慧眼,小的进府前原是那庆魁酒楼的小二。” 我听了不禁失笑,偷眼看璟,只见他神色平静了下来,只是眼圈儿还泛着些许微红。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金丝刺绣,束口带坠两颗翠绿翡翠珠的红色锦囊递给小厮,说道:“荣欣,多谢你忙前忙后。这有个锦囊,你拿去装点小玩意儿吧。” 荣欣不敢接,连连摆手:“小的不敢,伺候公子是小的份内之事,哪里敢领赏呢!” 涂山璟笑笑,说道:“差事做得好,自然有赏。你只管拿去便是。” 荣欣这才惶恐接过,将锦囊举过头顶说道:“那小的恭敬不如从命了。谢公子赏赐!您二位慢用。”说罢便低着头倒退到门口,转过身子关上门走了。 他这么一打岔,我和璟之间紧绷的气氛也缓和了。望着眼前铺了一片的美食,我胃口大开。 涂山璟坐下抬眼看了我一眼,又低头扫了一眼饭食,叹了口气,说道:“趁热吃吧,待会该凉了。” 我笑嘻嘻地得令,先给他盛了碗鸡汤放到身前,又给自已盛了一碗,这才端着碗坐到他身侧。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五味焖肉,入口爽滑咸鲜,又喝了一口鸡汤,暖沁心脾,鲜香四溢,堪称人间美味。 我放下勺子,见他还在看着我,便说道:“公子快尝尝这鸡汤!好喝得不得了!” 他“嗯”了一声,拿起只比他的手白一点的骨瓷白勺,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叹道:“还是原来的味道没变。” 我忙着夹七星鱼丸球,滑溜溜地夹不起来,最后还是拿勺子舀了才吃到嘴里,也感叹道:“丰隆公子家里的厨子,比那最高档的庆魁酒楼的大厨做得还好!” 涂山璟笑笑,说道:“这厨子原就是那庆魁酒楼的大厨。到了店里没几月,碰到丰隆去吃饭,他吃得好了,和那当天伺候得当的店小二,连人带菜一起带了回来,让掌柜的垂首顿足,惋惜了好一阵子。” 第64章 伤药 我哭笑不得,这听着确实像丰隆公子能干出来的事。 我俩你一勺我一筷子,把菜吃了个七七八八。等我吃完饭菜,拿起富贵牡丹饼了,涂山璟才开口道:“你刚才说,你想问我很多问题,都是什么?” 我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公子,你那皮裘,雪白雪白那个,可是狐狸毛做的啊?” 他端起红枣金丝燕窝的手顿了顿,轻咳了一声,缓缓道:“是,雪貂毛做的。” 我“啊哈哈”地打哈哈,他半嗔半笑地看了我一眼,问道:“就这个问题?” 我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道:“没有没有,还有一些正经的问题。比如,你是怎么想到要把玄铁化作马车的?” 他正吃着燕窝,嘴巴一鼓一鼓,像只小兔子,有点可爱。 待咽了下去,他开口答道:“大块的玄铁若直接运,路上太惹眼,容易暴露。我就和幽用灵力催化,借了冯铁匠的打铁铺子,花了一天一夜把玄铁化成马车架子,然后拿若枫申来的马车依样做了个出来。” 我拍手笑道:“实在高明!众人都只道车里运的是宝贝,却没想到这车才是运货的正主儿!” 涂山璟喝了口燕窝汤水,说道:“是的,而且我们为了抵消掉玄铁比一般铜铁重的分量,特意挑那薄的木板做了马车车厢,外面又做了旧,除非是涂山家惯常驾那马车的马夫,不然没人能看出来。” 我说道:“怪不得那车厢那么脆,轻轻一弄就破了大洞。这一路坐了我们这么多人,居然还没碎,也是万幸。” 涂山璟微微一笑:“咱们几个身量轻,在车内又不打不闹,端是聊天听故事吃点心,没事的。就算半路破了,路途中随便买几块板子,再安上也就是了。” 我失笑道:“若要让世人知道堂堂青丘公子,涂山家二少坐了个薄木板囫囵安上的破马车咣当咣当走了一路,莫不是要全大荒耻笑?” 他放下燕窝,用案几上的巾帕按了按唇,回道:“出门在外,又受形势所迫,能做成买卖是首要的,别的也就顾不得讲究了。” 第76章 我一拍大腿:“对了!相柳后来给你来信了吗?他和那毛球大雕,那天运了马车走,不知是否平安到达了?” 他回道:“你且放心,他有飞鸽传书给我,说马车已经运到了安全的地方。不过这次他取货颇费了番周折,在信里跟我谈条件,要我在他将来要求的时候,给他的货便宜三成。” 我脑中浮现了相柳的九头蛇身,在刺骨的河水里翻涌的身影,还有毛球背上驮着我,爪子里抓着玄铁马车,高高低低地奋力扇动翅膀的身影,不由得说道:“是得给他们算便宜些,这次他们取货实属不易。” 他看着我一笑:“你也不易,参透了马车中的玄机还把它弄了出来。不然马车要么沉在水底,要么被玱玹捞了去,哪样都很棘手。” 我咬着嘴唇:“你是想说,我虽然不识字,但是人还是机灵的,是嘛?” 他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即低头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我突然脑中转过一个念头,不确定地问涂山璟:“公子,那日辉晶石,除了人,也能用在动物身上吗?” 涂山璟沉吟片刻,说道:“你可是想拿来用在小红身上?可惜离它身死刚过了七天,难以再现它的身影了。” 我从袖里取出那一撮儿马鬃,在灯光下看了看。想起它毫不犹豫地向前冲的样子,又想到再难看到它甩着尾巴打着响鼻的样子,不禁潸然泪下,把马鬃放在案上,埋下头哭了起来。 涂山璟起身,走到我身边,柔声安慰道:“你看它瘦弱,没事就给他添餐,不是拿饼子就是拿苹果喂它,所以它记着你的好,听你的话。为你向前是它的选择,它在天之灵若见你无事,也会安心的,莫要再哭了。”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以示安慰。却恰好拍到了我的伤口,我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气。 他见我有异,问道:“可是伤口……还在疼?” 我忙起身,透过泪眼看向他,回道:“没事没事,相柳军中有个军医,已经给我治了,现下基本大好,不碰不疼的!” 他手伸进袖子,停了一停又拿了出来。在我旁边走了几步,还是把手伸进袖子取了那个装伤药的小白罐出来,说道:“军中条件有限,我再给你上点好的伤药吧。” 我点点头,移步到了里间的榻上,侧坐在榻沿,略略扒下右肩膀的衣服,又把手伸进去解开缠绕的布条。 涂山璟的脚步停了下来,随即慢慢地走过来。 屋里虽然很暖和,但到底是初冬,我肩头感到了一丝凉气。我有心想将衣服拢起来,又怕他以为我不想上药了,只得停在那里。 身后没有动静,窗外风声交错,我只觉时间流动得异常地漫长,心里痒痒的,肩头凉凉的,白白在那里晾着,让人心焦。 无声无息地,涂山璟的手指尖如蜻蜓点水般轻抚过我的伤口周围。我一抖,觉得热度从他手指触到的地方向四周散开,心头的痒转移到了伤口,想是新肉又长了些出来。 “伤口有点深……怕是要落疤。”他拿了帕子沾了水,细细地在我的伤口处清洁。 “不打紧的,也不在明面上。再说了,我这算是光荣的勋章,是护卫有功的象征!”我担心他自责,忙不迭地说道。 “待我问问胡珍,可有祛疤除痕的法子。”他沾了药粉,轻轻地涂到我的伤口上。 我心下一股暖流涌上,背对着他咧嘴笑了,说道:“谢谢公子。” 此时门外又传来敲门声,涂山璟放下药罐,见我拢好了衣服才前去开门。 “公子?哦,这是丰隆公子差荣欣送的青梅酒,他刚走到院子里就被人叫走了,说他们小姐快回来了,让我帮着送来给你夜里小酌。” 是森莺的声音。我回头,她的目光正穿过镂空的雕花,与我的目光对上。 第65章 礼物 目光对上后,她瞬间垂了眼下去,将放着天青色细瓷酒瓶和酒盏的食盘端给涂山璟。 涂山璟接过,嘱咐她道:“再去寻个小厮或者丫鬟,要一些干净的纱布来。” 森莺垂首道了声“是”,便掩了门退下了。 我眼看着她走开,心下有点不是滋味儿,想着待会儿寻个机会跟她好好聊一聊。 涂山璟端了食盘放到案几上,回到里间,从袖里掏出一个红榉木小盒子递给我。 我好奇地接过,问道:“公子,这可是给我的?” 他点点头,说道:“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我看盒子做得精巧,盒盖处有一个小小的按扣,便按了一下。 “咔哒”一声,盒子内机关转动,盒盖便打了开来。只见里面铺着一层红色妆缎,上面别了两只珍珠耳坠,珍珠不大不小,彩头却是极好,莹润的白里透着些许粉色光晕,如镜面般可照出人影来。更难得的是两只一般大小,都是不偏不倚,毫无瑕疵的正圆形。 我笑开了花,说道:“公子这是要赔我那只掉了的珍珠耳坠?那你可亏了,我掉了一只,你赔了我两只呢!” 涂山璟笑笑:“你此番如此卖力,又受了伤,你才是亏了。可惜这城中都是淡水珠,我叫人寻了两天才寻到这对彩头还可以的,你先凑合着戴。以后看见好的海水珠,我再给你补一对。” 我侧过脸摸索着往耳朵上戴,笑道:“那敢情好!让公子破费了。” 第77章 不知怎的,我戳来戳去都戴不进我的耳洞,那耳洞像是随着天凉也缩小了似的,有种阻塞感让那银针穿不进去。 涂山璟俯下身来,一只手接过我手中的珍珠耳坠,另一只手微微扯了我的耳垂,轻轻巧巧地帮我戴了上去。 我面上一红,耳上一热,觉得耳朵痒痒的。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又把另一侧脸转向他,嘴里谢道:“有劳公子了。” 他替我戴了另一边,退了一步端详我,把我瞧得更不好意思了。 我垂下头,听他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好看。” 哪里有人听见被夸好看不开心的?我看着地面,笑了个无声无息。 想着森莺待会儿会回来,我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 一双浅粉色缎鞋映入眼帘,鞋头绣了黄蕊芙蓉花,再往上是森莺白日里穿的蓝素缎裙摆。 裙摆一动,轻轻退了一步,随即森莺敲了敲门。 涂山璟朗声道:“进来。” 森莺推开了门,手里拿着一卷纱布,说道:“启禀少主,纱布拿到了。” 我正想跟她细细聊一聊,正巧需要包纱布,又不能让涂山璟给我包,便走下榻,对着涂山璟说道:“公子,我这就随森莺先退下,待洗漱过再回来。” 涂山璟一颔首,说道:“你也累了,洗漱完不必回来了。我这边夜里不用伺候,你且好好休息吧。” 我和森莺收拾了案几上的残羹冷炙,放回大食盒和食盘中,端到门口放在地上,和涂山璟问了安便关上门回房了。 森莺说我的房间被安排在她隔壁,我随着她走到自已房门前,却并未进门,她看了我一眼,知是我有话要说,打开自已的房门,对我说道:“姑娘请进来,我帮姑娘包扎吧。” 我随着她进门,她点燃了蜡烛,扒拉扒拉了火炭盆,说道:“姑娘,火炭有点熄了,待会儿再包扎吧,仔细冷。” 我看着那炭火变得通红起来,目光移向向她。 她沉默不语,看回我。 我心想,这么默默无语两厢对视的,总得有个人打破沉默,便清了清嗓子,说道:“森莺,好不容易闲下来有工夫我们单独说会儿话,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在玱玹行馆里,你说你是破败之人,我觉得不对,你明明——” 森莺打断了我,冷脸说道:“有什么不对的?” 我急忙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说道:“自然不对,你明明白玉无瑕,只不过溅上了几滴泥点子,洗洗干净,又可以光洁如初了。你什么都没做错,莫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已。” 她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捧着脸哭道:“什么白玉无瑕!墨水滴进了清水里,那水就是再难干净了!那么多人都见过了,知道了当时什么状况,我又洗多少遍能洗干净呢?” 她看向我,眼睛圆瞪:“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洗了无数遍,把自已都搓破了皮,但是晚上一闭眼,我就感觉那……那杀千刀的贼人的脸就在我眼前晃,然后一股血兜头泼了我一脸。那血那么热,烫得我如火烧般,还带了腥臭味,醒了我鼻子里依然能闻得到……” 说罢,她摊开自已的双手,仿佛上面沾了血。随即她搓了搓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又道:“你倒好,横竖你看过少主的身子,少主也看过你的了,日后你定会被少主纳了去。不像我,命苦……” 我“啊?”地惊讶了一声,随即小心翼翼说道:“不至于吧……我伺候他洗澡,难道不是属于我份内的事吗……他刚刚也只是给我上个药而已。” 森莺冷哼了一声,面容有些扭曲,说道:“你道谁都能近身伺候少主不成?调我和蓝媚来,那都是多年未曾有的事情了!你和静夜,是老夫人观察许久,千挑万选出来的,打小儿就在身边伺候。不信你看那洒扫的金桂,包括比她高一级的蔓声,哪个能近得了少主的身?!少主若是想纳你们,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这都是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心知肚明的事!你道你差事做得好,在府里也顺当,是你能力出众吗?哪个不得看你几分薄面,讨好着未来涂山家主的侍妾,还不是你说什么就麻溜地去办?琴棋书画你会哪——” 说到后来,她咬住了嘴唇,吞下了后半段。 被她这么一说,我脑子有点乱,心下更是有点酸楚,喃喃地说道:“我知道我不足之处颇多,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一直都在努力用我会的东西来弥补。但是我不是很明白,看了看就要成亲吗……?” 她忍不住说道:“难不成你还想跟别人成亲?!” 第66章 开解 我为难地说道:“这个嘛……目前还说不好,但是我并没有想要成为公子侍妾的意思。” 森莺惊奇地睁大了双眼,随即又垂下眼帘,说道:“罢了,我也不问你。我连自已能不能嫁出去都不好说,何必操心你呢。” 我抱住她的肩膀,她微微一挣,扭过头去便不再动了。 我柔声说道:“好妹妹,先别提嫁不嫁人了。我其实心里觉着,还是自已最靠谱。自已有钱,想吃什么买了去,想穿什么扯布就做,这日子不快乐吗?自已心里快乐,别人说什么都随她去。日久天长,她见说什么你都没反应,怪自讨没趣的,自然就不说了。你自已的快乐是谁也夺不去的。我知道你内心苦楚,委屈悲愤,你也不必急着让这情绪马上散去,一点一点慢慢来,每天给自已松松劲。你可以不奋力驱赶它,情绪来了就默念,告诫自已事情已经过去了,情绪也会过去,等它没趣了自已消散就好。” 第78章 森莺转过头来,泪眼看着我问:“它会消散吗?”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会的,如果近期不会,迟早有一天也会的。你是个要强的,莫要输给它,但也莫要与它一口气斗个精疲力尽。斗得过就斗一斗,斗不过就什么也不做等它过去。你年纪还轻,往后日子长着呢,自然有你的福气在后面等着你。” 她闭上眼睛,小声道:“我只恨我没有力量,把那天在场所有人的嘴封住。” 我摇一摇她的肩膀,说道:“别的我不敢打包票,咱们的人肯定是不会说的。咱们的人不说,涂山府里的人就不知道。玱玹的人也不会来涂山府嚼舌根子,你听不见就当他们没说。” 她点点头,似是觉得有道理。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抓住我的手,急急说道:“小灰!小灰他不是涂山府的人……” 我抚了抚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小灰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他断不会到处乱说的。就算他要说,他在府里除了小薇谁也不认识,又不敢出门,他能跟谁说去?你且放宽了心吧。” 森莺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把胸中愤懑都吐出去一样。随即看向我,说道:“姐姐,我刚才心情烦闷,说了难听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妹妹给你赔不是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盈盈要下拜。 我赶忙扶住她,说道:“哎呀使不得!平日里咱们拜这个主子拜那个夫人的,拜得还少吗?私下里不用拜来拜去的了。我就是看你终日郁郁寡欢的,瞧着心疼,逮了这个空当儿特意来开导开导你。你想开了,能像往常一样生活就好。” 森莺笑笑,说道:“谢谢姐姐。姐姐,屋里暖和多了,我给你包扎?” 我转过身去解开了衣服,说道:“谢谢啦。我自已看不见,还真缠不好。这几天乱七八糟地缠了,在衣服里鼓鼓囊囊,一走一动移了位,还硌得慌。你手巧,正好帮我弄平整些。” 森莺道了声“是”,拿着纱布扯开一长条,从我的脖颈前绕过,穿过腋下几圈,漂漂亮亮地打了个结,又去翻了剪子出来剪断。 我摸着平整的纱布,笑着谢她:“果真手巧。谢谢啦。” 她手里拿着剪子,闻言抬眼看我,回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 我见夜已深,不好在她这里多叨扰,见话已说开,便放了心,和她说了声便回房了。 小薇早就睡着了,给我留了个燃着的蜡烛。我轻手轻脚地拿着烛台在外间找到一桶余温尚在的热水,应该也是她给我留的。 草草洗漱过后,我也上床躺下了。心里却反反复复的,不得安宁。一会儿挂怀起大哥,不知他醒了找不见我会不会着急,一会儿又想着说纳就纳那件事,一会儿念头一转又惦记涂山璟身边有叛徒把消息泄露给玱玹,不知怎么样能设个套让他现了形才好…… 结果我像烙大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没睡几个时辰。第二天怕在人家起晚了不好,拼尽全力爬起来。 小薇洗完脸看向我,惊道:“咦?!姑娘你昨儿个何时回来的?!怎么眼睛都肿了,这么大的黑眼圈!待会去伺候公子穿衣梳洗,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我有气无力地冲她苦笑了下,穿越前也打工,穿越后也打工,怎么人家穿越都成了皇子皇女大将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怎么就一般无二地劳碌呢?不过想想她们当皇女大小姐的,也见不到涂山璟,我心里平衡了些,哪有十全十美的呢?现在有吃有穿,还能时时做做眼睛的保养,我要是穿成防风意映或者玱玹手下的金萱,还不如现在自在呢,干点活儿就干点活儿吧! 闭着眼换上衣服,咬牙洗漱好,我眼睛才勉强能睁开。让小薇帮草草梳了个头,我便哈欠连天地走到了涂山璟的房门外。 敲了敲门,一个细碎的脚步声走到门前,门打开,是穿着浅绿杨缎衫子,头戴浅黄鸡蛋花绒花的森莺。 开门见是我,她笑了笑,道:“早,姑娘来得正好,我正伺候公子洗脸呢,待会我们一起伺候他穿衣梳头。” 我道了声好,迈进了房间。 昨天待久了不觉得,现下离开又回来,鼻子里就闻到了一股香气,清雅却厚重,丝丝袅袅,和屋内暖融融的氛围混合在一起,让人莫名觉得熟悉又安心,像是故乡春天的风里氤氲的气息。 涂山璟穿着月白的绢布里衣,长发披散,下巴上滴着水珠,正拿着手帕擦着脸上的水。见我来了,对我点点头。 一瞬间,我脑子里飘过“一枝红艳露凝香”“亭亭出水芙蓉净”等诗句,有点理解古人了,美人当前自然是有大把的灵感往外冒,赞美诗句写都写不完。 见我定定凝望着他,他疑惑地望着我。我摇摇脑袋,把我那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晃走,笑嘻嘻地说:“公子早。没什么,我昨儿个没睡好,有点晃神儿了。” 第67章 馨悦 他笑笑,把帕子递给了走到他身旁的森莺,问道:“怎么了?怎么没睡好呢?可是有心事?” 森莺在他身后拿着帕子看着我,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我笑着说:“没有没有,就是被救出来了一下子放松了,然后又见到伙伴们太高兴了,兴奋得睡不着觉。” 涂山璟“嗯”了一声,马上又说道:“若是床铺硬,被子薄的话,不要不好意思,跟我说,我去管丰隆要。” 第79章 我忙摆手:“真没有,现在就挺好的了!” 森莺把帕子放在一旁,给他梳起了头发,一边梳一边问:“少主,今天戴哪个冠?” 涂山璟想了想,回道:“戴镂空青玉的那个吧。” 我看着他们,意意思思地问道:“那个,我想学学给少主梳头,今天没什么事,丰隆公子设的是家宴也没外人,可以让我试试吗?” 涂山璟微微一笑,点头说:“好。” 森莺往旁边撤了一步,给我腾了个地方,然后她拿起两撮头发交叉扭了一下,又弯了一弯,对我说:“先这样,然后再盘上去,你先试试,弯好后我手把手地教你。” 我拿起涂山璟柔顺的黑发,如上好的绢丝般细软顺滑,我怕把他扯痛,轻轻地交叉一下,依样画葫芦地扭了一圈,不过没有森莺扭得好,发髻有点歪歪扭扭。 森莺摇摇头,说道:“你扭得太松了,所以这里比较沉就掉下来歪掉了,重来再试试。” 我小心翼翼拿起涂山璟的头发,又挽了一个,这回好多了。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已像在给娃娃梳妆打扮,不禁有些好笑。 果然他接着说道:“兰香,你帮我选套衣服吧。” 我忍着笑,走到衣架旁。架子上挂了三套衣服,看样子都是今早森莺熨烫好拿来的,我选了套织金云缎的白色长袍,底色素净,金线也是浅金色,一打眼看不太出来图案,仔细端详才能看出绣的是流水纹。 我把衣服拿给他,他唇角微翘,轻轻颔首道:“和青玉冠正相配。”便站起身来伸开双臂,等着我给他穿。 我给他穿上,然后埋头和缠缠绕绕的腰带奋战。奋战了好一阵子,终于把腰带给他缠上了,脑门微微地忙出了汗。 头顶上传来轻轻的笑声,我一抬头正对上他带笑的眼睛。 他向下看的时候,眼角向上挑,若不笑就是个冷峻的贵公子,若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来,便大大弱化了那冷意,春风化雨般,温柔皆落在他的眼睛里。 我接过森莺递过来的金镶玉腰带扣,把腰带穿过最后别好,心道你也莫笑我,给你一个带拉链的衣服,你可能也不知道怎么穿呢! 我给他披上外袍,大功告成长出了口气,说道:“好了,今儿个这大全套总算让我弄完了。青丘公子好风采啊!” 他把着腰带转过身,笑道:“那也是靠我的两个小丫鬟尽心尽力收拾出来的风采。” 我拿了桌上放着的帕子打算待会洗一洗,嘴里说道:“哎呀可不敢当!那是你自已长得好,我们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又要说句什么,被敲门声打断。森莺去开门,只见吊着胳膊的瑞阳,单手拿了一封信,走进来行了个礼道:“问公子安,姑娘们安。方才收到一封信,我看是长宝发来的,赶紧给公子送来。” 涂山璟点点头接过,看了几眼便把信三折两折揣进里怀,跟我们说:“我出去一趟,丰隆的宴席之前就回来。”说罢抓过桌上放着的一个布袋子,匆匆地出门去了。 我和森莺、瑞阳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急事。不过看他神色没有很凝重,约么不是什么坏事,便各自做起手上的活计来。 等我把帕子洗干净,森莺把早上洗漱的东西都收拾好,荣欣便送了早饭来。 涂山璟不在,我们了不得把他那一份分了吃掉,便和瑞阳支了小桌,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瑞阳一边吃一边说道:“唉,本不应该跟姑娘们在屋里吃的,只是我这手爪子……”他抬了一抬摔伤的手,两道眉毛搅作了一团:“我这样子吃饭不方便,去和人家小厮一起吃,夹不住洒了碰了的,蓦地要讨人嫌。” 我喝了口粥,说道:“没事儿,你就在这吃呗,想吃哪个我们给你夹。他们又不知道公子到底给没给你派差事,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不打紧的。” 森莺也附和道:“是啊,这里虽然你常来,但是到底不如涂山府,能低调行事还是低调的好,莫要出去了。” 瑞阳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妹妹对我真好!回程的路上我给你们买糖葫芦吃!我知道晨明镇有一家糖葫芦特别好吃,就在轵邑城回青丘的路上。” 他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人出声询问:“璟哥哥,你在吗?” 来人声音清脆,是个女子,未等我们出声,又敲了三下门。 “来了来了。”森莺忙放下筷子去开门。 门开后,进来一个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大冷的天儿还穿着单层的闪缎长裙,只略略披了个披风。裙摆点缀着嫩黄雀羽,和橘粉色的闪缎相得益彰。头上斜斜地插了一只丹凤衔红宝累金丝珠钗,在高高的发髻旁又插了几朵宝石精雕而成的石榴花,左手一枚羊脂白玉镯,右手一枚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十指尖尖,染了浅红色的蔻丹。 她绣鞋一迈,越过森莺进了屋,进屋后脱掉了纱彩绣片金的披风,看向我“咦”了一声,开口道:“璟哥哥这回带你来了?好不稀奇,往常他都是带静夜来。” 我看她穿着高贵,顾盼之间略有些高傲,正是辰荣馨悦。 我记得她是个不好相与的,忙行了个礼,回道:“见过小姐。这次静夜府中有差事脱不开身,是以我陪公子出门。” 瑞阳早放了筷子站起身,此时赶紧拜了一拜:“瑞阳给辰荣小姐问安。不巧公子刚出门去了,说是宴席之前回来,不知小姐找他有何事?” 第80章 第68章 交谈 她细眉一蹙,撅着嘴说道:“那我不赶巧了。没什么,昨天回来得晚,没来得及打招呼,今天赶早来看看璟哥哥。既然他不在……”说罢她转向我,纤纤玉手隔空一点,说道:“那你就跟我去吧,给我讲讲这路上的见闻,陪我解解闷儿。” 说罢转身一阵风似地出门去了。瑞阳耸耸肩,悄声说道:“姑娘快去吧,饭菜我给你留一份,你得空儿再吃。” 森莺站在门边,也连连点头。 我轻轻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爬起来上工,这连口早饭都吃不消停,还得被借调去,这工让我打的,打了一个淋漓尽致。 我也只敢腹诽,表面上还是得卖力地保持优雅的微笑,披了披风一溜儿小跑地跟出去了。 辰荣馨悦走在前面,见我跟上,便开了口:“我听哥哥说,你遇到了事故伤了脑袋,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我不前不后地跟在她身后三步远,恭敬地回道:“回小姐的话,确有此事。所以现在做差事做得不够得心应手,若日后哪里不小心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责怪兰香。” 辰荣馨悦接过旁边跟着的丫鬟给递过来的暖手炉,笑了一声,看着前方说道:“哟!确实是判若两人了,以前说话都唯唯诺诺的,现在倒口齿伶俐起来了!你忘了我就再告诉你一遍,若你冒犯了我,我可不会看以前的几面之缘的情面,该打该罚我可不客气!” 我眼观鼻,鼻观心,垂首做恭顺的样子道了声“兰香谨记小姐教诲”,心里暗暗咋舌,这姑娘果然是个厉害的性子,给人下马威都不带眨眼的。 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娇笑了一下,又道:“不过你也莫要害怕,只要你守着本分,我也不会无理取闹打你骂你的。” 我赔着笑脸夸道:“小姐大度,治下有方。” 她笑了,说道:“我看你现在比以前顺眼多了。听哥哥说,你还会写戏?那个什么《东厢记》的戏,听说就是你写的?” 我忙解释道:“公子小姐谬赞了。那本是机缘巧合让兰香认识了一位世外高人,听他说的故事。他懒得写,讲过了就算,让我安排整理出来,这才有了这几出戏。” 辰荣馨悦“哦”地一声,随即说道:“那想是哥哥粗心大意,听三不听四的,记错了。” 然后她左拐右拐,穿过了月亮门走到了后面的庭院里。 庭院很大,正中一个四角飞檐的凉亭,浅棕的木柱青灰的瓦,亭内外铺了木地板,一直延伸到旁边池子的中间,尽头是个观景台。亭子的这头是一个台阶,台阶下方用石子细细地铺了个弯曲的小路,旁边一条窄窄的,蜿蜒的引水渠,两边矮矮砌了石砖,正是一个曲水流觞的样子。不远处还有假山石交错置立,旁边一棵大松树斜斜伸展开枝杈。 辰荣馨悦起先坐到了庭院边上大松树下的石桌石凳处,坐了一下兴许是觉着凉,起身向那个凉亭走去。 天冷,凉亭里竖了四个高高的取暖炉,里面是炭火,外面罩了镂空的铜罩子。辰荣馨悦贴身的丫鬟见她要坐,忙从怀里取了火折子将暖炉点燃。 暖炉点燃后,亭内坐着就不冷了。她坐在我斜前方,双手托腮,睁大了眼睛问我:“那那个高人,可还有别的戏呀?《东厢记》我不爱看,好人家的富户小姐,哪有跟穷书生私奔了去的道理?抛下父母亲朋和现成的高屋大车不要,放着绫罗绸缎不穿,精巧的首饰也不带,就那么抬腿就奔着穷书生就去了?我才不信有这样的人呢!我看她就是傻!” 我笑道:“小姐睿智,自然是瞧不上这冲动行为了。正因为罕见,所以大家都看个稀奇嘛!再说了,男子所写的戏,自然是要满足男子,尤其是穷书生的幻想啊。不过谁又知道呢,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说不定哪天碰上了命中注定的心上人,这些都顾不得了,这也说不定呢。” 馨悦托着腮,喃喃道:“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唉,可也是,没遇到过的,也不能断言说人家就没有。” 我附和道:“是呢,不知道月老他老人家如何安排。不过那个高人啊,有一个故事,小姐肯定能爱听。” 馨悦眼睛一个瞪得几乎两个大,问道:“什么故事啊?我最近正无聊呢,快说给我解解闷儿!” 我笑道:“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了。总而言之,是一个官宦家的女子,进宫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掀翻了那朝的王后,成为实际的后宫掌权人的故事。” 馨悦扯着我的衣袖,急道:“快讲快讲!我就爱听这样的故事!” 于是我继续道:“多年以前,在大荒以外的地方,有一名官员家的小姐,唤作甄嬛。在她十七岁那年,她和好姐妹沈眉庄一起进了王宫,结识了另一个小户家的女儿,叫作安陵容……” 她听得十分入迷,时而跟着紧张,时而跟着感慨,时而又眉头深锁,像是要记住那宫中争斗的方法和细节。 我没穿太厚的衣服,又没吃饱,讲了一会儿就感觉寒风还是越过暖炉的热风,凉丝丝地往我脖子里钻。馨悦穿得比我还单薄,此时打了个喷嚏,她旁边的丫鬟忙说道:“小姐,还是回去吧,外面风凉,莫要染了风寒。” 馨悦瞪了她一眼,娇喝道:“扫兴!谁要你多嘴?!”那丫鬟抿抿嘴,不做声了。 第81章 接下来馨悦鼻子一抽,抽回了两行清涕。她揉揉鼻子,说道:“不过确实有点儿凉了,我们回屋说吧。” 说罢问向那丫鬟:“你去,问问泽琴屋里那香气散尽了没有?散尽的话我就回去。还有,让她把防风意映送的那个香薰扔了,什么破香薰,熏得我脑仁儿疼!” 我听了这个名字,心下一动,辰荣馨悦这时候已与防风意映相识了,不知道我何时会碰上她呢?若是碰上她,我还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和涂山篌勾结起来,到底是劝还是斗,我还没有准备好。 第69章 家宴 我随着辰荣馨悦又弯弯绕绕走到她的住处。她的房间比木樨园的大些,但也是一厅两间的格局。涂山璟窗边放琴的位置她则摆了张案几,上面随意地放了些梳妆用的胭脂青黛、唇脂香粉等小玩意儿,案几角上摆了个大大的圆形铜镜。 进门她吸吸鼻子,把暖手炉随手递给了旁边的丫鬟,皱眉说道:“这气味儿怎么还没散干净啊?!” 屋内原站立在外间拿着个帕子抹柜子的丫鬟忙迎上来说:“小姐,我们刚才把门窗都打开了,放了好一阵儿呢。不能再放了,再放屋子里该冷了,怕小姐要着凉。刚又拿帕子蘸了小姐爱闻的香,掸水把家具又都擦了一遍。小姐再忍忍,一会儿味道就能被掩过去了。” 辰荣馨悦翻了个白眼,往外间的凳子上一坐,说道:“往后她要是送什么东西,先别拿进房,在外面拆开了看个究竟再禀了我,我说拿进来再拿进来。” 那丫鬟连连称是,给她沏了杯香片茶。她接过喝了一口,放在桌上,随即看向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你继续给我讲讲。” 她不让我坐,我也不敢坐,只想着她把要我讲途中见闻的事儿忘了就成,不然我不敢泄露了一丁点关于玄铁和硝石粉的事情。 站着巴巴儿地又讲了好一阵,我腹中饥饿,终于盼来了外面丫鬟敲门,请她准备赴宴的声音。 她闻言打开桌上的一个紫檀木盒子,我远远看了一眼,只觉琳琅满目,宝光灿烂。她把耳朵上赤金缠珍珠耳环卸下,换了对绿翡翠滴水耳坠子,那翡翠碧绿碧绿的,在她耳间晃动,甚是惹眼。 她又掏出一副灿金璎珞彩穗红宝石项圈,在颈项上比划,抬眼问我:“好不好看?”我看她能戴的地方都戴满了装饰,不免有些拥挤,便忍不住劝道:“真是好看!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宝贝!不过我看小姐耳朵上这对耳坠也是名贵得很,且一红一绿,不免有些互相争夺。小姐天生丽质,随便戴点什么都是国色天香。”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捧着红宝石项圈笑开了花:“就你嘴甜!那我就不戴了!”随即把项圈放回紫檀木盒里。 她左思右想,还是掏出一条白玉攒珠金色宫绦,缠在腰间,站起身转了个圈儿,问我:“上面不戴,下面总可以了吧?怎么样?好看吗?” 我笑道:“好看好看,显得小姐腰肢纤细,盈盈一握,摇曳生姿呢!” 她笑得合不拢嘴,对我招招手:“真有你的,夸人都不带重样的!你来,本小姐心情好,给你也打扮打扮!” 我连连摇手:“小姐莫要折煞小的了!小的一介丫鬟,哪担得起小姐的名贵珠宝。小的还得端茶倒水,若是中途磕了碰了小姐的宝贝,就算把我再卖十次也赔不起呀!” 她翻了眼睛想了想,说道:“也是!罢了,我给你化化妆吧!” 我待再要拒绝,她却不容我,一把把我拽了过去,牵着我走到梳妆案几前,把我按下,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娇嗔道:“你莫要再拒绝了!再拒绝我可要生气了!” 我只好笑笑,回道:“那,就全凭小姐安排了。” 她拿起一盒胭脂,笑道:“这才像话!喏,这是绛雪斋的玫瑰珍珠云母胭脂,二十两金一小盒,最难的是每年玫瑰开的季节只出二十盒,我还是托了人才给我留下一盒,给你用用吧!”说罢她拿一个小挑棒,先挑出一小块胭脂抹在她手背上,又挑出一小块放在我手心里。 我自从来了这边,除了每日擦脸的膏脂和香粉,就没用过别的化妆的东西,一身的化妆技能无处施展。碰巧今天有现成的产品,还有时间,我便点了些在唇颊上。还剩下一点点,我怕浪费,突发奇想,抬手抹在眼尾晕开,努力打造一个前几年大火的妩媚狐系微醺妆。 她盯着我瞧了瞧,笑道:“别说,你这妆,有点儿那赤狐的意思!” 我微微一笑,回道:“小姐莫要忘了,我原本就是狐族啊。”只是我不知道我这原身是不是赤狐罢了。 她拍掌大笑:“是了是了!我竟给忘了!对了,你给我画一个那个,甄嬛额头画过的梨花妆吧!” 我面上笑着,心里猛合计,到底那朵花怎么画的来着? 拿过笔循着记忆给她画了个类似的,她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此时门外又有丫鬟来请,说是丰隆公子和璟公子都入席了,丰隆公子催小姐快去。 辰荣馨悦扁扁嘴,说道:“我这个哥哥就是性急!一点儿都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哪有刚告诉人家准备就马上来催的道理!当人家姑娘家都像他似的,披上件衣服抬腿就能走啊?” 我笑着不敢搭茬,丰隆公子岂是我等小仆能随意评论的。 第82章 她又仔仔细细描了眉,补了层香粉,这才起身披上一件软毛织锦披风,带着我和她随侍的丫鬟走出房门。 宴席就设在离花园不远的一处大厅里,离老远就看见仆从端了酒菜,鱼贯而入。 我跟在辰荣馨悦的身后,刚进大厅涂山璟和丰隆没留意到我,待到馨悦入席坐下露出了身后的我,他俩的目光才齐齐看到我这。 涂山璟没作声,但是眼神里有一丝赞叹。 丰隆则惊艳地叹道:“咦?!这不是兰香吗?!怎地今晚如此……这般……?”他挠挠头,找不出词语来。 辰荣馨悦把我往前轻轻一推,笑道:“哥哥,在璟哥哥面前,你就莫要拽文了!我这胭脂怎么样?是不是画得很好看?不枉我磨你磨了两天,让你去找尹大公子走后门吧?” 丰隆笑嘻嘻地答道:“值!我看值得很!” 我轻轻走到涂山璟的身边,他抬头和我对视一眼,低声说了句:“好看。” 我脸“轰”一下烧起来,未饮先醉,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亮亮的眼睛,借着给他倒酒掩盖我的羞涩。 第70章 不速客 待我倒过了酒,仆从们已把菜肴流水价送将上来。蜜炙杏酪鸡、金汤佛跳墙、水晶肴蹄、蟹黄虾盅、庆元豆腐、琼枝茭白、板栗烧菜心、冬菜炒干笋,正是四荤四素。 另有冬瓜水晶虾饺、三鲜鳝面、桃片九层糕、桂花豌豆黄等主食点心,铺满了一桌子。我看得见吃不着,眼馋得很,只希望待会宴席散了给下人做的饭菜也是拔高一个水准的,最好再赏我们点儿吃不完的桂花豌豆黄。 丰隆举了杯,先敬了涂山璟一杯酒。辰荣馨悦见状也拿起酒杯陪了一杯。我趁着空档夹了一块蜜炙杏酪鸡到他的碟子里,他抬眼对我感激地一笑。 没吃了几口,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附在丰隆耳边说了几句话。丰隆面色大变,看向辰荣馨悦,面带疑虑地问道:“馨悦,你在西炎城见到了岳梁殿下吗?他怎么追到轵邑城来了?”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不过各有各的惊法儿: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想起了中秋庆典时在兰桂舫上那段小小的插曲。涂山璟是用修长的手指转动着酒杯,皱眉沉思。 辰荣馨悦则是娇羞中带点惊喜,撅嘴说道:“我哪知道他怎么追过来了?我在西炎城只跟他说了会子话,又一起吃了顿饭,话不投机,我恼了他就提前回来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一起的时候么又要气我,我走了他还巴巴儿地追过来……” 丰隆站起身,无奈地摇摇头,整整衣领说道:“唉,你呀你呀!好好地怎么去招惹上他了?他哪是个好打发的呀?”说罢便匆匆走出去迎接岳梁。 涂山璟端着酒杯,又喝了一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现下是无比后悔今天一时手痒化了妆,只怕待会儿被岳梁注意了去,想起中秋时要和我“还寝梦佳期”那段儿。又暗暗地存了个侥幸心理,想那天在船上我带了面纱,今日又有辰荣馨悦在旁,他估计眼高于顶不会细看我这个丫鬟,更不会认出我来。 不一会儿,丰隆和荣欣一左一右迎着一个岳梁走了进来。岳梁依旧是一身暗色,黑色的蟒缎绣着暗纹,头戴一顶青金石金冠,踱步走到中央。 只见他一拱手,对着辰荣馨悦说道:“辰荣小姐,好久不见。” 辰荣馨悦一偏头,说道:“谁跟你好久不见?!前儿个不是刚见了嘛!” 丰隆无奈道:“馨悦!不得对殿下无礼!” 辰荣馨悦撅着嘴看了他一眼,这才扭过头站起身,对着岳梁行了一礼,说道:“辰荣馨悦见过殿下。” 岳梁笑嘻嘻一抬手:“快请起,不必多礼。” 涂山璟这时站起身,微一拱手,说道:“涂山璟见过殿下。” 岳梁转过身,面上笑容依旧,说道:“可巧了!青丘公子也在。” 涂山璟微微一笑,把主宾的位子让了出来。荣欣赶忙上前,把他的餐具都挪到了旁边的空桌上,又指挥着两个小厮搬了张新的桌子来换掉他刚才用过的。 丰隆对岳梁说道:“事先不知殿下要来,只备了些薄酒淡菜的家宴,殿下如若不嫌弃的话,请用些。” 岳梁大剌剌坐下,笑道:“莫要客气,说起来还是我叨扰了你们,见谅啊。” 丰隆回了句“不敢当,殿下大驾光临,在下蓬荜生辉”,回到辰荣馨悦旁边的桌子坐下。 岳梁倒是真没客气,呲溜呲溜喝了三杯酒,又夹了好几口菜。 丰隆见他吃得欢,估计是摸不着头脑,琢磨着他大老远跑来不至于是来吃菜的,有心想问问辰荣馨悦,又不方便,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不知殿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岳梁正夹一块豆腐夹不起来,眼睛一抬,答道:“没什么,前天惹馨悦妹妹生气了,回去左思右想都是我的不是,来赔个罪。” 辰荣馨悦听了,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却不搭腔,只端起了酒杯喝酒。 丰隆夹在中间,苦笑道:“馨悦有时难免性子急,但是本性是好的,若有惹殿下不悦之处,还望殿下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多多担待。我这做哥哥的,替她给您赔个不是。”说罢站起身来,对着岳梁深鞠一躬。 岳梁“欸”了一声,摆摆手:“不必多礼,我这要是不悦,也不能千里迢迢地赶来不是?”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对红宝攒金缠珠耳坠,递给了旁边的荣欣,继续道:“我途中得了个精致的小玩意儿,虽然没有价值连城,不过成色、做工都好,给妹妹戴着玩儿吧。” 第83章 荣欣忙跑去给馨悦献上,馨悦端详了下,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不过转瞬便按捺下去,换上了端庄的做派,看向岳梁说道:“谢殿下赏赐。” 岳梁笑着举起酒杯,说道:“妹妹不生气了,自然是极好的。我敬丰隆公子和妹妹一杯。” 我站在涂山璟身侧,不敢看他,不过心里直犯合计,他像是在冷落璟一般。 待丰隆和馨悦一饮而尽,他把头转向了涂山璟,眯了眯眼睛说道:“青丘公子怎么也这么凑巧,此刻就在轵邑城了?” 涂山璟对着他举起杯,淡淡答道:“我素来与丰隆交好,时常走动。” 岳梁受了他这一敬,又干了一杯,说道:“哦?我可听说,青丘公子这回送礼送了个空?怎地你自已不出马护着,被贼人夺了去呢?” 涂山璟抬头直直看向他,微微一笑:“在下送另一桩买卖抽不开身。也是大意了,没想到有人敢打涂山家和赤水家的主意。” 岳梁招招手,让旁边倒酒的小厮给他满上,又说道:“哦?什么买卖这般紧要,连自已兄弟的东西都顾不上了?” 涂山璟抬眼看了丰隆一眼,丰隆接收到他的眼光,马上出来打哈哈道:“我听说是一批乐器,磕碰不得,可金贵着呢。让下人送,毛手毛脚的,再磕了碰了,不如璟自已跑一趟。” 他这么一说,馨悦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拍手笑道:“是了,我听人说,璟哥哥还和这位兰香姑娘,在庆魁酒楼露了一手,留了一曲好歌广为传唱呢。” 第71章 岳梁 她这话一出,涂山璟便看向丰隆,丰隆斜着眼看向荣欣,荣欣则垂下头,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突如其来地被提到,我毫无任何准备,便迎来了岳梁的注目。他歪着头打量我,呷了口酒,笑道:“哦?这位姑娘,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 我低头装作娇羞的样子,实则不敢出声讲话,怕被他认了出来。 他晃晃酒杯,又道:“正好你们这家宴清汤寡水,有些无聊,不如就请青丘公子和这位姑娘弹个琴唱个曲儿吧?” 丰隆剑眉微拧,站起来说道:“殿下,璟他们又不是卖唱的——” “无妨。”涂山璟站起身来,顺了顺前襟,递给丰隆一个眼神。 丰隆愤愤地坐下,仰头喝干了一大杯酒,又把酒杯重重放到桌上,这才对着荣欣一摆手。 荣欣得了令,对身旁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一溜儿小跑地出了门去抬琴。 岳梁看着丰隆笑道:“这就对了嘛,你看看,青丘公子人家正主儿都说没事,丰隆公子你跟着着什么急!” 辰荣馨悦也看出了不对,但是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双手紧紧抓住膝盖上的衣服。 涂山璟云淡风轻地说道:“卖琴的时候,有那自已不会弹买了要送人的买家,为了让他们听听音色,偶尔我也弹一弹给他们听。他们听得,殿下就更听得了。” 岳梁哈哈大笑,说道:“哈哈,上道儿!青丘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你们就唱那天那个,什么笑的。” 涂山璟转过身来,我抬了眼看他,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也无愤怒也无羞耻。 但我知道他在暗暗生气。 平时的他,即使不笑,神色也是和缓平静的,就像那春风,人看不见春风,却能感受到身在春风里。 而此时的他,周身暗暗地围绕了一股冷冽的寒气,正似初冬的寒风,虽不立时令人冷彻骨髓,却隐隐的是暴风雪的前奏。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看了我一眼,神色温和了些,微不可见地略略点了个头。我便随他走到大厅中央。 自有那伶俐的丫鬟搬来了樱桃木圆凳,我俩面朝主位坐下,只等琴到。 荣欣不愧是个麻利的,没多久便手脚轻快地和另一个小厮搬来了琴,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他十指纤长,行云流水地小弹了一番,确认音准无误,这才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他便指尖轻拨,霎时间厅内音波流转,琴韵悠扬。我一边合着他的琴音唱,一边暗暗佩服他隔了这许久,居然还能记住我那天只匆匆给他哼了一遍的曲调。 丰隆脸色好了些,微微翘起唇角端着酒杯看向我们,似在重温。辰荣馨悦则是张大了嘴,一副惊讶而陶醉的样子。岳梁一手抵着额头,另一手轻轻在桌面打着节拍,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我。 一曲终了,岳梁站起来鼓掌,赞道:“百闻不如一见!我已听过府内歌姬唱的《沧海一声笑》,但是跟你们的一比,弹琴的变成了残废,唱歌的简直被比成了哑巴!” 涂山璟抚着琴悠悠地说道:“殿下过奖了。” 岳梁绕开桌子走了过来,他的阴影从我头上笼罩下来。 “而你,我想起来了。”他拿着手指头隔空点着我。 “我记得我问过孟龙,他说你叫静香。但是刚刚馨悦妹妹分明管你叫兰香。怎么,你是瞧不起我麾下的公子,不肯告知真名么?你可知,骗他就等于骗我?!”他三白眼一翻,眼中射出无情而狠辣的光芒,好似一把锋利无比的冰刀,尖锐而冰冷,要把我划个遍体鳞伤。 涂山璟站起身,刚要说话,却被岳梁截了话:“我记得你肚子里有点墨水,作诗快得很。我就不信你作歌也这样快不成?今儿个限你半炷香之内就在此作歌作词,唱个新的出来,唱不出来或者作的不好的话……哼哼,你还记得我们的'佳期'么?” 第84章 岳梁奸笑着,眼神上下在我身上脸上逡巡,一副无耻相。 我没想到他竟这样不要脸,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要抢了我去。想来一是他恼怒寻不到涂山璟的破绽,想要以此来挫挫他的气势,二是把我弄回去威逼利诱,或者严刑拷问,好套出此番运送货物的真相。 辰荣馨悦坐不住了,大约是她觉得事情演变成这样有她的一部分责任,只见她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行了个礼,娇声劝道:“殿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呢?再说了,这是在我家的宴席,您不看璟哥哥的面子,也看看我的面子嘛!” 岳梁邪邪一笑,笑容里带点儿冷漠的嘲讽,让人感到不舒服,像是在说,你几斤几两,在我这里又有什么面子? 果然他开口道:“妹妹,不是我不看你的面子,而是她不给我这个堂堂西炎世子面子。你想想,区区一个丫鬟,都敢骗我辱我,我世子的面子往哪搁,传出去让我以后如何治下?!除非——” 他眼睛斜向旁扫了一眼涂山璟,接着说道:“除非有人不认我这个世子!” 他这顶大帽子一扣,辰荣馨悦无话可说,咬咬嘴唇,红着脸气哼哼地坐下了。岳梁则是背着手往他的桌子走。 我趁着这个时候看向涂山璟,他唇边居然浮起了一丝浅笑,一副清风霁月的样子。 他很相信我。 当我反应到这点以后,心内原有的一点小小焦躁不安也烟消云散,反而被一阵暖流所取代。在他心中,我是不用他费一丝力气,便可以自已独立摆平这事的能人。这种不动声色的默契,在日日的相处间悄然养成。 不知岳梁是不是被青丘公子的名头迷了双眼,方才又见他弹得流畅,料定是涂山璟作的曲,而我没有这能耐,所以一个坑里他注定又绊了回脚。我心说我虽然没有这能耐,但是有人有啊,我有记着的能耐便足够了。 他快走到他的桌前,背着身子丢过来一句话:“计时已开始,你莫要想花招拖延时间,也莫想着让旁人帮你作弊。” 我开口道:“殿下,好了。” 第72章 菩萨蛮 他猛一回头,惊道:“什么?!” 我狡黠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回殿下,我说,好,了。” 他不相信地瞪大三白眼:“你可听清楚了?!是新谱的曲,新作的词。若是让我过后查到你拿现成的歌骗我,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腹诽道,你查吧,查个几百年就能等到了。还等我俩的“佳期”,等你的死期怕是更快一些! 涂山璟已然起身,翩然回到自已的座位上,坐下冲我抬了抬眉。 我对他笑笑,点点头,又向岳梁说道:“兰香听清楚了。现在就给殿下唱,殿下也请听清楚了。” 说罢我站在原地,张口就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我一边唱,一边欣赏岳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好生畅快。丰隆则先是担忧,越听越是放松,给自已倒起了酒。 辰荣馨悦则还是一脸不悦未消,撅着嘴盯着我。我反倒是想要谢上她一谢,若不是她磨着我讲了许久的甄嬛传的故事,我也不能这么飞快地想到要唱什么最合适。 待我唱完最后两句“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厅中众人大多目瞪口呆。丫鬟小厮们顾忌着岳梁,不敢窃窃私语,单用眉毛眼神互相传话,寂静无声地聊了个热火朝天。 丰隆则大声夸赞:“妙!妙啊!我虽学问不够好,却也能品出其中的华丽浓艳!这曲儿也好听得紧!” 我盈盈一还礼,回道:“谢丰隆公子赞赏。兰香今日有幸得入馨悦小姐闺房,见陈设装扮无一不精,馨悦小姐又生得这般闭月羞花,不禁想象起她平日在闺房里梳妆打扮的美丽场景,有感而发而已。” 岳梁咬着牙欲言又止,想是他想挑我是不是事先偷了涂山璟的词,被我抢先一步按了下去。 我虽然占了上风,但怕他狗急跳墙,又拿权势压我们,是以看了他一眼便默默退到涂山璟身边。 涂山璟对岳梁遥遥一拱手,说道:“在下近日奔波运送货物,有些疲累,想要先行回去休息了,还请殿下恕我们不能奉陪到底。” 岳梁恨恨地盯着他,咬着牙挤出一句:“青丘公子还真是身娇体弱。” 涂山璟点点头:“确实不如殿下身体强健,急行千里仍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在下实在佩服。” 我有点想笑,他这是讽刺岳梁好大的官威,拿世子头衔压人一头呢。 我听得出,岳梁又何曾听不出。他捏着酒杯恨不得把它捏碎的架势,却又找不出新的挤兑涂山璟的话,只能咬牙切齿道:“行了,你退下吧!” 涂山璟又一拱手:“谢殿下体恤,谢丰隆、馨悦妹妹设宴。在下先行一步。”说罢站起身,挥着宽大的衣袖,如一片云般领着我飘走了。 冬日天黑得早,一出门便看见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上。一路上他沉默不语,只是匆匆行路。我也不敢搭话,怕在外面有人偷听,一直走回他的房间关上房门,方才长出一口气。 一回身,我见他正静静地看着我。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在昏黄的灯光中,他一身织金白色云缎,周身仿佛笼上了一层光晕,朦朦胧胧,宛如仙人之姿。 第85章 “今日好险!本来我们高高兴兴地,他来搅什么乱子!”我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走近他。看光晕之中他的远山眉,柳叶眼,鼻尖痣,朱红唇……灯下看美人,月下看君子,这一晚上让我前后合二为一地看到了,岂不是赚得很。 “岳梁大概是也听说了这桩买卖,前来一探究竟。”他轻轻说道。 “这么说,玱玹告诉他了?”我奇道。 “未必是玱玹告诉他的,但是很有可能消息自玱玹处走漏……”他沉吟道。 “我道玱玹有多厉害,敢情他队伍里也有奸细?” “玱玹身份特殊,又远离故国,难免不会被偷着安插几个人进去。”涂山璟一边说着走到桌子旁,手展开放在那上面的布袋子往里扫了一眼。 我好奇地走上前去,“公子,这袋子上午还瘪瘪的,此时——” 我往里探看了一眼,马上掩住大张的嘴巴噤了声。 袋子里是满满的银票,一百两一张。他见我吃惊,笑道:“上午出门去取了点钱,给丰隆买点礼物。” 我心道,你要给他买啥呀这也太豪横了随便拿个破布袋子装这么老多钱,不怕半道上刮哪了布袋子破了掉一街嘛?!面上却强装镇定,笑道:“原来如此,好饭不怕晚,丰隆公子这礼物算是有着落了。” 他把口袋扎上,拿了条绳子随意缠了两圈系上,说道:“若只是取,本不必我亲自跑一趟。我原来打算取了直接去买的,可是卖货的刚巧不在,扑了个空,我就拎回来了。” 我实在想不出买什么能一下子花这么多钱,忍不住问道:“公子,那你要买什么送给丰隆公子啊?” 他浅浅一笑,说道:“礼单上那些,丰隆可能没几样喜欢的。我真正想送他的,是战船。” 我一听,忙挨近了他,低声说道:“可有风险?” 他笑道:“一艘,无妨。比之玄铁和硝石粉,基本没有风险。” 我拍拍胸口,说道:“那就好。不然我还想,玄铁和硝石粉能变形和隐藏,战船那么大,该怎么藏啊?!” 涂山璟拎起袋子,说道:“轵邑城乃中原核心,又临着赤水,原是可以有自已的战船护城的。近几年那原来的战船破旧了,我瞧着正好可以给他造一艘新的。” 说罢他又问我:“我出门去把钱给幽,让他明天替我跑一趟。你下午没吃,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人准备。” 我心道,何止下午没吃,连上午都因为被馨悦缠着也没吃好呢!我笑着眯了眼睛,点点手指道:“我想吃的不多,宴席上的蜜炙杏酪鸡、金汤佛跳墙,再随意来点素菜。哦对了,桂花豌豆黄如果有剩的能拿来,就再好不过啦!” 他点点头,拎着钱袋子出门去了。 *文中歌曲引自甄嬛传。词为唐代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 第73章 报复 我在屋内小坐片刻,自已给自已倒了好几杯龙井茶,以解白天给馨悦滔滔不绝讲甄嬛传的口渴。几杯茶下肚,口渴虽然解了,却更添腹中饥饿,肚子咕咕直叫。 这时候有人敲了门,小声问道:“姑娘可在啊?” 我赶忙开了门,见天上阴沉沉,月亮已经被乌云遮住,隐去了银白色光芒,竟是细细碎碎地飘起了雪花。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面孔的小厮。他低下头行了个礼,低声说:“姑娘,青丘公子派我来请您去后花园。” 我见他面生,便问道:“咦?怎不见荣欣?” 他左右看看,随即小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自打你们回来以后,岳梁殿下气儿不顺,丰隆公子也兴趣缺缺,便草草结束了宴席。宴席过后丰隆公子嫌荣欣嘴快传了话,罚了他十个板子。他现在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怕是不能来伺候公子和姑娘了。” 我一听,不由得替荣欣害疼。不过想想,确实丰隆也该生气,若不是他嘴快告诉了辰荣馨悦,馨悦哪会就这么直直地在岳梁面前讲了出来呢。不多不少打十个板子,略施小戒,也算得上合理。 我点点头,又问:“青丘公子请我过去,可是要在花园里布席啊?” 不知他是不是看下了雪,想和我一起赏雪一起围炉煮茶,慢慢地吃一顿晚饭。 那小厮摇摇头,说道:“小的不知,兴许是吧!我见公子拎了个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里面是何物。咱做下人的,主子有令便立马跑来,哪里敢多问呢?” 我听涂山璟这钱又没送出去,拎着遥哪走,心道这可不行,早晚让他拎掉底了,我得去看看。急急抓过一件梅花弹枝纹样的棉袍披上,我便随那小厮走了出去。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的冰凉,我心情大好,和那小厮搭话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在府里伺候多久啦?丰隆公子平时对你们好不好?” 那小厮在前面带路,头也不回,话语随风飘来:“咳,小的就是个花园里的洒扫,贱名不足挂齿。刚进府没多久,所以处处都加着小心。丰隆公子平时不怎么吩咐我们,我们只埋头管我们的一亩三分地。不过听荣欣说,他对下人倒是好,赏罚分明,不会无端折辱打骂。” 我跟着他步履匆匆,没多久便走到了花园入口。地上已经积起薄薄一层雪,我远远一看,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雪落无声。唯一四八角亭里面取暖炉也没点着,黑洞洞、空荡荡地穿过刚起的北风。 第86章 我脚步有些迟疑,回头问那小厮:“青丘公子在哪啊?” 他挠挠头,奇道:“咦?奇了怪了?刚才他还在亭子后头唤住的我,许是这会儿冷了去取衣服了?还是有别的事临时走开了?姑娘先去那头寻寻,我往这边找找。”说罢他遥遥一指来时的路,脚程飞快地走了。 我看他如此性急,一副生怕自已差事干不好也像荣欣一样挨板子的模样,摇了摇头,便径自地往亭子那里走去。 走到中途,我突然浑身一冷,打了个寒颤。腹中空空,脑子也变得空空,但是不知怎的,我莫名感到了一阵不安。这园子里,也太安静了些。辰荣府好歹也算轵邑城里一等一的高门大户,怎地这般小气,到晚上连盏灯都不舍得在花园里点? 又走了几步,这回离亭子近了看得清楚些,再往那边望去,依旧是空无一人。 我心下一凛,身上寒毛直竖。 亭子的那边,地上没有脚印。 若真如那小厮所说,涂山璟不久前在那边叫住他,他不管是去还是回,都会留下脚印才对。 我留了个心眼,假装继续往亭子边慢慢走,眼睛却奋力地四处乱转。 我看到更远处的一块大假山石后面,有一串脚印一直延伸到了花园那头的出口,只不过被雪盖了些,乍一看看不太出来。 我一个转身躲到了离我最近的一处假山背后,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手上冒出了虚汗,不知是饿的还是怕的,亦或是两者都有。 前有狼后有虎,我不敢贸然往房间里逃,怕被抓了个正着。 不多时,假山石那边有了动静,有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 脚步犹犹豫豫的,走了几步便停了,想是知道自已脚步声踩雪有动静。 我不动他也不动,我在风中和他硬抗。 又过了一阵子,那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往花园出口去了。 大冷的天儿,我额头冒出了汗,被寒风一吹,感觉额头冰凉。我等了一会儿,微微探出半张脸去偷看。 视野范围内依旧是空无一人。 我暗暗松了口气,想是来人没有把握,便走掉了。拎起长棉袍的下摆,我打算从来时那个花园入口出去,绕道回涂山璟的房间。 走了没两步,头顶一阵风声,紧接着一个人影自假山顶上翻身而下,落在我面前。 “月黑风高,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岳梁歪着嘴抱着胸,挡在我的面前。 我转身急急要跑,被他长臂一伸,拦住了。 “欸~姑娘见了我不行礼也不说话,抬腿就跑,这是什么道理?方才宴席上那伶牙俐齿,诗兴歌意都哪里去了?” “殿下恕罪,小女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我一个转身,想从反方向逃走。 他抓住棉袍衣襟一把将我按在假山上,坚硬的石头硌得我后背直疼。 他的脸逐渐靠近,低声说:“什么事儿能有陪我要紧,嗯?你再给我唱个曲儿吧?就唱——淫词艳曲的那种。” 话音刚落,他一把扯掉我的棉袍。 我大惊失色,伸手使劲推他,反被他单手抓了腕子,将我两手并到一起抬过头顶。 他另一只手大力撕了下我的衣襟,盘扣崩开,四处滑落。我肩头衣服裂了个大口子,彻骨的寒风从那里钻入,瞬间将我冻了个透心凉。 “救——唔!”我张嘴要喊,被他用手捂住了嘴。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他吃痛抽回手,随即劈头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嘴角出血,耳中嗡嗡作响。 第74章 交锋 我摇摇脑袋,想要驱逐出耳朵里嗡鸣的声音。岳梁却在此时欺身而上,恶狠狠地说道:“从刚才宴席我就开始窝火。一个小小的丫鬟,还有一个什么欺世盗名的青丘公子,居然也敢挤兑我,算什么东西!” 说罢他啃上了我的脖子,还轻轻咬了我一口。 我抖了一抖,他见状笑道:“哟?这么纯情?怎么,你家公子没用你啊?他可真是个没用的!” 我捂着脖子,另一只手还在努力跟他对抗,他三白眼一瞪,扬起手又要打我。 我闭紧了眼睛不敢睁开,忽然感觉面前一道白光闪过,即使闭着眼睛也能被晃到。 随即我脸上有湿热的触感,有液体迸溅到我的脸颊上,流到鼻子附近时,我闻到了铁锈般的血腥气。 岳梁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我大着胆子睁眼一看,只见他右手高举,一柄长剑将他手臂扎了个穿,钉在了假山上。 一个身影飞速窜过来,一拳打在岳梁的后心。岳梁又一声惨叫。 那人还不肯罢休,雨点般的拳头砸在岳梁身上,嘴里怒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敢在你爷爷家撒野?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正是丰隆的声音。 岳梁吐了一口血出来,颤声道:“莫打,莫打了……是我。” 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将一件外袍披在我身上。 然后那只手薅住岳梁的头发,宽大的织金云缎的袖子晃晃荡荡。 是涂山璟。 他眼神冰冷,仿佛暗暗燃烧着蓝色火焰,又好像寒冬悬崖下的海面,在没有月亮的时候,幽暗深邃,潜藏着惊涛骇浪。 丰隆“呸”了一口,说道:“我管你是谁!”又待再打。 岳梁赶紧把脸转过来,却牵动到了手臂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叫道:“是我!岳梁!别再打了!” 第87章 涂山璟依旧薅住他的头发,眼眸里流淌着寒意,问道:“殿下方才说要回去歇息,怎么跑到这里来强逼民女?” 岳梁定了定心神,说道:“我,我这不是醉了嘛……” 丰隆抢白他:“统共只喝了几杯酒,我竟不知道,殿下是个酒量如此弱的人?” 岳梁恼羞成怒,大声吼道:“知道是我了,还不快快把我救下来?!我这手受了伤,过后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涂山璟眼中的寒意没有一丝融化得迹象,冷冷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路见危机,拔刀相助,按律不受责罚。殿下若觉得不公,可以同我一同去报官,看看官府老爷怎么说。” 岳梁转了转眼珠,强压下一口气似的,服软道:“别,别……算我错啦,你们行行好,放我下来好不好?我保证,以后绝不声张,也绝不报复,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 涂山璟看了看我,回头盯着他说道:“覆水难收,既已发生的事,如何能算没有发生过?” 岳梁似要哭出来,问道:“那你到底要怎样?” 涂山璟说道:“我要你立下字据,保证再不接近她,并且不会降罪于涂山府和辰荣府任何一个人。” 岳梁一连应允道:“行行行!你快点吧!” 涂山璟把长长的剑从岳梁的手臂里慢慢地抽出,带出一股鲜血。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手中现出一个水色光团,光团从剑身移到剑尖,带着鲜血落到洁白的雪地上,如梅花点点。再看那剑身,已变回冰晶般洁净,他一个收手,长剑一闪,消失在他手心中。 岳梁手握着上臂,瘫软在假山上。有几个人听得动静,从花园入口跑来,其中就有那个带我来花园的小厮,一边跑一边喊着“殿下!”。 他们跑近扶住岳梁,岳梁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我紧紧抓着涂山璟给的外袍,突然明白了森莺的心境。原来旁人安慰再多,都不能感同身受,自已经过一遭,才知那安慰如此轻飘飘,与受到的惊吓之沉重相比,简直轻于鸿毛。 涂山璟走近我,帮我把外袍的带子系上。他一脸担忧,紧紧地抿着嘴唇,沉默半晌轻轻问出一句:“没事吧?” 我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公子,我,我没事。”话出口才发现自已牙齿战战,竟然一直在打哆嗦。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必勉力笑出来安抚我的。” 我眼睛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 正当此时,岳梁突然抬头,狠狠地盯着我说道:“我喝醉了血热,想到外面散散步驱驱热气,到了这园中,正好她在。哪知她凑上来,对着我是又笑又搭话,末了还投怀送抱,我一时血涌上了头,想拿她泄泄火,没想到被你们又打又骂。堂堂世子宠幸一个丫鬟,你情我愿,不算什么犯了王法的事吧?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吗?!现在众人都看见了,我伤成这样,有你们好果子吃!邢白,先替我拿了这女子,我带回去严加审问!” 我听他居然仗着人多势众,贼喊捉贼反咬一口,气得一股血直冲脑顶。还未等我分辩,涂山璟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把岳梁上下虚空割了好几遍。 他开口道:“今日之事,在场之人只有你和她,其他的人都是后来的。真相如何,不能仅凭你一人之言就能定夺。再说,我这侍女若说主动接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岳梁嗤笑了一声,说道:“你也不在场,你又怎知?!想是你涂山府待人刻薄,或者她穷掉了底,想要攀上我这个高枝儿呢?” 涂山璟咬着嘴唇,说道:“我就是知道的。” 岳梁伸着胳膊让旁人包扎,仰天一笑,说道:“你空口无凭的,怎地你的一人之言就令人信的,我的一人之言就不行?” 涂山璟道:“只因……” 岳梁问道:“只因如何?!” 涂山璟顿了顿,答道:“只因我这侍女,已许给丰隆做侍妾。原本今日家宴,我就是要和丰隆宣布此事,没想到被你突然打断。” 第75章 权宜 此言一出,我和丰隆都双双瞪大了双眼。但是丰隆比我先回神,走近大声说道:“是的是的!我对兰香那个……一见钟情,她又会写戏又会唱歌,有趣得很。中秋的时候我就跟璟讨她了,但是璟横竖不允,我只好作罢。没想到后来璟送我的礼物被贼人劫走了,估计是璟内心不好受,所以才提出要把兰香给我做侍妾。” 涂山璟接道:“按律,已被许给别家的侍妾是不能再被旁人宠幸的,是以我说,今日她断不可能主动接近你。并且,你也断不能把她带走。如若你坚持已见,那我和丰隆今日就是拼尽全力,也要维护律法森严,和我两家的名声。”说罢他和丰隆隐隐分站两边,是个随时准备作战的起势。 岳梁眼睛瞪得要掉出来似的,但是一时之间也再找不到别的说辞,臂上的伤又源源不断地向下滴血,聚到他脚下成了一小摊。 他旁边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劝道:“殿下,不如……我们先回去找大夫给瞧瞧,还是治伤要紧呐!这,这姑娘看来是动不了了,殿下手一挥自有千千万万美女前仆后继,何苦在这里跟他们纠缠呢?” 岳梁反手把他一推,那小厮应声倒地,摔了个大的。 第88章 岳梁单手指着涂山璟,咬牙切齿道:“好,好你个青丘公子!” 他又转身看向丰隆,说道:“丰隆公子,看来我今日前来,是误了你的好事了?我还得恭喜你今夜洞房花烛啊!” 他们两个谁也没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同样的厌恶同样的嫌弃。 岳梁坚持不住了,一甩袖子,恨恨地说道:“我们走!” 一众人前呼后拥,呼呼啦啦地走了个干净。那小厮爬起来拍拍屁股,看也不敢看我们,只是急忙追上前去。 岳梁看向他,他一哆嗦,被岳梁勾勾手指叫了去。只见他凑到岳梁身旁,不知岳梁跟他说了什么,他只是向我们张望了两眼,随即向岳梁点点头。 涂山璟动了动手,抬起手来替我抹去了溅到脸上的血迹。 我没准备,下意识地一抖,他也一抖,随即把手放了下去。 他看着惊魂未定的我,叹了口气,说道:“兰香。” “公子,我在。”我抬头看他。 他却不看我,遥遥看向岳梁他们离去的方向。 “你今天,就先随丰隆去吧。” 我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忙道:“公子,可——” 涂山璟定定地看向我,眼中一片雾蒙蒙:“听我的,随他去。” 我低下头咬住嘴唇,眼前的雪一片白茫茫,晃得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丰隆轻咳了一声,说道:“咳,那个什么,你先随我去,我叫人给你准备热水洗洗——可不是在我面前洗啊!你别误会。” 说罢他抬脚便走,我只好跟上。 快走出花园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假山石前,涂山璟一身白衣,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着我,一眼看出了万水千山。他脚下我掉落的梅花棉袍和一处处斑斑血迹,在雪中红得刺眼,像经年不愈的伤痕。 我一咬牙,忍住眼泪回过身不去看他。如果看他太久,我怕我会软弱,软弱到忽略还在暗处窥探的敌人,软弱到不想再经营这一切,只想回到他的身边。 而如今我离开他这个安心之所,一步一步像踏在自已心上,走出了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失魂落魄地随丰隆走到他的住所,丰隆打开了房门。他回头见我呆呆的,不禁苦笑,说道:“兰香姑娘,请进吧。” 我便随他进门。他的住处比璟和馨悦的房间都大,外间有两个,一处放了桌椅,另一处没有放置家具,居然在屋内放了个练拳的桩子。旁边的墙上还斜挂着两把刀,一把乌黑周身乌黑,连刀鞘也毫无任何装饰。另一把却截然相反,刀柄镶嵌着一圈红宝石,刀鞘镶金流水纹,上面嵌着绿松石、珊瑚珠等。 屋内有点乱,丰隆解了腰间赤帝鞭挂到墙上去,回身一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日间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你坐啊。”说罢他便把搭在椅子上的一件玄色披风拿起来随手丢在榻上。 我点点头,谢过他便坐到了椅子上。 不坐下还不觉得,这一坐下,我只觉得周身哪里都疼,从骨头缝里冒出寒气,简直是不想起来了。 丰隆见我姿态颓然,安慰我道:“你莫怕,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怎么样的,顶多是在外面监视一下便走了。” 我张口待要回答,肚子却“咕”地好大一声响。我此刻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的了,只疲惫地笑笑。 他弯了眼睛笑道:“你是饿了吧?我去叫人给你送点吃的。”说罢便匆匆走出房门去。 我知他是不太习惯和女子独处,又想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便躲了出去。 外面吹起了风,在我的心上呼啸而过。我眼前像走马灯一般晃过刚才的片段,岳梁放大的脸,眼睛里的狠辣和欲望,吹到脖颈上的湿乎乎的热气,然后是他汩汩冒出鲜血的伤口,和他临走前狰狞的嘴脸…… 我闭上眼,不想再想。 此时门被轻轻敲了两声,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姑娘?是我。” 是森莺。 想是丰隆想找个亲近的人来开导我,其他人都是男子,小薇又太小,所以找了森莺。可惜他不知森莺之前的遭遇,否则是断不会让她在这时候前来的。 我勉强站起来去开了门,只见森莺左手拎着一个食盒,右手弯着一条薄棉被,上面搭着一件杨缎白裙,站在门口,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地看向我。我虚得手都有点抬不起来了,只对她一扬下巴:“进来吧。” 她扶着我走回到桌旁,把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摆好,又把一小碗翡翠三鲜面推到我面前,试探着说道:“姑娘,吃吧?” 我手有点颤抖,竟握不住筷子,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热汤入腹,一路摧枯拉朽驱走寒气,我忍不住连舀好几口。 第76章 安慰 森莺慢慢抚摸我的后背,说道:“姑娘慢着点,仔细呛到。” 我狼吞虎咽,半喝半嚼了那小碗面,才有功夫慢慢夹起点菜吃。先前眼馋的蜜炙杏酪鸡和金汤佛跳墙,此刻就摆在我的面前,我竟味同嚼蜡,胡乱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眼睛被热气一蒸,我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泪水滴在古铜色的木桌上,颜色变深一圈,像个吸走人快乐的漩涡。 森莺抬起手抹了抹眼泪,拍拍我的后背,说道:“我从丰隆公子那里听说了个大概。唉,没想到没隔几日,姑娘竟也遭此……我从前在涂山府里无聊得紧,盼望着出来能见见世面看看风景,没想到外面的人这样坏,风刀霜剑,一个赛一个,顶顶能摧残人的!姑娘也莫要伤心,今日我不多言,只把往日你劝我的那些,统统劝还于你。日后……日后我俩相依为命,一起做个伴儿也是好的。姑娘可千万要看开啊!” 第89章 我抬手一抹眼睛,吸了吸鼻子,又拿过森莺递给我的帕子擦了擦,说道:“多谢妹妹。你放心,我没事,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过几天就好了。日后我要是见了他,丢石头把他腿砸烂!” 森莺幽幽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这当口儿,又有人敲门,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打扰姑娘了,姑娘可吃好了?小的们给姑娘送桶热水。” 森莺忙去开了门,两个半大的侍童抬着一个浴桶走了进来。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把浴桶抬到丰隆练拳的木人桩旁边,躬身行了个礼,说道:“丰隆公子吩咐给姑娘抬桶热水沐浴更衣。姑娘只管放心,丰隆公子说了,亲自在门外守护,还请姑娘莫要害怕。”说罢便走到门边,恭敬地退下了。 森莺关上了门,插紧了门闩,这才回过身来对我说:“丰隆公子也是细心,特意找了两个半大童子进来。” 我疲惫地笑笑,顾不上称赞他的细心,只想快快洗去一身腌臜。 我解了衣服走向木桶,水气蒸腾间,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 我往桶里一看,只看到桶内漂浮着桂花花瓣。但是这香味不仅仅是桂花香,还掺有一丝檀香的气味。 是涂山璟惯常用的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木桶里沉进水里,任由再次涌出的眼泪与水混为一体。温暖瞬间如拥抱般包裹了我,有着没顶的温柔,让我一下子仿佛回到了涂山府,第一次随他走进庭院的秋日。阳光金黄,庭院里的桂花也金黄,静夜穿一身淡黄色罗裙。他穿一身浅葱色长衫走在我前面,虽然只有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却被我偷偷地凝望了好久…… “姑娘!”森莺的手伸进水里把我捞上来,也把我从回忆中捞回现实。 她黛眉紧锁,隐隐有了哭腔:“刚才不是说好的,要好好的嘛……?姑娘莫要吓我!”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抱歉,一时晃了神儿。你放心,我没有寻死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静一静。” 森莺纤纤玉手撩起桶里的水,替我擦洗着后背,然后说道:“那就好,吓死我了。” 我想起丰隆还在外面的寒风中守着,加快了擦洗的速度,口里说道:“没事,我洗洗就睡了。你待会帮我施个那个瞬间就能干的法术,我好快点让丰隆公子进来,莫要让他在外面受寒。” 森莺手上也加快了,应道:“是这么个理儿,哪有让主子在外面冻着的道理。” 几番擦洗完毕,我便走出浴桶,森莺右手抬起,一道浅绿色的光芒射到我身上,片刻间,我头发便从滴着水的状态变成干爽洁净了。 身子也爽利了许多,我便换上了她拿来的那套杨缎白裙,这才感觉舒适不少。 森莺见我平静了不少,便走到桌边收拾了碗筷,剩一碟桂花豌豆黄,用盖子罩了,回身说道:“姑娘,这里给你留碟桂花豌豆黄,你夜里起身若饿了可以垫肚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说道:“好的,你莫要惦记,我好好的。你回去小心。” 她拎起食盒,细碎步子迈到门口,回身看了我一眼,这才开门。 门一开,外面的雪花随风盘旋着,飞进来些许,飘到地上便化了。我看见她对着门边福了一福,便离去了。 丰隆走进来,他在门口拍了拍肩上未化的残雪,解了披风,一双大眼睛滴溜儿地看着我,似在问询。 我打起精神来,正色道:“多谢公子守护,今天叨扰了,说不定还给辰荣府带来一些后患,兰香不知该如何……”说罢便低下身去,盈盈一拜。 丰隆忙大踏步上前把我扶起,扶到半路手一抖,便缩了回去。他开口道:“没事,那个,你莫要挂怀。本就不是你的错,是那——” 他看了眼窗户的方向,放低了声音,说道:“是那岳梁太不像话,在我府中乱来。我从前就看他不顺眼,总拿个世子身份横行霸道,压人一头,一直想寻个机会揍他一顿,今天我还得谢谢你,让我得偿所愿。至于后患,你也更不必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父亲和我只要没有失误,他就拿不着错处,朝堂之上还没有什么他说话的份儿,朝堂之下么……” 他眨了眨大眼睛,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说道:“你也看到了,他那亏空虚弱的身子,我打他五个不嫌多!” 我回想起刚才他猛捶岳梁的样子,确实是让岳梁招架不住,连连求饶,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见我笑,笑得更开了,说道:“你终于会笑了。吃饱洗净睡一觉,明日又是一条好汉!哦不是,女中豪杰!” 我感激地望着他,点点头:“是!” 此时门又被敲响,我便去开了门,见是刚才那两个抬浴桶的半大小厮,这回一人端了一个鎏金双鱼纹边铜盆,盆内白气蒸腾,小厮的臂弯处各搭着几条巾帕。 第77章 侍妾 他俩对我点点头,叫了声“姑娘”,便一前一后地进门,对丰隆说道:“小的们来伺候公子洗漱。” 说罢一个把盆放在丰隆脚下,给他脱了鞋袜洗脚。另一个把盆端到丰隆手边,丰隆先是伸进去洗了洗手,洗完拿过手巾擦干。那小厮见他擦完,把盆放到一边,又沾湿了一条面巾,替他细细地擦起了脸。 我看他闭着眼,眉毛浓密,鼻子高耸,是个大气的美男子长相。目光越过他看向墙上挂着的刀和赤帝鞭,心里想起他的结局,不由得心头一紧。 第90章 那擦脸的小厮手脚麻利,很快就擦完了,又跑到桌边茶杯给丰隆倒了杯热水,端过去说道:“公子,请漱口。” 丰隆接过,气吞山河地大漱特漱,末了把水吐在盆里。那洗脚的小厮擦干了他的脚,给他拿来一双便鞋换上,如此就算洗漱完毕。 两人收好巾帕,鞠了一躬,说道:“今夜小的们就不守着伺候了。公子,姑娘早点安寝,小的们就此退下了。”便端起盆子,向门口走去。 我一看,忙抢在前头给他们打开了门。其中个子稍高那个感激地笑笑,说了句:“多谢姑娘。春宵苦短,姑娘快回吧。” 我呆呆地望着两人走进夜幕中,一阵风吹得我一激灵,我这才轻轻关上了门,却不敢回身。涂山璟说让我做侍妾,多半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是不知丰隆是怎么理解的…… 身后传来丰隆站起来的声音,吓得我一抖。随即只听那脚步踢踢踏踏地走向了里间。 他翻身上床,被子悉悉索索。待到动静停下来,他的声音响起:“今晚就劳烦姑娘在外间的榻上委屈一晚。待明日天亮,我们和璟再做打算。” 我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嫌弃了下自已的杯弓蛇影,缓步走回榻边。 榻上堆着一条毯子,我把森莺拿来的薄棉被放在下面,把毯子铺在被子上面,约么着晚上不会冷了。便也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听我躺下,丰隆隔空挥出几道掌风,剩下的烛火应声而灭,房中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户还微微透着亮,想是外面的雪地反射的光。 我甚是疲惫,却难以入睡。翻了几个身,丰隆突然出声:“兰香,我问你,那齐天大圣,最后的结局你可知道?” 我有点好笑,小灰也是,他也是,男孩子看来都一个样儿,对这个故事念念不忘。我答道:“大圣不畏艰险困苦,一路和师父师兄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后终于取得真经,修成了正果,被封为斗战胜佛。” 丰隆失笑:“什么?!打遍了四洲三界,闯遍了九天四海,最后还是归服了?” 我回道:“也许正是打了个遍,斗了个遍,最后发现也就那么个意思,高处不胜寒,便寻了新的去处。降魔护道,诚心向佛,只要他心内赞同,便是好的去处。” 丰隆说道:“也是,他那个宁折不弯的性格,若自已不愿,旁人拿了五百座大山压他,他也是个不服的!” 我想了想,忍不住说道:“打打杀杀,日子久了,许就累了。还有——公子,我听人说,刀剑之类的兵器放在卧房有杀气,对身子不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兰香说句僭越的话,不如公子把它取了,权当个强身健体的。以后和少主一起做生意,成日饮酒看戏,手痒了就练练,练过了便歇歇,可好?” 丰隆沉默不语,我怕他是生了气,紧紧掐着被角。我一时之间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说辞劝他弃武从文,好避免以后战而身死的命运。 片刻后,他开口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男儿志在四方,故国山河难以忘怀,当今形势又瞬息万变,多方势力盘根错节。父亲虽已归降,但是故国的百姓还在,我们赤水一族还在,且向来是别人严防死守的对象。我若自此拱手不管了,忙时做做买卖,闲时吃喝玩乐,生疏了身手,以后万一有了战事,需要我上战场的时候,我可不想第一战就被对方小卒给打下马去。” 我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是兰香思虑不周,格局小多言了,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那兰香祝公子功力日益精进,战无不胜。” 他哈哈一笑,说道:“借你吉言!不过那都是八字还没一撇儿的事,你还是先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莫要学你家公子,成天思虑个没完。小心头发变白,皱纹爬上脸!” 我道了声“是”,听他翻了个身,不多时便鼾声大作。他真是个爽朗的,心头不放隔夜事,这说睡便睡的功夫也这么厉害。 我迷迷糊糊地闭着眼,虽也静下心来不再思虑,可脑子不动了,耳朵却是累得很。我把棉被盖到耳朵上,侧身躺了过去。 半睡半醒地一会儿睡一会儿醒,我只觉身下床榻太硬,头上被太热,再睡不着了。我索性翻身下地,到桌子旁给自已倒了杯水,又摸索着拿开桂花豌豆黄的盖子,摸了一块送进嘴里慢慢嚼着。 外面呼号的风停了,投射在窗户上的树枝影七杈八杈,动也不动。不知涂山璟此时是否安睡,若是也和我一样睡不着是在做什么,也不知他消没消气,睡前是不是盘算了要如何防着岳梁的后招…… 想着想着,我又想到了回来前,他独自一个站在花园里的样子,心口堵堵的,想要去外面透透气。我摸到了先前搭在凳子上的涂山璟的外袍,外袍和我身上有着类似的味道。我将外袍披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想着就在门廊处透透气。 不料此时丰隆突然出声:“站住!” 我吓了一跳,回过身,刚想问他,哪知他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说道:“敢在我面前撒,撒野,看爷爷不揍扁你……” 原来他在说梦话,兀地吓我一跳。我轻轻拉了门闩,一开门外面的清新空气便带着细细的雪花扑面而来。 我走到门廊处,看庭院里远远的有一个白色的瘦长人影,在夜色里煞是惹眼,看起来像个雪人,不知是哪个丫鬟小厮堆的,技术挺不错,堆得这么高却没有倒。 第91章 第78章 雪中情 我向前走了一步,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些,不料那雪人竟也向前迈了一步。 我吓了一跳,又后退了一步,看那雪人原地静止不动了。 只是一走一动间,我见那雪人身上有金丝在月下一闪。 心头涌上了一个可能,我不敢确信地跑下台阶,一边跑一边问道:“公子?!” 那雪人也走了过来,正是满身霜雪,连眉毛都落了一层白的涂山璟。 我见状忙解下外袍,想要给他披上,嘴里说道:“公子,外面这么冷,快穿上!” 他手一挡,拦住我的胳膊,又把外袍给我披了回来,说道:“不用给我披,我有灵力护体,不冷的。倒是你,里面穿得单薄,又不会用灵力,小心着凉了。” 我抓过他的手,心疼地说道:“还说不冷?你的手都这么冰了!” 他伸手给我把外袍的带子系好,低头道:“真的没事,方才忘了催动灵力而已,你看——”说着他周身一闪淡蓝色的光芒,那光芒转瞬即逝,他抬起手,手掌贴着我的手背,柔声道:“是不是好多了?” 手背传来一阵暖意,确实比刚才好多了。 我给他掸了掸肩上的雪,又踮起脚抹了抹他的眉毛,手间一点湿意。 他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我,睫毛被雪浸湿,在眼下留下一片浅浅的水印子。 我又问:“公子,你在这里多久了?在这里干嘛啊?” 他笑笑,说道:“有一阵子了。先是看,后是想。” 我奇道:“看什么呢?又想了什么?” 他答道:“先是看丰隆出来,我便让他差人去找森莺,再给你拣上点吃的。后来我看森莺来了,小厮也来了,我便趁小厮不注意往那木桶里弹了些香,想着……想着檀香有镇静安神的作用,兴许能助你去除些烦恼。后来我看森莺走了,小厮来了又走,那暗中窥探你们的探子,在你们熄灯以后没多久,冻得受不了,又来了个人跟他说了什么,他们就撤了……” 我一惊,问道:“真的有人来监视?” 他点点头,说道:“是那被岳梁推得摔了一跤的小厮。想是那时岳梁嘱咐他来探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撤走了。” 我想起便是他将我骗来今日这圈套中,不禁恨道:“摔得好!冻得妙!害人精,最好冻掉他的耳朵!” 涂山璟笑笑,接着说道:“后来我想,若是岳梁让他探看,他断不敢中途就走。既然有人来寻他,应该是岳梁伤势较重,急着出府去寻大夫,他便跟着走了。” 我听得岳梁已走,松了口气,叹道:“如此说来,这后半夜开始,便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明天也不必起早就商量对策,防着他的后招了。” 涂山璟点点头,说道:“是的,不如……你就此跟我回去?” 我大力点了点头,答道:“好的!” 涂山璟便和我慢慢往他的住处走去。此时阴云已散,透出后面明亮的月亮来。溶溶月色,点点星光,漫漫飘雪,我和他皆一身白衣,并肩走在晶莹洁净的新雪上,踩得雪面咯吱咯吱直响。 一旦走动起来,细雪落到脸上也不觉得冷,只感觉凉丝丝的。我突然想起算是达成了一个和他一起看雪的心愿,心情大好,不由自主地嘴角上翘。 他见我笑,不禁问我:“你在笑什么?” 我回道:“没什么,之前想着和公子一起赏雪,这时竟实现啦,兰香心下欢喜。” 他嘴角也翘了起来,但随后想到什么似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垂下头,低声说道:“你此时真的是……欢喜么?” 我知他是暗指今日发生之事,忙说道:“公子放心,兰香心大得很,睡一觉就忘了!就当被狗咬了,自认倒霉,日后见了他避开便是。避不开,我就弯腰捡石头砸了他!” 他站定,看向我说道:“可是我忘不了。” 我心下一惊,想起森莺之前说的他看了我,我看了他便要被他纳了去的事,这礼教规矩又律法什么的,我懂的不多,难道是不能再在他身边伺候了? 我情急道:“公子,兰香今日大意了。但是那小厮骗人在先,兰香情急之下不容细想,怕公子拎着钱袋子再有所闪失,所以被他诓了去……还望公子看在兰香一心为公子的份上,莫要将我逐了去,我——” 他抬手掩住我的嘴,腕间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的手温温的,软软的,我的鼻息呼在他手指上,又带着香气和热度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里你大可放心,我会依旧待你如初。我是说,我心下恨他,饶不了他。” 我“哦”了一声,发声时嘴唇向前撅了一下,正轻轻啄了他的手一下。他一颤,马上把手放了下来。 “我抛出那一剑的时候就在想,我到底是让他活还是让他死,其实,我真的很想再偏一偏,直接……”涂山璟看向远处的雪地,眼底有着比雪更冷的寒意。 我惊道:“公子!你那时就知道是他?!” 他点点头:“我将钱袋子送走后,回来正好在中庭里碰上了散步的丰隆,想与他说说战船的事。走着走着,我俩在花园外听到些响动,再一看……” 我赞道:“公子眼神儿真好!” 他摇摇头:“我没看清他,但是远远地,看到了你的珍珠耳坠反的光。我自已挑的耳坠,那彩头我熟悉。我遥遥见他要打你,来不及立时赶到,便先用剑把他钉住。” 第92章 我听了啧啧称奇,没想到他送的礼物居然救了我,难道是找人开了光?转念一想,他就是我的光了。 他又道:“走近了一看你的样子,我又有点后悔,只是钉住了他的胳膊,这伤虽然痛苦,但是以他麾下的大夫的水准,能让他恢复如初,顶多过程中受点皮肉苦楚罢了。” 说话间便到了他的住处。他拾级而上,走到房门处打开了房门。待我随着他走进去,转身关好了门,他在黑暗中开了口:“我且问你,你想让他死吗?” 火折子在暗夜中亮起,如流星般映亮他的双眼。 第79章 胭脂 我一哆嗦,脑中浮现出一些个《震惊?!大荒首富为了她竟做出这等事?!》、《穿成丫鬟又如何?且看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青丘公子暴怒,岳梁世子殒命。百般恩怨到底为哪般?》之类的字样。 我不由得晃晃脑袋,把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全都晃走。走近涂山璟,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红烛。 烛火摇晃,他的脸被映得忽明忽暗,而我,则是有着忽上忽下的心情。 我怯怯地问:“公子,你能杀得了他吗?” 他眼底闪过一道精光,答道:“难,但是不至于办不到,须得慢慢筹划。你若想,便等我一阵子,从长计议。” 我略略思考了一下,说道:“不了吧?” 他说道:“你可是不忍心?可是他辱你打你……” 我看向他,说道:“我没有不忍心他,我只是不忍心你。公子温润端方,心如明月,我想不到公子手上沾染了鲜血的样子。我只愿……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不禁动容,垂眸喃喃道:“夜夜流光相皎洁……” 我又道:“死罪可免,不过活罪可以难逃嘛。公子若是动用你手中的力量,他要用什么,你便让他买不到好的,就比如这接下来用来治伤的上好药材。再不着痕迹地买通几个身旁侍卫小厮,朝中小臣什么的,时不时地给他使使绊子,参他几本,让他的日子从此过得不那么舒坦,长此以往,便也算是惩罚了。公子……这样如何?” 说罢我小心地看着他,因为我不知道他的手伸了多远,势力又有多大。 他微微一笑,应道:“好。” 我会心一笑,说道:“那就有劳公子了!兰香等着看他的笑话!唉,不说他了,让人心里怪堵的!公子,我伺候你洗漱吧,忙了一天半夜,你也该累了。” 涂山璟坐下点点头,随即说道:“可是夜已深了,外间荣欣负伤没来,我也遣散了替补的陌生小厮和洒扫丫鬟们,你人生地不熟的,现去找人送点热水来怕是有些不方便。” 我失笑道:“青丘公子大人,谋算世子难不倒你,如何一盆热水就难倒了你呢?”说罢我端着铜盆走出房门,在院子里舀了一盆新雪回来。 他见我装了一盆雪回来,了然地笑笑,接过铜盆,用手抵住,一片淡蓝色的光芒出现。 不多时,我见那铜盆里的雪化了,再过一会儿,便冒出热气来。 我便端过铜盆,说道:“古有文人煮雪烹茶,今有兰香煮雪洗公子。公子请吧。” 他笑笑,新雪一样白的手浸到水中,水光浮动,像水晶一般闪烁。他又掬起一汪清水,轻轻拍到脸上,上下揉搓了下。 我把盆放到地上接着水,回身找了块面巾给他。他接过按压着一侧脸颊,眼睛闭得紧紧的,有些少年气。 他擦过后,我把水扬到院子边上,换了个盆又舀了一盆雪。 他照例热过了后,见我把便鞋摆到盆边,有点腼腆的样子,轻轻道:“我自已洗就好。” 我见他似乎有些害羞,不禁也有些臊起来,忙回道:“好的,那兰香去给公子铺被。” 他刚除了鞋袜,把白里透着点粉的脚伸进盆里,说道:“等,等一下!” 我不解地回头,他微微红了脸,说道:“帮我把被子抱到外面的榻上去吧,我还不想睡。我还想……和你说会儿话。” 我点点头,一转身便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嘴角快要咧到后脑勺去,脚步轻快地走到里间把他床上的棉被抱到外间的榻上。 这时他已洗好了,正把擦干的脚伸进便鞋里。我又跑过去端着盆子倒到了后院。 等我回来,他已经坐在榻上,披着榻上原本叠好的我的毯子。 见我回来,他招招手:“过来吧,我有个东西送你。” 我一听又有礼物拿,忙眉开眼笑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笑嘻嘻地问:“公子好大方!是什么呀?” 他手探进怀里,拿出一个乌木盒子。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两只毛笔,笔杆是光滑的上好牛角杆,笔尖却有些不寻常,是一簇红色的毛。 “我上午出去,寻了城里最好的匠人,把……把小红的一部分鬃毛给筒制包卷好。留下一半——” 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撮枣红马毛,正是那日他给我上药之前我放在案上的。可能是当天心情激荡,哭过一场落在了他这里,后来又被诸事耽搁,脑子应接不暇,竟没想起来这茬。 他小心地观察着我的神色,继续道:“留下一半原样给你。只是这马毛未经处理,又浸过水,你需得精心保管,小心日后生蛀发霉。” 我眼睛一酸,他这般大费周章地,做一半留一半,既给我弄了个长久的念想,又怕擅作主张我不喜欢,给我留了半份,心思之细腻柔软,让我又有了落泪的冲动。 第93章 我含泪接过,回身仔细地收在榻边我放着的小包袱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多谢公子。” 他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见我半晌不回头,另一只手也扶上我的肩膀,略一用力便把我转了过去。 我低头不让他看到我的眼泪,他柔声道:“今日你已经哭得够多了,莫要再哭了。我本意不想惹你哭的。” 我再忍不住,点点头,眼角滴下一颗泪珠。他清澈的星眸定定地看着我,抬手替我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眼角上,是什么?”他轻声问。 我隔着朦胧泪眼看过去,只见他指尖一点红痕。 “是,是胭脂。”许是洗脸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洗净这残红。 “我就不该涂这胭脂,不涂的话素面朝天的,说不定岳梁就不会那般纠缠。”我哽咽道。 “不要从自已身上找理由,你没有错。而且你涂着,很好看。” 涂山璟不点而朱的双唇轻轻开启,透着润泽的光润。他伸手抚过我被打得略略红肿的一侧脸颊,那双多情眼如秋水一般看过来。 “今天看到你时我就在想,你好像一朵雪地玫瑰。” *文中诗句引自范成大《车遥遥篇》。 第80章 共眠 我面色一红,心跳如擂。好在脸本来就红肿,再添些红晕也看不出来。 空气胶着起来,我闻到他身上的香气,与我身上的合二为一,丝丝缕缕缠缠绕绕,仿佛是一种奇妙的联系。 说不上怎地,我莫名打了个哆嗦。 他一惊,眼中要把我绕进月海深处般的光华渐退,换上了一种怜惜,开口问道:“可是冷了?刚才在雪地里走太久了吧?” 说着他展开他的棉被,手臂一伸给我围上,裹成一个茧。 他自已也披上我的毯子,笑道:“方才不觉得,这下夜深了,倒是觉出凉了。” 我低声道:“因为公子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 他笑笑,又道:“无妨,缓一缓就好了。对了,明天起我要出门几天去,到那造船的老板那处商讨细节。” 我忙看向他问道:“公子,那我呢?我可不可以一同前去啊?” 他沉吟片刻,说道:“你还是留在府中比较稳妥。若带你出去,岳梁真的小心眼又派人来寻事,我怕你禁不起折腾。再则,若他派人不来寻事,也会派了探子在这附近探看,你且假扮几天丰隆的侍妾,待我忙过手头这遭,把探子都料理了,再来接你悄悄出府。” 我想想也是,非常时期,还是乖乖待在府里莫要在他身边牵扯他的精力比较好,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兰香便待在府里,等公子来。” 想到我又要应付辰荣馨悦,可能要在这几天把甄嬛传都给她讲完,我有点预见到我的无聊,打了个哈欠。 他笑了,柔声道:“折腾到这么晚,你也困了吧?就此睡下吧。” 我难得和他这样两人都清闲地聊天的时刻,虽然眼皮打架,但是还不想睡,贪恋这温馨的片刻。 我扯了扯他的毯子一角,说道:“兰香想听睡前故事。” 他一愣,随即浅笑道:“你应该故事比我多吧?需要我给你讲什么故事?我知道的故事大多是文人或者商贾之事,比你讲的那些故事要枯燥许多。” 我伸了个懒腰,打横侧卧在榻上,说道:“就讲,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故事。” 他也躺下,面朝上,鼻子像一座山峦,在脸侧投下阴影。 “那时候母亲都在,我年纪也还小。母亲成日被我缠着,不是要她讲故事,就是要她教弹琴。她身子虚弱,经不起我这么缠,索性从族里挑了几个年纪小的小厮和丫鬟来陪我。我记得那是个秋天,院里当时种的还是枫树,枫叶要红不红的,下面有三个女童。一个是静夜,坐得规规矩矩的,但是目光在四处打量。另一个是那个叫蓝媚的,在树下看枫叶。你则是拿了块桂花栗子糕,一口一口吃得无比专心。我当时都快走到你们面前了,你还是浑然不觉。只有静夜,率先行起了礼。你这才抬头,嘴边还沾了一点碎屑。我当时觉得,这女童的眼睛像我下午刚吃的葡萄一般,又大又圆……” 睡意在他清澈的声音中逐渐涌上,我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天已大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涂山璟微张的嘴唇,看起来十分红润柔软。 我用了好大的自制力让自已不要动,怕把他弄醒。因为他的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的一只胳膊搂在他的腰上,我俩的被子毯子交缠在一起,想是昨夜我睡得热了踢了被子,后来又冷了自动靠了过来寻个热源。 门被敲响,我想起身,但是又怕动作太大把他惊醒。正在我踌躇的当口儿,门居然被打开了,可能昨天回来时分了神,竟忘了落锁。 “咣当”一声,一个铜盆落地的声音。 这下我不想让涂山璟被惊醒他也惊醒了。他一翻身坐起来,警觉地看向门口。 门口是一身粉色云缎交领襦衫,头戴绿松石璃彩蝴蝶发饰的森莺。铜盆里的热水尽数被打翻,在地上冒着热气。她衣衫的下摆也被溅上了热水,变得深深浅浅。 “少主请恕罪!森莺不知……”她吓得跪在原地,头要低到尘埃里,全然不管她干净整洁的衣服会不会被地上的水和尘弄脏。 第94章 涂山璟转头看了榻上一眼,随即说道:“你起来吧,再打一盆水便是了。” 森莺道了声“是”,爬起身来,头也不敢抬地退了出去。 涂山璟在榻上坐着,眼睛半睁半闭,像是还没完全醒透。我抱着被子也坐起来,简直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过了一阵,他长腿一伸,将脚踩进便鞋里站了起来。 “起得晚了,你这就帮我梳头吧。”他身姿挺拔,站成了一棵树,只微微回过身来对我说道。 “好的。”我忙翻身下地,随着他走到椅子边。 他坐下,一头乌发如瀑,披散开来,只在后脑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我拿过玳瑁梳子先替他慢慢梳顺,又去取了个赤金掐丝飞角镂空冠,中间镶嵌着一颗通透的蓝宝石,层层叠叠的镂空累加,工艺甚是精巧。 我捧着冠问他:“公子,今日出去谈事情,可是要穿得华贵些啊?” 他看了一眼那个冠,点点头,说道:“可以。” 我便一边回忆着我所学的方法,一边给他把头发绾了上去,将金冠戴到正中央,插了一支金簪进去固定住,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对着铜镜看了看,说道:“你越来越熟练了。” 我笑道:“公子如此名震大荒,若是贴身侍女不会绾发的事情传出去,多丢人呐!我可得努力,不能给公子丢人。” 他浅浅笑了,说道:“你倒是个要强的。对了,我今天穿那身水蓝色云缎的,替我拿来吧。” 我替他把那身花纹繁复,绣工精细的水蓝色长衫取出,又比着花纹选了一件衣襟有金线卷草纹的白色中衣,替他层层穿了起来。 正当我给他系着深蓝色腰带,扣着缠枝纹金累丝腰扣的时候,门又被敲响了。 我知是森莺回来了,忙把腰带交到涂山璟手里让他先捏着,跑去开门。 森莺端着一盆热水,冲我点点头走了进来,一抬眼看见涂山璟已大致穿戴整齐,略带诧异地又看了我一眼。 第81章 心思 我冲她微微一笑,关上门又跑到涂山璟的身边跟他的腰带作斗争。 只听涂山璟的声音在我的脑袋上方响起:“放下吧,剩下的兰香一并做了便是。你去替我唤瑞阳过来,我待会要出门。” 森莺放下盆道了声“是”,就又出去了。我忙着给涂山璟腰带上挂碧玉镶金双勾玉佩,都没来得及回头看她一眼。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我又花蝴蝶一般飞去取了巾帕,沾湿了给他擦脸。 他闭着眼睛,眉目如画,皮肤比腰间那挂着的羊脂玉还要白皙细腻,态庄意远,嘴唇上薄下厚,微微上扬着。 我存着私心,巾帕轻轻掠过他的嘴巴,他的唇瓣弹了一下,触手间一片柔软。 他猛地睁开眼,我吓了一跳,心虚地说道:“公子,今日天冷,抹点冷霜吧。仔细风吹了。” 他点点头,又闭上了双眼。 我便打开莹白的瓷罐,挖了一坨冷霜,在手心捂热点在他的脸上,然后光明正大地在他的脸上左揉右按,铺展了好一阵子。 “笃笃笃”三下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了瑞阳的声音。只听他说道:“给公子问安。小的路上遇见丰隆公子的小厮,说请公子和兰香姑娘去用早膳。” 涂山璟抓过一个干净的面巾按了按脸,把面巾递给我,便走到门口开了门。 瑞阳的胳膊还吊着,但是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他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看向涂山璟。 涂山璟对他说道:“我不吃了,让兰香去吧。你这随我就出门去。”随即他回身对我一点头,便领着瑞阳走下台阶去了。 森莺从门口走进来,两个膝盖处各有一块脏污,她见我目光看向她下摆,忙走过来用涂山璟用过的巾帕拍了拍,迟疑地问道:“姑娘何时来的?昨夜不是在丰隆公子那里吗?” 我笑笑,说道:“这个嘛,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我睡不着,出门透透气便碰到了公子,然后便过来了。” 她继续问道:“那姑娘昨儿个是上半夜在丰隆公子那里,下半夜在少主这里?”话刚出口,她便变了脸色,许是自觉不对,改口道:“我是说,丰隆公子那里,他允许吗?” 我挥了挥手,起身去找件厚衣服,嘴里答道:“没事,不必跟他提,反正住几天就回去了,他知不知道的不碍事的。” 说着,我先翻到了一件橙黄暗花对襟袄裙,便拿给她让她换掉身上那件膝盖脏污掉了的衣服。 接着我又翻到了件妃红海棠花对襟襦裙,比了一下,估摸着里面可以套厚衬裙的,便套在身上。又翻出来一件白色剪绒长披风,下摆处绣两处对称折枝花,看起来很是暖和。 里里外外穿上去,我对着铜镜给自已随便绾了个发髻,男子头学得差不多了,女子头得空儿还得和森莺或者小薇学学。 斜斜插上一只兰花蕊垂金珠钗子,我便收拾妥当,站起身来跟森莺说:“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去吧。” 森莺像没听到似的,眉头紧锁,站在原地。 我问道:“森莺?” 她这才大梦初醒般,抖了一下,随即看向我,说道:“姑娘唤我了?我刚才晃神儿了。” 我笑笑:“没什么,我说这就走吧。你可是为刚才那一下害怕?没事的,公子素来性子温和,断不会因为你打了铜盆就责罚于你的。” 第95章 她随我走出房间,低声说道:“那最好不过。” 我想起有一阵子没见小薇了,便问她:“这一早晚你见过小薇没有?我这边事情太多,竟抽不开身去看看她。” 她回道:“姑娘放心吧,小薇吃得好睡得好,跟小灰住在隔壁,没事儿还凑到一起玩儿呢。只是昨天晚上我去看她,她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怪惦记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唉,人在他人屋檐下,事事都要顾虑。待我吃过饭,若他们不留我,我就去看看他们。” 说罢我循着昨天的路,拐到通往宴会厅那条路上了。 没走多久,遥遥地看见了宴会厅,此时森莺突然开口道:“姑娘,昨天公子怎么说?” 我“啊?”了一声,问道:“什么怎么说啊?” 森莺低声道:“就是岳梁殿下那件事……” 我回道:“啊,公子也说没什么,就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若是以后岳梁还来寻事,他自会寻个方法对付他,不让他再肆意妄为。” 我只把我俩定的暗暗惩罚岳梁的事隐去了没说。 只见森莺瞳孔抖动,反问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说:“对呀,反正岳梁都灰溜溜跑回去了,我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说话间走到了宴会厅,我便扯扯衣服的前襟,走了进去。 赤水丰隆一身玄青色,正捧着碗喝粥,见我进来,招招手道:“你来了?快坐。” 辰荣馨悦穿一件橘红色四合如意云纹的织金褙子,身后站立的丫鬟抱着一件团花镶边火鼠皮披风。听闻丰隆如此跟我说话,她睁大了眼睛狐疑地看向我,又看看丰隆。 丰隆笑道:“对了,你还不知道是吧,昨儿个璟把兰香许了我当侍妾。” 辰荣馨悦正往嘴里喝银耳羹,紧接着就呛到了,大声咳嗽了起来。 一个丫鬟走上前去,替她拍着后背。 她好不容易缓解了,瞪着眼睛问丰隆:“她?!你?!” 丰隆笑嘻嘻地,夹了一筷子洒蒸鸡,说道:“是啊,有何不可啊?” 我走到下位坐下,见那洒蒸鸡不错,不禁替涂山璟遗憾,没落着吃上这一口。 馨悦依旧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问道:“为什么啊?哥哥你不是一心只练武,从不关心女子的吗?!怎么就这么突然就纳了……还是璟哥哥的……” 我垂了头,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就是个吃。 丰隆哈哈一笑,说道:“个中缘由,待我寻个时间再跟你说吧!兰香,你昨天睡得可好啊?” 我把口中的豆沙卷咽下,这才开口说道:“回公子的话,还可以。只是睡得有点晚了,然后腰有点疼。”说罢我把手伸到背后摩梭着那硬榻硌痛的腰。 第82章 早膳 我把口中的豆沙卷咽下,这才开口说道:“回公子的话,还可以。只是睡得有点晚了,然后腰有点疼。”说罢我把手伸到背后摩梭着那被硬榻硌痛的腰。 此话一出,丰隆身后站立的两个小厮齐齐对视了一眼,随后马上移开了视线。馨悦也目瞪口呆地端着银耳羹,半晌忘记了喝。 丰隆则还是笑,说道:“那怪我了!今日你早点睡,然后我叫他们给你多铺几层软的。尚琳,你可听见了?这就去办吧。” 他身后那个唤作尚琳的,躬身应了声是,但是踌躇着没走,又怯懦地问道:“请问公子,是铺在您的房间吗?” 丰隆闹了个大红脸,忙道:“咳!铺我房间干嘛?!铺在她的房间啊。” 尚琳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小的这就去办!”说罢一溜烟儿地跑了。 辰荣馨悦舀了个鱼肉丸子,问道:“咦?怎地不见岳梁殿下?哥哥,你差人去请他了吗?” 丰隆清咳了两声,说道:“这个么……他昨天有事,连夜回去了。” 辰荣馨悦撅起了嘴,说道:“真是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叫人摸不着头脑!” 丰隆欲言又止,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我差点条件反射般地要站起来走人,但是马上记起来我现在不用跟他们一样退下,只颤动了下小腿,便继续坐在原地。 等到厅里下人们呼呼啦啦走了个干净,丰隆这才开口道:“馨悦,我问你,那岳梁殿下,你对他是何心思啊?” 辰荣馨悦媚眼含羞,娇嗔道:“哎呀哥哥!哪有你这么直接问人家姑娘家的!” 丰隆正色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如实跟哥哥说,你,你对他可有意啊?” 辰荣馨悦扁扁嘴,用筷子戳着碟里的鱼肉丸子,回道:“我还没想好。论家世吧,他确实是大荒内叫得上名的有权势的。论长相嘛,也不差,只是这才学性情什么的,还得待我慢慢品一品才行!总之,我还在考察他。” 丰隆把筷子一放,说道:“得!你不用品了,就此打住吧!” 辰荣馨悦咬着筷子,问道:“哥哥何出此言啊?” 丰隆看看我,见我神色如常,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唉,你有所不知,昨天宴会以后……” 他便如此这般地,将昨天的事给辰荣馨悦讲了。 辰荣馨悦先是大吃一惊,随即便眉头紧锁,是个沉思的样子。 待她思索完毕,不深不浅地扫了我一眼。 第96章 我正端着碗喝鱼丸汤,刚好对上她的眼睛。 我说不好她的眼睛里是什么情绪,只感觉她这看也不是好看,带着一些惊诧,又带着一些怜悯,还有一似不知是厌恶还是憎恨的东西。 我心知闹了这一出,她没有办法再攀岳梁这个高枝儿,当不了轩辕世子妃。虽然岳梁道德败坏,但是可能原本并未对她暴露出来,因着我这件事,她的小小遐思就此告吹,也许暗暗恨上了我一些。 我放下碗,为难地对她说道:“唉,本不想跟小姐说的,但兰香同是女子,自然知道这婚姻大事,乃是关系一生幸福之所在。所以丰隆公子一定也是思前想后,才决定马上跟小姐坦白。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在小姐花费更多青春和心思之前,能够尽早发现他品行不端,虽是不幸,但也算是另一种幸事了。” 她神色有所缓和,喃喃道:“确实……发现得早总比晚了强……” 丰隆见状,忙说道:“就是就是!天下大好男儿千千万,青年才俊有的是!不必为了他一个卑鄙无耻之人伤心动甚神!” 辰荣馨悦撅着嘴道:“哎呀哥哥!人家哪有伤心?!莫要瞎说!” 丰隆笑道:“没有伤心那更好了!其实吧,我看……我看璟真的不错,你不考虑考虑吗?” 他此话一出,我和辰荣馨悦俱是一惊。我心下暗道,他可别在这添乱了,涂山篌防风意映我还没搞定,再来个馨悦的话,将来我得多费多少心思才能搞得定啊! 辰荣馨悦则说道:“哥哥!你也不能情急之下乱点鸳鸯谱啊!我与璟哥哥自打小儿就认识,这一起长大的,就只当他是第二个哥哥,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丰隆惋惜地叹了口气:“唉,你若是能嫁给他,我可是最最欢喜的。” 辰荣馨悦白了他一眼,说道:“璟哥哥虽然温柔,但是我性子风风火火的,嫌他有点温吞,和我不搭,做朋友可以,做夫妻……只怕没几天就要置气。再说了,你道他府上嫁过去是清闲的?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都要料理不说,说不定还要帮着打理生意,跟各大长老周旋,还有那涂山老——” 说到激动之时,她生生止住了,眼睛斜了我一眼。 我眼观鼻,鼻观心,捧起银耳羹“滋溜儿”喝了一口,慢悠悠说道:“小姐只管放心,此间的话出门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兰香守本分,知道嘴上要把门儿的道理。” 辰荣馨悦松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那涂山老夫人,看起来和蔼,那可不是好相与的啊!我听家里的老仆说,她当年整治相公的通房丫鬟小妾歌姬一流,那可是一等一的手段,让人寻不着痕迹,却又待不下去,最后统统走人了。再说,你看她一介寡母,把涂山家管得全体上下服服帖帖,那哪是一般的老太太?说句不好听的,千年的狐狸我可斗不过!你看人家好,要嫁你嫁吧!” 丰隆气笑道:“莫要拿我寻开心!我如何能嫁得?!” 辰荣馨悦扁扁嘴,夹了块蜜仁云片糕吃,嘴里含糊地说道:“前一阵子车马队来,不是给你下聘礼的嘛?!” 丰隆“哎呀!”一声,挠着头说道:“莫取笑我了!我是说正经的。因着我听说,涂山家太夫人前几日张罗着选璟的夫人,人选基本快定了。我这不想着如果你有意,莫要错失良人呀!” 我脑中“嗡”地一声,嘴里的银耳羹便咽不下去了。 第83章 人选 辰荣馨悦则一脸好奇,问道:“最后定的是哪家小姐?” 丰隆答道:“说是看过了西陵氏旁支的一位小姐,虽有才学但相貌平平。后又打听了鬼方氏当今家主的孙女儿,年纪还太小尚未到婚配之时。选来选去,唯有防风家的嫡小姐——喏,就是之前来过咱们家找你玩的那个防风意映,长得容颜姝丽,知书达理,又能文能武,箭术超群,被太夫人看中了。你若无意去选,那十成九就定她了。” 辰荣馨悦一撇嘴:“她?!她小门小户的,如何能配得上璟哥哥?” 丰隆“欸——”了一声,说道:“娶妻当娶贤,她本人各方面都好,家世么差一些不打紧的。再说了,当年战乱不断,各大氏族之人死的死伤的伤,现如今人丁凋零,年轻一代出彩的更是少,要寻到年纪相当、有品有貌的,最好再知书达理能文能武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不我劝你考虑考虑璟呢!” 辰荣馨悦把碗往桌上一放,说道:“哎呀哥哥!你就莫要劝我了!我都说了,我跟璟哥哥,没可能。”说罢她挥挥手,眼神晶晶亮亮,憧憬道:“我要寻的,是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气男子,我跟在他身后,大家都尊我敬我。可不能像那轩辕城里,随便来个人跟我说几句话,我不管心情好坏都得笑着奉陪。” 丰隆面色一黯,略有些沮丧地说道:“是我没能护住自已的妹子,苦了你了……” 辰荣馨悦连忙摆手,说道:“哎呀!哥哥你莫要在意,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你那时候也小呀。你看,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儿的吗?谁要欺负我,你第一个就能拿鞭子抽他个满脸花!” 丰隆笑道:“那自然是!如若有人敢欺负我的妹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辰荣馨悦得意地笑笑,举起杯子喝了口杏酥饮。 我在他们你来我往的工夫,稳定住自已的心神,开始思考如何能阻止防风意映与涂山璟成婚。若时间线不变的话,他们两个一直到涂山璟遭难都没见过面,那么我是不是只要防住了涂山篌的毒手,他们就能一直不见面?可是万一涂山璟好好儿的,然后就奉命和防风意映成亲的话,我岂不是替防风意映做了嫁衣? 第97章 我思来想去,没个头绪,但是眼下最紧要的,看来还是早点回到涂山府,盯紧涂山篌这个关键人物,不能看他没什么动作就放松了警惕。 辰荣馨悦注意到了我的沉默,开口问道:“兰香,你在想什么呢?” 我淡淡笑笑,回道:“没什么,我在想小姐今日是不是还要听甄嬛传的故事,若是的话,昨儿个讲到哪了。” 辰荣馨悦一拍掌:“对哦!要听要听!那是一定要的!” 丰隆笑道:“兰香,你又有什么新奇的故事了?” 我看向他,看阳光照到他浓密的眉毛上。我嘴角弯起,说道:“估计你不爱听,是女人们的故事。” 丰隆“哦”了一声,兴致缺缺地夹了块蜜饯马蹄放进嘴里,说道:“我还是更爱听打仗的故事。” 我忖度着待会儿若是被辰荣馨悦缠去了,又一时半会儿不得脱身,便请求道:”小姐,我有两个小伴,也爱听故事。我这一早晚儿没见他们了,可不可以待会也请他们随侍,顺便让我见见他们啊?“ 辰荣馨悦点点头,说道:“自然是可以的。等你用完早膳,去请他们来。人多也热闹些!” 我得了应允,这才安心地吃完饭,唤人将小薇和小灰叫到我房中去了。 小薇一见我便要抱,想是她自打赤水河畔和我分开,就留下了阴影,一与我分离便心生不安。小灰则还是文文静静地,有问有答地和我说着话。 正说着话,我突然想起,涂山璟送我的毛笔有两只,我平时也用不上,不如送一只给小灰,正好他也喜欢写写画画。 于是我从包袱里取出牛角马毛笔,小灰一见这笔便两眼放光,两只眼睛滴溜儿地望着我。 我正色道:“小灰,这笔是小红的鬃毛制成的,公子送了我两只,我平时用不上,给你一只吧。正好你拿去写写画画,帮我记录些故事也方便。” 小灰双手接过,摩挲着笔管,沉声道:“小灰谢姑娘赏赐。定不负姑娘相赠之意,秉承小红护主之情,好好沉下心去练字练画。” 小薇嚼着我给拿的蜜饯金丝枣,笑道:“小灰这几天一点儿没懈怠,把以前听过的但是没来得及写的都给补上了。姑娘待会儿盖个印儿,等瑞阳哥哥回来了我叫他飞书送去素志斋,印了拿出去卖。” 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也学会做买卖了?” 小薇回道:“那可不?!天天的在青丘公子身边打转儿,不会也看会了!” 我摸摸她的头,嘱咐道:“小薇真聪明!待会儿见了辰荣小姐,也要多看少说。这阵子公子他们不在府里,我不放心你们自已在这边才带着你们,你们切记要小心行事。” 小薇眨眨眼,乖乖道:“姑娘,知道了。” 我又问小灰:“你们森莺姐姐呢?” 小灰挠了挠头,回道:“森莺姑娘从早上回来就说头疼,早饭也没用,说要在房里补一觉。” 我点点头,叹道:“公子不在府里,难得她落个清闲,让她休息吧。过后我让人送点好吃的过去就是。你们准备准备,这就随我去吧?怕辰荣小姐等急了。” 小薇和小灰穿了外袍,跟着我一路来到辰荣馨悦的房间外。庭院里,一个丫鬟正捧着一个红木小箱,另一个丫鬟正要打开看,见我们过来,施施然行了一礼:“给兰香姑娘问安。” 我见她是辰荣馨悦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之一,还了礼,笑道:“姑娘,小姐可在房里?我来讲故事啦。” 她颔首道:“在的,姑娘稍等,我这就通报。” 说罢她打开小箱向内看了一眼,便款款向房门处走去。 “小姐,兰香姑娘他们到了。” “知道了,进来吧。对了,防风意映又送了什么过来?” “回小姐的话,这回是一对海水珠耳饰。” 第84章 准备 我听了这个名字,心下一凛。但见那丫鬟开了门,遥遥做了个“请”的手势,只得收了思绪,领小薇和小灰走进门去。 辰荣馨悦见我进来,先是笑笑,后又打量着我身后的小薇和小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小伴儿?” 我款款行礼,答道:“回小姐,是的,这两位就是我的小伴儿,白依萍,小名儿小薇。灰……灰展风,小名儿小灰。“ 我想起小灰还没有大名,照着他憧憬的侠义小说起了一个,看他一脸笑眯眯,很是欢喜的样子。 辰荣馨悦微微一笑,赞道:“到底是涂山府出来的,一个个丫鬟小厮的名字都恁地雅致。璟哥哥好文采!” 小薇刚要张口说是我给起的,小灰暗暗拉了她的衣袖,对她摇了摇头,她也就把话咽了下去。 辰荣馨悦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只是扭头看向那刚才开门的丫鬟,问道:“元梓,防风意映这次送的东西拿进来我看看吧。” 元梓福了福,应了声“是”,便从站在一旁的丫鬟手里接过红木小箱,掀开盖子呈给辰荣馨悦过目,我偷眼瞧了瞧,见是一副简单的金叶坠珍珠耳饰。 辰荣馨悦只略略扫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说道:“元梓,这副耳环赏了你吧。回头你去我梳妆匣里,把之前我在荣宝斋买了来还没来得及戴的那个东海珊瑚穿花珠金步摇翻出来,包了去差人送到防风府上,就说馨悦谢过意映姐姐。” 第98章 那元梓呆立在原地,迟疑地望着辰荣馨悦。 “愣着干什么?!”辰荣馨悦眼睛一瞪。 “奴婢,奴婢不敢收此大礼!”元梓连忙解释道。 “我说谁能收谁就能收!你这就给我戴上!我就是想让她看看,真正的好东西长什么样子!”辰荣馨悦翻了个白眼,那元梓不敢再做推辞,只得将耳饰取出,换了耳朵上原本戴着的掐丝银蝴蝶耳饰。 辰荣馨悦这才又展露了笑容,说道:“兰香,小薇,你们坐!元梓,快上茶!要今年新的碧螺春。再去厨房拿点洛神清花卷、如意百果饼、灯芯梅子酥、松仁五味糕,装几样时令水果来!” 我一听今天讲故事不至于口干舌燥,还有点心可吃,待遇大大提升,也就别无他求了。坐下连吃带喝,又是足足讲了好几个时辰。若不是有人中途来敲门,我只怕是又要讲到晚上去。 元梓应了门,打开房门后见门口站了个身量细长,眉清目秀的小厮。小厮行了个礼,在门口大声道:“小姐,少爷托我来传个话,说防风家的二小姐要来府上拜访,顺便叨扰几日,此时已在路上,约莫着今儿下午就能到。少爷问是不是还住原来那屋子,若是的话赶紧差人去拾掇拾掇,擦擦灰掸掸尘,缺什么补一补,防风小姐以后是要当涂山家少夫人的,莫要怠慢。” 我和馨悦双双吃了一惊,随即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辰荣馨悦才开口道:“你就跟哥哥回,说知道了,回的路上路过厨房顺便告诉她们一声,说今晚要开宴,让她们先准备起来。元梓,你赶紧去,按上回伺候的人备齐。怎么这次来得如此之急?!难道是知道璟哥哥正在我们这里?唉,这正用人的时候,偏生荣欣受了罚趴床上起不来,哥哥调走了振礼,不然他办这差事最是得心应手了!” 那小厮得了话便回了,辰荣馨悦却撅着嘴,绞着纤纤玉指,在地上踱来踱去。 我则是心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不知这防风意映急急前来的原因,是否真是如辰荣馨悦所说,是奔着和涂山璟培养感情来的。若真是如此,那我一定要从中作梗,百般阻挠,不能让他们提前见面,破坏了时间线才行,否则不知又要生出什么我不知道的意外事端,蓦地让人措手不及。 思及至此,我便也站起来,和声问道:“馨悦小姐,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不如我也去她房间打扫一番?我原是少主的贴身侍女,打扫和安排物事是我做熟了的。” 辰荣馨悦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以手掩口咳嗽了一声,说道:“那敢情好!唉,本来你远来也算是客,我是不该使唤你的。不过现下你既然成了哥哥的侍妾,就算是我们辰荣府的人了。防风意映若真成了涂山家夫人,倒也是你老东家的主子,你去替她布置洒扫,也是应分的。不是我辰荣府没有人手,只是碰巧哥哥今天也出了门,带走了应手的小厮丫鬟。府里伺候我的待会还要替我梳妆打扮,再在我这里洒扫一番,实在是匀不开太多手脚麻利,人又机灵的小厮丫鬟去那边了。你先和元梓去替我看着他们,莫要让他们粗手粗脚,呆头呆脑地打碎了东西!要不这一时之间,我实在是没工夫再调度或者采买给她补上了!” 我低下头暗暗笑了笑,嘴里应道:“小姐放心,您且在这边安心地梳洗打扮,那边我跟着元梓姑娘,定会安排妥当,把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缺了什么也早早补上,断不会丢了辰荣府的脸面的!” 辰荣馨悦一脸赞许地说道:“不只会讲有趣的故事,差事也能办得利利索索的,怪不得璟哥哥这次出门带你呢!真不愧是璟哥哥身边的头号大丫鬟!” 我谦虚道:”小姐过奖了,还是静夜姐姐更能干一些,所以被诸事缠住困在涂山府里脱不开身,这才让我得了机会出来经见,有了福气得以见到小姐的天姿国色。“ 她嘴角一翘,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个嘴里抹了蜜的!快去吧,办得利落,过后少不了你的赏!” 我点头称是,领着小薇和小灰行了个礼,便随元梓走出门外。 我嘱咐小薇和小灰回房,没事不要出来乱逛,实在寂寞了就去森莺房里找她玩儿。 小薇点了点头,说道:“姑娘你放心地当差去吧,我和小灰这就回房把刚才的故事再写出来。最近他写字,我在旁边给他磨墨,顺便又新学了不少字呢!” 第85章 洒扫 我摸摸她的小脸蛋儿,说道:“小薇乖,回头你拜托门口的小厮或者丫鬟给你们拿点心吃,就说我说的,你们刚才吃好了哪个就拿哪个。” 小薇拍手笑道:“好哦!那我要灯芯梅子酥!森莺姐姐爱吃甜,就给她拿洛神清花卷吧!” 我笑道:“好的好的,都依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自去管他们要!” 小薇便开开心心领着小灰回去了。 我则是和元梓走了一段儿,到了一处幽静的偏院。院子看起来虽然没有多少人气儿,距离辰荣馨悦的住处倒是不远。门口已有小厮丫鬟穿着粗布衣裳来来回回,有的往屋里搬着东西,有的手提水桶抹布,俱在忙碌。 元梓和我走进屋里转了一圈,我看这里也是和辰荣馨悦、涂山璟的住处差不多,大多是木制家具,两间一厅的屋子,只是家具和陈设没有他们屋子里的那么华丽精巧。里间的床不大,空了好大一块地方。 第99章 元梓站在床边,见众人皆在外间和院子里忙碌,便悄声和我说道:“防风家小姐也好打扮,上次来搬了两个好大的箱子放在这里,一个装衣服,一个装她的弓箭首饰之流。小姐暗地里可能觉得自已相貌比不过她美,所以总是在衣服首饰上较劲,生怕被她艳压了下去。晚上你若见了防风家小姐,可莫要夸赞她的美貌,端地犯了小姐的忌讳。” 我悄声回道:“谢姑娘提点,兰香谨记于心。” 元梓笑笑:“哪里的话,姑娘是公子的侍妾,往后算我们半个主子,我自然是要替姑娘着想的。” 我心虚地笑笑,含糊了过去。 此时有一个穿绛紫缎袄的圆脸老妈子,笑模笑样地走进里间来,给我们行了个礼,问道:“姑娘们好。这里间我们还没敢动,请问是姑娘们亲自打扫呢,还是姑娘们放心交给我们打扫?” 元梓和我回了一礼,只见她说道:“丛妈妈,这里就麻烦你们先打扫了。防风小姐今非昔比,日后是要做涂山家少夫人的,今次须得加倍小心伺候着。我待会要去管家那里支一床天蚕丝被,还有蒙山羊绒被,新纱帐新巾帕之类的,怕是没有工夫在这里洒扫。你们先做起来,有什么事问这位兰香姑娘。她是公子昨儿个新纳的侍妾,原本也是涂山公子贴身的大丫鬟,除了府里这些申请调度她不熟,缺什么少什么,哪里该摆什么,她都能做主,若有需要申请调度的,你等我回来禀了,我再一齐去办。” 那老妈子听了,满脸堆笑,眼角挤出一堆褶子,连连称是,在笑容里夹着眼风,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儿。 我全作不知,只四平八稳地回了个笑容给她。 元梓走到外间,又嘱咐着擦桌子的丫鬟仔细着些,湿抹布擦完再用干抹布擦一遍,一来不留水迹,二来保护木面。这才款款走出房间,往管家处去了。 丛妈妈连忙请我到外间门口附近坐着,说是里间马上就要扫灰除尘,怕尘土大脏了我的衣服迷了我的眼睛,又喊一个小丫鬟给上了茶,让我舒舒服服地在那里坐着,什么都不用做。 我笑咪咪地吹着茶水杯里的一两片叶子,乐得清闲地看她们忙进忙出,同时把屋子里不多的陈设看了个遍,记了个门儿清。记住之后我又踱步走到庭院里,只见几个小厮正抬着一座假山石为主,绿植为辅的盆景走进院子来,把它放在院子边角处,把略显空落落的院子点缀得有了一丝生机。 没等我在院子里转完一圈,便有人来唤开午饭,我便跟着他们一起走出院落。 刚刚走出院门没几步,便有人拉过我的胳膊,我一回头,见是丛妈妈。 她凑近我身旁,低声说道:“姑娘不必跟他们去,人多嘈杂。我叫人给姑娘送过来,姑娘这就回屋坐着等就成。” 早前在辰荣馨悦那里讲了太多的话,我也确实懒得去跟那些不熟悉的丫鬟们再寒暄,只想安安静静地吃一顿午饭,再匀些精力想防风意映的事。丛妈妈如此,正合我心意。 于是我恭敬不如从命,谢过了丛妈妈,转身又回屋里坐着了。 上午在辰荣馨悦那里吃过了点心,刚刚又喝了不少茶水,是以我的腹中并不怎么饥饿,我借着中午的阳光,看门口的浮尘在空中被照射得飘飘扬扬,稍稍出了会儿神。 不知道涂山璟此时用过了饭没有?他的事情要谈几天呢?谈完了若直接回到涂山府,是不是就能与防风意映见面了?瑞阳也随他们出去了,我们剩下的除了小灰都是女眷,怕是不方便出门寻他们的,如何能给他们带个话呢?我又要说什么,才能让涂山璟不进府来却能直接把我接走呢? 想了一阵子,主意没想出来,倒是把肚子想饿了。我站起身来,抬眼望向大门口,没见着送饭的人,却见门被推开,一个辰荣府小厮穿着的少年引着四个穿着深绿劲装的家丁状的汉子抬着两口大箱子走进来。 遥遥见我站在门口张望,小厮笑道:“姐姐可是在此间留守的?这几位是防风家的家丁,送防风小姐的衣物来了。” 我忙让开门口的地方,让他们好把箱子抬进来,口里应道:“是的是的,诸位辛苦了。” 那四个家丁把箱子抬到里间的空地处,放下抬杆后揉着肩膀。那小厮赔着笑说道:“几位大哥远道而来,我们正好备了好酒好菜犒劳几位,不如这就随我前去用膳吧?” 其中三个家丁看了看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那家丁便清咳了一声,笑道:“多谢小哥儿,多谢辰荣府盛情款待。待会儿我们还得原路返回,酒就不必了,只吃些饭菜便好。这两口箱子均是小姐日常用惯了的衣服物件儿,还请姑娘看着,莫要让屋里断了人。” 我忙满口应允道:“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看着。几位大哥放心去吃饭吧。” 那年长的家丁这才点点头,领着其余的人随那小厮走出去了。 第86章 箱子 我走到门口,目送他们走出院门,这才回身,眼神儿不住往那两口大箱子处飘。箱子长方,正面雕了云纹和梅花纹,正中有黄铜饰件,钉鼻钮处上了把小锁。 我坐到门口的凳子上,作观天望云状。 没过多久,院门又开了,这次是一个蓝衫的瘦小丫鬟,拎着个食盒款款走来。她见我坐在门口,便走近说道:“给姑娘问安。姑娘,这是丛妈妈挑好的菜给姑娘装的食盒,特地吩咐我送过来。” 第100章 我接过食盒,笑道:“辛苦妹妹了。妹妹快回吧,回得晚了小心好菜都被抢光了。” 那小丫鬟愣了愣,随即点点头说道:“谢姑娘体恤。那,翠湖就先回了。姑娘您慢用。” 待到我把她也送走,我便走到大门处,闩了门,回屋关上门,这才走到大箱子旁边。 我先是挑外面那个抬了一下,箱子挺有分量的,我只堪堪抬起了寸余。我又推了推,听箱子里没有什么声响,应该是装了些衣服和首饰之类。 我又去抬靠里面那个,这箱子比另一口重些,我居然一下子没抬动。我推了推,只听先是“咔哒”一声,随即听到箱子里玎铃作响,像是装了什么器物。 我绕到第二口箱子正面,发现它箱盖没有盖严,竟有一个细细的缝,像是箱子内有什么顶着它,阻碍了它的严丝合缝一样。我刚才一推之下,居然碰巧推开了原本就锁得不是很牢的小锁。 我赶紧捏了小锁拿下来,掀开箱盖一看,里面放着一大块软垫子,垫子上立着两个高高的白瓷纹眉双耳壶,两边用线绑着,正是它们顶着箱盖。其中一个的双耳已经被磕掉,掉落在箱子中。刚才那玎玲作响的声音想来就是它们碰撞发出来的。 双耳壶旁边挤着几件棉袄,棉袄旁边放了一大块叠好的毯子。我伸手一探,毯子下面有硬物的触感。 我便把毯子小心掀开来,见下面整整齐齐并排放着两个螺钿紫檀木匣,螺钿银白中泛着粉蓝,也是用线绑了,稳稳地固定在箱子里。我揭开一个木匣看,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白色玉净瓶,周边用几条巾帕围着。 就在我要伸手去揭另一个木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女声:“你在干什么?” 我吓得一哆嗦,手一松差点被箱盖砸到,幸好我又及时扶住了它。 我缓缓回身,只见一个少女,梳着垂鬟分肖髻,头上插一朵芙蓉石边簪花,戴一支银累丝嵌蓝宝缕空牡丹簪,耳边坠着两朵白玉铃兰盏耳环,身穿紫色石榴撒金百褶裙,身后披着百蝶穿花云缎窄银袄,称得上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我见犹怜。 可惜她正戒备地看着我,大眼睛里没有脉脉秋水含情波,却盛满了敌意。 “我问你,你在干什么?”她见我不答,紧紧蹙了眉,隐隐带了一丝怒意。 “啊,我见那些家丁撂下箱子就走了,来检查检查。我听这里面叮铃咣啷的,怕万一东西在我们府上弄坏了逃不了干系,再被上面责打。一时心急,便擅自开了箱子,还望小姐恕罪。”说罢我矮下身去,便要行礼。 “起来吧。”她语气和缓了些。 我抬头看她,只见她手指摸着自已的铃兰耳环,面有愠色,正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回小姐的话,我是新入府的,别个这时候都去吃饭了,我就留下当班儿,看着小姐的行李和房间。” 防风意映脸上的疑虑渐渐消退,走到箱子边上,玉手一掀,打开了箱子盖。 只听她“啧”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居然真的碎了……” 我瞧她并无惋惜之意,倒像是有些忧虑的样子,不知道她什么路数,只两眼滴溜儿地盯着她的侧脸。 她感受到了视线,猛地转过来看向我,问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我赔笑道:“小姐沉鱼落雁之容色,我从未见过如此貌美之人,一时之间看得入迷啦。还望小姐恕罪。” 她面上一红,又有些得意之色,嗔道:“竟是个花言巧语的!你在辰荣府,你们的馨悦小姐天天打你眼前过,还说什么从未见过貌美之人!” 我笑笑不言语,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她合上箱盖,正要开口继续说话,不料此时院门口传来元梓的声音:“兰香,我回来啦!你可用过午饭了?” 我暗道一声不好,见防风意映果然变了面色,眼睛一翻上下扫了我一眼。 此时元梓已走到门口,见屋内站着我和防风意映,也不禁变了脸色,忙躬身行礼:“元梓见过防风小姐!” 防风意映不言语,慢慢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过她的耳垂。阳光在元梓的耳环上掠过,金叶坠珍珠耳环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 防风意映的怒气如山雨欲来,已有汹涌的前兆。元梓感受到空气中翻滚的怒气,吓得身子如筛糠一般,垂了眼不敢看她,只低头连连道歉:“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防风意映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架子,敢治你的罪?!” 元梓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说道:“请小姐息怒!” 防风意映紧紧攥着手,指甲嵌入手心,恨恨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奔着让我生气来的,还敢厚着脸皮让我息怒?!” 说罢她手一伸,居然生生扯下了元梓一侧耳朵上的耳环,拽出了一道血线。 元梓吃痛惊呼出声,捂着耳垂,大颗的泪珠滴落下来。 我急忙上前一步,劝道:“小姐有话好说,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着来——” 她回身瞪着眼睛指着我,怒道:“凭你也敢来教训我?!我看你是忘了你什么身份! 人道你是个机灵的,我看却是未必,自家将来的主母也敢欺瞒、戏耍着玩儿,我看你往后是不想好了!” 第101章 我嗤笑一声,看着元梓的满眼泪花,想起她日后的心狠手辣,不禁气血翻涌,怒道:“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呢?就算是太夫人,也要以理服人,哪有平白作践人的道理?!” 第87章 火气 “你?!” 她脸色通红,气得扬起手要打我。 正在这当口儿,大门处传来一声娇喝:“姐姐好大的火气呀!” 我和防风意映齐齐向来处看去,只见辰荣馨悦换了件银红遍地金折枝桃花妆缎裙,披着团花镶边火鼠皮披风,颈间闪烁着灿金璎珞彩穗红宝石项圈,头戴百花攒珠金步摇,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丛妈妈,像一团珠光宝气的火一样迅速燃了过来。 防风意映放下了手,一边行礼一边说:“馨悦妹妹莫怪,姐姐担心行李里易碎的东西,是以来了以后没及时通报,先行一步来看看。见东西碎了,心里有点着急,说话声大了些。” 辰荣馨悦看了一眼我,又扫了一眼捂着耳垂的元梓和地上的耳环,嘴角翘起,拉着她的手说道:“哎呀,姐姐远道而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姐姐呢?什么东西碎了?可是急用之物?我赔给姐姐就是了。” 防风意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箱子,随即说道:“没什么,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别人送的,有份情谊在,是以一时情急才动了手。” 辰荣馨悦拉过她的胳膊,劝道:“好啦好啦!姐姐莫要动气,我之前得了一只东海珊瑚穿花珠金步摇,工艺精巧得很!那珠子又大又圆,更是难寻!我知道姐姐素来喜欢步摇,就留着打算送给姐姐,这下姐姐来了,跟我去看看可好?” 说罢辰荣馨悦拉着防风意映便要走,防风意映抽出手臂笑了笑,说道:“多谢妹妹。外面怪冷的,待我取件衣服披上。” 说罢她打开那放着双耳壶的箱子,随便掏了件棉袄出来,然后把锁落了回去,又威胁般地扫了我一眼,这才转身换上笑容。 辰荣馨悦奇道:“姐姐这棉袄,面料虽常见,花纹却非寻常……难道是姐姐自已绣的?” 防风意映点点头:“妹妹见笑了,冬天天气冷,懒得出去,窝在屋里自已消磨时间绣着玩儿的。” 辰荣馨悦抓过防风意映的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姐姐这手呀,文能写字绣花,武能拉弓射箭,怪不得涂山家太夫人从一众小姐闺秀里面选中了姐姐呢!” 防风意映把她的手一推,害羞道:“妹妹莫要取笑我!这事儿还没定呢。” 辰荣馨悦哈哈一笑:“姐姐害羞了!我都听说了,那这事儿不是八九不离十了嘛!快,给我讲讲,那涂山太夫人是不是如传闻中的那样,心思细密,聪慧过人呐?”说罢她若有似无地略了我一眼,随即牵着防风意映的手往门外走去。 防风意映随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太夫人慈祥得很,对我是极好的,又问路上累不累,又赏我一堆好东西。她告诉我说璟出门在外,让我……先来你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辰荣馨悦笑道:“那可不!你来就来对了!璟哥哥现下不正就在这轵邑城中?待我让哥哥给他传个飞书,让他速速归来。” 防风意映的声音随着脚步渐行渐远:“可别!妹妹又来取笑我!他有他的事情忙,等忙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哟!你倒是个通情达理的,还没过门呢,就知道心疼人了!我跟你说……” 辰荣馨悦的声音也逐渐变小,消失在风里。 元梓吸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我心里有点不得劲儿,凑上前去问她:“元梓姑娘,我去唤人给你包扎一下啊?” 元梓看了看我,眼圈红红的,她抬手一抹泪,说道:“多谢,不必了,差事还没做完,等忙完这摊的吧。疼又不会疼死了!只怪我命苦,没生作那小姐的身,眼泪掉了也没人怜惜,是个受苦的命罢了!” 丛妈妈在旁听了,“哎唷哎唷”地走过来,小声说道:“元梓姑娘,这话可不兴说啊!那防风小姐眼看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荣宠加身了,你这话若让有心人听了去,添油加醋地告到小姐面前,小姐说不定要怪你口不择言呢!你好不容易当到贴身大丫鬟,可得注意啊!” 元梓冷笑了一声,说道:“没了我,她不还有铃兰呢么?你当她少了我会如何折手吗?贴身大丫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丛妈妈抬眼看了我一眼,叹口气,说道:“姑娘还是快些包扎去吧,磨刀不误砍柴工。耳朵流着血,仔细落疤,犯不上呢。差事别人也能做,身体可是自已的。” 落疤这事儿,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容忍的,是以她这话一出,元梓思考片刻,便应道:“丛妈妈说的是,那我先去了。”说罢和我们俩点点头,自出门去了。 她这一出门,大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厮丫鬟们才敢意意思思地进门来。丛妈妈趁着这个当口儿苦笑了一下,对我说道:“让姑娘见笑了。小姐心地是好的,只是早年去轩辕城待了一阵子,回来性子就有点儿变了,唉……总之姑娘以后多担待,还有少爷,虽然每天舞刀弄棒,大大咧咧的,不太懂姑娘家的心思,但是性子极好,爽朗大气,姑娘相处久了便知。” 我心知她大概是府里看着他俩长大的老人儿,所以一门心思地替他们两兄妹说好话,可惜我相处不了久,正贼眉鼠眼地惦记着早日溜之大吉呢。 第102章 我也不道破,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丛妈妈一看就是有资历的老人儿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辰荣府好,兰香心里清楚。” 丛妈妈眼神变得柔软了些,叹道:“唉,姑娘有心了。我就盼着从小看到大的这俩孩子,能好好儿地,别无他求哇!” 我笑笑:“会的,少爷和小姐都是尊贵之人,福气在后头呢。丛妈妈,我刚才惊吓过度,想回房吃午饭,不知您这里还用不用我?可否应允呐?” 丛妈妈忙把放在一旁未曾动过的食盒递给我,说道:“哎呀姑娘自去用膳吧!这里有我呢!回头别人问起,我就说你去管家处了。” 我谢过丛妈妈,拎着食盒速速回去,却不进我的房间。 我走到小灰的房门口,轻声问道:“小灰,你可在啊?” 第88章 报信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灰探出头,见是我一个人,便把我请进屋内。 我掩上门,见小薇正坐在桌边磨墨,她见是我脸上绽开笑容,跳下凳子就跑到我身旁来。 “姑娘如何得闲了?”她好奇地问道。 “有点儿事,扯个谎跑回来了。”我把食盒放到桌上,急急地说道。 小灰和小薇一听有急事,双双收了笑容。 小灰问道:“姑娘可是要我帮忙做什么?” 我点点头,说道:“你帮我写一封信。内容不多,你就照我说的写。” 小灰听罢严肃地坐到桌旁,拿起了我给他的那只马毛笔。 “你给少主写封信,就说:'双耳壶已现,盼速归。但切莫入府,能把我接走最好不过。'落款就写兰香。” 小灰挥毫刷刷地写好,小薇在旁边帮着吹未干的墨。 小灰皱着眉问我:“姑娘,可有危险?” 我略一沉吟,答道:“暂时不会有。你们且放心。只是最近能不出去便不出去,最好避着点那防风家的小姐。” 小灰和小薇都点点头,居然没有问为什么,显然是非常信任我了。 小薇看墨已干,便把信笺双手递给我。 我拿过来折了几折,但如何送给涂山璟倒是犯了难。按他之前说的意思,可能还要几天才能回来。贩船的商人恐怕不会在城中,多半是在城边码头或者港口了。 我问小灰:“瑞阳出发前,可有告诉你他们具体要去哪里?” 小灰摇摇头,答道:“未曾告诉。姑娘……可是想要少主立时收到这封信?” 我听他话里有门儿,忙拉过他的胳膊,急急问道:“是的,最好马上能送出去。你可是知道什么法子啊?” 小灰从怀里拿出一枚火折子一样的东西,说道:“那日客栈里放的烟花,公子让瑞阳给我留了一个。说是如果有危急情况,放出烟花报信儿,他们在几里开外都能看到,必会立马赶来。” 我大喜,想来是涂山璟外出不放心,怕岳梁折返回来寻仇,给我留了个信号弹。可是我又忌惮着他若赶回来进了府,看到防风意映再扰乱了时间线,后面的事情我无法把握,便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小薇,小灰,那就得麻烦你们俩在大门两侧的巷子口各守一边,见公子他们回来就马上拦下,再把……把这信再写一封,一人揣一份,见了公子便递上。切记莫要让他进府,一定要先看过了这信才行。哦对了,若他问起,就说我一切都好,没有任何危险。” 待小灰又写完一封,我掏出涂山璟给我的碧玉小方印,连同刚才的那封,一封印了一个尾巴盛开的九尾狐图案,这才交给小灰和小薇。 “在辰荣府里面放烟花的话,太过招摇,你们须得寻个法子,能绕过门口的守卫……”我说着说着,不由得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姑娘你笑什么?”小薇好奇地问道。 “姑娘一定是有了法子。”小灰一板一眼地回她。 “不错,我有了法子,只是这法子么……少不得有点委屈你们。”我看向小薇和小灰。 “姑娘只管说,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在所不辞。那么些侠义故事,不是白听的,哪怕是让我们把门口守卫都打倒,小灰也愿拼死一试!”小灰凛然道。 “不不不!不用死,没到那程度!”我连连摆手,说道:“我这个法子吧……侠义故事里可没有。丰隆公子喜欢骑射打猎,我看在前门后门都有几处狗洞能容猎犬进出……” 说着说着,我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小灰眨眨眼睛,懂了。 “那我就和小薇化出原身,从那狗洞里不动声色钻出辰荣府去,跑远一些再放烟花。”小灰接着说道。 “正是!只是怕你们……” 小薇此时接过话茬:“咳!我道是多大的事儿!姑娘放心,在咱涂山府,我有时候出去找小灰,都是化了原身钻洞出去的。小灰哪回进府不是钻狗洞就是钻老鼠洞,我们都是钻惯了的,可没有那些讲究!” “如此……甚好。”我听了后有点安慰,随即念头一转:“等会儿,涂山家那么年久失修吗?竟有那么多狗洞和老鼠洞的吗?!” 小薇哈哈一笑,说道:“姑娘放心!不在公子平时住的地方,在西边儿柴房那附近,那里偏僻,涂山府又那么大,是以鲜少人来,有些年久失修的坑洞没人发现的。”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们这便去吧,路上小心。万一被人发现了也不要硬碰硬,就推说小孩子想放放烟花玩儿,见辰荣府多是木制结构,怕不小心把房子再给点了,所以才出府去。” 第103章 小薇和小灰应了,起身收好信笺,和我道了个别便出门了。 我心下发慌,身子有些虚,这才注意到早已过了午膳的时候,加上刚才又动脑筋又急急赶回,身心都消耗不少。 我便拿起食盒,溜回自已的房间。饭菜早已凉了,我又不会催动灵力把它们热起来,只得兴致缺缺地就着热水吃了些冷饭填肚子。 吃过了没多久,房门便被敲响,我开门见是辰荣馨悦身边另一个贴身丫鬟,那个叫铃兰的。 她福了一福,说道:“姑娘,小姐和防风小姐在后花园射箭,唤你也去热闹热闹。” 我心说这热闹我大可不必去凑,她俩火星子四溅的,可别崩我身上。 见我迟疑,铃兰挽起我的胳膊:“防风小姐箭术超绝,平时可是难得一见的,姑娘快随我去见识见识吧!” 我感觉到她隐隐用了力,拗不过她,心知主子下的命令,她是无论如何都得完成的,只得无奈地被她半架了出去,走到了后花园。 亭子里的取暖炉早已燃起,远远地能看到赤红色的火苗一跳一跳。辰荣馨悦笑的很大声,听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像是在夸赞防风意映的箭术。 见我走近,她笑容未消,招招手道:“你看,兰香说来便来得这样快,跟哥哥的性子颇有相似之处呢!怪不得哥哥纳了她,原来哪听说过哥哥对谁家女子上过心?” 防风意映手拿弓箭转过身来,盯住我,像盯住天上的飞鸟,缓缓开口道:“所以,她现在不是涂山府的人,变成辰荣府的人了?” 第89章 惩罚 辰荣馨悦见她神色冷淡,不由得笑容消散,迟疑地说道:“是呀……哥哥把她从璟哥哥那里讨了来……怎么了嘛?” 防风意映翘起嘴角,说道:“若是涂山家的人,主人不在,我没法儿发落,像趁人之危似的。但若是辰荣府的人……不知妹妹辰荣府上的家规里,下人弄坏了主子的东西,应当如何发落呀?” 我心下一抖,我所担心的还是来了。我见防风意映眼中厉色一闪,有点得意地看着我。旁边的辰荣馨悦却是一副若有所思,沉吟不语的样子。 辰荣馨悦踌躇着开了口:“姐姐,不知兰香弄坏了姐姐的什么东西?若是能赔的话……我想哥哥会帮着赔的。” 防风意映沉下脸来,眼中戾气一闪,将手中弓箭放到一旁的石板桌上,说道:“别人送的东西,礼轻情意重,东西赔得,情谊如何能赔得?主要是我这刚进房来,就看见她鬼鬼祟祟地偷偷打开我的箱子窥看,被我抓了个正着。不是我说啊妹妹,这偌大的辰荣府,还没听说哪个丫鬟这么没规矩,主子的东西没经允许也敢乱看乱碰!而且还碰坏了!你说如果不罚的话,以后如何治下,以正家风呢?” 我待要分辩,想想又把话咽了下去。当时只有我们在,她若硬要说是我碰坏了去,我也没证据自证清白,说多了怕她再扣个与客人和主子犟嘴,恃宠而骄就无法无天的大帽子到我头上来。且看辰荣馨悦如何帮我,我再做下一步打算也不迟。 辰荣馨悦抬起头看向我,眼神接连闪烁了几下,紧接着嘴角微微一撇,像是不愿意趟这潭浑水却又不得不被卷入漩涡之中似的。她向我问道:“兰香,意映姐姐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未经允许就开了人家的箱子?” 我看她动摇,忙说道:“回小姐的话,兰香确有开她的箱子不假。可是东西不是兰香弄坏的,我听那防风家的家丁抬来的时候箱子里就叮铃咣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碰坏了,我怕我们府上担了责任,这才一时情急走上前查看。待我看清楚了想要禀报时,恰好防风小姐就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你住口!”防风意映眸光骤然缩了一下,马上恼羞成怒地喝止我。然后她转身对辰荣馨悦说道:“妹妹休要听她胡言乱语,我不过是看院子里没个人影儿,心下奇怪,这才走进屋子看看的。你也知道,我常年习武之人,脚步轻些也是正常的。她在那里窥探,正是紧张之时,注意力都在那两口箱子上面,听不到我进来也是合情合理的。谁知道她是要偷看……还是要偷东西呢?!” 说罢她瞪了我一眼,眼底的惊慌失措一闪而逝,但却恰巧被我捕捉到。 我有点奇怪,不知她为何如此在意我说她悄无声息地进房……是了,她一定是以为房中没人,想要趁机转移箱子中的东西,没想到我在屋里,她走不开,索性就全推到我身上了。 我刚刚想明白这一点,辰荣馨悦便开口道:“妹妹,兰香定不是去偷东西的,她应该就是关心物件心切,情急之下一时忘了规矩。你就饶过她这一回好不好?” 防风意映冷笑了一声,说道:“我道辰荣小姐多么治下有方,原来这样护短。也是,你哥哥的侍妾,你怕她以后吹枕边风是不是?那你就不怕,我以后也吹枕边风?” 辰荣馨悦站起身来,面有怒容,但是片刻之后竟消散掉,换成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只见她说道:“这还没过门儿,姐姐的架子怎么就大起来,摆起涂山夫人的谱了?我会怕她?我是辰荣府的正牌小姐,在自家有什么可怕的?!罢了,我也懒得算你们这笔糊涂账,她虽有错处,但不至于家规处置,你说个惩罚,我们速速了结了这事儿,然后该干嘛干嘛不好吗?” 第104章 防风意映闻言也笑道:“哪有架子大,我不过是怕传出去,人们说涂山府教出来的人不懂规矩,辰荣府也肆意包庇,上下尊卑不分嘛!所以才严厉了些,妹妹莫要生气。” 辰荣馨悦端起骨瓷茶杯浅浅饮了口茶,幽幽地说道:“姐姐考虑得周到,不愧是将来做当家主母的人选。那你说,怎么罚?” 我一听,她这竟是不顾我口干舌燥地给她讲了那么久的故事,居然不护着我了,忙走上前一步,急道:“小姐,兰香冤枉啊!” 辰荣馨悦冷笑了一声,轻轻磕着茶杯盖,对我说道:“怎么说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世间的冤枉多了去了,你看我受了什么苦不也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么?!如何我都受得,你却受不得了?今儿个是你不走运了,冲撞了贵主,你且领罚去吧,大不了日后磨哥哥补偿你便是。” 我诧然,没料到她竟联想到了自已的苦楚,自然是满腹委屈,也见不得别人好了。说不定这其中还有着对未来涂山家夫人的一丝忌惮,和对我之前不小心破坏了她和岳梁姻缘的一丝记恨。我有心揭露防风意映的东西都是涂山家偷来的,却又怕共犯不只她一个,此时揭露了她再打草惊蛇,以后查不出他们偷东西的目的。 我第一次体会到,作为下人,本是有口难言,由主子任意定生死的。若碰上的不是涂山璟这样温和有礼的主子,跟了蛮横不讲理的主子,轻则挨骂挨挤兑,重则挨打,原是我之前运气太好了,没受过责罚。 防风意映拿起一支箭,包了只手帕,随手拿过一小瓶酒淋在上面,而后转过身将箭尖伸入取暖炉中。 于是那只箭瞬间便变成了火箭,箭尖跳动着红色的火焰。 她的眼眸被火焰映红,火焰熊熊在她的眼眸中闪烁着。 她缓缓开口道:“在辰荣府,我也不好越俎代庖,罚得太狠。只略施小惩,不如你就站在那里,让我练练箭,看看我能不能一箭射中你的耳坠?” 第90章 救星 我心里冷笑了一下,想是她看我耳坠子成色好,盖了她送给辰荣馨悦的那对的风头,可是她也不想想,若真是珍惜她的情谊,就算送只木簪子,辰荣馨悦又哪里会随手赏给丫鬟。 箭尖上带着火,破空声和辰荣馨悦的惊叫声同时响起,呼啸着向我射过来。耳坠那么小,火团那么大,不管射没射中,都会燎到我的耳朵、脸颊和头发,破相是免不了了的。 我忙闪身躲避,但火光很快便到面前,我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一阵风掠过,身旁有人夺下了箭,我能感到面前的热度移开了。 我睁开一只眼睛看去,只见丰隆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赤帝鞭,面有怒色,浓眉紧锁,方才正是他使鞭子卷了那箭去。 他急急几步走近,问道:“兰香,你没事吧?” 我盈盈一拜,回道:“多谢丰隆公子及时相救,兰香没事的。” 他将赤帝鞭盘回腰间,怒目而视防风意映,问道:“防风小姐怎么在我府里使上武器了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防风意映抿了抿嘴,行了一礼,答道:“防风意映见过丰隆公子。公子有所不知,您这侍妾偷偷把我的物件弄坏了,还窥探我的行李,所以我……” 丰隆眼睛一瞪,说道:“那你也不能下手这么重啊!这箭带着火,燎伤了脸的话,多少灵药仙丹都难以救转,你叫她一个姑娘家以后怎么过?” 防风意映横了我一眼,又看看丰隆,意思是以后不有你丰隆公子罩着嘛,但是她忌惮着丰隆,没有说出口。 丰隆见她不做声,也不好对客人太过苛责,转而问起了辰荣馨悦:“馨悦,你也不劝劝,就这么在旁边干看着?!” 辰荣馨悦一脸委屈:“哥哥,我哪知道意映姐姐手上这么快,说射箭就射。我之前劝过了,可是东西属实是坏了,我就想着,略施小惩也无妨的……” 丰隆气道:“你呀你呀!真是!罢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这就把兰香领走,过后再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你们女孩子聚在一起不好好吟诗作对,弹琴画画的,哪怕玩儿点胭脂水粉也比玩这安全呐!兰香,走了!” 说罢他转身,领着我出了花园。 我见他仍旧气鼓鼓地,便安慰道:“公子莫气,气大伤身,兰香现在好好儿的,今日没造成什么后果。” 他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说的是,不过舍妹也是娇纵散漫惯了,你莫要怪她没护住你,待过后我好好教训她!至于防风小姐嘛……暂时还轮不到我教训她。” 我心道,辰荣馨悦后来兴许是来不及反应,可是那之前,已经摆明了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护不护的,就那么回事儿,不麻烦么就出言相劝,麻烦了么就缩起来懒得管了。丰隆若因为我再训她一通,只怕她非但听不进去,日后还会更加记恨我一成。 我笑道:“小姐一时没反应过来,公子就莫要怪她了。方才不是已经训过了么,就不要再因为此事伤了兄妹和气啦。” 丰隆叹道:“兰香,你真是个聪慧温柔的!哪怕她有你十分之一呢!不过,你究竟弄没弄坏防风小姐的东西啊?你一向谨慎,怎么这回就失手了呢?” 我左右瞧瞧,见四下清静,只有远远的廊下路过一个端着茶水的小厮。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防风小姐……有蹊跷。你若不信,可随我到她房中一探。” 第105章 丰隆沉吟片刻,说道:“这……不好吧?我一个大男人,不方便到她一个闺阁女子的房中去呀。” 我又道:“事从权宜,此事有关少主,丰隆公子不必多虑。” 丰隆惊道:“和璟的安危也有关?!那我可得去看看。” 于是他便领着我到了防风意映的宅院处。防风意映只带了一个侍女,此刻正在贴身伺候她,那些个抬行李的家丁们果真如那个年长的所说,吃过饭便回去了,没再回这里。 院子里只有一个丫鬟在修剪枯枝,见丰隆和我过来,忙丢了大剪子过来,行礼道:“奴婢玉芝见过公子,见过……兰香姑娘。” 丰隆笑道:“起来吧。我正好路过,便想起来看看防风小姐的这里收拾得怎么样了,可还有什么东西要添。不想有点腹中饥饿,正好你在,你去厨房给我取些卤肉干和热汤来,要刘妈妈熬的老母鸡汤。” 那丫鬟有点迟疑,说道:“公子,刘妈妈早上未曾做过这道汤,没得热啊……” 我笑道:“未曾做过,便让她现做,你先把卤肉干拿来,再带点好茶。难得公子想吃不是?” 那丫鬟恍然大悟,说道:“是了是了!姑娘点拨的是!玉芝这就去办!” 我和丰隆对了一眼,和她说道:“取完了去丰隆公子那里候着,我们就在院子里转转,待会就回,不在这吃。” 那丫鬟应了声是,一溜小跑地出了院。 我随即去锁了院子的大门,遥遥一伸手,说道:“公子请吧。” 丰隆苦笑,一抬手,一道光落到房门上,门锁应声而落。 我跟着他进屋,见摆设略微有些细微的变动,那两口大箱子却依然放在卧房之中。 我走近箱子,丰隆也跟着探过身子,问道:“你说的可是这箱子?”说罢抬手又要如法炮制,我赶忙拦了他,说道:“公子慢来。你可有利器匕首之类的?这回需得我把这锁撬开。” 丰隆奇道:“哪用的着那么麻烦?不过我一抬手的事儿。” 我微微一笑,说道:“我想出府,待会还得拜托公子大发雷霆才是。” 丰隆立即明白了,说道:“原来如此!我说璟怎么回来了却不进来,在门口候着。原来是在等你!” 我一听涂山璟已经回来了,心上涌起一股热流,说道:“是的,兰香正愁没有由头出府,若说挨了防风意映责罚便跑了,难免她起疑心。所以借这个由头,让公子把我逐出府去。” 第91章 反击 丰隆一边伸手入怀,一边赞道:“还是你鬼机灵,点子多!喏,这有把小怀里剑,你拿去吧。”说罢他掏出一把怀里剑,剑鞘镶金流水纹,上面嵌着绿松石、红宝石和珊瑚珠等。 我接过来,瞧着眼熟,他见我端详,笑道:“跟我房里挂着的那把刀——现下我听你的已经取下来啦!跟它原是一对儿的,我不怎么用,送你了!” 我拿着怀里剑略一躬身,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公子!那么兰香这就要暴殄天物了。” 然后我转身,拿剑向箱子的锁头砍去。那剑果然快,没几下黄铜的锁头便被削断,应声落地。我掀开箱子,见东西都还在。 丰隆走上前来,替我抬着箱子盖。我三两下将毯子掀开,取出螺钿紫檀木匣打开来,拿出里面的白色玉净瓶,一翻瓶底,果然见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印盖在底下。 那上面若是换了别的字我兴许还不认识,但是那弯弯绕绕的字正和涂山府大门上的绿底金匾一样,正是“涂山”两字。 我原本九成九的把握瞬间变成了十成十。 丰隆见了,奇道:“咦?怎么是涂山家的印记?是璟送她的吗?不对啊,璟怎会送如此寒酸的东西给她呢?” 我放下玉净瓶,将紫檀木匣翻过来,见也同样有着涂山家的印记。便放下对丰隆说道:“公子,这虽是涂山家的东西,但却不是少主送她的。你还记得少主之前号称送你礼物的礼单上,都有些什么吗?” 丰隆之前是背过那礼单的,此刻经我一点便想起来了,睁大了双眼说道:“怎么丢的东西到了防风小姐的手里?!他二人是串通好了在玩儿什么新的连环计吗?!” 我听他前半段还挺上道儿,后半段思路急转直下,不由得失笑,将东西又放回去,只捡了那断裂的双耳壶掉下来的一只耳用我的手帕包起来揣在怀中,说道:“我不知道,但是少主和她并未见过,也没串通,这确确实实是之前涂山府上丢过的东西。” 丰隆惊道:“难道是她偷了去?!她此番有什么用意啊?” 我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还得以后慢慢查。所以我急着出府,和公子会合好去追查此事。” 丰隆点点头,说道:“也好,待会你随我回房,等她来闹我就将你逐走。” 我转了转眼珠,笑道:“只撬了她一把锁,她心里还有鬼,多半不肯声张呢。且待我再闹大一些!” 说罢我回身拿剑凿向另一把箱子的锁,凿开后见里面层层叠叠放着花红柳绿的衣服,最上面还放了一个首饰盒,两把弓。 我拿起弓,手起剑落,就将那弓弦切断。我又切了另一张弓,也算出了口气,报了防风意映射我的那半箭之仇。 丰隆看了个目瞪口呆,小声说道:“我算知道了,可不能得罪你们女人!再温柔的女人,生起气来也是可怕的!” 第106章 我回身盈盈一笑,说道:“公子知道就好!莫要惹女人,这句箴言够你平安顺遂一辈子啦~” 他会心一笑,回道:“晓得了晓得了!那我们这就回吧?” 我应道:“好的,走,临出府前让我尝尝你猎来的鹿做的肉干好不好吃!” 他哈哈一笑,长腿一迈便打头走出房门。 我回身把装双耳壶、紫檀木匣的箱子盖儿盖好,留那个装了衣物弓箭的箱子敞着,这才跟上丰隆,出门去了。 我们进了他房间没多久,玉芝便端着一个托盘敲门进来。托盘上面放一个紫砂茶壶,壶嘴袅袅冒着热气,另有两个釉下彩瓷盘,一个垒了一摞鹿肉干在上面,另一个堆了糖炒栗子在上面。 玉芝行了一礼,说道:“公子,刘妈妈说老母鸡汤已经煨上了,煨好立马派人送来。今天新炒的糖炒栗子也不错,给公子和姑娘送来尝尝新鲜。” 我接过托盘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桌上,嘴里谢道:“多谢玉芝姑娘,有劳了。” 玉芝笑笑,福了一福便出门去了。 当我吃了三个糖炒栗子,正在和第一根肉干较劲的时候,院里一阵喧闹声,几个女人的声音由远及近,随即房门便被敲响了。 我怕冒然开门被一脚踹翻在地,用眼神儿示意丰隆去开。 丰隆看着我笑了笑,随即换上了严肃的表情,起身去开了门。 门打开,为首的正是怒气冲冲的防风意映。身后她的丫鬟扯着她的衣袖,被她一把甩开。最后跟着皱着眉的辰荣馨悦。 “丰隆公子,你看看你的好侍妾都干出什么事来了?!要我说,出了事情一味包庇就是不行,转身就又犯错了不是?!”防风意映眼里要冒出火来,劈头盖脸地说道。 丰隆眉毛一挑,问道:“防风小姐好大的火气,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呀?” 防风意映指着我,大声说道:“我房里进了人,把我箱子撬开了,我常用的两张弓的弓弦都被切断了。定是她!定是她记恨我拿箭射她,存心报复!” 我依旧跟嘴里的肉干较劲,拿着它又撕又扯,不理她。 防风意映气得跳脚:“馨悦妹妹,你看她那个样子!” 辰荣馨悦抬眼小心地看着丰隆,说道:“哥哥?听说意映姐姐那弓箭十分贵重,你看看这……” 丰隆咳嗽了一声,缓声道:“兰香,可是你干的啊?” 我放下肉干,喝了口热茶,缓缓开口道:“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她坏人自有天收拾!” 防风意映红了眼,也不顾小姐风度了,蹿到我面前,伸手拔出我腰间别着的怀里剑,拿掉剑鞘看了一眼,怒道:“我那锁头乃是黄铜而制,一般的兵器绝没有轻易破开来的道理,你这怀里剑是个坚硬的宝器,定是你用它凿了开来!” 丰隆一下子站起身来,接过怀里剑端详起来,然后将剑放回剑鞘,严肃道:“兰香,剑身有细小的黄铜碎屑,证据确凿,你还不承认?” 辰荣馨悦听了这话,眼睛瞪得要掉出来一般。防风意映拍了拍手,嘴角翘起,眼睛依旧瞪着我。 第92章 驱逐 我赶紧跪下来,求道:“兰香一时气急,迷了心窍,还望公子饶恕!” 丰隆恨铁不成钢地叹道:“兰香,枉我那么宠你!你……你糊涂哇!今日你就出府吧,出了这等事,我辰荣府再难容你了!这剑你也拿去,我不想再看见它!”说罢他一拂袖,将剑丢在地上。 我见他背对着防风意映和辰荣馨悦,对着我眨了眨眼睛,不禁有些好笑。但我把笑憋了回去,只用衣袖掩住眼睛在那假哭。 只听他又转身向防风意映说道:“防风小姐,这次是我的侍妾不对,我这就将她逐出府去。至于小姐的损失,我也一并赔偿。不知小姐之前损毁的物件是什么?价值几许啊?” 防风意映略有泄气,小声说道:“之前的……之前的物件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提也罢。” 随即她提高了声音道:“不过我这弓,尤其是弓弦,乃是上古的神兽诸怀的筋鞣制而成,又韧又耐用,现在再难寻到。不知公子怎么赔?赔不了的话把这兰香打五十大板吧!” 我一听,五十大板别说打人了,打猪肉恐怕都会被拍成碎的不能再碎的肉馅了,介娘们儿心也忒狠了。 丰隆想是也被她震惊了一把,半晌才说出话来:“防风小姐,我确实中意她,不忍心看她受死。还是如刚才我说的,把她赶出府去自生自灭吧,眼不见心不烦。至于这弓弦……我府里虽然没有诸怀的筋,但是有祖上和蛟龙打斗留下来的一条龙筋,应该比诸怀的筋更韧些,不如给了小姐,小姐拿去给弓箭安上。只是需要小姐重新适应适应了。” 防风意映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忤逆,只得应允:“龙筋贵重,意映本不该收,可是我那弓箭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损毁了意映回去不好交代,只得厚着脸皮收下。还望今日之事,只有屋内的人知晓,莫要声张。” 丰隆连忙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说起来还是我辰荣府招待不周了,晚上我们设宴款待小姐,还望防风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和我家妹子继续把酒言欢,多住几日才是!” 我听着他们差不多要交易结束了,便放下了掩饰我假哭的袖子,看向丰隆。 第107章 丰隆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沉声道:“你还在这看什么?!还不快出府!” 防风意映嗤笑道:“算你命大,碰上了宽厚的丰隆公子,捡回了一条命!还不快滚出去!莫要在这里碍眼了!” 我拎着怀里剑,忙不迭地应道:“多谢公子!兰香这就出府了,还望公子小姐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说罢我迈着轻快的步伐,左拐右拐出了院子,脚步飞起来似的,直奔那大门去了。 来到门前,见一辆大马车停在门口,车前三匹高大的白马,膘肥体壮,油光水滑。旁边站着小灰,正焦急地往门里看,远远地见了我出来,忙跑回到马车门前向内说着什么。 一只玉白的手掀开了马车的门帘,涂山璟面若冠玉,眉如远山,眼似点漆,正露出了半张脸看向我。 我在原地停了停,随即加速奔向他。 如一支箭一般跑到马车前,我上了马车,心跳如擂。 他见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有些好笑地说道:“怎地如此急?” 我心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快点过来,嘴上却说道:“急着给公子报信儿啊!公子,那信你可看了?” 涂山璟点点头,说道:“看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去客栈说。” 小灰在外面听得他的话,轻轻扬了鞭子甩了个空响,三匹大马便嘶叫着扬蹄起步,将马车拉动起来。 瑞阳在最里面另一侧挨着涂山璟坐着,吊着膀子好奇道:“公子,姑娘,你们打啥哑谜呢?” 小薇抢着答道:“机密之事,不能泄露!公子若是需要你知道,自然会告诉你的!” 瑞阳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眼睛左右转了转,闭上了嘴巴。 我从怀里取出帕子包着的双耳壶碎块,掀开帕子放在手上。 涂山璟看了一眼,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俩对视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 一股我熟悉的冷香味在身边环绕,是我久违了的安心感。 虽然分别才不过一天,但我一天之内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显得很是漫长。此时挨着他,闻着他的气息,不禁让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个相拥而眠的雪夜,那个困得不行仍忍不住想要说很多话的夜晚…… 瑞阳突然一拍大腿,惊道:“坏了!” 我们都被他吓了一跳,我忙问道:“怎么了?” 瑞阳在对面看着我,说道:“森莺姑娘还在府里……竟把她给忘了!” 我“哎唷”了一声,回道:“可不是!你说说,这忙得团团转,一时竟没想起她来。公子,等我们到了客栈你再给丰隆公子送个信儿,让瑞阳和小灰驾车去把她接回来吧。” 涂山璟点点头,说道:“好。” 这次他们订的客栈不算远,没走多久便到了,想来是涂山璟为着方便,差瑞阳跑了一趟寻了个近旁的。 进了客栈,瑞阳和小灰自去安置马车,小薇随我们上楼,然后颇有眼力价地走进了第一个房间,留我和涂山璟在走廊里。 他用眼神示意我进房,我前后看看,走廊里无人,这才跟着他走了进去。 一进房间,我便忍不住问道:“公子,这碎片确实是之前涂山府上遭贼丢的双耳壶上的没错吧?” 涂山璟答道:“没错,我见过那双耳壶,壶身圆润但平平无奇,工艺别致在这双耳之上,是这个造型没错。” 我又问道:“公子,那你那日曾追着那贼人,可看清是否是女子呢?” 涂山璟摇摇头,说道:“那人身形瘦长,一举一动并非女子。” 我心下茫然,原以为是防风意映撒谎说是友人所赠,实则是她自已偷的,没想到真的另有其人,只是不知道是谁偷了去,又为何会将东西交给她? 第93章 分析 涂山璟见我沉思,便问道:“你可想出来什么头绪?为何不让我进府呢?” 我没法说因为我不想让你提前和防风意映见面,扰乱了时间线再多生事端,这娘们儿以后可是要跟你大哥合伙害你的,给你戴绿帽子不说还生了个便宜儿子,你能离她越远越好。 可惜我空长了张嘴,此时是有苦难言,只得做出个深奥的样子:“唉,兰香是怕,这贼人现身定是不怀好意,怕公子中了她的局,再威胁到公子的安危。至于头绪……兰香没有想出来,乱得很,理不出来!” 涂山璟点点头,说道:“不错,若没有把握,还是不要打草惊蛇,谨慎点好。那你这碎片从哪里寻来的?” 我心下叫苦,刚搪塞过了一问,又来一问。我捋着鬓边碎发,继续编道:“兰香是从……从一处不怎么常住人的院子里翻出来的。我恰好路过院子,见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反了光,走近一看是一角瓷器埋在土里,想是埋得匆忙,风吹走了表层的土,或是被丰隆公子家养的狗在宅子里四处跑扒了出来……我上前一拉,便扯出来这角碎片。剩下的部分在土里埋得沉,我一时没有趁手的工具挖它出来,怕我在那里耽搁得久了再被人看见,我就用土盖回去了,上面又压了个花盆。只是不知道这贼人为何会将赃物带到辰荣府呢?” 我一边编一边想,只是换了个地方,不算骗他太多吧。最后还反问了他一下,让他无暇再想出新的问题问我,我可再编不出来了。 果然他垂了眼眸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开口道:“我也没有头绪。难道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辰荣府刚传出去丢了这些东西,他带着这些东西比较显眼,是以偷偷将这些运到辰荣府里面?只是谁有那么大胆子和能耐,敢从涂山府偷东西,藏在辰荣府,又都做成了呢?” 第108章 我说道:“有道理!对了,公子,你说有没有可能当日的贼人其实另有其人,这辰荣府里帮他藏东西的,其实不知其中奥秘啊?” 涂山璟眉头微皱,嘴唇不自觉地微微撅起,这是他努力思考时下意识会出现的表情。 他突然问我:“双耳壶里面的东西,你看到的时候可还在里面?” 我回忆了一下,不只双耳壶,紫檀盒子和玉净瓶里面都是空空如也。我记得当初涂山璟跟我说里面装了什么簪子镯子,冰魄玉竹之类的,簪子镯子兴许能被防风意映收到她的首饰匣里,可是冰魄和玉竹都没法收在她那两口箱子里,我又没见她带了别的东西能装下它们。 我迟疑道:“没有……双耳壶里面放着玉净瓶,玉净瓶和它都是空的,那什么紫檀盒子我没见到,不知里面东西还在不在。” 涂山璟眉头舒展,轻启朱唇说道:“我猜,一定也是不在的。这贼人应该是如你所说,托人把东西带入辰荣府藏着,只因天下若有一个地方我不会去搜查,那定是丰隆的住处。而丰隆自知没收到这些东西,也不会想着在自已府里找这些玩意儿。” 我回想起那箱子中的物件,果真除了那瓶瓶罐罐,并未看到其他能装下冰魄或者竹子的东西,不由得脱口而出:“是了!所以那贼人真正要的是——” 涂山璟笑笑,答道:“不错,贼人要的一定是里面盛着的东西,此刻一定还带在身边。虽然我们推测不出来他的用途,不过起码排除了一半,缩小了范围。” 我见他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那辰荣府里面的蹊跷可以暂时先不急这两天就查个水落石出?” 涂山璟点点头:“可以,若是搬运进府里的人不知情被诓了还好,若是与贼人私下勾结,我们查得紧了,他再走漏了风声,让贼人有所防备,更加难以顺藤摸瓜了。回头我让丰隆查查,进来搬运大件的都有谁,什么日子搬的,搬的什么东西,待理出些些眉目,从这里面再细细地筛也不迟。” 我心道不用丰隆,我自是知道哪个搬进来的。可惜我还是不能说,左右丰隆也知道内情,肯定把防风意映写在前面,后面胡乱抓些人凑数填进去就能很快交差了,差不了多久。想到这里我便松了口气,反正这头等大事的报信儿我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看涂山璟如何追查了。 涂山璟给自已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又放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对我说道:“对了,今天相柳托人给我送了封信,说是给你的,你要小灰给你读,还是我这就给你念了?” 我奇道:“相柳?!那就麻烦公子替我读一读吧。” 涂山璟微笑着拆了那封信,展开看了一眼,嘴角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看不清似的,把信拿近了些,这才开口道:“这不是相柳写的,是……是一个叫王十八的写的?落款反正是这样的。” 我笑道:“哦!那是相柳军中的军医,和我意气相投,认我当他的小弟来着!那日军中一别,尚不知大哥过得怎样?不过他既然能写信,想必是身体无恙,有闲工夫了吧?” 涂山璟看向我,失笑道:“你什么时候还认了个大哥?你放心,他写字龙飞凤舞,下笔有力,不像是个虚弱的。你且听我给你念:'十九小弟:你挺好的啊?那日你给我留了个破布条子搁手里攥着,醒来吓我一大跳!我以为你原身是个破布精,让我半夜睡觉不老实给捏死了。后来兄弟们给我讲了,说你被轩辕那帮瘪犊子们给带走了,但是走前儿好像对你挺客气,约么不能给你苦吃,但是大哥我还是惦记你,得空回个话儿嗷!还有,多亏你跟胖子说让我们往清水镇这边儿跑,这里果然是个清静的地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适合我们占山为王。下回见面,哥请你吃黑猪……'” 念到这里,涂山璟睁大了眼睛,使劲儿盯着信,很是疑惑的样子。我早就忍不住笑了,此刻捧着肚子问他:“公子,他说请我吃什么?” 第94章 约定 涂山璟轻咳了一声,说道“这里写的是黑猪走子,我没听过这是什么。” 我也没听过,我俩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我突然猛一拍大腿:“是不是肘子啊?!我想起来了,大哥他曾说在员外家吃过黑猪肘子,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美味。” 涂山璟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和我一起笑得前仰后合,说道:“我道是什么珍稀的部位!闹了半天竟是个大白字!” 我按住眼角笑出的泪,说道:“大哥真是有趣!这信写得仿佛他就在我身边叨叨!” 涂山璟弯起嘴角继续念道:“'下回见面,哥请你吃黑猪肘子,再打上八两女儿红,咱哥儿俩不醉不归!'”念完,他把信折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从未见他像刚才这样大笑过,此刻也是个余韵未消的笑模样。脸上因为笑得太过泛上了一些红晕,面若桃花,眼似春水。 我心中一动,感觉心跳快了些,直直地盯着他出神。 他见我出神,笑容渐渐消失,眼神变得深邃,随即又变得宛若明珠生晕,光华流转。他轻轻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我脸上热热的,垂了眸答道:“我在看公子,公子真是好看,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他略略凑近了些,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更轻声地说道:“那怎么又低了头不看了?” 第109章 我一抬头:“我——” 我与他目光碰到一起,如点点星,像丝丝柳,交缠缭绕,欲语还羞。 我咬咬嘴唇,继续道:“我怕看公子看习惯了,再看别人就没法入眼了。” 他笑道:“那你不如一直习惯,也不必去看别人。” 我突然蹦出一句破坏气氛的话:“公子,我的奴契是在你手里吗?” 他被我这煞风景的问题问了个措手不及,笑容敛去。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在,不过应该还收在涂山府里……你问这个做什么?可是——可是你要回辰荣府去给丰隆做侍妾?他想赎你是吗?”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就是想问问。那,我当初是值——我当初身价是多少银子啊?” 涂山璟面色松弛了些,回道:“我记得你与静夜、蓝媚一样,每人五百两银子身价进的府。” 我“哈!”了一声,没想到自已这么不值钱,就之前中秋他赏给我的银子就差不多能赎身了。 见我思索,他抿了下嘴,问道:“那……你可是想赎身出府了?你在外面有想做的事情了?” 我又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哎呀,忘记了嘛,就问问,就问问哈。” 他沉默不语,星眸中闪过一丝探寻般的光,如流星划过夜空。 “事出寻常,必有蹊跷,好端端地你为何问起了这个?说吧,你到底什么用意?说出来听听,我才知难不难办到。”他正色道。 是呢,方才气氛正好,我兀地问这个做什么呢?我是想知道自已到底身价贵不贵?不是,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想着替自已赎身,只想好好待在他的身边,朝夕相处便很满足了。 那我是想知道别人会不会买了我去?不至于,我入府多年,早已经是他用惯了的贴身丫鬟,虽然“失忆”后忘记了很多活计的做法儿,但是也添了许多新花样,时而博他一笑,时而给他助些力,瞧着他的样子不至于嫌弃我。 排除了这些可能,剩下的方向就指向了答案。我明白了我为什么在感到幸福、温馨的时候却突然想到这里来。 因为我的幸福和温馨全指望着他,凭着他的一句话,就可以颠覆我的世界,决定我的去向。他在外面的世界翻手为云,回到府里之于我,仍旧可以覆手为雨,让我的世界降下泼天大雨,浇灭我的希望之火,快乐之光。 思及至此,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他,说道:“公子……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柔声说道:“你说。我能办到的,我皆可以去办。” 我嘴唇微微发抖,简单的一句话竟似有千钧重,到了嘴边竟难宣之于口。 他也不急躁,只眨了眨眼睛,安静地等待着。 我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请公子日后,不管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原因,只要不涉及到公子的生命安全,不要再把我送人了。” 说完我偷眼看他的反应,只见他眼圈微微发红,清亮的眼眸中难得起了波澜,脸上浮现的说不好是悲还是怒。 我担心言重,忙补充道:“我不是责怪公子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在公子身边惯了,又忘了太多,只恐外面风刀霜剑……不如在公子身边,朝朝暮暮——” “我明白。”他突然出声,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 “我答应你,再不把你送人了。”他一字一句,像宣誓般郑重,手上传来的热度,像那日温泉中为我疗伤时一样炽热,从手心一直灼烧到了我的心里。 我眼眶有点热,这段时间一直不明不白在心头盘根错节的郁结瞬间消散了个无影无踪。他没有一丝丝犹豫,也没有流露哪怕一丁点儿被我拂了面子的懊恼,一口便答应了,只剩满眼的心疼。 窗外风声交错,屋内只有他与我。纵使寒气被风驱动,从窗缝中钻进来,也被我们周身的热度化开,变成与屋内温度一样的温暖。 “你,你若是到了岁数不愿意出府,那便留在府中……”他开口道。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手轻掩淡红色的唇轻咳了一声,又说道:“留在府中,左右涂山府家大业大,不怕多养你一个。到时候月例银子年年涨,年底我再——” 我轻轻地笑了,伸手掩住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还是那么软,指尖传来柔柔的暖意。 “多谢公子。有公子这份心意,兰香足矣。” 他抬起手握住我的手,却没拿下来,任由我的手指继续轻放在他的唇上。 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长久地红着眼对视。 第95章 赌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这才似从梦中惊醒一般,松开了手。 我随即也收回手指,可手指上仍残留着温软的热度。我捻了捻手指,走去开门。 “少主,姑娘,叨扰了。长宝有事禀报。” 我见门外站着个魁梧的汉子,正是那浓眉大眼、办事稳妥的长宝,想是办完差事又跑回了轵邑城待命。不知道他有何要事这样急着禀报,我忙侧身让出地方,请他进来。 他进门便一拱手,正色道:“少主,小的前几日办差事路过唐各镇,那镇子上有个大赌场,办完差事有的弟兄手痒了,偷着去耍几把小的,说是见到了——” 说罢他微微侧过脸扫了我一眼,涂山璟见状一扬手,说道:“无妨,不必背着她,你继续。” 第110章 长宝又对着我一拱手,这才说道:“见到了大公子,在赌场里一掷千金,输了十万两银子,还把夫人从前给他的玉佩押在了赌场,输得精光,还欠了范大公子五万两,这才罢手。” 涂山璟面色不改,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握了下,被我偷眼瞧见了。 这大的在外面花天酒地千金豪赌,小的却在外面喝风饮雪地跑买卖,同样是兄弟,忙的却大不同,搁谁听了能不皱眉呢? 他深吸了口气,开口问道:“那他现下何在?” 长宝沉声道:“说是过后范大公子请了去,在范大公子家当地的酒楼里住着,几日没出门,净招些歌姬舞伎上门,关了门胡天胡地。范大公子也没催他还钱,一直客客气气地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天字号上房伺候着,估计是看咱们涂山府的面子,料定咱不会赖账。” 涂山璟微皱了眉头,说道:“范醴此人,奸诈狡猾,臭名昭著,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从前他要和我一起做酒水的生意,提了两三次我都没同意,自此算是结下了梁子。不过他一直做着表面的敷衍功夫,并未撕破脸来找不痛快,怎地此时突然跟大哥混起来了?” 长宝思索了下,回道:“回少主,属下思来想去,没个头绪。既然此人如此不可信,那我回头叫人盯紧了他们的酒楼,莫要让大公子再手头没轻没重,花费更多的银子。” 涂山璟抬头看了看他,说道:“银子多少倒是无妨,让他花便花了去。只是范醴也是岳梁门下的人,我怕他陷进旁的事情里,难以脱身,蓦地惹麻烦。你且回去支银子把玉佩先赎出来,然后一有风吹草动便禀报于我。我手头的事情办完了亲自走一趟去看看。” 长宝得了令,躬身说了声“是”,便要出门去。 涂山璟把他叫住:“慢着,还有一事。” 长宝转身看向他,涂山璟说道:“那些个赌钱的人,回去各打十个板子,惩戒他们破了不许赌博的规矩。打完再一人拨五十两银子,奖励他们探听消息。” 长宝嘴唇一动,像是要开口求情,但是没说出口来。 涂山璟神色严厉,说道:“输了的想回本,便赌着那侥幸,一局一局地跟下去。而赢了的自然想赢得更多,也更停不下手。然而天下哪有常赢不输的赌局,时间长了最终结局还是个输。输过的不信邪偏要继续,赢过的不信命还想再乘东风,赌到红了眼,欠了一身赌债,那怕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治下的道理,相信你能懂。” 长宝深深鞠了一躬,说道:“闻君一席话,胜过十年书。谢少主提点,长宝记下了,回去定按照少主说的办,嘱咐弟兄们规规矩矩的,莫要沾边儿!” 说罢他对我一拱手,便迈大步匆匆出门去了。 我见他走远,去关了门,回身看向沉思中的涂山璟。 我意意思思地问:“公子,那个什么唐各镇,距离咱们涂山府有多远呀?” 他眉头舒展了些,回道:“有些距离,坐马车的话,要坐十多天。” 我嘟囔道:“这么远?!那大公子不在家附近玩儿,巴巴儿地跑了这老远,就为了赌几把大的过瘾?” 他失笑道:“我也在纳闷,难道他是怕在家附近耳目众多,传到奶奶的耳里,奶奶责罚他?” 我撅着嘴道:“那他可真不嫌麻烦!而且,一点儿不心疼钱呐!公子这边忙前忙后,冒着多大的风险送这趟货,他倒好,一晚上就输出去了,说不定我们这趟赚的还不如他输的多呢。” 涂山璟叹了口气,说道:“唉,起先我也觉得不像话,后来又一想他这些年心里的苦楚,又有点觉得让他这么消遣消遣,散散心,解解烦闷也好,强过他在家把矛头对着别人撒气。” 我忙走过去他身边,说道:“公子!刚才谁一脸严肃地说什么不能沾赌,久赌必输?怎么到了自已家里人身上,就变味了呢?” 涂山璟以手扶额,说道:“你是不知道,他前一阵子痴迷于搜罗什么藏宝图,派人四处搜刮了一堆破纸烂图,连那只有半张的藏宝图也不放过。这事儿传了出去便涌上了一大帮人,现画的图做旧一下,狮子大开口,要多少价钱他也都照单全收。比起这个,他赌这点儿银子还算少的了!若不是怕他担上事,我倒宁可他赌一赌,花的比买那些虚无缥缈的破纸少多了。” 我听了大为吃惊,没想到这涂山篌看起来平头正脸,人模人样的,背地里这么疯,莫不是其实他有点儿傻吧! 我咽了口唾沫,有点动心,想着以后磨小灰拿牛皮纸也画那么几张图,看拿到涂山篌面前他能买不,这不比我和小灰苦苦写书要强。左右是涂山府的银子,肥水不流外人田,给外面那些假道土假术土不如给了我。左手倒右手,我替涂山璟攒着,以后多给他买点鸡炖了汤来补一补,我自已再顺便买些点心…… 想得有点儿远,我收了遐思,晃晃脑袋,又试探着问出我真正想问的:“公子,那……那防风府,离此地有多远呢?” 第96章 防风 涂山璟闻言略微一惊,随即抬头看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又握紧了。 他说不上是个什么神色,有一些无奈有一些羞赧还有一些诧异,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此刻正盯着我。他的眸色原如沉水,此刻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波澜。 第111章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涂山璟的声音不喜不怒,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哦,我在辰荣府见过了防风小姐,确实貌美如花,英武……那个英武过人。此刻突然想起来,不知道她来辰荣府远不远呐?防风家离我们青丘近不近呢?”我笑着打哈哈。 他换了一副狡黠的表情,露出了一丝狐族本色:“你莫要绕弯子,不就是想打听她吗?还问什么防风府?” 我感觉此刻他变成了猎人,而我才是那只狐狸,哦对了,我原身本就是个狐狸。 我也换了副谄媚的表情,说道:“公子聪慧过人,才智天下第一,什么都瞒不过公子。我嘛确实想打听打听她,她身后的防风家我也想了解了解,毕竟以后……以后是吧?”后半句我隐去没说,同时没说的还有:我不只想打听她,更想打她呢。刚刚得了涂山篌的消息,这防风意映我也得一并了解一下,毕竟我穿越过来以后,顶顶紧要的自然是涂山璟,其次需要关注的就要数这对野鸳鸯的动向了。 涂山璟细白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不回答我,却说道:“说了这许久,屋里有点热,我口渴了。”说完他抬着眼看我,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气笑道:“是是是,是兰香怠慢了!竟忘了给公子端茶倒水,公子且稍等,兰香这就给您奉上!” 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讨价还价一等一地强。他这里的消息真是金贵,还得我做工来换。早知道我等下过去问瑞阳了,他一天八卦得很,又好和人聊天,各家的丫鬟小厮婆子家丁认识得不少,肯定知道很多背后秘辛之类的消息。 我走到桌子前一提红砂茶壶,里面晃晃荡荡的挺沉,应该是还有不少茶水。 我便问道:“公子,出门在外,简朴些拿这个现成的将就将就成不成?” 他笑道:“你就这么应付你家公子?罢了!谅这店里也没有好茶,我且仁慈宽厚些将就将就吧!” 我拿过茶杯,用茶水涮了涮,泼到床边的铜盆里,这才回身给他倒了一杯。屋里热,茶水又多,是以并未变凉,我隔着茶杯还能感受到温热的温度,笑盈盈地说道:“是事实,体恤下人,仁慈宽厚的青丘公子,请用茶~” 他接过我端过去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这才说道:“防风家在北地,距离此地不算近也不算远,不过比到咱们青丘么是要远上一些。防风氏虽然地位不及中原四大氏族,却也是五大家族之一,是历史悠久的家族。现今的家主是防风小怪,从名字便知他性子跳脱,有时还有些古怪,素来不怎么问世事,只是毕竟身份血统在这里,难免要与各大世家打交道。他们家三个孩子,大哥防风峥,嫡出的长子,喜欢收藏兵器却灵力平平,能力也平平;二哥防风邶,是庶出的,之前你也见了,灵力倒是比他大哥高些,为人风流倜傥,闲云野鹤,能玩好饮,像他父亲大人一样不爱管事;唯有这小妹防风意映,据说是个性子刚强,眼里有正事儿的,不论灵力还是箭术,都练得比哥哥们都要厉害。防风夫人已经去世,她平日里在防风府帮着协理家事,也是个能手。” 我听得啧啧称奇,叹道:“这一大家子男人,没一个靠谱的!怪不得她性子那么刚强,她要是不独立,也没人管她,所以只能事事靠自已了!怪不得——” 我对上涂山璟似嗔非嗔的眼光,赶紧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 他沉下声来,说道:“兰香,这事还没有定下来,所以我平时没有多谈。我只觉得还不是时候,想着随缘去吧。但是现在我能保证的是,假若她有一天真的进了涂山府,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我可保你不被她欺负。不过话说回来,听外面说防风小姐性子虽刚强,对人却是温和有礼的,对下人也是宽厚,没听谁在外嚼过她的舌头,你也不必太过焦心。” 我咧嘴挤出个苦笑,她善于伪装,心机颇深,对着那位高权重或者出身世家的人自然是曲意逢迎,所以人家看她当然是人又美人又好。至于下人么……敢出去嚼她舌头的人,估计还没迈出门,早就被她从后面一箭钉住,先下手为强拔了舌头,哪里还有舌头出去乱嚼让外人听了去。 估计是我笑得太苦了,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他不禁失笑,放下茶杯柔声问道:“就这样怕嘛?你在辰荣府见过她,可是她给了你一个下马威?” 我心说,不仅仅是下马威,差点把我耳朵穿了脸蛋燎了头发烧了,想让我这个狐媚子失去姣好容颜没脸见人,不能再妖言惑众,狐惑媚主呢!不过后来我也没吃了亏,把她那趁手的弓箭通通割了去,让她这一阵子都不能随意射人了。 不过这段儿我还是先别让涂山璟知道了,虽然丰隆日后肯定会告诉他,但是毕竟还没查清防风意映手中的涂山府器物之事,他应该会替我隐瞒一些,不会直白地告诉涂山璟两只母老虎大闹一场互相斗了两个回合,把他闹得脑瓜子生疼,折损了一把重宝怀里剑不说,还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蛟龙筋赔了去。 我撅了撅嘴,说道:“公子放心,兰香没事,纵使有什么过节,那毕竟是未来有可能做当家主母的贵人小姐,兰香受着便是了。” 涂山璟惊道:“还真有?你且说说,她怎么你了?” 我摆摆手:“没事没事,不足挂齿,公子莫要担心。公子,那个什么唐各镇,去防风府可顺路啊?咱们过一阵子去看过了大公子,要不要再顺便拜访一下呢?” 第112章 第97章 销量 我心知他必不会去,只是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眉目,想计算一下涂山篌和防风意映曾见面接触过的几率而已。 果然,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沉吟片刻回道:“虽是顺路,但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冒然前往怕失了礼数,还是不去了吧。” 我巴不得他不去,赶紧连连点头:“公子说的是,兰香唐突了。那,我们何时去那个范大公子的地盘去?” 他手里捏着茶杯,慢悠悠地转了一圈,陶红色反衬得他手指愈发白皙。他又露出那种狡黠的笑,说道:“你两杯温茶糊弄下来就想让我说出这么多消息,这买卖我可做得太赔!” 我从鼻孔里重重地呼出了口气,说道:“是兰香又唐突了。那么尊贵的青丘公子,您现下又有什么需求呢?是腹中饥饿?还是想沐浴焚香?兰香这就去给您办!” 他伸手揉了揉肚子,笑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饿了!你去看看这家店有什么好吃的菜,选几样让他们送到我房里吧!你不必来伺候我吃饭,你这一半天也累了,自已去和小薇小灰他们吃饭去吧。” 我心道,这种店能有什么好吃的菜,大概都是些寻常做法。不过只要他们有鸡,不管什么料理法儿你估计都能爱吃。 道了声是,我便出房去了。到了楼下招那店小二一问,果然没什么新奇菜色,便点了几道诸如栗子焦鸡、青菜炖豆腐、清炒冬笋、辣椒炒腊肉这样的寻常菜,配一碗黄蚬龙须面,加一壶上好的金骏眉茶,让小二给送到了涂山璟的房间里。 然后我和小薇、小灰、瑞阳一道,坐在楼下大堂里用了些晚餐,身上感觉有点疲累,便回房躺在床上直直腰。 我本意原是不想睡的,可是大概是这一半天又费嘴又受惊,加上吃了一大碗热汤肉丝面,此刻放松下来后,困意便涌上来…… 待我再睁眼,窗外乌漆嘛黑,房内只点一枚红烛,昏暗的亮光摇摇晃晃。我猛一个起身坐起来,穿鞋下地。 见外间桌子处,小薇正趴在桌边,对着昏暗的灯光看着什么东西,她看我起来,抬起头笑道:“姑娘醒啦?” 我忙走过去问她:“现在什么时候了?!” 小薇拉着我坐下,说道:“姑娘莫要心急,今夜不用你当差。” 我起得太猛突突跳动的心这才慢慢缓了下来,我问道:“此话怎讲呢?” 小薇笑道:“姑娘回来就睡下了,等我进屋都没惊醒。中间公子来看过一次,见你睡得正酣,便让我等你醒了告诉你,今夜给你放假,不用你去伺候。公子还说让你好好休息,莫要思虑过多。他明天一大早就去办什么丰隆公子那件事,办完了就早日准备去范大公子那里,让你这两天得空歇歇,歇够了可以让瑞阳陪着去街上逛逛,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只管去问瑞阳支银子。” 我“哦”了一声,口中发干,见桌上放着一个茶壶,抓起来就倒到杯子里要喝。 小薇急道:“姑娘,这茶是冷的——” 我一边咕嘟咕嘟喝进去,一边一挥手,喝完了抹抹嘴说道:“不碍事,我就想喝这口凉的,刚才睡得直热。” 小薇意意思思地问道:“那姑娘……可有再做梦啊?” 我奇道:“并未做梦……可是你问这个做什么呀?” 小薇扬了扬手里的纸,说道:“晚上瑞阳和小灰把森莺姑娘接回来以后,顺便拿回了这一季的银钱收支单子,公子看过后抽了这一张让我们看,说姑娘的书卖得好,一共有五万两进账呢!” 我一听,忙从她手里抽出账单拿来看,一时竟忘了他们的数字并非我能看懂的阿拉伯数字,我还是看了个满眼弯弯绕绕,什么也没看明白。 我叹了口气,把单子还给小薇,问道:“小薇,你帮我细说说,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呀?” 小薇拿过单子,凑近到烛火旁,说道:“姑娘,这上面说了,素志斋自秋日起,各类话本故事广受欢迎,大荒内流传甚广。卖得第一好的本子是中秋庆典拿回在船上热演《大闹天宫》,进而被各家戏班子引进的那本《南游记》,第二好的是《东厢记》。不过近来《聊斋故事集》因为内容新奇,势头大涨,已经隐隐有超过《东厢记》的势头。还有刚刚新出的《甄嬛宫斗记》,刚卖了几天便众人哄抢,买了个精光,还有那买不到的蹲在素志斋门口连夜等着,就盼着一大早先买到刚出的本子。剩下的都记了些每月的成本和进账的具体数字了,就不给姑娘念了。” 我一听,这经典就是经典,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亘古不变呐。 小薇见我出神,说道:“姑娘,所以我有点担心嘛。你说你那些故事都是梦到的,咱们出来这么久,也没见你说过做几次梦……小薇担心,姑娘这些故事续不上嘛!” 我哈哈一笑,原来她是担心这。便捏捏她的脸蛋儿,柔声道:“小薇莫怕,姑娘我别的不敢说,这故事嘛,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灵感嘛,恰似江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小薇撇了撇嘴:“姑娘没跟我吹牛就好!我看这话本故事的狂热追随者不少,万一断了后面续不上,怕人家把素志斋给砸了!” 我笑道:“没吹没吹!你莫要怕,明天我不是有空吗?咱就抓着小灰窝在屋里写,不把我讲到口吐白沫,把他写到手脚抽筋,咱不出这个门,成不成?” 第113章 小薇咽了口唾沫,向下咧了下嘴道:“那倒是……也大可不必。姑娘你悠着点儿,你不累人家小灰还累呢!” 我调侃她道:“哟!不心疼我,心疼起小灰啦?” 小薇脸蛋一红,撅起嘴站起身来说道:“不跟你说了!姑娘取笑我!哼!” 说罢她脱了外袍要往里间走,我追上去讨人嫌地继续道:“哎呀,害羞啦?怎么,我们家小薇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多了,自已也有了想法儿不成?” 第98章 开工 小薇解了辫子,重重一跺脚道:“哎呀!没有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我看她情急,便闭紧了嘴巴不作声,比了个把嘴缝上的手势。 她解完辫子往被窝里一钻,手里揪着被子边儿,大眼睛忽闪忽闪,向我招了招手。 我微笑着点点头,走到外间吹熄了烛火,摸索着回到床上,和她肩并肩躺下。 晚上已经睡了一阵,我此刻正是精神,不由得好奇地问她:“小薇,我还不知道,你今年几岁了?” 小薇从被子里闷声闷气地答道:“我今年两百多岁了。” 我“啊?!”地吃了一惊,抬起上身看向她。 她忙压了压被角,嗔道:“姑娘,热气儿都被你放走啦!你那么吃惊干什么?你不也四百五十多岁了吗?” 我心道,你姑娘我这边儿的规矩,算年龄可不用百这个单位啊!看你是个小女孩的样子,总以为你十三四岁,结果现在你告诉我你两百多岁,哪个能不吃惊啊?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这不是……看你小嘛,以为你只有一百多岁呢。”好家伙,我适应得还挺快。 她回道:“一百多岁可小,我都不怎么记得了。” 我好奇道:“那你一百多岁前是什么样子啊?一个刺猬?然后突然有一天变成人形有了记忆?是这样的吗?” 小薇笑道:“姑娘可真是什么都忘记了。咱们妖精,除去后天修炼得道成人形的,大多是跟灵力相挂钩。灵力高的,灵智开得早,有的生下来就可以化人形保持不变,只有极少时候回复原身,喏,不就是公子那样的嘛!像我这种小妖精,灵力也不高,稀里糊涂一天天过,天天过得还都差不多,哪里记得那许多哟!” 我心下揣摩了一下百余年的日子天天一个样儿,是够枯燥的,不禁打了个冷战。 小薇给我也掖了掖被角,说道:“姑娘冷了吧?谁让你乱动把热气儿放走的。你要是想知道,不如明天问问公子,他肯定从小到大的都记得,生下来就会走的那种。” 我不禁有点好笑,拍拍她的手说道:“哈哈哈,谢啦!那细想想还挺吓人的,几百年的事情都记得,每天该多累呀。” 小薇含含糊糊地说道:“所以我不记嘛……我自打有记忆就在涂山府,吃了睡睡醒了玩儿,没什么特别的。连我具体哪年生的我都不知道,院里的管事妈妈便从捡到我那年开始往前算了三年,大概两百三十多岁吧……” 我听她话音渐消,鼻息深长,是已经睡着了,便也闭起了眼睛,强迫自已入睡,明天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果然不见涂山璟,想是他一大早便出去办事了。 吃过早饭,我让小二往我房里送两壶碧螺春,一份栗子糕,一份枣泥饼,打算今天不出门,在房里大写特写赶稿子。 路上遇到瑞阳,他见我跟在拿着一堆东西的小二身后,奇道:“哟,姑娘这是要在屋子里开茶会呀?” 我一摆手:“哪有!我这是要和小灰他们赶着写书呢!” 瑞阳满脸堆笑,凑过来说道:“姑娘好生勤奋!昨儿个公子还夸了呢,说没想到这些话本故事卖得这样好,以后姑娘若喜欢,给你留些时间让你多写写呢。” 我笑道:“那敢情好!不过本份内的事还是要做的!这不公子出门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机多写点。等日后……日后有事,又顾不上了。” 我的中心工作是围绕涂山璟展开的,可不能因噎废食,我心里有数着呢! 他跟着我笑嘻嘻进了门,帮小二把东西放下,又对小二说:“欸,先别走,我这袖子里装着赏钱,我手不方便,来,你自已掏。” 那小二笑得满脸花,说道:“大爷,小的哪敢到客人袖子里自已个儿掏赏钱呢!这是闻所未闻呐!” 瑞阳哈哈一笑,说道:“让你掏你便大胆掏,这么多人看着呢,没事的!” 那小二嘴里说着“那我掏多少是多呀?”,手却伸进了瑞阳没吊着的那侧手臂的衣袖里摸索来摸索去。 瑞阳笑着瞅他,说道:“你自已个儿约莫着,出多大的力拿多少赏。拿多了日后多出点力伺候,给补上就行!” 小二摸出了小半吊钱,高高兴兴地碰着,答道:“多谢大爷!大爷真是出手阔绰,小的一定好好伺候您这一行贵人!” 瑞阳坐到桌旁,笑嘻嘻地说道:“知道就好!下去吧,待有事我再去唤你。” 小二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桌旁小薇磨着墨,小灰铺展着纸,正是一副准备要开工的架势。瑞阳伸手拿了一块枣泥饼,一边吃一边开热闹,嘴里囫囵地说道:“姑娘,公子说你也可以上街逛逛,好吃的好玩的随便买,你不去凑凑热闹呀?” 我偷看瞧他,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笑道:“我倒是没那么着急去凑热闹,不过我看有人比我还急呢!” 第114章 瑞阳用仅剩的一只自由的手挠挠头,挤挤眼睛,笑道:“被姑娘看出来了!这一阵子东跑西颠的,都没空吃点好的玩点好的,肚子里的馋虫也蠢蠢欲动呢!” 我也拿了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小口,细腻软糯,味道不错。随即我开口道:“涂山府和辰荣府厨子都是中原顶尖儿的,还喂不饱你这肚子里的馋虫?你确定外面的东西会比府里的好吃?” 他站起来,眼睛一下子睁大,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有的市井小食府里吃不到,主要是尝个新鲜嘛!不然人家老字号那么多年,只一家破店,是怎么支撑下来的?必然是有点儿手段的!” 我一挑眉:“好好好!你说得有道理,我被你说服了。待我们写完了今天的故事,下午咱就收拾收拾出门逛街去,行不行?” 瑞阳大喜过望,向我一拱手:“太行了!还是姑娘对我好哇!” 小薇白了他一眼,插嘴道:“姑娘对谁不好?我们要开始写了,瑞阳哥哥你莫要在一旁聒噪,扰姑娘思路。” 瑞阳马上噤声,一副“我会乖乖的”的样子。 第99章 偶遇 小灰则拿着他那只毛笔,提起手蘸了蘸墨,抬头望着我问道:“姑娘,今天我们接着写甄嬛吗?还是写新的故事?” 我沉吟片刻,问瑞阳:“大荒上下都爱看什么样的故事啊?我们写之前,想先看看什么样的故事最流行?” 正所谓市场调研先行,既然是奔着赚钱,那肯定是要迎合市场需求,写最符合大众口味的故事才是。 瑞阳低头思索了片刻,对我答道:“识字看书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听说书先生或者唱曲儿唱戏的故事。所以还是那些个能被改成曲或者戏的故事最能广为流传。” 我一想甄嬛那些个布景和着装,要是改成戏估计戏班子要大出血,没几个班子能改得起的。 便一捶掌心,说道:“那今天咱就换个路子,专写她们唱曲儿的事情,这样她们一看跟自已有关,唱的时候感情投入,效果也会更好。名字么……就叫做《杜十一娘怒沉百宝箱》!“ 小灰一直凝神静听我的话,此时我话音刚落,便提笔刷刷地写下一行字。 小薇笑道:“今天这个属实新奇!从来都是王姬或者小姐的故事,我还从未听过唱曲儿姑娘当主角的故事呢。“ 我笑笑,说道:”每个人都可以是故事的主角。成不成角儿,主要看自已成不成全自已。“ 小灰一脸认真地记下来,我忙阻止他:“哎呀这个不是开端不用记!我只是拾人牙慧,有感而发。“ 小灰腼腆地笑了一下,说道:“我觉得这段说得挺好挺有哲理的,我想记下来。“ 我扬了扬眉道:“那也行,你喜欢就记下来吧。“ 此时门突然被敲响,瑞阳忙去开门,我见是森莺款款走进来,便笑道:“森莺,今早瑞阳说你昨天回来得急吹了风头疼,都没顾得上吃早饭。这里有糕饼和热茶,快过来垫一垫!“ 森莺站在门口扫了一眼,看我们铺了一桌子的架势,说道:“我说瑞阳屋里没人应呢,原来都是在这里凑热闹。你们写你们的,我在旁听着就成。“说罢也走到桌子旁坐下来,瑞阳忙给她让了座。 于是我便将那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娓娓道来,听得瑞阳是时而拍掌,时而愤怒,到最后更是直骂那负心汉。 小薇也听得忘了磨墨,咬着指甲暗暗出神。森莺也陷入了沉思,过一会儿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小灰刷刷几笔写完,长叹一声,说道:“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刚烈女子,又有美貌又有智慧,竟葬身江中。“ 我也叹了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有时候女子企盼依靠男子困鸟出笼,跃鱼出海,殊不知偏偏这人心难测,平日里甜言蜜语,待到真正测出他真心的时候,多半为时已晚。“ 瑞阳打趣道:“姑娘可也太过悲观,跟经见过好几个负心汉似的!要我说呀,虽然人心难测,可是还是好人多。“ 森莺也附和了一句:“我看也是,若她不试试,便永远在那烟花之地难以脱身。“ 我喝了口茶水,说道:“是是是!你们说的也都有道理,到什么时候,心怀些希望,总是好的。“说罢我偷眼看向森莺,见她不再总流露出那种若有所思,沉浸于自已悲苦中的样子,心里略略放了心,想是她终于慢慢解开心结,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我从怀里取出涂山璟给我的小印章,往纸上一印,吹了吹,说道:“成了!过后瑞阳趁有空时替我传给素志斋,咱们且等着看看这次的试验反响如何吧。“ 瑞阳小心地接过刚写好的几页,说道:“那我先收回房里去。姑娘,这都下午了,咱出门不出门呐?“ 我笑道:“出出出!你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中午再吃这店里的寻常菜式,怕是馋虫久未得到滋养都要饿死了!“ 瑞阳“嘿嘿“笑了两声,回道:”那我回去收拾收拾!等姑娘唤我!“说罢便出房去了。 我问森莺和小薇、小灰他们:“你们也一起去呀?” 森莺摇摇手,说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不去了,我还有点头疼,怕被风吹。” 小薇居然也摇摇手:“我也不去了,我听了这个故事心里不好受,没心思出去玩啦。” 第115章 小灰见她不去,也说道:“那我也不去了,我陪小薇说说话解解闷,直到她好了为止。” 我有心再劝一劝小薇,忽然心下一动,想起昨天她羞红的脸,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吧,交给小灰我放心,你好好开导开导她,莫要入戏太深。我和瑞阳上街给你们买点新奇玩意儿和好吃的,等我们回来啊。” 他俩同一幅度地点头,十分默契。 于是我便找出一件外袍,想了想,把丰隆送我的怀里剑也挂在腰间,有个防身的能给自已壮壮胆,万一有什么事也不用全指望还吊着膀子的瑞阳。 别过屋内众人,我去瑞阳的房间找他,他早已收拾妥当,只等我来唤。 见我来,他忙背上一个小包袱,说道:“姑娘,咱们这就走吧?有一家糖葫芦,去晚了可就抢不到了!” 我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宛若敏捷比赛之前蓄势待发的出笼小狗,不禁好笑,应道:“好好好,你带路!” 他一个箭步便窜了出去,我在后面紧赶慢赶地跟着,腹诽道这小子手虽折了,脚倒是麻利得很。 跟着他走了没多久,便进入一处闹市,果然人流涌动,好不热闹。他在一家糖葫芦的摊位前排了好久,终于买到了五串。 他一边把糖葫芦塞到我手里一边说:“他们家最多只让买五串,你先吃着,我再去那边排肉饼。”说罢他像个泥鳅似的从人流中游走了。 我咬了一口,果然酸甜可口。突然一个半大小子往后一冲,把我撞得一个趔趄,我向后倒去,却没摔到地上。 一只手稳稳扶住了我。 我回身一看,居然是身着雪白皮裘的涂山璟。 没想到在此地遇见他,我原地愣住了。 他扶好我,眼神里透着关切,开口问道:“没事吧?” 我磕磕巴巴地回道:“没,没事,多谢公子。” 他一笑,如雪里梅花,说道:“怎么吓得呆住了?”说完随即眼睛一眯,伸手到我嘴唇边。 我躲闪不及,被他从嘴角揪下一小块糖渣。 他嗅了嗅,笑着说:“是甜的。你多大的人了,吃东西还沾嘴角?” 我脑子一片空白,竟伸手把糖葫芦递给他,问道:“那公子,你要尝一尝吗?” 第100章 手串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眼弯弯,说道:“好。”便俯身下来,低头去咬最前面那个糖葫芦。 只见他朱唇微张,含住了比他唇色深几成的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两颗洁白的略微有些兔牙的前齿轻轻咬开了外层的糖衣,糖衣应声而裂,出现了几条焦糖色的裂纹。然后他整个将山楂咬进口中,鼓着腮嚼了十几下咽了下去,鲜红的舌尖露出一点点,迅速地舔了下嘴唇。 这一系列动作虽然不慢,但因着我离得近,连一个细节都没有丢失。 他又抿了抿嘴,笑道:“确实甜。” 我应道:“甜,是很甜……” 他又俯身歪着头望着我,嘴角上扬说道:“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磕磕巴巴的?” 我回了回神,收了我的痴呆相,回道:“没什么,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公子,吓了一跳罢了。公子在此做什么呢?” 他头一扬,瞥向旁边的一处店面:“俞信在里面,我在等他。”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能不能继续打听。 他见我沉吟,转而问道:“左右也是等,不如我们进去逛逛?在外面冷。” 我点点头,随他走进了那家店铺。 这是一家珠宝店,一进门便宝光四溢,柜台上堆着紫晶晶簇、红色珊瑚树、碧玉翡翠白菜等摆件,柜台里面的架子上高高低低地挂着金镶宝石项圈、珍珠耳饰、赤金缠丝手链等饰品。 涂山璟身着白色雪雕皮裘,一身华贵气质,我又腰佩红宝石镶金小剑,店里伙计识货,自然是笑脸相迎,不住地跟我们鞠躬,问道:“见过公子小姐,今儿个大驾光临,不知想买点什么呀?” 涂山璟看向我:“你可有想买的?” 我摇摇头,回道:“没什么,我就是看看,都长什么样子,回去写书也写得出来。” 涂山璟不禁失笑:“你倒是认真。那你看吧,看哪个好也可买下,回去再仔细研究。” 说罢他负手站在店堂中央,长身玉立,抬头看向通向楼上的楼梯处。 那伙计见他兴趣缺缺,便把准头儿瞄向了我,介绍道:“小姐这边请。小店东西不多,但都是掌柜的精挑细选出来的,材质工艺在这轵邑城都属顶上乘的。小姐只管看,有哪个相中了小的给您拿过来仔细瞧瞧。” 我见他热情,我们明说了不一定买也丝毫不减殷勤,心下的忐忑消了些,大着胆子看起来。 来这里之前路过珠宝首饰店,都是匆匆走过,只觉得店里灯光耀眼,柜姐也光彩夺目。进了涂山府以后,我总怕一个手抖把贵重的东西打了,要挨板子,所以离那些瓷器首饰远远的,更加没拿到近处端详过。 可是现如今写了书,尤其是写女人,难免写到她们的穿着打扮,总不能说她“戴着一副金步摇,上面花纹很复杂,看着很贵”吧,总得言之有物才行。 我看过了光彩夺目的摆设,又远远地望着架子上的首饰,暗暗地记下式样和搭配。其实若真能像涂山璟说的,买回去细看那精巧的工艺,确实是最佳,可惜我不好意思开口让他破费,只能尽力眯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在那猛盯。 第116章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涂山璟走到我身旁,他的声音在我的耳朵上方不远处响起,是刻意压低却仍不减清冽的声音:”可有入眼的?“ 我的耳朵感受到他的气息,变得酥酥麻麻的。我不由自主地一抖,想要捂住又觉得会太显眼,只好偏着头忍着,等那阵酥麻劲儿过去。 伙计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地笑道:“是呀是呀,夫人只管说,是不是看上了这副石榴石手串?夫人好眼光,这石榴石成色极好,颗颗一般大小,颜色鲜红质地油润,更难的是晶莹剔透,内里无絮,没有一丝杂质。寓意也好,妇人家戴了多子多福呢!您看公子这周身上下的行头,还怕买不起吗?“ 涂山璟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用激我,她也不是我的夫人。“ 伙计以手捂嘴,笑道:“哎呦喂,瞧我这张快嘴!我瞧着……是了,还不是夫人,那也可以买呀,石榴石还有对爱情忠诚的寓意,保您二位情投意合,长相厮守。“ 我闹了个大红脸,他这话里话外的都说我们是一对儿,我还没试过被人这么说过呢。 涂山璟见我窘迫,解围道:“这位只是我的……朋友。“ 不知为何,从他嘴里亲口这么说出来,即使心里清楚是事实,我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悄悄涌上心头。 那伙计一脸不信的样子,说道:“哈哈,巧了,石榴石也可以代表对友谊的珍视,您——“敢情无论是什么关系,都能在他这石榴石手串上落着好来,话都让他说了个滴水不漏。 “行了行了,龙二,你想把这么个除了成色质地之外没有出奇地方的货卖给堂堂青丘公子,也不怕人家看不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我侧过头看去,只见俞信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地走下楼梯。 那老者满脸皱纹,动作虽慢,眼神却很快,不动声色地扫了我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涂山璟身上。 “青,青丘公子?!“身旁那叫做龙二的伙计大吃一惊,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笑脸,笑道:”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如百分之一。“ 涂山璟对他笑笑:”过奖。“ 然后面向老者拱手行了一礼:”见过龙老板。龙老板依旧鹰眼如炬,身子骨硬朗得很。“ 老者笑着挥了挥手,说道:“不成啦!最近开始眼花啦,这不急着教给我这徒弟呢嘛!“ 说话间他走到柜台里,把那串鲜艳欲滴的石榴石手串拿了出来,又走到我面前伸手要递给我,对我说道:“姑娘跟它有眼缘,老朽这就送给姑娘,权当个见面礼。“ 我连连摆手,惶恐道:“平白无故受此大礼,兰香可不敢收!“ 说罢我看向涂山璟,他也正瞧着我,对我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多谢龙老板美意,这样,俞信,回头你取那桦山明目的玉桦滴送给龙老板,还有明年开始奶奶的首饰,也从龙老板这里选一份货。“ 第101章 小偷 俞信点头称是,很是恭敬的样子。 我又看了眼涂山璟,他又点了点头,我这才敢伸出没拿糖葫芦的那只手,接过了那串石榴石手串。涂山璟看我手里满满的,在旁帮我把手链戴在手上。 龙老板捋着胡子笑道:“那就谢过青丘公子了!你看看,这手串多配这眼里有火的姑娘!” 涂山璟看了看我的手腕,跟着赞道:“确实是衬得肤色如雪,娇艳欲滴。” 听了他这一句夸赞,我之前涌上心头的那点儿酸涩又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的话仿佛加了什么灵力,让我一时如坠深海,一时又如跃云端。 我对着龙老板福了一福,对他道谢。 这时俞信在旁一拱手,对龙老板说道:“那么龙老板,三日之后,我来凤麟楼取货,到时候再重谢龙老板。不巧公子与我今天接下来还有事情,我们这就得告辞了。来日我们再叙。” 龙老板一挥手:“好说好说!”,作势要送我们出去。 涂山璟忙拦住他:“龙老板留步!不必相送。” 龙老板“咳!”了一声,说道:“哪有客人和朋友要走,我在店头端坐的道理。又不是老得动不了了,送送不打紧!” 涂山璟这才放下手,对他行了一礼,便领着我们,在他的相送下走出了店铺。 走出店铺没多远,瑞阳拎着一兜子肉饼从远处跑过来,隔着老远儿那牛肉香气夹着一点黑胡椒和葱花的味道便飘过来,确实如他所说,在别的地方没闻过这么香的肉饼。 他看见涂山璟和俞信,远远地挥了挥他吊着的膀子,跑近近前来呼道:“姑娘让我一顿好找!怎么公子和俞大哥也在?” 涂山璟说道:“偶然遇上了,在外面站着也是冷,我就叫她进店转转。倒是你,跑到哪里去了?” 瑞阳献宝似的捧着他那一兜子肉饼,兴奋地说道:“马记肉饼,这附近顶顶有名的!今儿个运气好,这时候了居然还没卖光,小的去排队买了一兜子。公子和俞大哥尝尝鲜?” 俞信捋须笑道:“你小子!爪子都折了还不忘扒拉好吃的!真是个馋猫!” 涂山璟也笑:“我先不吃啦,待会和俞信有事情要办,这就得走了。你们好好逛,有什么想吃的或者需要置办的尽管买。” 我一听他这就要走,本来以为他会随我们一起走走逛逛的小小心思落了空,心里面有点不舍,又不能出言留他耽误了他做事,只得低低说道:“那公子和俞大哥一路小心。办成了早点回来,我们有什么好的给你们留着回来尝尝。” 第117章 涂山璟低头笑着看我,眼底一片温柔,应道:“好。” 话音刚落,他忽地变了脸色,手一扬一道浅蓝色的灵光射向我身旁。 我一惊,回头瞧去,只见进店前那撞我的半大小子捂着手臂,正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涂山璟厉声道:“刚才就是你,想偷她的宝剑,我看你年纪小放了你一马。怎么不长记性,还围着我们转,偷上了他的钱袋?!” 瑞阳一抖,把肉饼兜子换到吊着的膀子那只手,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腰间,脸上变了颜色,回身拎起那半大小子,从他手里拿回一只棕缎梧桐叶刺绣镶金边的钱袋子,怒道:“好哇!你好大的胆子!偷到你爷爷头上了?!说,有没有人指使你?!” 那小子呼痛,手臂勉强抬起来挡着,连连求饶:“大爷们饶命,大爷们饶命啊!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看你们穿得华贵,身上带的宝物多,所以动了歪心思……小的吃不上饭饿的不行了,走投无路这才做了坏事,求求你们,放过小的吧!” 我看他抬起的手上都是冻疮,衣服也破破烂烂,有点动了恻隐之心。再看周围,原本四处溜达的人们探头探脑,有聚上来看热闹的架势。 我怕涂山璟和俞信要办的是隐秘之事,此刻闹大了被人传了出去不好,便对涂山璟使了个眼色,嘴里说道:“穷也要有志气!看你有手有脚,做点什么不能换几个馒头填饱肚子?!这就把你送去报官,省得你以后路越走越不上道。让你长长教训!” 那小子挣扎开,跪在地上咣咣磕头,嘴里说道:“夫人教训的是!只是小的的妹妹近日感染风寒在家卧床,小的照顾她脱不开身,没工夫出去做事,抓药又贵,钱很快就花完了。我俩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如果把我关进牢里,妹妹无人照顾,只怕……只怕撑不过几天哪!求夫人开恩!” 我转过头去对着涂山璟说道:“公子,这……”眼神却没有看向他,依旧盯着地上那个半大小子。他伏在下面以为我没在看他,微微抬起了头,四处转动,看向周围的人群,像在寻找着什么。 我这才把眼光转向涂山璟,他不动声色地和我交换了个眼风,开口道:“情有可原,但是罪不可恕。兰香,你说该怎么办?” 我回道:“公子,看他可怜,也确实有难言之隐,不如今日暂且放过了他,等日后他妹妹好起来了,再让他赎罪,你看可好?” 那小子一听,又给我磕了几个头,嘴里谢道:“谢过女菩萨!夫人慈悲心肠,小的一定报答夫人!” 我瞧他像是提前谢过我好让我的话不能落空了似的,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涂山璟。 涂山璟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给他递了过去:“这里有些银钱,你拿去给妹妹看病吧。等她病好了,去找个事情做,找不到的话,去辰荣府找一个叫荣欣的人,就说涂山璟吩咐的,让他给你找个营生。你可记住了?” 那小子眼里放光,接过了碎银子,连连道谢:“公子慈悲为怀,小的没齿难忘!记住了,记住了,找辰荣府的荣欣。等小的治好了妹妹,一定报答二位大恩大德!” 涂山璟淡淡道:“再说,你这就回去吧。” 那小子又磕了一个头,爬起身转圈看了我们一眼,这才点头哈腰地走掉了。 涂山璟看他走出不远,说道:“俞信,银子上我下了追踪术,你跟着他,看他向谁去报信。待会的事情我自已去做,你探明了直接回客栈就好。” 俞信道了声是,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第102章 底细 涂山璟转过身来,对着瑞阳说道:“出门在外,时刻要警醒。” 瑞阳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哎呦我的公子爷,我一见您注意力都在您身上了,竟忘了顾身边。您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多加小心!” 涂山璟展颜道:“我就知你是个油嘴滑舌的!罢了,你和兰香继续逛吧,莫要再放松警惕,尤其要看护住她。” 瑞阳颠一颠肉饼,口里应道:“得令!” 涂山璟又转过来,看向我,柔声道:“逛得差不多就早点回去,外面天儿冷,尤其要注意安全。” 我冲他点点头,心下一片柔软。 他这才转身离去。 我目送着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白色皮裘毛毛上,一丝一丝随风舞动,直至他拐了个弯,消失在街角尽头。 瑞阳问我:“姑娘,你趁热尝尝肉饼吗?待会回去凉了就。” 我吃不下,回道:“多谢,我先不吃了,怕呛风。” 瑞阳笑笑,说道:“那我可吃啦?” 我回道:“吃吧,慢点吃,仔细呛风肚子疼。“而后我帮他托着肉饼兜,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咬了起来。 三两下吃完,他用吊膀子的绷带抹了抹嘴,问我:“姑娘,还有一家榛子杏仁千层酥,同我一起去看看?“ 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应允了他,随着他左拐右拐走到另一处店面前。 不巧老板娘告诉他榛子杏仁酥卖光了,他眼中的光芒瞬间消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就蔫儿了。 我也没有其他想逛的,便和悻悻的他回到了客栈。 俞信比我们早一步回来,正坐在大堂里喝一壶上好的铁观音。见我们回来,他摆摆手,我们俩忙走到他身边坐下。 第118章 他把桌上托盘里扣着的两个茶杯翻了过来,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我捧着,手暖了起来。 瑞阳早就忍不住,低声问道:“俞大哥,你可探听到了那小子的底细?“ 俞信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没什么大事。我跟他到一处破城隍庙,见一个乞丐似的人跟他对了眼色,他便随着那乞丐进去了。我在窗根儿底下听着他把事情讲了一遍,听那个乞丐说’如此,还是仁义之土。你欠他们一份恩情,且先拿银子回去给你妹妹抓药,明日一早我去请他们,给他们赔个不是。咱们至英帮虽然小偷小摸,但却盗亦有道,不欠人情。’那小子估计就是他的手下,但我看那乞丐灵力也不高。明天一早咱们再观望观望,左右敌不动我不动,看看他们什么路数。” 瑞阳思索了下,回道:“俞大哥说的是。他们招惹咱们,咱们见招拆招便是。”说罢拿过一串糖葫芦,咔嚓一声咬了一颗去,大嚼特嚼。 我见他吃得香甜,想起小薇他们,便拿了两只糖葫芦回房去。 一进门,小薇趴在桌子边上,小脸儿睡得红扑扑的。小灰在她旁边静静地写字,抬头见我进来,左手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轻手轻脚走到桌子旁,见小灰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篇,便用气音说道:“辛苦啦,歇歇吧,别累着。” 小灰笑笑,说道:“不累,沉浸其中,一晃都这时候了。她下午哭了一场,说十一娘可怜,替她不甘,哭累了睡着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薇是性情中人,随她去吧。” 我怕继续在屋里面,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响动再把小薇惊醒,给他们留了一串糖葫芦便出门去了。 走廊里碰到瑞阳,我问他:“你干什么去?” 瑞阳笑笑,扬了扬手里的肉饼兜说道:“方才俞大哥吃了说好吃,我想着给森莺姑娘也送点去。” 我笑道:“巧了,我也想找她来着,一起去吧。” 我和瑞阳走到森莺的房间门口,我抬手敲了敲门,问道:“森莺?是我们。” 房间里面细细地响起了脚步声,走到门口,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森莺穿一身蓝缎衫子,显得皮肤洁白,气色很好的样子。 她看见我手腕上的手串,“呀!”地惊了一声,拉过我的手细细端详,嘴里问道:“姑娘在哪里买到的这手串?这样好看!” 没等我回答,瑞阳抢先答道:“街上碰到公子,公子给买的!” 森莺嘴角翘起,赞道:“公子……公子待你可真好。” 瑞阳又道:“可不么!公子最宠我们兰——” 我斜了他一眼,他识相地闭了嘴,吐了吐舌头,掏出两张油纸包了的肉饼递给森莺,说道:“这个给你们尝尝鲜,我去给小薇和小灰送了,先走了!” 说罢他便逃似的走掉了。 森莺拿着肉饼,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眨眨眼,问道:“你这会儿可有事啊?这糖葫芦好吃得紧,你也尝尝?” 她退后一步,让了让,说道:“我现下无事,姑娘请进吧。” 我在她那里待了好一阵子,先是探了探她的口风,感觉她已完全从那阴影中走出来的样子。后在她房里吃了饭,吃过后又跟她学了会儿盘头发,直到瑞阳又来敲了门。 “兰香姑娘,公子回来了,唤你去房里伺候呢。” 我忙放下森莺被我抓在手里的一缕头发,对她的背影说道:“那我这就去了。你回头记得尝尝那肉饼,挺鲜的来着。” 她在烛光中回过身来,笑了个云淡风轻:“姑娘自去吧,我回头吃。” 我冲她点点头,谢过她便出了房门,往涂山璟的房间去了。 我只敲了一下,涂山璟就走过来开了门。他外面的皮裘已经脱掉挂了起来,留里面一件青蓝色闪缎草纹长袍。 见我进门,他温和一笑,如玉如琢,周身似有月华清辉在流转,宁静安逸的氛围在空气里慢慢氤氲开。 “公子差事都忙完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解开发冠。润泽的黑发如瀑,丝滑地散落下来。 我见他手心按着太阳穴,眉头微皱,便问道:“公子可是头疼了?我帮公子按一按?” 他扶着额,歪头看向我,问道:“会管用吗?” 我寻一罐冷霜,挖出来一坨在手心化开,慢慢揉搓着,然后走近他,答道:“试试嘛,万一管用呢?” 第103章 梳头 我慢慢给他按摩起了太阳穴。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一排羽毛扇,微微地抖动着。 按了一会儿,我用巾帕将手上的冷霜擦干净,从后面将手伸进他的头发里。 他一惊,睁开眼睛回头望着我。 我笑笑:“头上也按一下,舒展筋络,可解公子思虑之愁绪。” 他垂了眸子想了想,不作声地转了过去,默许了。 他的头发凉丝丝滑溜溜,我的手插进去毫无打结之处,一路顺畅。 当我的手按上他的头,他不由自主地长长“嗯~”了一声,随即闭紧了眼睛,连眼角褶皱都挤出来了,想是因为自已不小心流露出的声音而暗暗羞涩,不敢睁眼了。 我不轻不重地按着,怕他尴尬,开口说道:“公子,俞大哥可告诉你那小贼的事情了?” 第119章 他眼睛闭得没那么紧了,回道:“他跟我说了,我也是一个意思,明天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城里确实有个至英帮,我听丰隆提起过。帮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不过除了偶尔小偷小摸,大致上还算规矩,平时也帮过穷苦人,所以一直存续着,没人动他们。” “也行,我们过一阵子就要出发了,莫要惹上什么事端耽误了行程,还是去大公子那里紧要。” 他睁开眼睛,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听长宝报,大哥依然是不出门,窝在范大公子的酒楼里吃喝玩乐,没有要回程的样子。身边带的小厮也是天天喝酒玩乐,丝毫没个防备。” 我回道:“怕是他欠了范大公子一大笔钱,又不好意思跟你提,又不敢跟家里报。日复一日利滚利,数额就更大更不好填亏空了,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在那里待着,顺便想想办法。” 他有点怒意,说话快了些:“大哥也是,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想办法不与我商量商量。毕竟那边都是外人,他再怎么对我有意见,我也是他兄弟不是!还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追债的堵上门不管吗?!” 我理了理他被揉乱的头发,轻声道:“不是人人都像公子这么良善的。自已心里阴暗,以已推人,以为公子不会管他,看轻了自已也小瞧了公子。”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对我大哥似乎……不怎么待见?” 我拿起梳子给他梳头,不紧不慢地答道:“大公子在上,原轮不到我来评论些什么。只是冷眼旁观,替公子心焦,看不过去罢了。” 他转过去,叹了口气,说道:“唉,大哥原不是这样的……娘去了以后没多久,他竟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情大变,见了我眼神儿也不对。” 我替他梳完头,放下梳子,轻声说道:“事出寻常,必有蹊跷。公子平日里需得提防着点儿,俗话说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尤其这当口儿,族长之位未定,人心隔肚皮,不得不戒备啊。小心着些总没错处就是了。” 他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说道:“他若真愿做这族长,大不了我让了他去。可惜我一人说的不算,还得奶奶和族中九大长老同意了才行。等他当上了就知道,族长也不是好当的。” 此时房门被敲响,是小二送来了洗漱的热水。 我开门端水进来,给他倒到盆里洗脚,嘴里说着:“可不么,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估计他到手以后一看,也不过如此。” 眼看着热水不够,我跟涂山璟说了一声便拿着洗脸盆出门管小二再要些。 待我端着热水回到房内,他已经洗好擦干,一双素白的脚踩在靸鞋上。 我沾湿了巾帕给他擦脸,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公子,你待会可有事要忙?没有的话,我给你梳发髻啊?下午我跟森莺学了好一阵子,左右你待会不出门,梳坏了也不怕。” 他睁开双眼,眼睛里像有星星落入般闪亮,小双眼皮似柳叶轻飞向上扬起,笑道:“你这是拿我来练手来了?罢了,你要是手艺不好,日后遭罪的还是我,我就暂且陪你练一阵子吧。” 我开心地拿巾帕擦过最后一块地方,然后在他鼻头轻轻一点,笑道:“多谢公子大人大量!” 我拿起他的一缕头发,感觉发丝柔顺,像上好的缎子。下午拿森莺头发试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这么紧张。我小心翼翼地捏着那缕,又拿梳子挑了另一撮儿,交错在他头上,松松地挽了起来。 忽然想起之前我问小薇的年岁相关的事,我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问道:“公子,你说我们增岁数的时候,什么时候能改变外形啊?是逐渐逐渐变老,像凡人那样,还是一直保持一个样儿,到了下一阶段睡一觉起来就忽然变老了呢?” 他失笑道:“你连这个也忘记了?其实两种都有些。我们妖精一族能化人形的,寿命都不短,但是变化是极其缓慢的,到了下一阶段的几年前,外表变老迅速些,那之前基本没什么大的变化。神族也是类似,只不过寿命更长些。” 我想了想,说道:“那挺好的,这样我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睡一觉醒来不认识自已了。” 他笑着回:“那你大可不必担心,到下一阶段还有几百年呢。” 几百年……我还是没有适应他们动辄几百几千的计量单位。算了,不多想了,我只争朝夕吧。 我拿右手按住好不容易盘好的发髻使其固定,歪过头问他:“公子,可紧呐?” 他不敢摇头怕弄散了,纹丝不动地回道:“不紧,反而有点松。你可以再紧点,不怕的。” 我这才大胆尝试起来,使出跟森莺学的那招,把剩下的发梢整个扭紧,又用发尾绕了两圈,右手按住了去够桌子上的发冠。 那发冠放得有些远,我事先并未想到把它拿到近旁,如今够不到,却又不舍得脱手好不容易盘好的发髻,只得奋力再使劲够了一够。 一使劲,他的头被我碰到,往前点了一下。 “哎呀!公子,对不住!”我脱口而出。 “你呀你呀,别心急啊。”他哭笑不得,纤长的手一伸便帮我拿到了发冠,抬手递给身后的我。 “多谢公子!”我有点赧颜,快速接过发冠扣在发髻上。 第104章 请帖 发髻兴许是梳长了,有点歪,顶着发冠斜斜地略偏向一旁。我把它扶了一下,走到桌边取了簪子,从发冠中间穿过。 第120章 有了发簪的固定,发冠看起来端正了许多,只是此刻没固定好的发梢碎发从发冠后面的镂空里面不听话地支了出来。 我不动声色地背着他吐了下舌头,取过铜镜给他照前面:“公子,看看怎么样?” 他对镜照了一下,在镜中看向我,露出了笑脸,说道:“不错,手艺有长进。” 我趁他没发现发冠背后的奥秘,赶紧手脚麻利地给他把发冠拆下来,把发髻散开梳了梳,笑道:“多谢公子夸奖!” 他在镜中扫了我一眼,疑惑道:“可是我怎么感觉你很慌张?” 我摆了摆手,打哈哈道:“哪有哪有~我这是高兴得!公子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不叨扰公子了。明日辰时我再来给公子洗漱!” 说罢我便逃也似的出了他的房间,回我自已那里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给他梳好头,正给洗脸呢,瑞阳就敲响了房门,在门外焦急地唤道:“公子!公子可醒了?有事禀报。” 他闭着眼睛说道:“进来。” 门没关,瑞阳听了便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走上前来说道:“见过公子。俞大哥刚才在他的房门上发现钉着这张字条,让我拿来给公子过目。” 我把涂山璟脸上的水珠用巾帕按压干净,他睁开眼睛拿过字条。 我在他身旁侧过脸扫了一眼,寥寥几行字,依旧是看不明白。 涂山璟念道:“昨日蒙青丘公子一行以德报怨,心下惭愧,感激不尽。今日未时,请公子一行人于城西城隍庙一聚,聊表谢意,望赏光驾临。至英帮帮主:于阿至敬上。” 瑞阳听了,有些担忧地问道:“公子,我们……去吗?这……不会有诈吧?” 涂山璟把字条放在一旁,淡淡地回道:“去看看也无妨。我们以德报怨,不至于换来他们的以怨报德吧。而且昨天俞信探过了,那城隍庙四周空空,没有什么能设埋伏的地方,对方也灵力平平,有幽在,想来可以以一当十。” 瑞阳这才收了忧虑之色,说道:“公子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公子到时候带上我,虽然折了一只手,但是多双眼睛多点警醒呢。” 涂山璟接过我递过来的温水,漱了漱口,吐在铜盆中,答道:“好。那你这就去把俞信叫过来,我有事情要吩咐给他。待会我们不下去吃了,你吩咐小二送我房里来吧。” 说罢他转向我说道:“你也先下去吧,早点吃早饭。中午吃过了歇一会儿就随我们一同前去。记得把我之前给你的那个可以发射暗器的盒子带上。” 我一时想不起来,他见状比了个缠在腰间的手势,我这才恍然大悟:“哦~暴雨梨花针那个!” 他不禁莞尔:“你倒是给取了个雅致的名字!对,就是那个小盒子。” 我回道:“公子放心,我想起来了。有孔那面朝前,先按一下机关再扳一下即可发射,对不对?” 他点点头:“对的。你也不必害怕,九成九用不上,带着权当个防范罢了。” 我跟着瑞阳一同出了房门,各自去准备。 吃过早饭,我回房翻出了那个小盒子。它一直让我丢在行李的底处,几乎忘了它的存在。我怕拿出来放着被小薇他们再误触了机关,又把它放回包袱里,打算临出发前再缠在衣服下面。 早上心里有事儿,吃得不多,这会子静下来觉得肚子还是有点空,我便掏出瑞阳今早起大早出去买的榛子杏仁千层酥吃了起来。 刚吃了两个,房门就被敲响了。我应声去开,看门外站着森莺,穿一身淡黄色妆缎长裙,披了个小斗篷,甚是娇俏可爱。 她先是越过我向房内张望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道:“小薇他们不在?早上见你没精神,没说几句话也没吃什么东西,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可是有什么事啊?” 我把她让进房内,说道:“没什么,下午公子要我随他出去拜访,我心里装着事就吃不下许多。这不,在这里偷吃榛子杏仁酥被你发现啦。来,你也尝一块?” 森莺笑道:“多谢,瑞阳也给我送了,我早饭前吃了一块,确实香甜酥脆,就不抢你的啦。不过公子要领你去拜访什么人呐?怎么这么大阵仗。” 我便把昨日那一番遭遇跟她说了,她沉思了片刻,说道:“听起来不像有什么凶险的,不过姑娘还是小心为妙。姑娘不像他们,能催动灵力,万一打起来你该怎么办是好” 我笑笑,把包袱里的暴雨梨花针盒拿出来,跟她说:“你放心,他们有灵力,我有神器!” 森莺“咦”了一下,伸手作势要拿过去看看,我忙闪了一下,说道:“小心!这个有机关,不小心碰到就会有淬毒的针射出来,莫要伤了你。” 森莺吓了一跳,手缩了回去,嘴里说道:“那我可不看了,怪吓人的!你拿着它可得当心啊!” 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吧。一时半会儿用不着它出场,我就是拿着它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森莺也笑道:“那就好,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我又与她说笑了一阵子,小灰和小薇回来,找我写故事。森莺说昨日没睡好,自回去补觉了。 我叽里呱啦讲了一通,把小小的紧张不安抛到了脑后,直讲到日上三竿,瑞阳唤我们来吃饭。 我喝了一大口茶,收尾道:“那浣碧说了:’奴婢听说王爷的别院中,种着许多碧色梅花,一直无缘相见。哪天若能见上一见,便心满意足了。’帝君一听,便听出了话外之意,赐婚给浣碧和王爷。喏,就先到这里吧,下午要我出门。你们得空了就继续写,别累着就行。” 第121章 小薇气哼哼地说道:“又是个背叛的女人!真气死我了!” 小灰收了笔,安慰小薇道:“若不是她出来顶这一出,甄嬛又是一场风波,唉,情急之下,也只能如此了。” 第105章 灵力 我笑着抚了她肩膀一下,说道:“你又入戏了。莫气莫气!吃饭要紧!” 我叫他们先跟瑞阳下去,我去森莺房前唤她。 我敲了敲门,小声说道:“森莺,你可醒了?该吃午饭啦。” 见屋里没动静,我又轻轻敲了两下,等了半晌,见她没应声也没出来,估计还在睡着,我便下楼让瑞阳给她留了一份。 吃过了饭,我回房把暴雨梨花针的盒子紧紧缠在腰上,外面又罩了件宽大的袄挡住,自觉万无一失了,这才到涂山璟房前候着。 屋里有人低低地说话,此起彼伏几个来回后,涂山璟朗声道:“外面可是兰香?进来吧。” 我心知他早就察觉到我到门口,大大方方开了门,行了一礼,说道:“问公子安。我这边都准备妥当了。” 我抬头见他和俞信坐在桌子的两侧,他对俞信点点头,说道:“那你这便去吧。我和他们走一遭,有幽在,你不必担心。” 俞信一拱手:“那公子,我这就告辞了。公子和姑娘多加小心,虽然昨日探得那乞丐灵力寻常,但是还未知他们到底是敌是友,帮里是否还有高手,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涂山璟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有准备。” 俞信听得,也不多言,行了个礼便大步走出房门外去了。 涂山璟并未换衣,还是早上那套玄青色的层层叠叠的长袍,胸口缝着两只镂空金镶玉蔓草纹玉饰。他披上了一件黑色大氅,我走上前去帮他系好。他低头看着我,问道:“该带的都带了?” 我拍拍腰间,笑道:“公子放心吧,牢牢地带着呢!” 他唇角一扬,说道:“好。那这便走吧。” 我随他走到门口,正巧瑞阳从另一端的房间出来,他扬了扬吊着的膀子,说道:“公子,姑娘,我好了,这就能走了。” 涂山璟点点头,从楼梯拾级而下,我们跟在他身后,见店门口已停了一辆马车。 幽牵着马,昂首挺胸站在门前。瑞阳上前讨好道:“幽大哥,天儿冷,你也进来一起坐着吧。别老在房上树上跑,怪凉的。” 幽一摇头,说道:“多谢,但是不必。外面看得清楚些。”说罢他目送着涂山璟走进车厢,把缰绳递给了瑞阳,又道:”若你赶不了车,我倒是可以代劳。” 瑞阳看着我爬上车,笑道:“多谢幽大哥!我还成,这不还有一个膀子好使呢嘛!我不成了我就叫你,到时候你从树上跳下来别踩着我啊!” 幽嘴角抖了抖,像是使了好大力气才憋住笑,正色道:“好说好说。” 我坐到车里,和涂山璟相视一笑,便见幽一个纵身,从车门前消失不见了。 瑞阳回身拉下了车帘,扬起了马鞭打了个空响。马儿听得鞭响,长咴一声,扬蹄跑动起来。 我与涂山璟摇摇晃晃坐在马车里,一时无言。 他清咳了声,开口问道:“之前一直不得闲问你。你……背上的伤口,可留了疤?” 那伤口早就愈合,不疼不痒的,他不提我都快忘了,就最开始的时候找小薇帮我看了看,当时还没长好,小薇说看着伤口印子蛮深。 我起了调侃的心,笑道:“不知道哇,最近没看过。要不,公子帮我看看?” 说罢我把手放到肩膀衣服处,做了个要往下拉的架势。 他脸一下子通红,别过头去,抬起手背掩住嘴唇,又咳了两声说道:“咳咳!不必看了,回青丘再说吧。落了疤也不怕,胡珍会有办法。” 我忍不住笑,他闻声回过头来,眼波斜飞,红着脸嗔道:“我是关心你,你倒好,来戏弄你家公子!” 我搓搓手掌,连连作揖道:“我错了,不该捉弄公子的!回头给公子做点儿好吃的点心,给公子赔不是了!” 他转了转眼睛,笑道:“那我要吃葡萄乌龙月饼。” 我看他还点起菜来了,估计是想吃了很久,又没得空儿吩咐,心下一软,说道:“好好好!等回去我买材料给公子做。不过我手艺没咱们小厨房好,我不敢保证能像中秋时候她们做的那么好吃哈。” 涂山璟笑眯眯地说:“有的吃就好。” 我见他笑得好看,心下一动,不由得生了想一直守护这笑容的念头。 我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公子,灵力……等这次回来,我想学学怎么调动灵力。能教教我吗?” 他敛了笑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道:“这灵力本是修炼之时一点一点修得的,修炼之时便自然而然地学会了使用灵力,本没有分开习得的道理。我只听说过失去灵力之人重新再修的,从没听说过空留灵力忘了怎么使的。不过你也不用等回来,你灵力还在,我教你试试,兴许你身体记忆还在,练一练兴许能很快捡起来也说不定。” 我大力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道:“璟师傅在上,请指点一二。” 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道:“你这叫的,仿佛我是那村头打铁的师傅。” 我哈哈一笑,然后改口道:“那,天上天下青丘师尊?请劳尊驾指点一二吧。” 第122章 他抬起手,没有胡子只好捋了一下头发,故作老成地说道:“这听起来还差不多!你且听好,气沉丹田,神凝百会。心随意动,灵随脉起。” 他说的这穴位我倒都大概知道,便闭起眼睛暗暗使劲。吭哧吭哧使了半天劲,内里毫无变化。我睁开一只眼睛看向他,只见他正不错眼珠地盯着我,此刻关切地问道:“如何?” 我摇摇头,说道:“公子,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什么心什么意啊?怎么随着脉起呢?我领会不到啊!” 他正色道:“心随意动,便是心神和呼吸要与意念同步调,不能乱了气息。灵随脉起便是你前面的都做到了,会感觉丹田之中有灵气自下而上升起,充满周身筋脉。灵力高强之人都是瞬时即可调动,收发自如的。你现在先能把它调动出来再说。” 第106章 至英帮 我又闭了眼睛发力,搞了半天感觉自已只是做了一场冥想,不由得睁眼叹道:“怎么办?我想它它不想我啊!一点动静都没。” 他蹙眉思索了片刻,问道:“穴位你可知具体都是哪里?” 我答道:“差不多吧,丹田在肚子那里,百会在头顶?” 他挑了挑一侧的眉毛,轻声说:“那……你指给我看看?” 我往肚子上一指:“喏,大约在这个位置——” 他低头看了一眼,说道:“错了。再往下些。” 我“哦~”了一声,手又往下挪了挪,指尖点了点,问道:“这里吗?” 他有点急,伸出了手,但是马上又缩回了手指,抿了抿嘴唇,问道:“偏了……我,我可以碰你一下吗?” 我点头道:“当然!师尊教导徒弟,不必忌讳男女之防。” 他坐近些,伸出三根手指捏住我的手指,引导我向旁向下移了移,停到脐下的位置,用食指点了点我的指尖,轻声说道:“在这里。” 我感觉有一股清流从他点到的位置从小腹窜起,随即如涓涓细流般向上涌动,顺着胳膊流动到了手掌。 我抬起左手,发现我的指尖泛出了淡蓝色的微光,大约有法式美甲的边那么宽,一明一暗,若隐若现。我欣喜地看向他,抬起手给他看道:“公子你看!成了成了!” 他低头看了眼,眼中也是神采奕奕,弯起嘴角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马车的门帘忽然被瑞阳掀开。 “公子,姑娘,到了。你们看他们来门口迎接——”瑞阳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见涂山璟的手放在我的小腹附近,眼睛瞪得几乎有铜铃大,随即手一翻把门帘又拽了下来。 涂山璟如被烫到了一般把手迅速缩回,转过头去。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偷眼瞧他,只能看到他红透了的耳朵。 车内车外一般沉寂,隔了好一会儿,涂山璟轻咳了一声,说道:“瑞阳,我们要下车了。” 瑞阳微微撩开门帘,露出一个缝,往里面扫了一眼,这才完全掀开,说道:“公子,姑娘,请吧。” 涂山璟率先下了车,我跟在他身后。 眼前是一个破旧的城隍庙,门口站了三五个人,为首一个破衣褴褛的乞丐打扮的人,想必就是俞信说的那个什么帮主了。他身边站着昨天那个半大小子,还有两个精瘦的汉子,一个中年妇人。 见我们下车,那帮主笑着迎出来:“青丘公子一行大驾光临,至英帮蓬荜生辉。在下帮主于阿至,幸会幸会。” 涂山璟也一拱手,回道:“于帮主有礼了。在下青丘涂山璟,幸会幸会。” 那帮主面色黝黑,显得牙齿很白,只见他开了嘴露出十颗牙齿,做了个手势:“外面风大,请里面说话。” 涂山璟不疑有他,跟着他便潇洒地往院里走去。我透过院子看那城隍庙实在是破,里面昏暗,不由得有点害怕,手在衣袖里暗暗按住了腰间小盒子,我回头看向周围的树。 看了一圈,我也没发现幽到底躲在哪棵树上,是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昨天那个半大小子在我身边,说道:“小姐在看什么?这就请吧。” 我这才收回目光,身边瑞阳朝我眨眨眼,我这才放心了些,便硬着头皮跟着那群人进去了。 院里皆是青砖铺就,年头多了,青砖缺了角,各处坑坑洼洼。庙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都破了,朱红已褪色,呈现出不均匀的黯淡的淡红。 堂里祭拜神像的供桌前,此刻摆上了八张破旧的椅子和茶几,款式不一,高高低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拿了个茶壶,正在向茶几上的茶杯里倒茶。 于阿至把涂山璟请在上位坐,待我们也一一落座,这才坐在对面首位,开口道:“此次请公子一行前来,一是给诸位赔个不是,小丰昨日冲撞了贵人们,现下已经知错。二是给诸位道个谢,以德报怨,资助小丰妹子看病。我们至英帮都是些命苦之人,平日里团结起来才能活得下去,偶有小偷小摸,也绝不偷穷苦人土,皆是浅浅拿些东西或者银钱救急。还望青丘公子恕罪,莫要告到辰荣府去,剿了我们。” 我一听,原来他们是怕涂山璟与丰隆交好,一个状告过去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这才请我们过来赔罪。 涂山璟微微一笑,朗声道:“于帮主请放心,昨日之事只是个小事,我断不会跟丰隆提起。碎银几两,原不足挂齿。只不过昨日我不知这小兄弟说的是真是假,只赠了一点碎银。今日既然证明是真的,那么……” 第123章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放到旁边的茶几上,继续道:“这里有五百两银子,足以让他和妹妹无忧长大,待到他再大些,不妨学点手艺,有个营生,便可以自给自足。我昨天说的若没出路可以去辰荣府报我的名字,以后也是作数的,小丰或帮中任何人有困难随时可以前去。” 于帮主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说道:“青丘公子气度非凡,心胸宽广,在下五体投地。先替帮中众人谢过公子!帮中粗鄙,只能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随即他转身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向涂山璟举起。 瑞阳作势挠着头发,手搭上了头上插着的银簪。 涂山璟看了他一眼,他便把手放下了。 涂山璟也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向于帮主一敬,随即一饮而尽。 我和瑞阳见他喝了,我们两个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很淡,喝不出什么味道,却也没有什么怪味儿。 于帮主盯着涂山璟看,等他把茶杯放下,抚掌大笑道:“好!好一个青丘公子!公子,无功不受禄,我们平白受了您的恩惠,无以为报,不如您想想,有什么想问的皆可开口问。别的不说,这轵邑城中的大小事情,我们可是门儿清。” 涂山璟笑笑,开口问道:“那请问最近轵邑城中,可来了什么不寻常的人物?” 第107章 玉竹 于帮主转了转眼睛,答道:“那可就多了!轵邑城里最近很是热闹,除了您,还有岳梁殿下来过。哦,还有防风家的小姐此刻正在辰荣府中,不知您想问的是哪位呀?” 涂山璟正要开口,我却见他面色一变,目光越过于帮主看向神像前的供桌。 只见那供桌上除了贡品水果,两侧还各摆了两个花瓶,里面插着鲜花和竹子。方才刚进庙里,眼睛一时不适应昏暗,没瞧出什么异处,此刻适应了一会儿,便能看出那鲜花虽然娇艳,却实在寻常,而那竹子,却碧绿得异常,简直像是碧玉雕成的一般。 于帮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哦,公子可是看上了这竹子?果真雅致!这竹子是前几天帮里的人在街上这个么……顺手拿的包袱里的,瞅着怪好看的,便插到花瓶里新鲜新鲜,公子若是喜欢,拿走便是。” 涂山璟略一沉吟,说道:“多谢帮主美意。只是不知……这竹子是从谁哪里得来的?” 于帮主看向手边那个精瘦汉子,问道:“是你来着不?你且说说,是从哪里拿到的?” 那汉子站起身来一拱手,瓮声瓮气说道:“回帮主和公子的话,小的前几天在城中牛肉面铺门口,看到一伙穿深绿劲装的人运了些东西,趁他们吃完饭清点马车的时候,没注意点过的马车,就随手拿了个包袱,这竹子还有一些其他的小东西就包在那包袱之中。” 于帮主看向涂山璟,问道:“公子,可有不妥呀?” 涂山璟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哥看没看到这伙人最后去了哪里?” 那汉子摇摇头,回道:“我得手以后就走了,并未见到他们的去向。” 我心念一转,脱口而出道:“辰荣府!他们去了辰荣府!”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的目光皆齐刷刷地看向我,只不过各人的眼神不尽相同。 涂山璟是疑惑,于帮主是震惊,而那回话的汉子,则流露出恐惧来。 那汉子急忙抱拳对于帮主说道:“属下失察!属下见他们衣服并非是辰荣府家丁的颜色,以为是哪家普通的富户运些东西,不曾想……” 大冷的天儿,他额上竟渗出了细汗。 于帮主瞪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涂山璟则是问我道:“你可是在府中看见了?” 我回道:“回公子,正是。不过那些家丁确实并非辰荣府的,他们是防风府上帮防风小姐运行李的。” 这下子于帮主也冒了汗,用破袖子擦了擦额头,讪讪地说道:“这……我们属实不知啊!这个……老王,你快领他们去后面的房间,把那天拿的东西悉数奉还!” 那汉子应了,站起身来,对我说道:“小姐请随我来。” 涂山璟看向瑞阳,吩咐道:“瑞阳,你也随她前去看看。“ 瑞阳站起身,和我一前一后地随那汉子进了后室。 东西杂乱地堆放在后面一间小小的房间里。房间内尘土遍布,有些腌臜,空气不是很好。 那些个不知道堆了多久的破东烂西胡乱地堆在地上,有着一种尘土混着汗味的味道。 那汉子翻出来一个黑布包袱,递给瑞阳,说道:“喏,都在这里了。” 瑞阳打开包袱向内一看,“咦?!”了一声。 我闻声便也探头去看,只见包袱里有两个干吧大饼,一个棕缎芭蕉叶刺绣镶金边的钱袋子,一个火折子,再无他物。 许是凑得太近,我闻到那包袱里的味道,觉得胸口翻涌,不由得捂住嘴。 瑞阳忙把包袱拿远,跟我说:“东西已拿到,这里味道不好,我们快些出去吧。” 我巴不得赶紧出去,打头走在前面。 许是走得太急了颠簸到了,刚回到前厅里,我就感觉胸口翻涌的到了嗓子眼儿,哕了一下。 想到我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吐出来,太失礼了,我捂着嘴硬生生压下去。 第124章 于帮主一众人见我这样,两两对视了一下。于帮主一扬手,那个中年妇人便迎上来搀扶着我回到椅子处。 那妇人扶我坐下,眼睛扫了一眼我的小腹,低声说道:“身子贵重,就莫要去那些腌臜地儿了。喝点儿茶压一压吧。” 我接过她递上来的茶,挤出一句“多谢”,随即看向涂山璟,虚弱地笑笑表示我没事。 他见我无碍,这才松了紧锁的眉头。 此时瑞阳开口问道:“王大哥,你可看到这包袱是谁背的?” 那姓王的汉子翻着眼睛思索了一阵子,一拍脑袋说道:“我想起来了!虽然出来的时候包袱扔在马车上,但是进店之前,是一个身量有些矮的年轻人背着的。国字脸,嘴边一个大黑痣,痣上还有一根毛。” 涂山璟和瑞阳互相看了一眼,瑞阳开口道:“这东西是我相识之人的,若帮主没有其他的用处,我们这就拿回去了。” 于帮主连连挥手:“拿去拿去!还望小哥儿归还时帮我们美言几句呀,我们属实不知,无意冒犯。” 瑞阳笑道:“好说好说!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帮主不必多虑。” 于帮主连连拱手,说道:“多谢公子,多谢小哥儿。往后有什么需要打听的,只管差人来问我们,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有需要监视之人,也只管吩咐,我们帮中别的没有,盯梢的耳目众多。” 涂山璟笑道:“多谢帮主。那日后我们如有需要,还请于帮主多多提点。”说罢喝光了杯中茶,起身告辞。 于帮主一众本就惶恐,也不挽留,拔出玉竹一并装着,直将我们送到大门外。 坐到马车上走出了一段路,我这才敢探着身子掀开马车帘子问瑞阳:“瑞阳,你说那东西是相识之人的,是谁呀?” 瑞阳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回道:“是广林,也是咱涂山府的。以前我和他在庙会上逛的时候,一起买的这钱袋子。卖货的说是她自已亲手绣的,纹样儿图案再没别家,是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第108章 地图 我“哦”了一声,合计让他专心赶车,于是坐回涂山璟身边,我又问他道:“公子,瑞阳说的广林,你可知道是哪里当差的?” 涂山璟定定地看着我,说道:“是我大哥身边伺候的小厮。” 我一听,这线索终于连上了。敢情这涂山大少爷自家人偷自家人的东西,还怕暴露,把赃物塞给自已的小情儿代为藏匿。 但是那日涂山璟说他追过的府上盗窃之人是个瘦长的身量,断不是这个广林。他自已的大哥朝夕相处了几百年,估计背影熟得很,也不至于认不出来,所以也不是涂山篌。难道是涂山葔从外面买通的高手? 见我凝神沉思,涂山璟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忙回道:“我在想……想不明白,但是我只知道,事出寻常——“ 涂山璟了然道:“必有蹊跷。” 我接道:“正是。公子你再看看这包袱里,可还有哪里蹊跷?” 我远远地拎着包袱打开,怕里面的腌臜气冲撞了他。 他挺身低头往里一看,扶着袖子从里面拿出那两个已经硬了的大饼。 我怕大饼掉渣不好收拾,忙把包袱放下,掏出手帕展开在下面接着。 他轻轻一掰,大饼从中裂开,里面空空如也。他手中蓝光一闪,大饼四分五裂,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待他拿起第二个再掰,这次掰到一半,里面就露出了棕黄色的牛皮纸的一角。 他细细抽出那张纸,展开来看。 那张纸像是从哪里撕下来的,一侧有着锯齿样的毛边儿,另一侧却整齐。上面画着山水,却没有写一个字。 我想起之前他们说的涂山篌四处搜刮藏宝图的事,不知是否就是为了这。可是这图看起来十分简单,连个机关或者入口都没标,比起藏宝图,更像是粗略的山水简笔画。 我抬眼望着涂山璟,他摇摇头,也是没有头绪。 他把藏宝图收入袖中,接过我的帕子倒了些水擦擦手,开口道:“事到如今,不如我们明日就启程,去大哥那里一探究竟。” 我连连点头:“公子圣明!我们明天就去吧。”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若是范大公子有所筹谋,只怕带你们去了危险。不如你们就此打道回府,在涂山府等我,待我探明了再回去。” 我脱口而出:“万万不可!” 想是我突然拔高了声音,吓了他一跳。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时的镇静,问道:“有何不可?” 我说道:“这个嘛……我不去谁给你梳头啊?瑞阳折了胳膊没法梳了,幽和俞信哪个也不像能梳好的,你自已又够不到,堂堂青丘公子自已梳头,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传回府里说不定我还要受责罚呢!” 他自上而下地看着我,半晌笑了出来,说道:“好,那就带你去。” 我松了口气,这么关键的场景我如果不刷,可是要少多少情报和经验值呢,我必须得去呀。 待到马车行回客栈,瑞阳自去停车饮马。 我随涂山璟走进大堂,只见他对着店小二吩咐道:“小二,想借贵店后厨一用。” 那小二为难地回道:“公子,这……后厨重地,外人是不好进去的。” 涂山璟又道:“那你们派人在旁看着,我们就做些寻常菜,一些点心,不会弄坏别的食材的。” 第125章 小二挠挠头:“公子,那我们备菜都是有时辰的,万一耽误了上菜的高峰期……小的可赔不起呀!“ 涂山璟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银锭,开口道:“五十两,够不够?“ 那小二眼里放光,双手托着银锭,眉开眼笑地说道:“够了够了!别说今天,就是连着让我们给您用一个月都够了!” 涂山璟笑笑,说道:”就今天用。劳驾你现在就去差人买上好的面粉、鸡蛋、葡萄、乌龙茶。还有一些食材,过后我写单子给你,厨房没有就再派人去采买。“ 小二连连作揖:“全听公子吩咐!“ 涂山璟点点头,往楼上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问道:“公子,可是待会就要做月饼了?“ 他扶着扶手,长身玉立地站在楼梯上一笑,说道:“可不是!明天就要出发了,又要赶好几天路,今天不吃不知道何时才能吃上。“ 我把手里的包袱递给身后跟上来的瑞阳,拍了拍手,说道:“那我可得好好表现一把!务必让公子吃得舒心吃得开心!以我的真心换您的笑容!“ 他回过身去,声音是笑着的:“又来这一套一套的了。“ 我笑嘻嘻地跟上,看他的垂顺长发披在身后,随着他上楼的步伐一动一动,如风中扶柳。 他自回了房间去列单子,我也就回了我的房间,躺平在榻上回忆那葡萄乌龙月饼的做法。 等我回忆得差不多,我便叫上森莺和小薇下楼到厨房,让厨子们分我一片地方一口锅,撸起袖子一通大干。 等我熬完了馅料,包完了月饼,终于把它们送进去烤制的时候,瑞阳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与我对上眼后说道:“姑娘可脱得开手哇?公子楼上唤你过去呢!“ 森莺听了在背后轻推了我一下,说道:“你去吧,这里火候我和小薇来看着。瑞阳,你也来搭把手吧。“ 我回身冲她们笑笑,抓起手巾草草擦了擦手便随上楼了。 来到涂山璟的房门口,我抬起手背擦了擦微微出汗的脸,这才敲了门。 涂山璟开了门,一见我便忍俊不禁,笑道:“怎地如此努力?“ 我张嘴“啊?“了一声,走进门,不知他在笑什么。 他关了房门,转过身来,抬手抹了抹我的脸颊。 我不由自主地一抖,低头看他手上一道白痕,可能是刚才手没擦净又去擦脸,竟把面粉蹭到了脸上。 他笑眼弯弯,正低头看着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了一小片阴影。 我咽了口口水,不敢再对上他的眼神,垂着眼问道:“公子,唤我何事啊?“ 他走到桌边,拿起了桌上的一封信,说道:“你的那个十八大哥,又给你写了信,你可要我给你念一念?“ 第109章 守诺 我心说不敢,我找小灰念就行。抬眼看到他眼睛晶亮,隐隐透着一丝期待的样子。 是了,上次十八大哥的信把他逗得前仰后合,我俩笑得跟什么似的,这次估计他也是想听个热闹。 如此,我便成全他。 我笑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他拆开信封,打开信念道:“十九小弟:最近可还好哇?上次我看你回的信,让头儿瞧见了了,头儿有点懊恼你没问他咋样似的,看完了脸拉得老长,能冻冰碴子了!这次你回信也顺便打听打听他哈!还有,前阵子我们跟西炎又打了一仗,挺多弟兄受伤,这几天给我累够呛。我听头儿说你们家主子之前把大荒上好的伤药连同药材都给买断了,行个方便卖哥点儿呗?别加太多价,我们穷。盼回。“ 我忍俊不禁,随即想起涂山璟对我的一系列承诺,心下一动,有种暖暖的感觉从心房散开。 我看向他,说道:“公子,你可是……为了让那岳梁手臂疼痛,没有上好的药可以用?“ 他笑着点点头,回道:“不错,不过他现在应该顾不上手臂疼了——朝中有人参了他几本,说他结党营私,花天酒地,金屋藏娇,败坏风气。他现下应该是头疼大过于手臂疼了。” 我抚掌大笑道:“疼得好疼得妙疼得呱呱叫!“随即又向涂山璟拜了一拜,说道:“多谢公子替我出气。“ 涂山璟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答应了你,自是要他百倍千倍地来还。“ 我眼眶有点发热,他说出的话一字千金,应允了我的如此快地都实现了。 他见我一副要哭的样子,赶忙岔开话题,问道:“你可是要给你十八大哥回信啊?我替你写?“ 我使劲眨了下眼睛,回道:“不必劳烦公子,我回头让小灰帮写了就成。但是有两件事想拜托公子。“ 他坐到桌旁,问道:“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我走过去,说道:“这第一件,是想请公子把药和药材卖给大哥他们一些,价格么……“ 我踌躇着,不知道他为了买断是否花了大价钱,我若让他算便宜些,会不会亏空太多。 “这你放心,我以成本价卖给他们,不会比市价贵的。“他读懂了我的踌躇,开口道。 “多谢公子。这第二件嘛……是想请公子给玱玹殿下送一封信过去,不知公子可否找得到他?“ 他一凛,抬头看我,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我解释道:“大哥说起跟他们打仗,我就想起之前曾答应了他,若有他所寻之人的消息,要告诉他来着。” 第126章 涂山璟面色平静了些,说道:“确实。那你可是又梦到了?“ 我嘻嘻笑道:“并未。只是之前知道的没全告诉他罢了,我留了些底儿。这不是怕太久不联系他,他来兴师问罪嘛。先告诉他一些消息打发他。“ 他摇摇头笑道:“你呀你呀,对着他也敢留底,不怕他知道了给你苦头吃?他哪是好糊弄的?我看他苦寻已久,不如你知道什么全告诉了他去,也好解他苦楚。“ 我挑了挑眉:“我不让他知道便是。他射我一箭,我记仇得很来着!而且……” 我心道,而且我若告诉了他小夭就在清水镇,他提前寻了去,这时间线可就大乱特乱了。我可不敢干这种翻天覆地的事,万一因此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难以应对,还是乖乖顺着时间线走,见招拆招才是最稳妥的。 “而且我梦中看到了他最终与那苦寻之人相见的场景。怎么说呢?付出终有回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所以就让他暂且先等一等吧,反正等了好几十年,不差这一阵子了。“我装腔拿势地搪塞道。 “这俗语让你用的,乱七八糟的!“涂山璟一边苦笑一边在桌上铺开了纸。 我忙走上去帮他磨墨,说道:“还得跟公子多多学习呢!公子,你就这么写,说我看到了她在山里背着个小背篓,捡了一些蘑菇,捡完坐在溪水边上洗了手,从背篓里面掏出鸡爪子鸭脖子吃了。“ 涂山璟笔一顿,抬头问道:“就这样?” 我点点头,笑道:“就这样。” 涂山璟又问:“那……这他能满意吗?” 我回道:“他能知道多一些便是多一些,指不定要怎么高兴呢!这回他可能又要派人进山把有溪水的,长蘑菇的山都搜一遍。公子放心吧,这下他有了事做,便不会来找我们麻烦的。“ 涂山璟一边写一边笑,说道:“堂堂的玱玹殿下也被你支使得团团转,你可真是厉害!” 我一歪头,笑道:“我可不敢支使他!倘若是他自已要去做的,我就管不着啦!“ 涂山璟写罢信,放下笔吹了吹墨迹,笑道:“狡猾~“ 我把笔墨收拾好,嘴里应道:“仆随主人,有样学样罢了~“ 涂山璟隔空点了点我,无奈地笑道:“你呀你呀,伶牙俐齿的!” 我嘻嘻一笑,跑到门口回身说道:“多谢公子夸奖!我去找小灰给我回大哥的信了。” 说罢我便开门跑走了,不给他反击我的机会。 小灰在房里依然是写书,他一天几乎都是与笔墨相伴,手上的茧子磨了老大。见我进来,他便帮我给大哥回了信。 写完信小薇就跑上来唤我们去包间吃饭了。 我们三个有说有笑地走到最里面的包间,见涂山璟已经坐在里面,身后站着瑞阳和森莺。 见我们进来,涂山璟开口道:“人都来齐了,都坐吧。” 我“嗯”了一声,拉一下裙摆就坐下了,被他身后的森莺使了个眼色。 我见其他人都站着,我也赶忙站起来。 森莺说道:“公子,主仆有别,我们不敢坐。” 涂山璟笑道:“莫要不敢,这不是在涂山府里,没人看见,你们不要怕被告了状。此次出行,众多波折,远比我预计的时间要久。今天终于空下来,今日不分主仆,只是坐一起大家吃顿好的,慰劳慰劳大家。” 第110章 排骨 他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推辞,三三两两地落了座。 这时小二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我一看,虽然大多还是寻常做法,但是食材明显高级了许多,有些甚至根本不是这种客栈会备的菜,想必是涂山璟之前列单子让小二去买的。 瑞阳给涂山璟夹了一块盐水鹌鹑,自已才吃了一口,赞道:“你别说,虽然调味清淡,但是食材新鲜,倒有几分像咱们涂山府的味道了!” 涂山璟扭头看着他笑道:“你想涂山府了?” 瑞阳笑笑:“说实话,平时么就总想着出来透透气,可真出来这么久的话……还真有点儿想了!” 涂山璟喝了口茶,说道:“那么明天你就领着森莺和小薇回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的筷子纷纷停下,都抬头看着他。 涂山璟继续道:“明天我有别的事情要做,此行不宜带太多的人,而且你们也出来这么久了,我想,不如你们就回去,安安稳稳的也好。” 森莺咬着筷子不做声,小薇则是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兰香姑娘……也跟着回去吗?” 涂山璟看向我,笑了笑,说道:“她不回,跟着我随侍。” 小薇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低头说道:“那……我不跟着去了,再给你们添乱。小灰若是跟着的话,我也多少放点心,就乖乖在府里等你们回来。” 涂山璟看向小灰,平静地说道:“小灰,你本不是我涂山府中的,若你不想随我们走,可以明天就自行离开。我可以给你些银子做盘缠。” 小灰一惊,乌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回道:“多谢公子。天下虽大,可惜竟无我的容身之处。姑娘赐我名字,我就跟着姑娘去,不离开啦。” 涂山璟听了,点点头,说道:“也好,那这次回去,我就叫管家收了你,在我院里当个小厮,你可愿意啊?” 第127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28章 于是我们一桌子人吃的吃聊的聊,暂时地抛却了主仆身份,像共患难的好友,和乐融融地吃过了这一桌好饭。 我许久没喝酒,这青梅酒还后劲儿十足,刚才一杯下肚不觉怎么,到快吃完饭了才感觉酒劲儿上来,脑子晕晕胀胀的,脸上发热。 涂山璟看了我一眼,开口道:“吃得差不多了,明天还要早早启程,今天就先到这吧,大家回去早点休息。待我回府,再论功行赏。” 众人喝的均比我多,此时已是不胜酒力,欢欢喜喜地谢过涂山璟,三三两两地互相搀扶着回房。 我跟在涂山璟的身后,走在队伍的最后。 走到他的房门口,他回身看着我,说道:“你随我进来吧。” 我点点头,随他走进去,抬头问他:“公子,可是要洗漱了?我去叫小二送些热水过来——” “不忙。”他点燃烛火,转身看向我。 “方才我见你吃了排骨后,神情有些不对。可是……”他咬咬嘴唇,继续道:“可是我让你想起了你爹娘,让你伤心了?” 我笑笑,说道:“确实有一些,不过没有那么伤心,只是很感慨,公子不必挂怀。” 他将手放到椅背上,略略地紧了一下,又道:“说起吃月饼,我便想起了你说过的,想吃糖醋排骨。今日便试着按你说的做了一下,味道……味道可有相似啊?” 我赞道:“有的有的!像了个九成九!只是酸味稍微有点过,不过我本就不爱吃酸,可能是过于敏感了吧!” 他略一沉吟,说道:“一酒二酱等的比例,我没记错,都是按照你说的加的。问题可是出在这酒上面?我不知要放什么酒才对,想起你好像爱喝青梅酒,就拿它做了。” 原来如此,青梅酒本就有梅子酸味,再按原比例加入醋的话,确实会酸味重一些。但是我又不能告诉他,要放料酒,我怕他问我料酒是什么怎么做再把我问倒。 想到这里,我便回道:“娘做的时候,应该就是拿家里寻常的酒做的,不是青梅酒。不过公子能放在心上,还帮我做了出来,我真的很欢喜。” 他终于展颜,露出一丝笑模样,说道:“那就好。否则我岂不是弄巧成拙,味道不对,又惹得你难过了。没关系,以后我们得空儿了慢慢试,总能找到那样酒的。” 我鼻子一酸,迅速说道:“多谢公子!那,我去叫小二送热水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又要赶路了。” 他看了看我,答道:“好。” 我便借着打热水的引子出了他的房间。 出了房门,我唤小二送热水过来,给他洗漱后便回到自已房间。 小薇早铺好了床铺等我,待我也洗漱完上去躺着,她一把搂住了我,絮絮叨叨地跟我嘱咐这嘱咐那,一直唠叨到了半夜。 我困得不行,又不舍得睡,便和她有一句搭一句地聊着,一直到不知何时终于昏睡过去…… 第二天还是她叫醒的我,我揉着额头,心下暗暗感慨还是年轻妖的体力好。 “姑娘快起吧!公子都梳洗完毕了!之前瑞阳来想唤你,看你睡得沉,就说找森莺去伺候也是一样的。接下来的路上只你一人服侍,有你累的,让你多睡一会儿。” 我一听,这不属于早上旷工了嘛!那还了得,赶紧爬起来,飞速地穿上衣服,一通梳洗打扮。 小薇也没闲着,围着我一会儿给我系带子,一会儿给我梳头。多亏有她,我的速度快了不少,三两下便收拾妥当。 她给我插上一支和田玉柳叶簪,对着我瞧了瞧,笑道:“好了!总算囫囵收拾了个平头正脸的姑娘出来!” 我捏捏她的手,也笑道:“唉,可不!你说接下来身边少了你,我该如何是好呢!” 小薇眼圈儿有点红,低了头说道:“那你也没辙!不过我昨天晚上嘱咐的你可要都记着,还有小灰……你可得照拂着小灰!你不会用灵力,他灵力也不高,你们俩半斤八两,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跑吧!” 我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说道:“知道啦,薇姐姐。你回去路上也多保重。” 她伏在我怀里,半晌不抬头,过一会儿才抬起头说道:“得走了,不能让公子他们等。” 我“嗯”了一声,和她各自背起包袱,牵着她的手下楼了。 走到堂里,正巧碰上森莺和瑞阳。瑞阳穿一身琥珀色的棉袄,头上戴了个棉帽。森莺穿一件黑色大氅,十分宽大,把娇小的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简直左右襟合包还能做出一身新的来。 我笑道:“你们倒是捂得严实!不知道的以为你们要去北地呢!” 瑞阳打哈哈道:“我这不是要赶车嘛!在外面风可冷了,我怕受了寒还得连累两位姑娘呢!” 正说着,涂山璟和长宝从楼梯上走下来,瑞阳赶紧跑上前去问候,随即说道:“公子,那我这就去备马车了!” 涂山璟点点头,说道:“好。待会我们一起出发。” 第112章 暂别 瑞阳自跑出去备马车。森莺盈盈走到我们面前,轻声道:“公子,姑娘,前路多艰,一路珍重。” 我点点头,拉过她的手,手有点冰,我拉到嘴边呵了口气,看着她说道:“你也是,一路保重。回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想旁的。” 第129章 森莺笑笑,回道:“姑娘放心。” 我还待说些什么,却越过她看到门外瑞阳赶来了马车。我怕耽误出发,便放下了她的手。 长宝从小二手里接过两个冒着热气的纸包,一个递给了森莺,一个留在手里拿着。他向外张望了下,见俞信坐在另一辆马车上,早已等候多时的样子,便开口道:“公子,那我们这就出发?” 涂山璟点点头,长腿一迈向外走去,我们便跟在他身后一同出去了。 天空是略带些乌的淡蓝色,空气中有着凛冽的气息,客栈门口的松树上积着白雪,细雪随风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小薇扯着我的手,紧了紧,又松了开。小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是个有话说不出的闷葫芦模样。 她一扁嘴,随着森莺爬上瑞阳那辆马车,掀着帘子看我们也上了我们那辆。 长宝坐在靠门的位置,掀起帘子对他们遥遥一摆手,说道:“那我们就此别过,日后再聚!路上小心!” 帘子垂下,遮挡了仍在向我们挥手的小薇,静静看着我们的森莺,和挥着马鞭的瑞阳,也带出了我的几点热泪。 我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眨着我酸涩的眼向上看,试图把眼泪倒回去。 涂山璟看了看我,轻轻说道:“莫要难过,过一阵子你们就又能见到了。” 我有点哽咽,说道:“道理我知道,可是……只是出来以后没有分开过,心里面不好受……唉,过一阵子我就好了,公子莫要担心。” 小灰静静坐在我身旁,脸上带着担忧之色。 长宝也安慰道:“姑娘眼窝子浅,哭一哭也就过去了,莫要太过伤心,当心损了身子。” 我点点头,谢过他,长吸一口气,拿手扇了扇眼睛,随即说道:“不哭了不哭了,情绪过去了就好了。唉,我还是做点别的排遣下吧。公子,我之前又悄悄试了试,我的灵力就能调动这么些出来。”我拿两个手指头捏了一个指甲边大小,继续道:“除了晚上点个亮儿,好像没有别的用处了……想问问公子,怎么能像你们那样,又化兵刃又挥掌打人的呢?” 涂山璟看了看我手指尖微微明灭的淡淡蓝光,开口道:“你是怎么催动的?” 我茫然道:“我就想着,使大力,放大招。结果手都甩得快抽筋了,也没有什么变化。” 涂山璟忍俊不禁道:“灵力源头在丹田,你在手上使劲是没用的。刚好你和我均是水系灵力,你且把丹田当一处泉眼,想象它源源不断地涌出泉水试试?” 我按照他指点的做,果然感到丹田之处暗暗有着细流般的感觉,缓缓流出。我又试着让它流动到手掌,发现我指尖的蓝光不再闪烁,而是一直保持着明亮的淡蓝色。 “公子!成了,成了!”我惊喜地抓着涂山璟的袖子摇了摇。 他微微一笑,赞赏地说道:“孺子可教也。” 可惜他的赞赏没能持续发威,接下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只能将灵力保持在指尖,无论如何也化不出形,更别提发出去打人了。 涂山璟旁观了一阵子,突然出声道:“你才摸到门路,莫要练习太频,当心走岔了路伤了自已。反正你不练也是无妨的,左右有我们护着你。” 我恳求道:“公子,我是怕再落了单没有自保之力,还得让你们来救。公子可有别的法子啊?” 涂山璟沉吟片刻,朗声道:“幽,你进来一下。” 话音刚落,幽便在车门口掀开帘子,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问道:“少主吩咐何事?” 涂山璟向他招招手,说道:“你进来帮兰香看看,怎么她挥不出灵力呢?难道是中了什么禁锢的术?” 幽一个闪身进来,长宝向里让了让,给他让出个位置坐。 他伸手搭到我的手腕上,像老中医把脉似的,开口道:“你再试一试调动灵力?” 我照做,然后他手指挪动,换了几个地方,这才开口道:“你灵力没有受阻,也没中禁锢。想来是许久不曾调用,一时难以激发罢了。这样,你且想象前方有敌人,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你带着敌意和杀意再试一试?” 我闭上眼睛,想象对面站着弯起弓的防风意映和拿着刀的涂山篌,一股无名怒意从小腹升起,窜到手指尖似岩浆迸发般,我用力一挥,一道寸余长的冰刃像箭般射出,直直飞向对面长宝的面门。 长宝差点躲闪不及,还是幽眼疾手快,手一扬一个金色缠纹盾出现在长宝面前,冰刃撞在盾上,叮铃一声,掉落无形。 我连声向长宝道歉,长宝一拱手说道:“无碍,姑娘无需自责。长宝谢过幽的解救之恩。” 幽也还了一礼,回道:“举手之劳,无需挂齿。” 继而他朝向我说道:“兰香姑娘,你初有长进,切记莫要操之过急,调用过频,否则灵脉易损,轻则吐血昏厥,重则灵力反噬,难以救治。” 我一听,还有这风险,赶紧问道:“多谢幽大哥。怎地我看你们使用灵力都如吃饭睡觉般寻常,到了我这却如此困难凶险呢?这里面可有什么秘诀呀?” 幽一双鹰眼盯着我答道:“术业有专攻,我们刀尖上摸爬滚打过来的,日常用灵力确是如吃饭睡觉一般简单。但是姑娘主攻不在此,大多伺候主子吃饭睡觉,只是闲下来才修炼一下,自然不如我们容易。姑娘莫急,若是有志修炼,待我回头将平时我指导侍卫队那一套修炼之法传授与你,再给你寻几味仙丹灵药,假以时日,必定能有长进。只是修炼一道,主要还是靠自已勤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姑娘也不要太依赖这些外物便是。” 第130章 我盈盈一拜,说道:“感激不尽,日后还请幽大哥多多指点。” 第113章 提升 幽点点头,向涂山璟行了一礼,问道:“少主,若再无其他吩咐,我先退下了?” 涂山璟回道:“多谢,没有其他的吩咐了。你在外面若冷了就进来坐坐。” 幽一拱手,说道:“谢少主美意。幽习惯了,无妨。那我这就退下了。”说罢他站起,身子一弯出了车门,车帘摇晃了一下以后,已不见他的踪影。 小灰眼神晶亮地看着他出去的方向说道:“这就是高人风范哪!不知道我何时才能修得他的一半?” 我笑着捏了小灰鼻子一下,说道:“这么崇拜?那不如你求他收你为徒吧!” 小灰低下头喃喃说道:“我哪有那胆量……” 涂山璟微微一笑,向小灰说道:“贵有凌云志,不必过于看重根骨资质。我且看看你的灵力如何?” 小灰一惊,向我这边缩了缩,小心地看了我一眼,不敢看涂山璟。 我笑着轻推了他一下道:“书都白写了?!公子这是鼓励你呢。现成的贵人在眼前,还不抱紧大腿,快给公子看看你什么状况?好了坏了不就公子一句话嘛?” 小灰咽了咽口水,手一伸,一团灰褐色的暗淡光芒在手上出现。 涂山璟看了看,说道:“原来你是土系灵力。你向我发招试试。” 小灰怯懦道:“小灰不敢……” 我点了他额头一下,说道:“有什么不敢的?难道你怕你把公子伤了?快出手!” 小灰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涂山璟,涂山璟笑着向他点点头,他这才敢挥手向他扔去一团灰褐色的灵团。 涂山璟一抬手,一团流水般的灵力包裹住那团灰褐,在外圈转了两圈,淡蓝色的光芒乍亮,包着灰褐色的灵团收紧,越来越小,最终灰褐色被挤散,消失于空中。 涂山璟开口道:“灵力不够精纯。你平时是怎么修炼的?” 小灰有点红了脸,小声说道:“小时候,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个大鱼怪,我在他梁上的时候偷偷看过他修炼,以后遇见大妖精我再东问西问的,总体算自已参悟的吧。” 涂山璟回道:“鱼怪大多修的是水系,跟你的土系相克,你按照他的法子修炼,恐怕不是很适合。待我过后问问幽,他手下也有修土系的,让他按照经验给你指点一二。” 小灰赶忙谢过:“多谢公子!能得公子和幽大哥指点,实属三生有幸!” 我好奇的问道:“咦?公子,这什么什么系,还和是什么动物——那个原身,有关呢?” 涂山璟看向我回道:“是有关的,但不是绝对。山河有梦,万物有灵,生在林间的多修木系,水中游的多修水系,地上跑的多修土系,神族多修金火系。这本是来源于其身旁环境,顺应天势,利于自身灵力精进。但若修炼之人性格与之实在不符,比如性子急躁的非要修水系,那么多是事倍功半,苦求不得。或者另有机缘,能在先天之外寻到适合自身的五行修习属性,也是可以修旁系的。比如你我均为狐族,狐族灵动,除了土系亦可修水系。” 我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能像那蓝媚,学那能飞在半空中的法术吗?”这样我着急或者懒得走的时候,可以不费力便迅速移动了。 涂山璟笑着摇摇头:“蓝媚原身是只青鸟,所以她能飞。这飞翔一事,无法修得,仅有带鸟族血脉的才能办到。所以你看那相柳,或者我,都是有坐骑才能飞的。” 我叹了口气,断了这个念想。 一路伴着风雪前行,越走越冷,但好在幽得空儿便指导我和小灰,我可以逐渐调动灵力,不再感到那么寒冷。小灰的灵团也不再是浑浊的混色,而是日益精纯,更偏灰色了些。 等能遥遥看到唐各镇的时候,我刚好能化出两支约手指长的灵箭,指哪打哪,绾发的手艺更是愈发精纯。小灰的手也越来越快,甄嬛的故事让他攒了一大摞,只等有空寄去素志斋了。 刚进到镇上,我便好奇地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外探看。街上的房屋多是石制,屋檐低矮,灰扑扑的不起眼,路上也没几个人,都是掩着衣襟低垂着头,搓着手匆匆赶路。 等到了繁华街,逐渐热闹起来,路上也有了叫卖声,几个小摊和旁边的店铺增添了一丝人情味。 我看到有个卖糖葫芦的摊子,想起瑞阳之前心心念念地要买糖葫芦,不禁嘴角微翘。涂山璟见状问我:“你看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我把瑞阳之前说的给他讲了,他不禁也笑了出来,说道:“这个瑞阳!平日里全凭一张嘴,不是吃就是说,不够他忙的!” 我待要接话,不料他眼神略过窗外,面色一变,突然道:“停车!” 长宝将将停了车,他便一个纵身出了马车,朝远处追去。 “公子!”我扒着窗户唤他,见他三两下远去,隐没在街角尽头,心里没了底。 长宝掀开车门上的帘子,安慰我道:“姑娘莫要担心,想是少主有什么急事。有幽跟着,不会有事的。” 我想想也是,便和他靠边停了马车,等在原地。 等待的期间,我和小灰一人买了个糖葫芦吃,酸酸甜甜,味道不错。我想着等涂山璟回来也给他买一个吃。 等我们吃到还剩一两个球,涂山璟一把掀了车帘子矮身进来。 第131章 我忙咽下嘴里的那口,问道:“公子,可有什么事?怎么这么急?” 涂山璟额头上微微渗出了细汗,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喘了口气说道:“我方才看见,涂山府里那个贼人了。” 我和小灰对视了一眼,随即我开口问道:“公子,那他长什么样子?” 涂山璟摇摇头道:“那人身法很快,我没追上,依旧是没看到正面。” 小灰问道:“那公子怎确定是他?” 涂山璟回道:“那夜我骑狸狸追了他一阵子,他骑一只黑色的大鸟,见摆脱不开便飞身下去往山里跑。我弯弯绕绕地跟了他许久,最终还是被他甩脱了。但是我追了他那么久,记得他的背影,肯定不会认错的。” 第114章 唐各 我思索了片刻,抬头对他说道:“公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这小小的镇上聚集了这么多路神仙,我们还是快快找个地方先隐藏起来,再从长计议,想个法子把这人揪出来。” 涂山璟点点头,照例让长宝找了家干净安静的客栈,我们便在那歇下了脚。 我们一行人卸下行李,刚喝了茶吃了点东西,去安置马车的长宝手里拿着一张纸匆匆走进来。 他看着涂山璟的脸色走近他,低声道:“少主,这……这纸条钉在马车上,我一转身就多了个它,来人无声无息的,小的惭愧,没察觉到,更没瞧见。” 涂山璟微蹙了眉,说道:“来人既然没趁你不备伤了你,想来并无恶意。”说罢接过了纸条,打开扫了一眼,便放到旁边茶几上。 我们面面相觑,端坐着捧着茶杯不敢喝。 “纸条是范醴差人送来的。说涂山二少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晚上设宴招待我。”涂山璟开口道。 我撇撇嘴说道:“这个范大公子也真是的,先是暗中监视你看你进了城,后是鬼鬼祟祟地送纸条来请,也不登门露个面,实在不是君子作风啊!” 小灰疑惑地问道:“公子,那,我们还去吗?” 涂山璟垂了眸,没过多时眼睛一翻,眼神变得锐利,说道:“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直接走一遭,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连忙接上:“那我也要去!” 涂山璟转向我:“此行吉凶不定,你还是乖乖待在客栈中吧。” 我斩钉截铁道:“正是因为凶险,所以才更要陪公子走这一趟。公子放心,我腰缠暴雨梨花针,手里还能发万钧冰晶箭,现在武力值可以了!” 他失笑道:“就你那小小冰箭的威力,还万钧?你倒是会起名!罢了,那你就晚上随我一起去吧,处处小心着些。外有幽坐镇,内有我和长宝,料想不会有什么闪失。” 我起身一拜:“多谢公子成全!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幽大哥再临阵磨枪请教一下,然后把暴雨梨花针带上备着。公子若是准备停当了,随时可叫小灰去唤我。” 涂山璟笑道:“我这里用不上他,你叫他也去学学吧,多一个人手毕竟是好的。酉时快到前你们回来便来得及。” 我应了,放下茶杯收拾好,领着小灰出门去了。 我走到院中,对着房顶和树梢转圈儿呼唤幽的名字,没多时他便从另一侧房顶出现,几个起身跳下来,看着我问道:“姑娘何事唤我?” 我赔着笑脸说道:“幽大哥,奉少主之命,我俩来跟你取经啦。有什么临阵磨枪的秘诀,可以让我们一下子就提升灵力的?” 幽奇道:“咦?不是说过一阵子寻些仙丹灵药给你们吃,怎么今天又突然想起来了?” 我便把晚上范大公子设了鸿门宴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紧缩眉头,说道:“那我先去让俞信召附近的影卫过来。只是……唐各镇比较偏僻,怕他们来不及赶到。” 我便回道:“远水救不了近渴,幽大哥莫要太指望他们。待会召完了,还是先顾眼前的我俩吧。” 幽说:“也好,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又窜上了房顶,朝天上放了一个烟花,随即又跳下来,对我说道:“你们两个且随我到那棵树下去。” 我看他这真是去去就回了,也太快了,心下不禁好笑,跟着他走到了院中一棵大松树边上。 他抬手一指左肩根部,说道:“这灵机穴,用灵力灌注之下,可以瞬时提升灵力,但是一日之内切莫使用超过两次,否则灵力消耗过猛,有衰竭之险,切记切记!” 说罢他把着小灰的手,教他摸到了穴位所在。小灰又如法炮制地教给了我。 然后他对小灰说道:“你灵力比姑娘低,先留着她,你先试试。晚上你自有别的用处,不怕此刻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小灰点点头,手上现出灰色光芒,手指一点便注入灵机穴。 幽拍了拍那棵足有二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松树,开口道:“你试试,把灵力团打到它上面。” 小灰走近了些,手一挥,一团硕大的灰色光团冲向大松树,那松树居然从中断裂开来,轰然倒下。 小灰吓得跳到了一丈外,连连低头看自已的手掌。 幽看向我,说道:“姑娘看到了,灵力提升后威力如斯,应该能敌过一般的高手了。” 我忙问道:“那,可有什么好用的招式啊?什么铁砂掌,什么南山拳之类的?” 幽答道:“一寸短,一寸险。姑娘的暴雨梨花针若没能杀敌,敌人都到了你面前,你除了跟他硬碰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招式学了不过是花架子,若灵力相当倒还可以打上一阵,若灵力相差实在悬殊,姑娘就只能挥掌或者打拳,当时什么方便就打什么了。” 第132章 我想想也是,到时候就是狗咬狗一嘴毛,哪有什么潇洒的招式给我使,能保住小命儿都算不错了的。 我说道:“那这样,若暴雨梨花针没打到他,我就先出万钧冰晶箭打他手,让他丢了兵刃。再趁他惊讶时点了灵机穴,此时他应该已经到了我面前,我再借着灵力暴涨之时给他来这么一招降龙十八掌——”说罢我比了个挥掌直击的姿势,接着说道:“他就应该被我打倒了吧?没被打倒,至少能受点儿伤,削弱他的速度了吧?” 幽笑道:“招式平平,名字倒是好听,姑娘所长还是在文不在武啊!姑娘这套可行,至少能拖慢他的速度。” 我叹了口气道:“好用就行!唉,我也想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不用打打杀杀,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今晚我是不求自保,但求拖延。若真有什么,但愿能给公子挡多少就多少。” 幽一拱手,说道:“姑娘忠心耿耿,巾帼不让须眉,幽实在佩服。姑娘且放宽心,大少主也在,今夜未必就能打起来。” 我心道,正是因为涂山篌也在,所以危险系数大大提高了。可惜我没法把他还没有做的事情拿出来当成证据跟你们讲,只能我独自暗暗提防了。 第115章 剖白 思及至此,我叹了口气,对他说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更何况……”我瞧着小灰此时向这里走来,后半句隐下没说,只是说道:“总之警醒着点儿总没坏处。” 小灰看向幽问道:“幽大哥,晚上需要我做些什么?可是要跟兰香姑娘里应外合啊?如果需要的话,可否现在就给我俩讲一下?” 幽一挥手:“见机行事。你身量小,化成原形更是方便,晚上就藏在马车里,如果看到我放的烟花你就化成原形披上公子的隐身毯,拿这把淬了毒的匕首进去,悄无声息地扎那个作乱的人。” 小灰抖了一抖,怯生生问道:“那他会死吗?” 幽看了他一眼,回道:“知道你没杀过敌,放心吧,这匕首上的毒不会让人毙命,只是四肢麻痹,一时动弹不得罢了。” 小灰点点头,说道:“那我敢,幽大哥放心,我一定时刻警醒着,等待召唤。” 幽一挥手:“那就好。你们回去准备吧,劳烦姑娘把那个棕色的隐身毯给小灰。” 我们谢过幽,便回到客栈里面。迎面碰上一个店小二,拦住我们说道:“哎呦喂客官呐!你们在后院鼓捣什么,怎地把我们那棵大松树弄倒了?我们那大松树可是有年头了,当年还是——” 我侧过脸跟小灰说道:“赔给他五两银子。” 那店小二一听,马上停住了絮叨,换上笑脸接过银子,笑嘻嘻地说道:“小姐豪爽!一棵够吗?不够的话,咱家前门儿还有两棵……” 我学幽的样子潇洒一挥手:“今儿个先放过它们,日后再说!”便领着小灰上楼回房了。 回房我从包袱里翻出隐身毯,递给了小灰。小灰将毯子披在身上,霎时隐去了身影。 我看着新奇,伸出手去抓了抓,没曾想抓了个空。 小灰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姑娘,你是不是看不见我了?” 我一把抓住他,笑道:“是,看不见你,但是你出声我就把你抓住啦!” 他掀开毯子露出头,笑嘻嘻地说道:“这毯子竟如此神奇!” 我回道:“可不么!也不知道从涂山府到底带出来多少宝贝,要我说,待会见了公子,我得劝他统统带上!” 小灰小心地抱着毯子,点头称是:“确实得多带些。那姑娘你快去,我这就回房把这个毯子收拾好。” 我把暴雨梨花针的小盒子在腰上缠好,喝了口水,胸中隐隐约约的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有点悸动有点烦闷还有点慌慌的,放下杯子冲他点点头,便去涂山璟那里了。 涂山璟给我开了门,我见他只穿了件烟青色的长衫,乌黑如瀑的头发披散开来,像是刚刚换过衣服。 见是我,他侧身把我让进来,开口道:“你来得巧,正好帮我绾发。” 我随他走到椅子旁,他坐下,我手脚麻利地给他梳起了头,一边梳,一边问:“公子,咱们从涂山府可还带出了什么神奇宝贝?我看待会能穿的穿,能戴的戴,能背的背,都武装上。” 他不禁莞尔,回道:“我这趟出来只是送货,没想到会堪比走镖,就捡了顺手的几个拿出来,你大多都见过了,再没什么神器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那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了!” 他对着镜子扶了扶我给他戴的镂空雕花镶翠青玉冠,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忧,我和幽、长宝,还有大哥也在,除非他范醴布下了天罗地网,不然我们全身而退是轻而易举的。” 我心道,正是有你那个狠毒大哥,你这趟才如此凶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在你背后放个冷箭背刺你。 我揣摩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大少主……也不能尽信呐。” 他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我,问道:“大哥与我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几百年,他的性子我了解。虽然近来见我都是在闹别扭,但是真要出什么事他不会袖手旁观的,毕竟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急道:“你就那么信他,不信我?” 第133章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感觉刚才有些言重了,抿了抿嘴唇,略带歉意地回看着他。 半晌,他开口问道:“我信他,也信你。兰香,你何以总是对他那么戒备呢?你可是知道什么?或者是大哥趁我不在欺负你了?” 我咬了咬嘴唇,说道:“公子,若我说,我曾在梦里看到他害你,你可会信?我看到他……把你带出涂山府,百般折磨,折磨了好久……” 想起他被折磨后的那个遍体鳞伤,万念俱灰的样子,再看眼前他丰神俊朗,眉眼温柔的样子,两相对比之下,我不禁眼睛发酸,几欲落泪。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柔声道:“莫哭,我信你。从此我提防着点大哥好不好?你那预知梦,早前不是说不一定成真,会有变化的吗?那我们就小心行事,避免跟大哥落到那个地步,好不好?” 我含着泪抬头看着他,心下宽慰,使劲点了点头。从前我只知涂山篌会害他,但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地点和引子,对目前这种未知的状态总是无所适从,心下犯合计,生怕漏了哪里他被涂山篌就抓去折磨了。 现在他应允了自已会小心,等于是上了双保险,我不用再像惶惶不可终日的老母鸡,一心只想把他护在我的翅膀下了。 我抬手一抹眼睛,反手在放在旁边的巾帕上擦了擦,说道:“如此甚好,多谢公子信任。以后有什么事情公子千万要跟我说,尤其是不寻常的,我也好给你在旁参谋参谋。好了,时候快到了,我给你穿外袍吧。今天没那么冷,晚上万一打起来太厚重的也不好施展,穿那件灰羽织锦外袍好不好?”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说道:“好。这个不长不短,动起来也方便些。” 我便走过去给他取了外袍来披上,绕到他身前给他把带子系好。 这时,门被敲响了,长宝的声音响起:“少主,都准备妥当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第116章 赴宴 涂山璟抓起旁边放着的一个小箱,应道:“好,就来。”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回去穿外袍吧,把丰隆那个怀里剑系着,我们楼下等你。” 我这才想起来,我来得急,竟还没穿外袍。 我打开门匆匆跟长宝行了一礼,噔噔地跑回房间穿上了外袍,又噔噔地跑下了楼。 长宝驾着马车候在门外,我赶紧上车,进去刚要坐下,屁股正下方传来了小灰的声音:“姑娘莫坐!我在这里。” 我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座椅上看不出异样。 我又伸手一捞,触手间一片柔软的毛茸茸的感觉。我便笑道:“小灰,你这么早就化作原形披上隐身毯了?好悬把你坐扁了!” 小灰细声细气地回道:“我怕他们掀开帘子检查看到我,索性提前就隐身上了,到时候有什么也好行事,不被人惦记着防备我。” 我赞道:“真聪明!故事没白写!”便弯腰往里走了走,坐在了小灰斜对面。 涂山璟面露笑意,看着我不出声。车门外长宝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我像要上战场似的,嘟囔着:“怀里剑系了,暴雨梨花针带了,灵机穴记住了,降龙十八掌会了……” 涂山璟不禁失笑:“你在这里嘀嘀咕咕什么呢?什么’降龙十八掌’?可是下午幽给你传了什么绝密的招数?” 我苦笑道:“没有没有,幽大哥只教给了我瞬时暴涨灵力的法子,没教我招数。他告诉我到了敌人近身的地步,大道化简,只管挥掌去打,不要顾招数。我给取了个名儿到时候喊出来更有气势罢了,降龙十八掌第一式:亢龙有悔,看招!”说罢我手往前一挥,带出一阵凉风,吹动了涂山璟的鬓边发丝。 他笑道:“你喊了人家就有戒备了,还怎么打中他呢?有这个喊的工夫,不如腿上加力跑得快些,你别练那什么’降龙十八掌’了,依我看,练’走地旋风腿’更实用些。” 我“哎呀~”一声,说道:“公子!上阵前莫要让我泄气!虽然……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说到后来,我自已先泄了气。 涂山璟正色道:“这样吧,我来传你一招。” 我一听,连忙转过身去看向他,回道:“那敢情好!请问青丘师尊,有何指教啊?” 涂山璟说道:“这招嘛,不用灵力,也不用日日苦练,是你最擅长的领域,还可以是一套组合招数。” 我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忙凑近道:“快与我说说!公子真能藏,到现在才传我!” 涂山璟看向我,说道:“你到时候只需问他:’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我一愣,他继续道:“若他不接招,你就出第二招:’他出多少?我出三倍。’钱不够还可以加物加人,如此这般,直到他接招为止。” 我这才反应过来,敢情他这招数,是让我动动嘴皮子使出钞能力啊。仔细想想,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反正他出钱我出嘴,对我来说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回道:“公子糊涂了!竟做这样赔本的买卖!万一加到百倍千倍,那涂山家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马车行过黑暗处,车厢里也随之暗了下来。涂山璟的眼睛在阴影中闪闪发亮,他开口道:“你终于露笑容了。百倍千倍再赚便是,这买卖不算赔。” 我如遭雷击,心跳如擂,低下头不敢看他,绞紧了自已的双手。 第134章 他的声音在旁又响起:“你莫要太过紧张,就当随我出去吃顿寻常晚饭,吃过了就回。” 我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胸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消散了大半。 接下来的路上,他没再言语,只是闭目养神。 他闭目,我便睁眼看他,看了个够。 没多时,马车停下了。长宝的声音在外低低地响起:“少主,姑娘,到了。” 他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四射,开口对我说道:“兰香,我们走。” 我胸中又生鼓动,一下一下随着我跟随他的脚步咚咚地跳个不停。 马车前,是一个两层高的酒楼,四角斜飞,檐下坠了大红灯笼,楼下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楼上传来阵阵乐声。一个穿紫红色锦袍的瘦子站在门口,抱拳迎上来道:“涂山二少主大驾光临,为兄未曾得知,为了赔罪,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涂山璟一拱手:“范兄客气。” 那瘦子贼眉鼠眼的,还有一撇小胡子,轻飘飘扫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正把马车拴在门口桩子上的长宝,随即咧开嘴露出黄牙说道:“哪里哪里,少主请吧!”说罢他侧过身伸出手,要把我们往里请。 涂山璟不声不响地跟着他,我跟着涂山璟,身后长宝拴好了马,轻咳了一声,跟了上来。 我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二楼已经有人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歌:“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一娘,正等着我的郎……” 我刚好转过了楼梯角,眼睛里能瞧见楼上的烛光,红红的一片,配上这略带凄凉的声音,让我心里瘆得慌,仿佛自已正在往那盘丝洞走,一冒头就会被蛛丝缠个满身满脸,再他们吃干抹净。 待我走上了二楼,只见眼前一大片空地,中间有个琴师正在弹琴,另一个穿纱的女子正在空地上扭腰跳着舞。 还有个唱歌的,不过她不在空地处,而是在席边一个身材魁梧脸却很瘦的男子的怀中。 弹琵琶的女子坐在尊位边上,她的身旁正是涂山篌,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发丝垂了几缕下来,容色憔悴,一看就是喝了大酒熬了大夜的。 那范大公子伸手一捞,便把中间的纱衣女子捞到了怀中,手捏了她的腰一把,笑道:“乖乖,爷回来了,可想爷啊?” 那女子嘤咛一声,粉拳轻轻锤了他胸口一下,娇嗔道:“范爷手忒凉!莫要碰人家!” 范大公子笑着搂着她走回座位,说道:“小没良心的!知道爷手凉还不给我捂捂手?!” *歌曲引自《杜十娘》。 第117章 饮酒 那女子娇笑着躲闪道:“我穿得单薄本来就冷,范爷可怜可怜我吧!” 范大公子掂了掂她的手臂,似笑非笑道:“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呢?!我心也凉了!” 那女子不敢再笑,只讪讪地给他倒上酒。 涂山篌听到他们的动静,睁开了惺忪的眼。他半睁半闭着眼看向涂山璟,咧嘴一笑,开口道:“弟弟。” 涂山璟看向他,不卑不亢地回道:“大哥。” 席中众人俱不言语,只看他二人。 他二人对视了一阵子,还是涂山篌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高声道:“我的好弟弟,来,快坐!让大家都看看,我涂山家这青丘公子的风采!” 涂山璟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坐到他旁边的位置。我和拎着小箱的长宝便跟着走过去,站在涂山璟的身后。 范大公子一推怀里那纱衣女子:“去!给青丘公子倒酒!” 那女子拿起白瓷酒壶倒了一杯酒,穿花拂柳般盈盈走来,端到涂山璟面前,有点不敢直视他似的,微垂了微红的脸,娇声说道:“公子请喝酒。” 我见她此刻神态娇羞,不似作伪,心下不禁好笑,初见涂山璟,还走到这么近的距离,饶是她阅人无数,也为青丘公子的风采而倾倒。 涂山璟没接,头一转看向了范大公子。 范大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本来是要给青丘公子也请个貌美的作陪来着,被你家大哥拦住了,说他这弟弟最喜清净,性子淡泊,不近女色,所以我也没大张旗鼓地叫一堆人来。今日一看,果然如此。柔儿,你这杯酒怕是敬不出去喽!” 那端着酒的唤作柔儿的,闻言身子一抖,面色变成深红,眼中似含了泪,急道:“求求公子莫要嫌弃,喝了这杯酒吧!不然……” 我听她那意思,这酒她敬不出去,恐怕过后就要挨罚。 可是涂山璟若就此喝了,又唯恐其中有诈。 于是我从身后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酒放到桌上,又接过她端着的酒壶,给涂山璟倒上,说道:“公子只喝我倒的。”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范大公子。 范大公子一脸玩味:“哦?不知青丘公子何时被个丫鬟管得死死的?” 涂山篌扫了我一眼,笑道:“你有所不知,这可不是一般的丫鬟!这可是连我都不稀得理睬的,青丘公子身边的头号大丫鬟!” 我端着酒,走到涂山篌身边,给他倒了一杯,说道:“大公子说笑了,兰香哪敢。这不是出门在外,更要伺候周到嘛!来,兰香给您倒一杯,若以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涂山篌笑嘻嘻接过,一口喝干,调侃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平时那股狠劲儿都哪去了?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第135章 我气他当众拆我台,又不好发作,只好强挤出一丝笑容回道:“大公子又在说笑!兰香平时就是这么乖顺啊,想是大公子喝醉了记错了吧!” 说罢我不等他言语,径直走到范大公子身边,给他也倒了一杯,说道:“我们来晚了,扰了诸位贵人的雅兴,给各位都倒上一杯,赔个不是。还望诸位贵人莫要见怪。” 范大公子一双贼眼像要贴到我身上似的,盯着我呷了一口,说道:“果然是青丘公子身边伺候的,跟那些个庸脂俗粉就是不一样!” 我见他也喝了,微微一笑福了一礼权作回答,走到了席边那位身材魁梧的男子身旁。 原本依偎在他怀里的那个女子被他推开,她冲我眨了眨眼。 我看她有点儿眼熟,但是一时之间也是紧张得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给那男子的杯里满上。 那男子脸颊凹陷,太阳穴微微外鼓,内穿玄色青纹长衫,外披黑色皮草外袍,腿上搭了个毯子。 见我来,他掀开毯子一角,说道:“多谢姑娘,鄙人腿上有伤,不便起身,还请姑娘见谅。” 我见他腿上层层叠叠缠着纱布,冲他点了一点头,答道:“公子有礼了。” 眼见着他也喝下,我终于把心落回了腔子里,就算这酒壶有什么暗地里的机关让那柔儿按了去一个壶里倒出两样酒,我方才可是转圈都一样地倒了,喝进去的也是一样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转过身走向涂山璟,他看着我,眼里是一样的心思。他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多谢诸位相请。在下来得匆忙,未曾备礼,待我过后补一份大的。涂山璟先干为敬。” 范大公子笑道:“欸~青丘公子这就见外了,咱们今天就是兄弟们之间聚一聚,这个嘛,再聊一聊赚钱的事情,是吧?青丘公子生财有道,为兄虚长几岁,却是要跟你请教呢!” 涂山璟放下酒杯,眼神锐利,说道:“好。那不如就先从,我大哥的账说起吧。” 涂山篌面色微变,说道:“你不用管我!我自已心里有数!莫要在外人面前下了我的面子!” 范大公子打哈哈道:“哎呀,好说好说!这个么,日后再谈也来得及!” 他见涂山璟打量席边坐着那个魁梧男子,继续道:“这位是我的好友,谭亦谦,平日里做些小买卖,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今日我们关起门来都可以谈。” 涂山璟轻饮了一口酒,开口道:“见谭公子威风凛凛,没看出来是做生意的,倒以为是哪里的武学行家。” 谭公子举起酒杯陪了一杯,笑道:“公子好眼力!在下从小就好舞刀弄枪,可惜练了一半就被我爹抓回去继承家族买卖了,等我腿好了咱们有机会切磋切磋。” 涂山璟遥遥一举杯:“幸会幸会。那就祝谭公子早日恢复健朗。” 那谭公子微微一笑,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此时范大公子连连拍掌,笑道:”好!出门在外做生意都靠朋友,这下朋友又多了!“说罢他又一推那个刚回到他身边没多久的纱衣女子,呼喝道:”去,再跳一个!这回来个喜庆点儿的,别老整那些咿咿呀呀的,没劲!“ 第118章 风波 那柔儿敢怒不敢言,怯生生走到地中间,看向谭公子身边那个唱歌的女子。那女子冲她点点头,又向琴师比了个手势,琴师一抬手,乐声如流水般响起。 涂山篌身旁抱琵琶的那个女子,也玉手纤纤,弹起琵琶来与之合奏。 我怎么听怎么耳熟,正苦思冥想,直到歌女樱桃小口一张,唱起了“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我才猛地想起来,我曾见过那个唱歌的女子的。 在轵邑城中,那个庆魁酒楼外面,这女子正是防风邶身边那个叫小桃的。 我忙看向她,她一边唱一边笑嘻嘻地回看我,不知道有什么意图。 我一时吃不准她是相柳派来的,还是只是见到熟人打个招呼而已,不敢多看她,偏过头来盯着那跳舞的柔儿。眼里看着她的红色纱衣纷飞,带来阵阵扑鼻脂粉香气,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盘算个不停。 还没等我合计完,涂山璟一抬手,长宝便把那个小箱送到范大公子桌上。 范大公子一脸疑惑地问道:“青丘公子,这是……?” 涂山璟答道:“之前大哥承蒙范大公子仗义相助,又在贵宝地盘桓多日,这是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范大公子听罢笑开了花,猴急地打开小箱的锁,掀开盖子往里看。 箱子内应该是金子,把他本就蜡黄的脸映得更黄了,他脸上笑出了褶,褶皱条数几乎比那黄菊花的花瓣还多。 涂山篌原本笑着在看跳舞,见此瞬间由笑转怒,脸色通红地站起来,袖子带倒了身边酒杯。 酒撒到那弹琵琶的女子裙子上,吓得她惊叫了一声。 涂山篌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吼道:“你鬼叫什么?!” 那女子捂着脸蛋,跌倒在一旁,琵琶摔在身边,眼里盈盈含泪,抽搭了几下却不敢哭出声来。 我见状,手悄悄按住了暴雨梨花针的机关,暗暗防备着。 涂山篌手指着涂山璟,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是叫你不用管了吗?!怎么,还没当上族长,就着急管到你大哥头上了是吧?!” 涂山璟不卑不亢,开口道:“族长的事先不说,你就说如若我不管你,你从哪里拿钱堵这窟窿?难道要回家让奶奶给你收拾这摊吗?倒不如我给你收拾干净,你老老实实跟我回青丘。” 第136章 涂山篌气得一挥手,几波红光破空而来,而身旁的长宝一伸手,几支绿色蔓藤样的光闪过,将那几波火灵团团包裹住,最终光芒消失,徒留几缕绿叶飘飘然掉落到地上,随即化作轻烟。 范大公子这才站起身,慢腾腾地说道:“欸~莫要动气,伤了兄弟间和气。大公子,你看看,你家弟弟对你多好,给你还了赌债,还要领你回家呢!” 涂山篌恼羞成怒道:“这么点儿钱还用得着搬出他这尊大佛?!他这是巴巴儿地来,亲自上门羞辱我呢!” 涂山璟听了这话,“腾”地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掷地有声地说道:“大哥,你莫要曲解,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刚好在附近,就来看看怎么回事。” “是啊,你范大公子素来诡计多端,是个挣钱不要命的主儿,人家自然担心自家的好大哥被你诓骗了来,扣住不让走呢!”谭公子玩味地转着酒杯,淡然地接茬。 范大公子一张黄脸红了又白,看看手边那一箱金子,最终还是按捺下去,笑着开口道:“谭兄,你这玩笑可开得有点过,我哪能扣着人不走呢?你刚来不知道,这几天涂山大公子想吃辣我不敢给弄甜,想喝酒我就几坛几坛地从轵邑城运来上好的陈年女儿红。他都没提过想走,我又哪里会扣着他呢?” 谭公子抬头看向范大公子,唇边一抹讥讽的笑:“是啊,你也不想想,你图人家钱,人家图你貌美如花么?在你这窝着这么久赖着不走,你好香是么?” 范大公子愤怒地站起,指着谭公子骂道:“好你个姓谭的!你来我好心请你吃饭喝酒,你抽什么风?!” 一时之间场面剑拔弩张,那琴师早就不敢弹下去了,缩在琴后面瑟瑟发抖。 几个女人也是脸色发白,其中那个弹琵琶的女子年纪稍长,竟大着胆子爬起来走到范大公子身边,伸出纤纤蔻丹手,连连给他抚着胸口,嘴里娇声道:“好啦好啦,范大公子消消气!我们再给公子们演一场,公子们喝喝酒瞧个乐儿,有什么事慢慢说嘛,好不好?” 范大公子阴沉着脸,突然一抬手,一道金光闪过,那女子随即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她的手,还戴着镯子,在手腕处齐齐被割断,应声落地,镯子叮铃一声。 范大公子瞪着她啐了一口,说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老子气头上来劝和?!” 那琴师不再躲着发抖,呼号着“小红!”,从琴后面窜出,扑过去捧着那小红血流如注的手腕,手忙脚乱地想要给她止血。 我抖了一抖,侧过脸去不忍再看。涂山璟于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袖,随即道:“范大公子,你这……是否有点过于残忍了。她那是弹琵琶的手,你砍了叫她以后怎么活?” 范大公子讥笑道:“卖艺的臭娘们儿,我管她怎么活?!大不了赔几个钱就是。贱命一条,能值多少钱?” 涂山璟幽幽一叹,对那琴师道:“这里有些银子,你且先陪她下去,尽快寻个医者——” 话音未落,他生生止住,一个起身竟从桌后飞身向前,右手划了个半圆,手中化出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冰刃,刺向谭公子。 原来那谭公子之前说腿上有伤,此刻竟是站了起来。他左手翻转,手中化出一把火红的长刀,接住了涂山璟这一招。 涂山璟在空中一个转身,衣袂纷飞,借着身体的重量向下压去,那谭公子吃劲,奋力格挡了一下,一个横跃借劲缓了去势,却没躲开冰刃,被划破了衣服。 刺啦一声,谭公子的衣服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里面竟是厚厚的棉花。原来他这魁梧的身材也是伪装。 第119章 中毒 涂山璟落了地,冰刃一横,戒备地说道:“是你!” 谭公子哈哈一笑,脱了玄色长衫,里面的棉花袄也被他除下,露出里面另一身白色劲装来,原是个瘦长条的身量。 谭公子笑道:“是我。不过我很好奇,我们并未正面见过,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涂山璟的目光随着他动作而动,说道:“你虽然乔装,但是脖颈和后脑处无法改变,方才我见你转头看向外面,就认出来了。毕竟我追了你两次,第一次在晚上兴许看不真切,这第二次可是在白天,而且刚刚过去没几个时辰,你就这么自信我认不出你?” 谭公子收了长刀,纵声大笑:“好!好!不愧是青丘公子!果真聪明绝顶,名不虚传!” 涂山璟见他收了兵器,也并未放松一丝一毫,仍举着冰刃问道:“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范大公子站起身,奇道:“青丘公子,谭公子,你们在这里打什么哑谜?怎么我都听不懂?” 谭公子不答也不看他,只笑着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罢他静静地看着涂山璟。 我刚觉得有些奇怪,却眼见着涂山璟突然手中冰刃掉落,人也捂着腹部倒下,心头大震,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地拨动暴雨梨花针向那谭公子射去。 谭公子伸手抓过脚下的琴师,将他挡在身前,那疾疾银针如骤雨,尽数钉在琴师身上。 那琴师仅来得及说出一句“小红……”,便头一歪,鼻中口中均流出黑色的血,再不动弹了。 我跑过去半跪下扶住涂山璟,颤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第137章 涂山璟眉头紧锁,眸色深黑,低声说道:“灵力尽失,四肢无力。你莫顾我,先看敌人。” 我抬头一看,谭公子半坐半躺在身后的椅子上,手里还抓着那琴师,正不错眼珠地盯着我们。 我一边戒备着他,一边嘴里唤道:“长宝,来帮我把公子扶回去。” “姑娘,我也动不了啦。”长宝带着歉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不敢回头,把涂山璟的胳膊绕过我的后颈,借着挺直身体的力度把他带起来,嘴里问道:“长宝,你也没力气了?” 长宝叹了口气,答道:“正是。” 我用身侧支撑住涂山璟,虽然他瘦削,但毕竟是个男子,还是有点分量的,此刻压下来还真让我难以行动。 屋子里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那个小红已经失血昏了过去,琴师的血腥气也直往鼻子里钻。我大着胆子回身一看,长宝坐倒在桌子旁,柔儿和小桃也一远一近地倒在地上,不停眨眼,一脸惊恐,像是连开口呼救或是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任由恐惧的泪水肆意地淌到地上。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很,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没有一个人下地走动,或者说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人能自如地动弹。 “看来咱们兰香姑娘真是天赋异禀啊,此刻还能垂死挣扎。”涂山篌软倒在椅子上,仍不忘出声讽刺。 “她只是没用灵力而已,一旦用了一次,不出多时,只怕跟你们一个样儿。”谭公子在琴师身后出言道。 “那你大可放心,她灵力虽有,但是却早忘了怎么用了!”涂山篌翻了个白眼道。 “谭公子,所以你这是演哪出呢?你是不是给我们下毒了?然后你自已也陪一杯?赶紧解了!有什么事情好商量!”范大公子瘫在椅子上,说话气力却不减。 “阿端,你还不下来料理了她?!我身上这人重死了,血流了我一身!”谭公子照旧是不答,只微微抬了头,向天花板说道。 我听了这个名字,汗毛直竖。 轰隆一声,屋顶破了个大洞,一个人被扔到地板上,头发凌乱,身上带血,正是晕过去的幽。 另一个人轻飘飘跳下来,也是一身白色劲装,面上系着面巾,但是我认识他的眉眼,正是那专做杀手买卖的鬼方端。 他拍拍手,激起一阵轻尘,开口笑道:“谦哥哥,你平时沾的血还少了?怎地此刻突然讲究起来了?我这不是,等着毒散一散,散尽了再下来嘛!” 涂山篌双目圆睁道:“你是鬼方谦?!” 那谭公子斜眼看他,笑道:“涂山大公子有礼了,正是在下。” 范大公子眼珠子都要吓掉了,口中荷荷作响,半晌才说出话来:“谭……鬼方公子,平日里我待你可不薄啊!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哇!” 鬼方谦终于回了他:“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来杀你的。” 范大公子明显松了口气,可随即又高声道:“在我这里杀涂山家的也不行!这个……我可担待不起!我原本只是想请他们来吃饭喝酒而已啊!” 鬼方谦没再与他废话,只是皱了皱眉喊道:“阿端!你磨磨蹭蹭什么?还不快动手?!” 我把涂山璟护在我身后,看鬼方端向前走了两步,阴影把我和涂山璟覆盖住。 “你休想动他!你若是伤了他,我定要你百倍千倍偿还!涂山家也定会集举家之力,天涯海角地追杀你们。你们虽然灵力高强,但是敌不过人多,也敌不过天长日久的悬赏通缉。哪个出钱雇了你们,我们涂山家出十倍!”我手心渗出了汗,仍强作镇定地抬头与鬼方端对峙。 鬼方端摘下面巾折好放进怀里,“嗤”地笑出声,开口道:“你像个炸毛的猫似的,在这嚎个不停。我说过,能不杀你,还是不杀你的好,现在依然作数。” 我瞪着他说道:“那我先谢谢你了!我在说我家少主,青丘公子。” 鬼方谦有点急了,怒道:“阿端!你跟个丫鬟墨叽什么?杀便杀了!” 我感到身旁涂山璟的手微微一动,像是要举起来,但是仅仅是动了一小下,再难举起。 我看向他,见他眼瞳如墨,眸光如剑,眼中有了血丝,正悲悯地看着我。那目光,似有不舍,似有不甘,更多的,是焦急。 我不顾礼法规矩地在袖子下抓住了他骨肉匀停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我在。 有我在。 第120章 兄弟 “谦哥哥,你叫我来帮忙,可没说要杀人。我杀人可是另外的价钱。再说了,若不是我帮忙,你又怎知涂山家的暗卫高手在哪,今晚又怎能如此顺利呢?”鬼方端看向鬼方谦,笑着说道。 随即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我们重叠的袖子上,笑容凝固了。 鬼方谦冷哼了一声,说道:“虽然这消灵散好用,但是灵力不同效力也不同,为免夜长梦多,我劝你还是早早结果了他们,不然差事干砸了回头爷爷怪罪于我们,可又是一顿责罚。” 他笑笑:“那是舅伯之前干砸的,三舅爷气还没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难得见个熟人,聊几句没什么的。哦对了,青丘公子,你莫要强行催动灵气,没用不说,适得其反倒重伤脏腑,这笔买卖不划算的。” 我闻言一惊,看向涂山璟,对他猛摇头。他咬了咬嘴唇,终于点了点头。 第138章 鬼方端蹲下来与我平视,开口道:“对不住,家里规矩,接了单就不能临阵倒戈。不然个个向我求情,十倍百倍地加码上来,我难不成还要来回传话,看谁最终价给得高?” 我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又缓缓睁开,问道:“那你说,你不杀人,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挠挠头,嘻嘻一笑,说道:“听闻涂山家得了个藏宝图,我们是来借走看看的。” 我苦笑道:“说得倒文雅,那如果我们说不借,你就作罢了不成?” 他咧嘴笑道:“那自然是不成啦。借不走,我就只能抢啦。所以,你还是趁早乖乖交出来吧。”说罢他头一歪,向我伸出手。 我盯着他,说道:“我有一事不明白,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他回道:“好啊,什么事?” 我问道:“我也喝了酒,可是我没事,长宝未喝酒,却中了你们的招。你们到底是怎么下的毒?” 他笑笑,答道:“毒不在酒中,事先下在了那跳舞的女子的衣服上。待毒慢慢挥发,当时全无症状,是以多当做寻常的女子脂粉香,不以为意。但一旦催动一次灵力后,不多久便灵力尽失,随之四肢无力瘫软,灵力越是高强,见效就越快,恢复就越慢。但是对于没有灵力的人,不过像这些歌女一样,过一阵子便没了力气,再过一阵子就恢复了。” 我点点头,又问道:“那,可有解药啊?” 他一摆手:“一问换一问,你还没回答你的。” 我只好答道:“藏宝图不在我们手里。我只听说——”随即我转头看向涂山篌,看到他面容扭曲,一脸惊恐和愤恨。 “听说大公子前阵子大肆搜刮购买各种藏宝地图,或许他手里有。” 鬼方端站起来,看向涂山篌说道:“哥哥弟弟谁有都是一样的。那么,涂山大公子,藏宝图在哪里呢?” 涂山篌咬牙不作声,怒目而视。 鬼方端手一动,一道红光抬起他身后的长剑,直直送到了涂山篌咽喉处,仅剩寸余,悬在空中。 涂山篌赶忙开口道:“在我怀里!在我怀里!我动不了,拿不出来!” 鬼方端一个纵身蹿到他身前,收了长剑背在背后,伸手去他怀里掏。 他掏出一块精致的帕子,随手丢在地上,又伸手进去,这回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牛皮纸,打开来看了眼。 范大公子惊道:“这不是我书房里的吗?!涂山兄你……你何时偷了去?!” 涂山篌脸色发红,叫道:“我哪是偷?!我是……喝醉了顺手拿的,看着画得有意思。” 我见那牛皮纸下面锯齿毛边儿的,心念一动,这不正是我们从至英帮寻到的地图的另一半吗?想来是涂山篌的小厮找到了另一半,只是还不知道他给没给涂山篌看过就弄丢了。 我和涂山璟交换了个眼神,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我感觉到他的手紧了紧我的手,一瞬间,我们十指相扣,心意相通。 伺机而动,总有出路。 这是他未说出口的心声。 鬼方端向涂山篌问道:“另一半呢?” 涂山篌回道:“不知道。我只寻到了这一半。” 我出声道:“鬼方公子,我可否……也看一看?若我在哪里见过,兴许看了就能想起来。” 他点点头,说道:“那你过来吧。反正只有一半,也不怕你偷偷记了去。” 我把涂山璟轻轻放到地上,走了过去。 他捏着那张纸,给我看了一下,问道:“你可有头绪啊?” 我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头绪。”随即我蹲下,捡起那枚被他丢在地上的帕子,对着烛光又看了看,开口道:“这帕子看起来也没有夹层,估计没缝在这里。” 说完我见倒在一旁的柔儿眼泪正从左眼淌到右眼,给她擦了擦,安慰道:“唉,你一定很怕吧?我给你擦擦,省得你痒。再待一会就好了,莫怕。” 鬼方端走到鬼方谦身边,抬起剑挑开那琴师的尸身,琴师咕咚一声滚落在地。 我扁了扁嘴,给自已催眠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只是在玩剧本杀,那是个npc假扮的,不多想不多想…… 一边想着,我一边走了回去,蹲下扶起涂山璟,让他靠在我身上。 涂山璟看向我,目光似在问询。 我勉力挤出个笑容告诉他我没事。 那边鬼方端开口道:“谦哥哥,你看看,这……地图上什么都没写,画得也潦草,还只有一半,咱拿着这回去能交差吗?” 鬼方谦被他扶着坐起身来,看了一眼地图,皱眉道:“怕是不行,这地图画得还不如箐儿画得好,谁看了能找着地方?你先把解药给我,我和你一同再去搜一搜,莫要信他们的话。” 鬼方端从怀里掏出一个淡青色小圆瓷瓶,刚要拔出塞子,我急道:“慢着!” 鬼方端回头看我:“你也要吃吗?你不用吃,你虽有灵力,但是你不会调用,跟平常无异的。” 我怕鬼方谦吃了以后,局势又变,不如他一个人好控制,只得胡乱编些理由诳他,让他先不要把解药给鬼方谦。 第121章 计谋 “你就不怕,你把解药给了你哥哥,他回头抢你的功劳,把失误之处都赖在你头上?”我开始当面挑拨离间。 第139章 鬼方端饶有兴趣地看向我说道:“我怕,我可太害怕了!那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鬼方谦在他身后怒道:“阿端!你别再玩耍了!赶紧把解药给我!” 我赶忙道:“你看,他如此着急,一定是因为……” 鬼方端玩味地笑道:“因为什么?” 我对他笑笑,轻声道:“你过来,我小声跟你说,莫要让他听了去。” 鬼方端走过来,蹲下说道:“你说吧。” 我一时想不出来,正心急,冷不防目光扫过他身后,心下一宽。 他身后正是楼梯,方才天花板破裂时掉下的粉尘还有些在空中漂浮,借着烛光和一缕月光的照映,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靠近门口的几级楼梯处,正一处一处地荡起浮尘,像是有人正一点一点迈了上来。 我不动声色地收了目光,柔声对他说道:“我刚才受了惊吓,有些瘫软,没力气啦。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 他脸有点红,微微侧耳将头探了过来。 “我跟你说,有三件事,第一……” 眼前只看得他脸色一变,随即是几道耀眼的红光闪过,耳里传来了“吱!”地一声惨叫。 待到红光消退,我的眼睛才能看清面前。 鬼方端身后,地面上正慢慢地显露出棕色毯子的一角,随即逐渐能看见整张毯子。毯子破了几个洞,洞口处还带着烧焦的痕迹。 他回身拔了背上的剑挑开毯子,一只灰色的小老鼠正躺在下面,胡须微动,身上流血,远处甩飞了那把淬了麻药的匕首。 再仔细看,它的尾巴断了,孤零零地落在身子旁边。 我心下一痛,一抬手两道灵光闪过,射出两支冰箭。 鬼方端刚把剑放回去,左手还拿着解药,下意识抬起右手接了一个,另一个让他手掌一翻用红色灵光消融掉。 他奇道:“咦?你什么时候竟学会了使用灵力?还长进如斯?好悬打翻了我的药!” 我站起身走到小灰身边,蹲下用那破了洞的毯子把它包起来抱住,嘴里答道:“土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鬼方端笑笑,说道:“是是是,受教了!你莫要担心那小老鼠,他没有性命之碍。只不过他身子小,轻轻擦一下就厥过去了,皮肉受苦免不了,过一阵子就能转醒。要怪就怪他偷袭我吧。” 我低头看小灰,虽然双目紧闭,但是肚子一起一伏确实是呼吸匀称,顶多频率快了些。 稍微放了心,我抬头望向鬼方端,问道:“你是如何看到他的?” 鬼方端笑道:“我没看到他,但是直觉感到背后有危险。硬要说的话……是气息?你要知道,做我这行的如果不相信自已的直觉,早就死上十回八回了。” 鬼方谦吼道:“阿端!你还在跟那丫头废话!还不快快给我把解药喂了?!” 鬼方端一耸肩,撇了撇嘴,不敢再拖延,拿着药瓶走向鬼方谦。 我看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等他迈出第五步,突然手中的小瓷瓶骨碌碌滚落,他也轰然倒下。 我心下一松,趁着手脚还麻利,赶紧朝着那小瓷瓶追过去。 不料路过他身边,他竟手一伸拉住了我的脚腕,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挣了下没挣脱开。 我回身怒目而视:“你诳我?!” 他伏在地上一笑,说道:“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咱俩扯平了。” 我蹲下猛敲他的手,试图让他松开。 他另一只手往我腰上一掏,扯下了我系在腰上的怀里剑扔出门外去,那剑顺着楼梯叮叮当当地掉落下去。 他笑道:“你还是对我好的,没有立马挥剑砍我的手。” 我心说我一急之下哪里能想到这,毕竟“拿剑砍人”这种事情在我的世界观里根本不存在,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以肉身相搏。 我没接茬,又狠狠掐了他一下,还是掰不开他的手。 他吃痛,另一只手撑地,居然作势要爬起来,我忙去推他。 一推之下,我感到手上发软,眼见着他也推我的肩膀,我居然躲闪不开,向旁侧倒去。 我闭紧了眼睛,倒下后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坚硬,反而肩膀处一片柔韧。 我睁开眼看去,眼前是涂山璟纤细的下巴和微红的嘴唇,再往上是他微微蹙着的远山眉,和目露关切的柳叶眼。 原来我跌在了他胸膛上。 鬼方端的声音响起:“你看看,我对你多好,临摔倒前还帮你找了个肉垫子。” 我气笑道:“我还得谢谢你呗?!你别忘了是谁把我推倒的!” 说罢我试着爬起来了,可惜手臂酸软,无力支撑,又跌回涂山璟的胸膛上。好在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控制了力道,没有砸到他。 这下好了,全场人都躺平干瞪眼,没一个能打的。 涂山篌按捺不住,问道:“范兄,你这酒楼包场到何时?可会有人来救啊?” 范大公子苦笑道:“我怕谈的事情机密,告诉他们有多远走多远,这条街都不要有人经过。恐怕躺到明早才会有人来。” 他们又沉默了,一时之间,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众人各自的心思暗自流动。 要不是有强敌在侧,我枕着涂山璟,对着他的脸,倒是欣赏得很舒坦。 可惜我是个心里装着正事儿的,没顾得上多享福,只看了一小会儿就高声问道:“鬼方公子们,这药效要过多久才能消啊?咱们就这么躺地上,万一晚上炉火灭了冻死了怎么办呢?” 第140章 鬼方谦不理我,不过我原本也没指望他回答。 还是鬼方端搭了茬:“不会那么久的,灵力高强之人,起效快效力长,至多两个时辰,也就复原了。” 我突然想起一事,狐疑道:“那你灵力那么高,和我几乎前后脚中毒,怎么又和我几乎同时发作呢?” 鬼方端苦笑道:“自然是耗费了呀。你道房顶上你们那个大哥那么好相与的啊?要不是我知道他的习惯偷袭了他一下,我还没有十足把握这么快收拾得了他呢。” 第122章 出路 我想想也是,不然幽那么一个顶尖高手,就算是灵力稍逊于鬼方端,也不至于这么快被搞成这个鼻青脸肿的熊样儿扔下来,原来是着了他的道儿。 鬼方端问道:“我也有件事想不明白,我明明等毒散尽了才进来,又离那女子那么远,你是怎么给我下的毒?” 我笑道:“教你第二件事情:声东击西。你当我只是给她擦眼泪吗?我暗暗在她的衣服上使劲蹭了蹭,这毒自然就蹭到我手上了。我再随着手上的万钧冰灵箭发出,只要你沾边儿就会中招。” 鬼方端叹道:“原来如此!没想到竟被你算计了去!我还是太松懈了!” 我得意道:“那是自然!无论何时,都莫要轻敌。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弱者,也不能掉以轻心的。” 鬼方端笑道:“那就多谢姑娘指教了,我以后一定多加小心。” 我听着有点变味儿了,像我在给敌人谆谆教诲似的,闭上了嘴不作声了。 涂山璟这时幽幽地开了口:“所以你们大费周章,自损八百地来就为了这么半张地图?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人这么惦记?” 鬼方端笑道:“拿着地图的你们都不知,我们就更不知了!拿雇主的钱,办雇主吩咐的事,旁的东西我是一概不打听,毕竟见过太多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的人,被拿钱追杀到天涯海角。我乐得无知呢!” 我哭笑不得,他倒是深谙生存之道,乐得清静。 涂山璟突然神色一凛,开口又道:“小灰?!你怎么样?” 我听了下意识想转过头去看,可惜意念里使了好大的力气,脖子却纹丝不动,只能干着急。 “回公子的话,浑身上下哪都疼,虚得爬不起来。”小灰的声音响起,是个有气无力的样子。 我想起他断了的尾巴,不忍提醒他,只得安慰道:“你受了伤,怕是骨断筋折。莫要乱动,这屋子里没谁能动弹得了,你一时半会儿没有危险的。” “好的。”小灰虚弱地回答道。 我想了想,又意意思思道:“但若是你……你自已品一品,如果一动骨头不疼的话,能不能爬起来帮我们把地上那个淡青色小圆瓷瓶的解药拿来。” 小灰像是努力爬起身,又不轻不重地摔下,回我道:“不成啦,姑娘。我腿断了,站不起来。手也断了一只,仅靠另一只支撑不住爬不动了。” 我忙回道:“那你别动了,当心伤上加伤。我再想办法。” 鬼方谦的声音响起:“哼!你猜是你的办法想得快,还是我们恢复得快?” 我心下一惊,但是嘴里不肯泄气:“那不一定吧!虽然平时阁下身法快得很,可是现下不还是一样地瘫在那里施展不开,只能逞逞嘴皮子上的能耐?” 鬼方谦怒道:“等我能动我一定先把你这个小妖女结果了!” 我一听,他暂时还不能动的样子,我的小命儿暂时无忧,就放宽了心,不去理他,专心想自已的办法。 没等我想了多久,眼角余光里有什么动了动,我忙极力转动眼珠望去,只见那个方才倒在地上默默哭泣的跳舞的女子——那个叫柔儿的,居然用手撑了地,慢慢地坐了起来。 范大公子的角度想来是也能看到,是以他忙扯着嗓子喊起来:“柔儿!你快快把解药捡来给我!” 柔儿嘴一撇,眼里有着不屑,樱桃小口一张,开口说道:“范大爷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也有需要求着我的今天吧?如果我偏不要听你吩咐呢?” 范大公子怒道:“臭娘们儿!死卖唱的!你居然敢不听我的?!你不要命了?!” 我看着那柔儿,定定地说道:“范大公子对人家呼来喝去,又推又搡的,人家能乐意给你才怪!好柔儿,你捡来给我吧,我定重重酬谢你还有你的姐妹。” 柔儿坐着没动,脸上阴晴不定。 那范大少爷换了讨好的声音,跟她商量道:“好柔儿,你莫听她的。刚才是我太粗鲁啦,跟你赔个不是。回头我给你买凤麟楼的金钗,锦帛纺的裙子好不好?快把解药给我吧。” 那柔儿犹豫着,还是没动,正是个举棋不定的样子。 我也换了更温柔的声音说道:“好柔儿,你看他这么多变,难保不过后翻脸不认人。我们青丘公子说一不二,字字千金,说话做事都是有名的有信用,你不如赌在我们身上,省得翻来覆去犯合计,是不是呀?” 那柔儿捡起了手边的小瓷瓶,看向小桃,颤着声音问道:“小桃,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桃还趴在地上,眨眨眼睛,说道:“我们跟了范大公子好几天了,他什么样儿你知道的。至于这青丘公子嘛……我虽然没近身了解过,但确实是在外有着美名的。如何选看你了,我不敢左右你的决定。” 第141章 柔儿把小瓶往地上一放,一副横了心的样子说道:“那我都不给。我自已回去,留你们在这听天由命吧。” 说罢她抬腿就想走,我忙劝她:“柔儿姑娘,你若这就回去,回头范大公子要是寻你麻烦,你能躲得了吗?” 柔儿一愣,停了脚步,站在原地掉起了眼泪:“你们就都是得罪不起的贵人,我就是天生卑贱,烂命一条!左右都逃不脱,我不想趟这摊浑水有什么不对的?一个一个都来逼我……” 我一看她这边行不通,便看向一旁的小桃,说道:“小桃姑娘,你劝劝你的姐妹吧。我们曾见过一面的,你平心而论,我们是不是好人来的?还有,还有那防风公子,你若喜欢他,回头我可以联系他来见你。” 小桃凄艳一笑,说道:“他离开以后,我就被老鸨卖到这里啦。红尘里浮浮沉沉,没了清白身子,我怎敢再痴心妄想?就像那杜十一娘,一腔痴情终错付,做我们这行的,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除了雪山飞狐先生能心疼我们,给我们风尘女写故事,还有哪个看得起我们,真心待我们呢?” “那若是雪山飞狐先生让你们帮她,你们会帮吗?”小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第123章 先生 小桃眼睛一亮,说道:“先生高义,我心里早就视他作素未谋面的知已,神往已久。我自然是要为先生效力的。难道你是……?”她看向小灰的方向。 “我不是,她是。” 涂山篌应该是看到了小灰指向我,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她连字都不识,怎可能是写出那么多故事的雪山飞狐?!你莫要为了拿解药就瞎胡说!” “不识字却也不耽误讲故事啊。就像有的人,明明眼睛雪亮,却瞎了一般颠倒是非,不是一样的道理吗?”小灰喘着气说道。 柔儿走到我面前,蹲下来问我:“你真的是雪山飞狐先生?怎么能证明?” 我苦笑道:“这……除了能将她的作品讲了上句接下句,我属实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证明。” 柔儿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那我问你,杜十一娘随李郎坐船还乡,碰到了谁要买她?” “孙富。” “那我再问你,安陵容之父官职是什么?” “松阳县县丞安比槐,她娘叫林秀。” “崔莺莺初次见张生,是在哪里?” “普救寺。” 柔儿越问怀疑之色越减,鬼方谦突然出声道:“这些故事我也有看过一些,个中细节,读熟了故事都能倒背如流,倒也无法证明些什么。” 我嘴角一弯,笑道:“是呢,但是还不知道鬼方公子又看了多少,记住了几个呢?我且问你,甄嬛选秀,头上戴的是什么?崔莺莺夜奔,身上穿的又是什么?” 鬼方谦嗤笑道:“这些女人家的东西,零零碎碎的,我哪能记得那么细?” 我一字一句说道:“是了,所以你们这种男人,心里根本瞧不起女人,更不屑关注她们。却又巴巴儿地找人家来陪,找来了又要糟践,不知道到底是谁贱?!” “你?!”鬼方谦被噎,气得说不出话来,想必此时脸色很是好看,可惜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否则看一看心下定然痛快得很。 我看向小桃,问道:“你手头的甄嬛,是写到哪里的?” 小桃答道:“最新的一版,写到甄嬛去了被关起来的安陵容那里。” 我说道:“安陵容接下来就会死,死之前告诉了甄嬛:’帝后杀了帝后’。” 小桃一惊,随即细细琢磨了下,末了叹道:“原来如此!竟然是她?!” 涂山篌、范大公子和鬼方谦不明所以,没有一个能出言反驳的。 “我赤笔书生灰展风是她的代笔,这段写完我正好放在了马车的箱子里,如果姑娘们不信,请柔儿姑娘去楼下车里那个红木箱翻一翻,一看便知。”小灰趁机接道。 “我可不敢!万一车里有什么埋伏呢?”柔儿面有惧色,缩向了小桃。 “有时候遇上了选择,确实左右为难,患得患失。但是今日你们的选择,小的来说可以左右这屋中众人,甚至你们自已以及亲族的性命,大的来说——左右整个大荒的局势也说不定。你们务必要遵从内心,遵从自已的直觉。直觉不对的地方,就肯定哪里有着蹊跷。比如——危急时刻男人有求于你时许下的诺言……”我定定地看着她们说道。 小桃神色变得坚定,柔儿的眼神也不再躲闪。她们迎来送往,自然是见惯了一些男人上头时信誓旦旦的承诺,和过后翻脸不认人的失约。 柔儿捧着解药的瓶子,问道:“先生,我能信你吗?” 我温柔地笑笑,说道:“你大可一试,反正你也不信他不是?”说着我瞥了范大公子一眼,他气得嘴唇直抖,小小的眼睛里像是要射出几把刀子来。 “柔儿姑娘,麻烦你到我怀里取一个小红瓶,把药喂给小红姑娘吧,我瞧着她面色不对,怕是要撑不住了。”涂山璟此时出言道。 小红在我后面,我看不到她,但是我瞧着柔儿苍白的脸色,小红的状态一定不怎么好。 此时她也顾不上有没有猫腻,径直走了过来,蹲下来顿了顿,红了脸在涂山璟怀里摸索了起来。我看着她脸色白里透红,神情不胜娇羞,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只觉得她抿着的嘴唇瞅着不顺眼,涂山璟微蹙的眉头瞅着也不对劲。 第142章 涂山璟瘦削,怀里一共也没多大,所以柔儿只摸索了一会儿,便摸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瓷瓶。 她看向涂山璟,涂山璟说道:“正是这药,两粒。劳烦姑娘给小红姑娘喂下,可保她性命。” 柔儿走过去,想是喂给了小红后立马有了效果,一声惊呼。 涂山璟出言安慰道:“无妨,她这是气虚血亏,你再给她喂下第二粒,就不会再吐血了。” 涂山篌斜着眼睛嘲讽道:“早干什么来着?” 涂山璟看不到他,嘴里却不亏:“之前她手腕上血没凝固,此药也有活血通脉之功效,不能立刻就服,否则血流不止,更是要命。两相其害,只能取其轻了。” 涂山篌讪讪地没话说了。 此时小桃揉揉手腕,也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了。她走到柔儿旁边,拿了那解药蹲下,对着我说道:“先生姑娘,我这就拿解药救你,还望先生过后多多照拂我姐妹们。” 我笑道:“你且放心,定不负姑娘相救之恩。我下回的故事题目都想好了,叫做《涂山璟误入鸿门宴,小女子大义救剑寒》。” 小桃展眉一笑:“可不敢,我们只是选择值得信任之人,只求自保罢了。” 我回以笑容:“不管初衷如何,结果是好的便成。有劳小桃姑娘了。” 她点点头,倒出一粒解药放进我口中,我努力吞咽下肚,立时觉得松快起来,手脚不再沉甸甸的。 试着活动活动了手脚,我爬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药瓶。跑去墙角捡起那把小灰甩飞了的匕首,抵在鬼方谦的喉咙上,逼问道:“我问你,这解药,灵力高强的也是只服一粒吗?” 鬼方谦瞪着我,说道:“你那么聪明,何不自已琢磨?” 我做凶狠状,厉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的兵器不长眼!” 鬼方谦一伸脖子:“大不了你杀了我。” 第124章 破局 我转了转眼珠,阴恻恻笑道:“那可太便宜你了!这匕首上淬了'含笑半步癫'的毒,只要划破一点点油皮,你就灵力尽毁,骨软筋缩,走一步要喘三口气,每天走超过七步就会口吐白沫,状如疯魔,脱了自已的衣服讨打,不被打满一个时辰就会肠穿肚烂而亡!” 鬼方谦将信将疑,沉着脸说道:“笑话!若真有这种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笑着拿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天下之大,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就算你不知道这种药,难道你不知道涂山家富可敌国,有钱什么买不到呢?” 鬼方谦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很明显地气焰消了下去。 我趁热打铁地把匕首又逼近他的脖子,笑道:“你若不信,就来试一试,反正我是不打紧的——” “灵力高强者也是吃一粒,就一粒。”身后,鬼方端按捺不住出了声。 “阿端!你怎么这么就说了?!”鬼方谦怒视他吼道。 “哥哥,眼看着你要被割了,我怎么忍心看着不管呢?左右都这样了,你告诉她也不会更糟了。”鬼方端辩解道。 我笑得更开了,收回匕首转过身来赞道:“还是鬼方端公子更识时务些,可担族长大任呐!” 鬼方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鬼方谦,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莫要捧杀我。” 我没再言语,这才放心地把药倒出一颗,扶起涂山璟给他喂下。 他的嘴唇轻轻软软地擦过我的手掌心,弄得我手心痒痒的,心里也有一丝痒痒的。 没等我回神,他单手撑着地坐了起来。 我忙蹲下问道:“公子,感觉如何啊?” 他看向我笑笑:“与平时无异,不必担忧。” 我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胸膛里,拉着他起身,看他又站成了一棵颀长的树。 他示意我去给长宝也喂一颗解药,自已则从怀里取出个烟花大小的东西,一拉开,金色火焰从屋顶的破洞直冲天空,在高处炸了开来。 我扶起长宝,心里知道他是在召唤其他的影卫,看来今日这一遭没白来,虽然遭了一劫,可是收获更大些。 待长宝舒展了手脚去查看幽,给他输了些灵力之时,我赶紧去看小灰。 他小小一团儿缩在破洞的毯子里,几处皮毛跟那破毯子一样被烧焦了,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见我过来,他动动胡须,开口说道:“姑娘,我没事。” 我不敢碰他,转过头去问涂山璟:“公子,给小红姑娘的药,小灰可吃得吗?” 涂山璟走过来,蹲下看了看小灰,给他站起来拿过那瓶药,说道:“不甚对症,不过聊胜于无。” 那柔儿姑娘听了,忙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双手递给我说道:“姑娘先生,这个是涂山大少爷赏我的,说是什么灵丹,你看看能用上吗?” 涂山璟闻言走过来,垂眸扫了一眼那个小盒,随即说道:“这个更对症些,你拿三粒喂给小灰吧。” 我连忙接过,谢过柔儿,把药给小灰喂下,他呼吸的频率变慢了些,手脚也不再微微颤抖了。 正当此时,楼梯上咚咚咚地跑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俞信。 他在门口处向内扫了一眼,看清了情形后进房就跪了下去:“属下无能,没能及时调度影卫前来,请少主责罚!” 涂山璟一摆手:“无妨,你起来吧。你本就有别的差事,短时间内聚集了这么些人赶到已属不易。” 第143章 俞信一拱手:“谢少主开恩!”便站起来,看着一身血迹的鬼方谦,小心地问道:“少主,这人——?” “连那边的那个一起捆了带走,再派三个人把大哥抬走,都送到我住的客栈。这几位姑娘派人保护着,有伤的治伤,没伤的给安排顿好饭先压压惊。” 涂山篌听闻叫道:“二弟,你也给我解了吧!” 涂山璟转过身去对他说道:“不急,不如他们稳稳当当地把大哥抬到客栈,我们也许久未见了,正好叙叙旧。” 涂山篌知道多说无益,恨恨地闭了嘴不做声了。 “青丘公子,还有我呢!”范大公子生怕涂山璟把他忘了,留他自已在这冻着,此刻叫得欢。 涂山璟转过身去看着他,说道:“多谢范兄款待,这就给你把毒解了。我先去处理家事,日后我们再聚。” 长宝走过去给他喂了解药,他眼睛滴溜儿转地偷看涂山家众影卫的动静,咧嘴一笑:“那是那是,经过今日,咱哥儿俩也算是共患难的过命交情了,日后寻个机会再把酒言欢!” 涂山璟一拱手:“我已经有哥哥了。范大公子,后会有期。”说罢他袖子一挥,领着长宝向门口走去。 我见两个影卫绑了鬼方端,正要抬起他,忙出声道:“慢着!” 涂山璟和鬼方端同时看向我,却神色各异。 鬼方端一脸期待,笑道:“你是舍不得了吗?” 我笑笑,拔出那把淬了麻药的匕首走近他,回道:“岂止舍得,我还要给你再加一刀呢!” 涂山璟收回了目光,唇角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 鬼方端却眼见着萎靡下去,眼神里失去了神采。 我拿着匕首揣摩着,不知道划哪里损伤比较小。 他闭了眼睛说道:“你别比比划划的了,来个痛快的吧!” 我心一横,拎起他的耳朵,他一哆嗦,反倒把我也吓了一跳,我抖着手在他耳垂后面刺了一下,放开他耳朵说道:“对不住啦,你灵力太高,我怕待会你恢复了再生变故。你先忍一忍,划在这里不碍事的,日后恢复时面儿上也看不到的。” 他叹了口气,说道:“日后?我还有日后么?” 我没空回答他,比了个手势让影卫继续把他抬走,又如法炮制了鬼方谦。 涂山璟对我说道:“我先下去盯着,待会马车上等你。”说罢便转过身,跟着鬼方端他们下楼去了。 鬼方谦则是破口大骂,甚是难听,几乎要把狐族的老祖宗刨出来做围脖了。我支使影卫封了他的嘴,又叫影卫把他紧紧捆了三圈,这才放他们抬他下去。 我看影卫在一旁给小灰输了灵力,忙问道:“他立马就能好吗?” 第125章 线索 那影卫摇摇头:“回姑娘的话,灵力输进去只是止痛加上加速愈合,这伤筋动骨的伤,即使过后仙丹灵药地喂着,还是得养一段时间。” 我点点头:“能少遭点罪就好,多谢你了。” 小灰抬头看着我,安慰道:“姑娘放心,我好多啦,现在只疼一点点了。” 我捋一捋他颈部的毛,把他接过来抱着,也下楼去了。 涂山璟坐在马车里等我,见我上了车,开口问道:“你此刻还有什么不适吗” 我抱着小灰在他旁边坐下,答道:“没什么,公子不必挂念。倒是公子,中的毒比我久,那个毒又邪得很,公子灵力高,怕是效力更甚来着。公子此时灵力可否恢复如初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涂山璟眯眼一笑:“无妨,我此刻同往常一样。多亏了你先拿到解药。” 我心道惭愧,掩嘴咳嗽了两下,说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前人荫庇,我不过是借着东风,得到了心存善念结的善果罢了。” 涂山璟点点头:“但行好事。” 我也点点头:“正是。”眼角余光瞥到小灰,随着马车微微的颠簸已经闭目合眼地睡了过去,看来还是元气大伤,我受他影响,也有点眼皮发沉。 涂山璟稍微压低了声音,问我道:“你今天,可留意到那小红手上戴的镯子?” 我摇了摇头,回道:“那不是被砍断了手的那个小红吗?怪吓人的,我可不敢看!话说那个范大公子,可真是个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主儿!” “那是衔丝镯。” 我闻言一惊,困意去了一大半。 “公子说的这衔丝镯,可是咱涂山府丢的那些东西里的?” 涂山璟看向我,神色内敛,答道“正是。还有那柔儿掏出来喂给小灰的,正是同一批丢的仙灵丹。” 我掰着手指头数:“玉竹在至英帮的瓶中,衔丝镯在小红的腕上,仙灵丹在小灰的腹中,曙光帕……” “鬼方端从大哥怀里掏出来的,你对着烛火验过的那个帕子就是曙光帕。” “那还有碧竹簪——” “在那个小桃的头上插着。” 我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袖说道:“那剩下的就只有……” 他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对,只剩下冰魄不知去向。” 我低下头思索,其他的小玩意儿想来都无关紧要,涂山篌手头又没有钱,所以随手赏给了那些艺伎歌女,瓶瓶罐罐估计只是容器,只因占的地方大惹人注意,所以让他转手给防风意映代为隐藏。 第144章 那么,涂山府失窃案中真正的目标,看来就是这冰魄了。 只是在宴席上,看涂山篌并不认识鬼方谦,就是不知道是装的,还是鬼方谦另派了别的人给他送去的。我打算待会到了客栈趁着他俩夜谈的时候在旁边探探口风。 想到鬼方谦,我不由得有点担心后续无法收拾,便问涂山璟:“公子,这鬼方家的两位大爷,过后怎么处置啊?请神容易送神难,又不能一刀都杀了,怕他们家族来寻仇。就这么放了的话……感觉也不是那么回事。” 涂山璟看向我,问道:“我看那鬼方端,好像对你手下留情,甚至颇为照顾。你们……晚枫庄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连忙摇头,说道:“就在相柳军中遇见他一次,再后来把我送到玱玹那里跟公子汇合,再没别的交集了。我看他似乎颇喜欢听我的故事,可能是怕把我杀了以后没得听,所以才手下留情的吧。” 涂山璟低头沉吟了片刻,说道:“手下留情便是有……算了,过后放自然是要放的,趁此机会卖鬼方家一个人情也好。只是……鬼方氏下任家主人选未定,不知道该拉拢哪个。” 我奇道:“公子,那现任家主是哪个啊?” 他答道:“就是鬼方端的奶奶,晚枫庄里那位老妇人。我之前派俞信去查了,她是上上任家主,本来传了位给儿子打算颐养天年了,不料一场祸事,他儿子英年早逝,他弟弟身受重伤——就是晚枫庄里那个抱病的老者,唯一的孙子又年幼,是以她又把家主位子接回去了。待她孙子和她弟弟的儿子长大,怎么立就一直悬而未决。” 我想了下,说道:“我听那个鬼方端说什么三舅爷?所以就是那老者了?还有什么舅伯?感觉乱乱的,不过看那鬼方谦年纪也不小了,若当年无人可立却还是不立他,其中必有蹊跷。鬼方端感觉性子比他好些,也是上任家主的嫡子,更名正言顺些。” 涂山璟点点头:“好,那我就扶持他。” 我一惊,忙说道:“公子,我只是分析分析,你可得考虑好,鬼方家诡谲神秘,其他氏族除了拿他们当枪使,一般都不怎么敢与他们打交道。莫要卷入了什么麻烦事,再惹祸上身。” 涂山璟轻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已经身在局中了,不如反客为主,徐徐图之。” 我想想也是,附和道:“是了,刀剑虽利,只要向着别人就安全了嘛。事儿来了不怕事儿,见招拆招就是了。” 涂山璟笑笑:“正是。”随即他提高了声音,向赶车的长宝吩咐道:“长宝,你叫他们把鬼方端送进来,我有话要谈。” 长宝应了一声,远远地喊了前面的马车,不多时,两个影卫抬着眼睛滴溜儿转的鬼方端送了进来,行了个礼就转身退下了。 鬼方端看了看我,笑道:“姑娘深夜相请,有何贵干呐?” 我故作凶狠状:“少废话!我且问你,你想死还是想活?” 他惫懒地笑笑:“能活自然是不想死的,不过也要看怎么活。若是一天走不了七步,丑态尽出,还不如死了。” 我回看了涂山璟一眼,涂山璟点点头,我这才转过去对他说道:“自然是好的活法儿,只要你想,不仅一天能走七万多步,还能当上家主,挥斥方遒的那种。” 鬼方端笑容敛去,正色道:“那,要我拿什么换?” 我歪嘴一笑:“你倒是个上道儿的!” 第126章 交换 鬼方端回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世间种种,不过一个利益交换。尤其是做我这行的,深知命都是明码标价的,你说个数吧。” 涂山璟接过话头儿:“我涂山家不缺钱,如果要放了你,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鬼方端问道:“什么事?” 涂山璟露出了狡黠的表情:“没想好,你先赊着。” 鬼方端苦笑道:“那我可不敢答应,万一你最后让我自杀,我岂不是白白给你做了前两件?” 涂山璟眨眨眼睛:“有道理。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不会逼迫你自杀或者伤害你的家人。至于你自已想动手的嘛,我管不着。” 鬼方端点点头:“还望到时候青丘公子高抬贵手,莫要让我太难办。” 涂山璟笑道:“这我可不敢打包票。好办的事情,也轮不到鬼方公子的头上不是?” 我轻推了鬼方端肩头一下,嗔道:“公子给你面子,你还在这讨价还价上了?” 鬼方端嘴上连连求饶:“好好好!我答应!兰香姑娘,你可真厉害,比我们鬼方家还像鬼方家的。” 我拍了拍手掌说道:“我就当你夸我了。” 涂山璟笑着看我捉弄他,突然想起一事似的,开口问道:“鬼方公子,我且问你,是谁派谦公子来我涂山府盗走东西的?” 鬼方端“咦?”了一声,说道:“哥哥怎么连偷东西这种活儿也接?实在抱歉,这个我属实不知道。不过就算你去问谦哥哥,他也不会说的,不供出主顾是我们家族的规矩,怕对家知道了去买主那里寻仇,日后我们生意就不用做了。” 我也问道:“那之前劫了涂山家送给赤水家礼物的车马队的,可也是你们?” 鬼方端看向我,回道:“正是。这个虽然我没参与,但是我知道是舅伯牵头带人去办的。过后弄回来一些烂木破石头,三舅爷大发雷霆,说他没查仔细就贸然下手,宝贝没有交不了差不说,反倒得罪了涂山、赤水两家。” 第145章 我又问:“舅伯?那不就是你母亲家的人?怎么也参与进来了?” “敢把女儿嫁给杀手的人家,本身也不是善茬儿。父亲母亲去了之后,舅伯就跟着三舅爷一起做事,也算是鬼方家得力的人了。” “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你的舅伯不是你这边的,倒是你三舅爷那边的人了?”我奇道。 鬼方端若有所思:“我不知道。舅伯平日里见了我依然是和颜悦色,但是,我听说他见了谦哥哥也是有说有笑,赞赏有加,我不知他的心思。” 我叹道:“那你还是小心点!就如你所说,都是利益交换,本来他就跟着你三舅爷做事,如果助他儿子当上家主,恐怕对方为了夺位允诺给他的好处,比你当上家主能拿的要多。他既然从未与你讨论过上位的事,定是默默勾结了那边,在你这里只作壁上观。” 鬼方端神色黯然:“也是,母亲因父亲而死,他与母亲兄妹情深,怕是恨上了我父亲也说不定,再连带讨厌上了我……” 我拍拍他的肩说道:“所以豪门氏族的亲情,不过就是那回事儿。我们萍水相逢,打过几回交道,见你算是个好人,这才给你个机会。别说你和鬼方谦不过是堂兄弟,就算是亲兄弟,为了争权夺位,一个把另一个骗去害了,打得遍体鳞伤,骨断筋折,百般折辱,让其身心皆损的也不是没有。所以你不如跳脱出来,与我们结盟,至少我们不会跟你争位子,只要你在适当的时候回报于我们,你知道涂山家做交易一向是厚道的。” 鬼方端怅然若失,随即点点头:“姑娘说的是,鬼方端多谢二位。” 我和涂山璟相视一笑,然后看向鬼方端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太惆怅,我们到了客栈就放你走。至于你那个谦哥哥……你可有法子让他不闹事不寻仇,一并也走掉?” 鬼方端转了转眼珠,开口道:“姑娘,你这可是第三个问题?我见你们为我好,我也好意提醒下,这三次之约马上可就用完了。我的毒什么时候给我解呀?” 我撇撇嘴:“我是为你谋划才问的,敢情你默默在这算次数呢?!公子是公子,我是我,公子只说放了你,可没说要给你解毒。再说了,公子问你的你可没答上来,我告诉你,这三次之约可一次没少!至于我嘛,我若给你解毒,那我就算你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问一百个问题也是应当应份儿的!姑娘我高兴了就给你解,不高兴就让你先毒发几日,零零碎碎地再每天问上几十个问题,左右我不着急。就是不知道你等不等得了呢?” 鬼方端哭笑不得:“姑娘果然是个厉害的,在下领教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今日就给我解了吧!日后你问上百个十个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姑娘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可好啊?” 我笑笑:“这还差不多!也不看看我跟的是谁?!涂山家哪有省油的灯?”说罢我摸了摸袖子,里面什么也没带,又不能当着涂山璟的面搓一些泥丸给他吃,只得薅过他衣领,在他脸上吹了口气,说道:“好了,解了!” 他躲闪不得,面色微微发红,开口道:“姑娘吹气如兰,只是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解毒法儿?” 我故作高深之状:“你不信我?你是行家,可曾听过这’含笑半步癫’的怪毒?其实它是蛊,以我的气血滋养,我蕴含灵气给你吹一口,蛊虫感应到了自然会走。” 鬼方端半信半疑:“确实是没听说过这邪门的毒……原来是蛊。可是蛊虫走到哪里去了呢?我怎么没看见?” 我笑道:“能让你看见我还下什么蛊?没等下呢人就跑了。它走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怎么,你想让它回来呀?” 鬼方端赶忙摇头:“不必不必,走了就好。多谢姑娘。” 我点点头:“这样才对嘛。依我看,你待会就这么也吹你那哥哥一口,告诉他蛊解了,领他速速离去算了。” 第127章 我怕 鬼方端奇道:“咦?我也能解蛊了?” 我又编道:“是啊,你沾染了我的气息,蛊虫识得,效果是一样的。”鬼方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怎么还不能动弹?” 我忘了他麻药还没过劲儿,一时有点编不上来了,求救般地望向涂山璟。 涂山璟看了好久热闹,此刻轻咳一声,说道:“幽……我听幽曾说过,中蛊久了,效力一时不能消退。你且等一等再试。” 我只见马车门帘缝隙处一道淡淡的金光穿进来,射进鬼方端的身体里。想来是幽在外听到了涂山璟的暗示,学我之前那招把解药弹进了鬼方端的身体里。他此刻灵力尽失,是以毫无察觉。 隔了片刻,他动动手指,脸上露出喜色:“好像好了。”说罢坐起身来,伸了伸胳膊。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探向涂山璟问道:“青丘公子,我原本听闻涂山家的两个少爷兄弟情深,今日一见,却也未必……你可有什么委托要我做呀?若是被你大哥抢了先,家里施压下来,我不得不接怎么办?” 我一惊,脱口而出道:“不可!”随即拽了拽涂山璟的袖子,央求道:“公子,你快让他立个誓,不许对你出手。” 涂山璟隔着袖子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看向鬼方端说道:“那这第一件事,就是你得答应不可伤害我,还有她。” 我心下一软,他的未来里有我。 第146章 鬼方端翘起嘴角看着我,说道:“好,我答应。不只我不接,我会劝鬼方家其他人也不要接。若拗不过长辈们,我得了消息就快马加鞭告诉你们,至少让你们有个防备。不过兰香姑娘,你不比人世家公子,灵力高强,仆从众多,一呼百应。你一介小女子,今日崭露头角,只怕就此卷入血雨腥风之中,你有能力自保吗?就算是我承诺了不杀你,别人任意一个来了,只怕你都招架不住。青丘公子护你一时,难道走到哪里带你到哪里,能护住你一世不成?不如我把你赎了去,藏在我们鬼方家的据点,保你一世平安,也可在后方运筹帷幄,你看如何呀?” 涂山璟放在我手上面的手指一动,我转头看他,见他是个默默不语,眉头微蹙的沉思状。 我严肃道:“多谢鬼方公子好意。只是兰香自小同公子一起长大,断不能此时离公子而去。此番知晓了前方是条光荣的荆棘路,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鬼方端点点头:“我没看错,你各方面都很厉害。” 涂山璟此时突然出声:“鬼方公子,时候差不多了,劳烦领令兄回去吧。” 鬼方端奇道:“咦?不是说到了客栈再行动的吗?” 涂山璟手一挥:“计划没有变化快,我有别的打算了。幽,你随他走一趟,把药给长宝留下。” 话音刚落,幽便站在车门处掀开帘子,一双鹰眼向内盯着鬼方端,手一伸:“鬼方公子请吧。” 鬼方端见打不过他俩,恭敬不如从命,便低头出去了。 他甫一离去,马车内安静了下来,我还有点不适应。 过了一会儿,我听涂山璟那边没动静,便偷眼看他,被他看过来抓了个正着。 我抿了抿嘴,脸上有点发热。 他眼眸垂了又抬,轻声问我:“怕吗?” 我摇摇头:“不怕又怕。” 他眸色晶亮,仿佛天上的星辰都坠落其中,更轻声地问我:“怕什么?” 我不敢多看,垂了眼回道:“我不怕他们冲着我来,只怕冲着你来。” 涂山璟仰头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怕。” 我奇道:“公子也有怕的?公子怕的是什么呢?” 他看向我:“我不怕刀光剑影,我怕——”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长宝在外说道:“公子,姑娘,客栈到了。” “就来。”涂山璟收起一瞬的微微善感,又恢复成平时那个精明的样子,站起身来下车去了。 我抱着裹着小灰的破毯子,借着长宝的力也下了车,跟他走进客栈。 夜已深,大堂里只留一个看守的小伙计,见我们回来,忍着睡意挤出笑脸:“客官回来了?可要吃点夜宵啊?” “不用,你先送壶白茶到我房里。回头再烧些热水。多谢。”涂山璟抬手,身后的长宝递给了小伙计一些碎银子。 小伙计一下子就醒透了,连连道谢,脚下生了风似的跑去沏茶了。 涂山璟吩咐长宝:“你去把大哥的毒解了,然后请他到我房里,我要问他一些事情。” 长宝神情严肃,点点头,一拱手,也飞快地去了。 我随着涂山璟进房,见他脱去了外袍放在一边,点了烛火坐在桌旁。 我走上前去帮他把外袍挂起来,涂山璟抬头看我,说道:“这一晚上你担惊受怕了,坐下来歇歇吧。” 我看那桌上剩着半壶水,虽然早已凉透,但是洗手还是可以的,便倒出来沾湿了巾帕,牵起他素白的手给他细细擦起来。 擦过了手背,我翻过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凉,掌心偏外侧的部分有一点点干涸的血迹。 我忙举起来对着烛火端详,嘴里问道:“公子,手上有血,可是哪里破了?” 他淡淡一笑:“无妨,别人的。” 我这才松了口气,帮他拭去那点血迹,换了另一面的帕子,擦他另一只手。 “公子,我来送茶了。”门外小伙计轻轻敲了敲门,低声说道。 “进来吧。” 他推门进来,讨好地说道:“给您放桌上了。热水也烧上了,一炷香工夫就能好,之后加柴一直热着,公子何时想用直接去一楼大堂唤我送上来就成。” 涂山璟冲他一笑:“多谢。” 那小伙计虽是个男人,此刻却跟丢了魂儿似的,先是愣愣地看着他笑,随即一甩脑袋,从梦中惊醒似的,带着恍惚回道:“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我不禁好笑,看着那小伙计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间,这才去关了房门。 我回身对涂山璟笑道:“公子这迷魂阵越来越精进了!” “哪有?!”涂山璟笑着说道,同时从怀里摸出牛皮纸地图,将两片拼成一片,在烛光下凝神细看。 第128章 圣地 我心里好奇,却不敢走近去看。直到他对我遥遥招了招手,我才走到他身边,探头探脑去瞄那地图。 他笑笑,细白的手指压住地图被撕开处,说道:“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我赞叹道:“公子果真聪明绝顶,这图画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还连一个字儿都没写,公子居然看出了是哪里?” 他唇角一翘:“哪里哪里,我看出来倒不是因为我聪明绝顶,而是我曾去过这里。” 我顺着他压着的地方看去,见地图上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弯月状的圈,旁边星星点点的,不知道是池塘还是盆栽造景。 第147章 我奇道:“这是什么?群星伴月主题的造景么?” 他笑道:“非也~这是九尾狐的尾巴。喏,你看,中间的弯月形人工池是大尾巴,旁边散落的大石头算是小尾巴。” 我心道这也忒抽象了,谁能看得出来?嘴里却道:“这么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了?老祖宗奇思妙想,当真风雅!这里难道是我狐族的什么宝地不成?” 他点点头,继续道:“差不多。我也只是小的时候,跟着奶奶去过一次。只不过这形状着实独特,是以我一眼看了出来。奶奶说,这地方是九尾狐族的圣地,因着狐族本就善于追踪,是以愈加提防,将此地藏得更加隐蔽,仅留人工池旁边的机关做入口,其余的遍寻不到能进去的地方。至于那入口里面供着什么,只有每任的族长在即位后才能由上一位族长告知,是以我也没进去过,只知道有这么个机关存在罢了。” 我思索片刻,随即问道:“那……大少爷知道这地方吗?” 涂山璟眼里浮上些许无奈,说道:“知道的,奶奶带了我们两个去。” 我暗暗腹诽这个偏心眼儿的糊涂奶奶,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那,大少爷若是知道了这图画的是这里,岂不是……要去勇闯圣地了?” 涂山璟刚要回答,门被急急敲响,俞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少主,不好了!有要事禀报。” 我忙去开了门把俞信请进来,他匆匆走进来,对涂山璟速速行了个礼,说道:“大少爷跑了!” 我闻言一惊,见涂山璟却云淡风轻的,我替他着急,张口便问道:“怎么回事?!” 俞信答道:“我方才碰到长宝,他说去请大少爷,回头跟我吃点东西。我左等右等不见他下来,去大少爷房间想看看怎么回事,谁料房门大开,我知道不妙,往里一走就看见长宝伏倒在地,不知道是被谁打昏的。大少爷也不见了踪影。” 涂山璟点点头,从容道:“晓得了。那你去照看长宝吧,这里还有些仙灵丹,吃了可以救急。若这里的大夫夜里不愿出诊,你只管拿钱砸就是。” 俞信道了声是,却未立即动身,迟疑地问道:“那,大少爷……?” 涂山璟看向他:“我自有安排。” 俞信这才一拱手一鞠躬:“那老奴这便先下去了。” 涂山璟待他走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大哥真的这么不管不顾。” 我忙问道:“公子,这也在你掌握之中吗?” 涂山璟点了点头,迟疑道:“我想到了他可能会跑,但是心里其实很希望他能来跟我好好聊一聊的……” 我知他是有点伤心,安慰道:“公子莫要在意,大少爷兴许是赌债缠身,屁股后面有好多人追着要债,火烧眉毛地逃债去了。你看他也没对长宝下死手不是?多多少少还有点良心在的。” 涂山璟哭笑不得:“倒也不必勉强硬夸。” 我嘻嘻一笑,听他扬声对着窗外道:“幽,你进来,我有话要问。” 话音刚落,幽便掀开窗户,一脚踏在窗台上,一脚还在外面,先是探了个头唤了声“少主”,随即便一跃而下,走了过来。 涂山璟看向他,问道:“大哥跟谁走的?你可看清了?” 幽回道:“和广林。广林扮作个店小二模样,跟大少爷匆匆骑马走了。” 涂山璟又问:“那,之前嘱咐你选的脚程快的影卫跟上去了?可有回传是去了哪个方向?” 幽沉声道:“少主放心,紧紧追着呢。他们回禀说,看方向,是往青丘回了。” 涂山璟和我对视了一眼,开口道:“那我们也回青丘,明天一大早就启程。” 幽点点头,行了个礼,一转身又从窗户翻出去了。 从涂山府出来了这么久,此时忽然听说就要回去了,也不知道小薇和森莺、瑞阳他们回去的路上顺利不顺利,还有静夜她们在府里怎么样,我想着心事,不禁有点走神儿。 涂山璟和我说道:“你去楼下唤那店伙计把热水给送上来,今天早点洗洗睡吧,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 我恍恍惚惚地应了,开门下楼顺着楼梯走到一楼大堂,见那小伙计手支着头,正坐在桌边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呢。 门关着,但是从门缝里挤进来一丝冷风,我打了个寒颤,这风把我吹得清醒了些。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心上,涂山篌急着回青丘做什么呢? 我忙摇醒了小伙计,让他去安排送热水,转身回了涂山璟的房间。 他还在细细看那地图,见我回来,点了点头不作声。 我问道:“公子,那圣地,所在何处啊?” 他收了地图折了两折,把它们放回到怀里,轻轻掩唇清了清嗓,回道:“你可还记得,涂山顶上的雪云洞?” 他一提这里,我立马想起了那雪云洞里面的温泉,还有温泉里…… 脸上有点热,我晃晃脑袋甩走一些此刻不该有的心思,偷眼瞧他,见他微微移开了目光,面上也隐隐泛红。 “记,记得……有个温泉来着。”我一紧张,反倒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嗯,那圣地,听奶奶说里面就是温泉的源头。入口就在涂山后山那大片的林子里面。” 此时店伙计送来热水,涂山璟让我不用伺候,自去回房休息。 第148章 我出了房间,心里还是涌上个疑问,于是转身又推门而入,问道:“公子,那——” 不料抬头一看,他已解了衣襟,领口大开,胸膛若隐若现,正抱着浴巾呆立在当场。 第129章 仁善 我也呆立在门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微红,瞟了我一眼,开口问道:“何事?” 我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新鲜的疑问没来得及在心头停留,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不问点儿什么,又显得我别有用心,像那硬闯进来的贼人似的,于是我脑袋空空,张口结舌地挤出了句“那个什么,公子在范大公子那里被我的头砸了两次,胸口可痛啊?” 他脸“唰”地红了,迅速抬手拿浴巾挡住敞开的衣襟,回道:“不痛,也没红。你也回去洗漱吧,明天还要起早。”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原地一个立正,转身迅速出门去了,还随手给他带上了门。 一边拍着自已的脸,我一边往自已的房间走。进到房里,脸上的热度才下去了些。 小灰团成一团躺在圆凳上面,见我回来,化成了人形,开口道:“姑娘回来了?” 我跟他打了个招呼,突然鼻子一热,一摸竟然摸了一手血。 小灰忙跑过来,关切地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内伤?!刚才给长宝大哥看的大夫还没走远,我去唤他回来给你也看看?” 我连忙阻止:“别了别了,没事儿,没有内伤,就是……就是天干物燥,有点上火罢了,不用去唤他。等我习惯了就好了。” 如果让大夫把脉把出我心跳乱七八糟,想法也乱七八糟,那可就丢人现眼至极了。 小灰听我说没事,松了口气,又道:“影卫大哥把我送过来这里,又给我接了骨喂我吃了药,现在感觉好多了。我想着和姑娘说一声,莫要担心。” 我拍拍他的肩说道:“你受苦了,慢慢养,都是皮肉伤应该好得快——”没等说完,我想起他掉了的尾巴,忙问道:“你的尾巴,影卫大哥可有一并给你接上啊?” 他摇摇头:“已经完全断了,无法再接。” 我心疼地说:“那怎么办?我去问问公子,可有什么办法?” 小灰又摇摇头:“没用的,影卫大哥问了幽大哥,幽大哥说既已离体,就覆水难收。姑娘莫要伤心,我自已没觉得短了什么,有没有它都一个样儿。倒是今晚让我当了回小小侠客,虽然出师不利,但我此时倒是激动得很,感觉自已成了那话本里的人物了!” 我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是真真正正地开心激动,便也跟着笑道:“是啊,你今天勇敢得很!敢偷袭鬼方家一等一的高手,虽然首战不利,但是以后就有经验啦,临危不惧,为勇土也。还给自已取了个'赤笔书生'的称号,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嘛!” 小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我见那些侠客行走江湖,都有个称号,是以我也取了一个……只是时间不够来不及细细斟酌,比之姑娘的'素手兰心'和小薇的'侠影萍踪'逊色多啦!” 我摇摇头:“哪里哪里,有时候这小小一支笔的力量,反而比刀剑还要大呢。持刀仗剑打一场,至多不过能救十数人。但文字思想,传播开来,可以影响千人万人,而且绵绵不绝。你这名号不算逊色。” 小灰神色转为钦佩:“还得是姑娘!姑娘之高见,小灰又受教了!” 我笑着学那侠客一拱手:“哪里哪里。” 正说笑着,店伙计敲了门,说是又烧好了一桶热水,给我送来。小灰见状便回自已房间了,留我好好洗漱一番。 热气蒸腾着我的脑子,懒洋洋白茫茫一片。这一路的遭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我只叹来路艰辛,去路亦不平静。不过好在守住了涂山璟,赢得了第一仗我就更得咬紧牙关继续赢下去,毕竟这是个输不起的连环赛。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涂山璟房间给他梳洗。他已经洗好了脸穿好了衣服,披散着一头乌发,坐在桌边吩咐着俞信什么。 见我进来,他向我点点头,又继续跟俞信说道:“就这样办,那琴师的丧葬费不能少,然后按姑娘们的意思,给她们盘一个琴歌坊,只教女子技艺,不接男客。正好长宝伤势未愈,先在此养伤,回头你留几个影卫供他差遣,让他主理这个事。暗中保护一阵子,若是范大公子去寻仇,或是有人故意上门挑衅,好好教训一下,杀鸡儆猴。” 俞信点头称是,我走近涂山璟,向他躬身一礼,说道:“给公子问安。公子仁义,同是女子,不禁想替她们谢过公子。” 涂山璟笑笑:“你跟她们打过了包票,我不能让她们后悔不是?” 我拿过梳子,绕到他背后给他梳起满头青丝,笑道:“公子把美名让给我了!” 俞信也跟着笑咪咪地:“公子言而有信,姑娘也是温和仁善,那些女子定会感激不已。” 涂山璟一动不动地让我梳着头,口里答道:“知恩图报罢了,不算什么的。回头跟长宝吩咐下去,你和小灰吃过早饭咱们就启程回青丘吧。” 俞信行了一礼,应道:“好的公子,那我这就下去了。早饭给您传到房中用啊?” 涂山璟回道:“好。多谢。” 俞信便跟我点了点头,向涂山璟行了一礼,转身出门去了。 第149章 我刚刚给涂山璟梳好发髻,取了个碧玉发冠戴上,又用玉簪插好,配上他自已之前穿的浅草色银线海云纹锦缎长袍,正是一副温润柔和,清雅矜贵的贵公子模样。 我见了满心欢喜,不由得多端详了一会儿。 他感受到我的目光,抬头看了看我,摸了摸发鬓,问道:“怎么了?” 我翘起嘴角:“没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今日公子也是大荒第一美男子呢!我只不过想多欣赏几眼罢了!”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眼似秋水地斜了我一眼,嗔道:“什么时候封的第一美男子?好不害臊!” 我笑嘻嘻地把他昨天没来得及叠的衣服给叠好收进包袱里,嘴里贫道:“公子出来这一路,每路过一个地方定是冠绝众人,待我们回程又肯定是一路惊艳,一传十十传百,不用我封也是藏不住喽!” 第130章 回程 涂山璟站起身也收拾起了零碎小物,耳朵红红地回道:“又来油嘴滑舌。你是不是看要回去了所以高兴得不得了?” 我哈哈一笑,说道:“兴许是吧!许久未见,我还挺想静夜姐姐呢!还有小薇,还有森莺和瑞阳,还有——” 涂山璟转过身,眼神狡黠,接道:“还有小厨房的李妈妈。” 我嘿嘿一笑:“知我者莫若公子也!” 正说笑着,昨夜那店伙计恭恭敬敬地送来了早饭。 我给了小伙计赏钱,接过食盒,一样一样摆到了桌子上。两碗青菜肉丝面热气腾腾,佐以一碟红油白菇、一碟葱油豆腐、一碟酱牛肉、一碟盐渍雪菜,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我把牛肉面夹到小碗里,又舀了几大勺汤进去,端给涂山璟。 他接过后说道:“我自已来。这里没别人,你也赶快坐下吃吧。吃完我们好出发。” 我点了点头,坐下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吃过饭,我回房间拿起早就收拾好了的包袱,随涂山璟一起下了楼。 大堂里俞信和小灰早就候着,见涂山璟也拿了包袱,俞信忙上前作势要接,涂山璟一摇头:“没事,不重的,我自已来。你这就要去牵马车,就不用拿这个了。” 小灰跟我们行了礼,涂山璟开口道:“你可大好了?” 小灰点头道:“多谢公子挂怀,小灰已无大碍。还得多谢公子和影卫大哥们。” 涂山璟轻扬唇角,回道:“如此甚好,此番回去也是日夜兼程,你若吃不消,莫要顾虑,随时开口便是。” 小灰应了声是,见院门外俞信已牵了马车过来,便跟着我们往外走。 待我们都稳稳坐下了,俞信一扬马鞭,马车便动了起来。 我从车窗的帘子缝隙看出去,黄沙莽莽已被白雪掩埋,马蹄践雪,行路旁早不见了层峦叠翠,只剩苍松翠柏还有些绿意,却又被顶端积雪盖了去,睡眼惺忪地等待下一个春天。 窗外冰天雪地,已是隆冬时节,而我内心却暖意融融,有一种久游归家般的期待。掀了帘子吸了口凉丝丝的湿润空气,只见松枝上碧空千里,赤阳白云,刚刚飞过一群大雁。 “咦?怎么这时候了还有大雁南飞?怕不是睡懒觉错过了出发的时候了吧?”我奇道。 涂山璟扶着窗框也张望了一下,笑道:“总有晚归人。这些是北地来的大雁,穿风冒雪来到这里过冬。虽然这里也很寒冷,但比之它们日常栖息的地方,已是温暖许多了。”说罢他看向我,眉眼柔和道:“仔细着凉。” 我点点头,放下了帘子,一丝粉雪赶在帘子垂下之前飞进车厢,在空中旋了几个弯儿,纷纷飘散。 看他此时神色轻松,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想问他又忘了的问题,忙开口道:“对了公子,我们比大少爷迟了一个晚上出发,若他真的知晓地图指向圣地,岂不是会先于我们到达?” 涂山璟回道:“不怕,影卫今早已回传,说他们奔出几里地以外,也寻了店打尖,是以没比我们快多少。而且据他们观察,说是二人出店以后并未策马疾驰,只是寻常地赶路,而且——”他眼亮如星,笑了笑:“而且地图到广林手里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哥还悠哉游哉地在范大公子那里喝酒玩乐,并未急着回青丘。是以我猜,大哥根本不知道另一半地图的事。” 我揣摩道:“所以,是那广林胆小,丢了地图办砸了差事不敢说,反正只有他知道,索性按下不表了?” 涂山璟笑道:“大抵如此。即便他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还是告诉了大哥,除非他把图背着描下来,大哥也把图画下来,拼在一起才能知道全貌。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早已派影卫去圣地周围的密林布下层层看守,谁也别想闯了进去。” 我想了想,涂山篌这阵子成日喝得醉醺醺,眼里都是衣香鬓影,不见得有那精神头儿,那广林若是擅长丹青加上记忆超群,也不会是伺候涂山篌的小厮了。 思及至此,我松了口气,也笑道:“那我就不急了,可以轻轻松松回青丘去了!” 涂山璟应道:“可以,行而不急,见机行事。” 我翻出了怀里的小印,又打开之前小灰说的红木箱,果然见一摞纸上写着清秀的字,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 我把它们装进了一个大牛皮纸袋,盖上了印章,递给涂山璟:“那就劳烦公子传信时顺便帮我把这甄嬛宫斗计的后面章节也传去素志斋吧,瑞阳不在,只能拜托公子啦。” 第150章 他笑着接过,说道:“好好好,你现在可是闻名天下的先生,势力说不定比我还大。这书若不及时出,只怕我素志斋铺面第二天就被人砸了。先生难得嘱托,小生自当照办。” 我一拱手:“哪里哪里,青丘师尊谬赞了。若说尊贵,还是您老更尊贵一些,莫要折煞老朽了!” 如此这般一路纷纷,言笑晏晏,走马川行,雪月无边,待行至青丘附近,正是年根儿底下。 小灰伤势虽愈,但还是体弱,是以难抵寒冷,成日地化为原形伏在垫子上缩成一团儿。 这日冷得出奇,涂山璟见他即使被我搂在怀里披着毯子,还是有点瑟瑟发抖,便叫俞信靠繁华街停了马车,寻家店喝点热的缓一缓。 涂山璟前脚刚踏出马车,旁边一个伙计便迎了上来,连连作揖道:“给公子问安了!公子,我家茶楼刚刚开业,寿州黄芽、蒙顶石花、西山白露、绵州松岭等名贵好茶应有尽有,公子玉树临风,天人之资,一看便是懂茶品茶之人,大冷的天儿,不如到我家来品品茶吧?” 我走下马车,打量了一眼那茶楼,确实是大红的布置还没撤的新铺,看着干净雅致,便笑道:“好话都被你说尽了,这钱你们家算是赚到了!带路吧。” 涂山璟点点头,便和我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那茶楼。 一个身穿绿底金团纹锦袍的老者正和客人寒暄,见我们走进来,眼中一亮,满面喜气地拱手迎来:“青丘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公子请上座,有什么想喝的想吃的尽管吩咐,今日老朽请!” 我看这真正的老朽如此上道儿,神情诚恳不似作伪,只是不知道他怎么认得涂山璟。难道在青丘这片儿涂山璟只要刷脸就可以了吗? 涂山璟怕是也有一样的疑问,是以一拱手回了礼,说道:“先生盛情,感激不尽。只是恕在下看先生眼生,不知先生何以认得我?无功不受禄,一码归一码,这茶钱还是要给的。” 那老朽“咳”了一声,答道:“老朽在中秋节灯会的船上见过公子,但是不曾说过话,公子不认识老朽那是自然。公子在我这里品过茶,明日起我的富贵就来了,还哪里能要公子的茶钱呢?!快请上座!” 第131章 题字 那老朽都这么说了,我们恭敬不如从命,被他请到了大堂中的上座。 他见我们坐下,笑着说道:“公子大驾光临,原本应该是要请到楼上雅座的。可惜小店开店匆忙,楼上还没收拾好,就委屈公子和大爷、姑娘在楼下坐坐啦。” 涂山璟一点头:“无妨,本就是路过想喝点热的,楼上楼下没什么区别。劳烦您老来一壶西山白露,一壶绵州松岭,一碟栗子糕,一碟杏仁酥。” 老者笑眯了眼:“好嘞,马上就来!”说罢便一挥手,自有那早就候在一旁等候差遣的伶俐伙计去后面准备了。 我看自打我们坐下,那店里面的人确实多了不少。刚进来的时候还有几个空桌,转眼的功夫就坐满了,门外还排起了队,排队的人也不老老实实排,都向店内探头探脑地,时不时窃窃私语。 视线焦点的涂山璟泰然自若,拿伙计递来的热手巾擦了擦手,把一双雪白的手擦得白里透粉,见我没动弹,把另一卷手巾递给了我。 我忙接过手巾,有样学样地擦了手。 此时隔壁桌当啷一声,吓了我们一跳。 我看过去,见是一个头梳飞燕髻的粉衣女子手忙脚乱地拾起掉落的杯盖,她向我们这里偷瞧了一眼,见涂山璟也在看她,脸顿时羞得通红,竟一抬手把杯盖又盖回去了。还是伙计上前帮她换过了她才如梦初醒似的,用自已的帕子来回地擦着杯口。 她后面那桌,一个青衫长须,头戴巾冠的中年男子,一边微张着嘴一边倒茶,眼睛像长在了涂山璟身上,茶都溢出茶杯淌了一桌子也浑然不觉。 我不禁暗暗好笑,不由得想象了下,如果涂山璟此时把桌子角切下来磨碎泡了,众人只怕是也会纷纷效仿,把这店里的桌椅都买回去吧。 店伙计麻利地端来了茶,恭敬地给我们一一摆好,然后鞠了一躬就下去了。果然他一路被拦住问了好几遍,我们这桌都吃的什么茶点喝的什么茶。 涂山璟伸出手从旁侧轻轻敲了敲我的茶杯,笑道:“别看热闹了,喝茶。” 我嘻嘻一笑,握着茶杯暖暖手,感觉有点烫,打算待会儿再喝,回道:“热闹比茶还热,我还没看够。” 他哼了一声,佯嗔道:“又来取笑你家公子。” “哪里哪里,我这是平日里看习惯了,此番见到众人反应,才知道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还要更加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呢!”我捧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入口清新,后味悠长,果然是好茶。 “你呀你呀,我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呢?”涂山璟也喝了一口,轻轻眯了眯眼。 “兰香姑娘那向来是嘴硬心软!前两天我不是头痛发热了嘛,她好一顿埋怨我不听劝穿得少了,转身就给我拿凉毛巾卷来敷,又趁着停车休整的功夫去买了药,让我这半大老头子都怪不好意思了。”俞信搭腔道。 我趁着手刚摸过茶杯,还热热的,伸到腿上的毯子里摸了下小灰的背毛,他很舒坦似的,绒绒地在我手下舒展开了身体。 此时那店老板端着一盘微微冒着白色亮光的东西上来,笑着说道:“打扰诸位贵客了。这是老朽偶然得到的毓灵仙丹,肉体凡胎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借花献佛,请诸位品尝一下,对于灵力增长也大大有益啊。” 第151章 涂山璟还了一礼,开口道:“阁下已经盛情款待,如今又拿出这宝物招待,可不敢当。” 那店老板眨眨眼睛,略略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说来惭愧,老朽其实是存着私心的。想求公子墨宝一副,给小店提个字,这样小店就名声远扬啦。不怕公子笑话,老朽除了一些好茶叶,别的宝贝也没有,只能寒碜地掏出这些毓灵仙丹啦。若公子不嫌弃,日后得了好茶新茶,第一时间送到涂山府。” 涂山璟听了浅浅一笑,鬓边发丝微微一动,说道:“原来如此,承蒙不弃,举手之劳。请问笔墨纸砚在何处?我这就写。” 那店老板大喜过望,忙招呼着伙计去取。 趁此间隙,涂山璟把那盘毓灵仙丹推到我面前,轻声说道:“你吃了吧,多少能长点灵力,尤其对我们水系的有奇效。” 我试探着拿了一个,触感冰冰凉凉的,并没有什么其他异样,便放进口中。 起初我不敢咽,囫囵吞了下去,只觉一路它清凉地到了胃里,像是吞了个冻着的椰果,硬中带软,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眼见着涂山璟起身,去店老板准备好了的台案上题字,我就一口一个,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 吃了大半盘,丹田处微微有了反应,好像是冰块融化后升起的一丝丝水气那样,慢慢地自下向上升腾着,翻涌着。 看来这毓灵仙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效力。 待我嚼完了一盘仙丹,涂山璟大作已成。那老者先是凑上前去细细端详,随即将那红底金砂纸举起来,确实是龙飞凤舞,下笔有锋的一幅好字。 旁边众人早伸长了脖子,此刻得见青丘公子的字迹,纷纷交口称赞,说字如其人,一样的俊秀一样的出尘之姿。 涂山璟向四周点了点头,长腿一迈,走回了我们桌子。 此时店门口一阵喧哗,一个白衣女子抱着一把丝缎包裹的琴,如烟似尘般走进,身后跟着两个身着石褐色劲装的随从模样的男子。 门口等着的客人不干了,吵嚷道:“在这排了好久了,凭什么她先进去?!” “对呀对呀!大冷的天儿,讲不讲规矩呀?!” 那女子全然没听到的样子,径直往里走。店伙计想要上前,被她身后那两个随从瞪了一眼拦住,怯懦地站在原地。 那店老板正指挥店伙计把字收好过后裱起来,听得喧哗,回身见她,一脸诧异。不过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表情,拱手上前迎道:“今儿个这是吹了什么风?贵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大驾光临。老身见过姜梦琼小姐。” 那小姐抬了抬眼皮,微微一点头,算是还礼了。 第132章 心愿 那梦琼小姐柔柔地开了口,说道:“崔老板,有礼了。上次在爹爹的宴席上一别,竟已是大半年了。崔老板可好啊?” 那老者哈哈一笑:“多谢小姐,好得很!”说罢他忍不住打量起那小姐怀里抱着的琴。 梦琼小姐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略带娇羞地说道:“今儿个登门,为的是一桩心事。方才我正在旁边琴行换弦,听人说青丘公子大驾光临,忙大着胆子赶过来。扰了崔老板的秩序,老板请见谅。” 我听到了涂山璟的名字,心下一动,忙仔细端详起那小姐。听她这话里话外的,为了涂山璟巴巴儿地赶来,不惜插队也要挤进来,怕不是涂山璟的一等天字号粉丝头子吧。 再看她粉面含春,媚眼含羞,轻轻飘飘地把目光递过来,盈盈秋波,我见犹怜。 我都听到了,涂山璟更是听到了。但是他也不转身,也不看她,只自顾自地摸起茶杯喝了口茶。 他旁边的俞信像喝酒一样“吸溜”一口仰头干了杯里的茶,有点想要遁地逃走又逃不掉的意思。 梦琼小姐见涂山璟没动,纤腰楚楚地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行了一个弯膝礼,然后柔柔地说道:“小女子姜梦琼,是中原姜氏嫡女,久仰青丘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涂山璟这才站起身,回了一礼,说道:“小姐谬赞,在下不敢当。” 那梦琼小姐见他正面转向了她,更是香靥凝羞,神情欲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开了口:“当得起……当得起。梦琼向来——钦佩公子的琴艺,尤其是最近听闺中蜜友唱了公子在辰荣府中所作的那首《菩萨蛮》,更是心向往之,五体投地……” 涂山璟微微一笑,说道:“那怕是要让小姐失望了,《菩萨蛮》与我毫无关系,是这位所作。”说罢他回身指向了我。 我本来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点了名,一口点心噎在嘴里,是吐又吐不得,咽又咽不下去,只得故作高深地微笑点了点头。 那梦琼小姐满心满眼都是他,此刻才初次发现涂山璟身边还坐着一个我似的,樱桃小口紧紧抿了抿,皱了皱鼻子,略带哀怨地问道:“那,可能是她们传来传去传错了。这位是……难道是防风小姐?” 我借着口茶终于咽下嘴里的点心,听她这么说,心里突然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有着尖锐又短暂的疼痛。 我勉强挤出了笑容,答道:“见过小姐,我并非防风意映,我叫兰香。” 梦琼小姐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估计是没听过我的名字,又没看出什么名堂,还是抱着琴转身向涂山璟说道:“公子,这琴蛮沉的,梦琼要抱不住啦。能否请公子赏光与梦琼合奏一曲呢?这是我多年爱用的琴,公子若不嫌弃的话——” 第152章 她身后的随从也抱着一把琴,走上前了一步。 我心上不好受,手上不留神松了劲儿,毯子一滑,露出了小灰的半截身子。那梦琼小姐见了尖叫一声,躲到随从身后,颤抖着说道:“崔老板!你们茶楼里怎么会有老鼠?!” 那崔老板听了忙走过来,见我又用毯子盖了回去,捋着胡须叹道:“这个嘛……这个,小姐呀,这老鼠不是小店里的啊!” 小灰在毯子里抖了下,我感受到了他的颤动。 梦琼小姐瞪了他一眼,说道:“就算不是你店里的,你也得盯着点儿啊!别什么脏东西都放进来,污了公子的座位!” 崔老板左右为难,先是向我讨好地赔了个笑,又冲她不住地道歉。 这当口儿,涂山璟解下腰间挂着的碧玉九尾狐狸玉牌,轻轻晃了晃,又挂了回去。 我把手伸进毯子抚摸了小灰一下,不知道他要干嘛。 那梦琼小姐定了定神儿,反应过来自已还抱着那琴,于是又挨近涂山璟,怯生生地说道:“公子,方才吓了一跳,被打断了……还未请教公子可否应允哪?” 涂山璟不置可否,只低头看了看她。 梦琼小姐受不住他的凝视,也低了头,面色红艳欲滴。 此时门外远远传来一声鹤唳,有翅膀扇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涂山璟站起身来,对她一拱手道:“不巧在下家中有急事,需要速速赶回。梦琼小姐,恕难从命了。” 梦琼小姐听了这话,眼中泪水涟涟,抱着琴泫然欲泣,低声说道:“是梦琼没有福气,那,梦琼等着公子。总有能够合奏一曲的机会的。” 涂山璟笑笑,回道:“小姐珍重。”说罢回过头对俞信吩咐道:“我带他们先回去了,你自已赶马车往府里回吧,不用急。” 我忙抱着毯子站起身来,见众人目光不再聚焦在这里,而是纷纷向外看去,那门口原先排着队的众人也所剩无几,剩下的也是抻长了脖子在观望。 随着涂山璟跟店老板行了一礼,我跟在他身后出了茶楼。 只见狸狸背羽胜雪,头顶朱红,敛了翅膀正扬头立在茶楼前较宽敞的路边,引得众人不住围观,啧啧称奇。 涂山璟向我点了点头,走近狸狸摸了摸它的颈子,狸狸弯了长颈,亲昵地在他的肩膀蹭了蹭,随即矮下了身子。 涂山璟飞身而上,稳稳地骑在了狸狸的背上。凛冽的北风吹动他的发尾,飞舞的发丝后面是昏黄温暖的阳光,将他一身白衣笼上了一层光晕,宛若神子。 他背着光,向我伸出了手:“来。” 我一步一步,像朝圣的信徒,走了过去。 狸狸感到我的接近,翅膀一掀,带起一股气流。 我被冲得退了两步,抱紧了裹着小灰的毯子。 “狸狸,别闹!”涂山璟弯下腰摩挲了狸狸的下巴,侧过头,乌发尽垂,对我说道:“莫怕,过来吧。” 我点点头,腾出了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下狸狸的翅膀,柔声道:“狸狸大人,是我呀!我还在院子里领你吃过鱼呢,你不记得了嘛?” 狸狸转过头来,尖嘴凑近我,我吓得闭紧了双眼,却不后退。 它没有啄我,而是叨开了毯子一角,盯着里面的小灰。 第133章 云中 小灰一动不敢动,恨不得缩到所剩无几的角落里藏起来。 我恍然大悟,小灰这只不算肥美的老鼠,怕不够它塞牙缝的,如果它有牙的话。 我赶紧把毯子又盖了回去,笑道:“狸狸大人,这个不是孝敬您的。您若饿了,回头我给您弄两大桶鲜美鲈鱼,您看怎么样啊?不吃他成不成?” 狸狸张开尖嘴叫了一声,又转了过去,也矮下身来,看样子应该是同意了。 我这才奋力爬上去,把包着小灰的毯子打了个结连着狸狸的羽毛抓在左手里,右手扶好,这才开口道:“公子,我准备好了。” 涂山璟向茶楼方向遥遥一拱手,作别送出门来的崔老板,右手拍了拍狸狸的背,狸狸双翅扇动,带起了风,搅动了雪。 “坐稳了。”他话音刚落,狸狸便一振翅膀,向上一窜便腾空飞了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惊诧不已,但很快便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只剩指甲盖大小。此时空中下起细雪,零零落落,稀稀疏疏,像微小的冰晶一般。 我左手紧紧抓着毯子做的包袱,右手紧紧抓着羽毛,想睁眼又不敢睁眼,只觉得一颗心随着身子忽上忽下,飘忽不定。 涂山璟的长发也被风吹得上下飘扬,有几丝被吹拂到了我的脸上,凉丝丝之中又带着些柔软,让我的脸痒痒的。 我下意识松了右手抬手抓了抓,刚巧此时狸狸空中一个急转弯,我便被惯性甩离了它的背上。 我努力挣开眼,见狸狸的背触手可及,可惜我伸长了手却还是够不到。只一瞬的滞空感,但是对于我这个恐高的人来说怕是有一百年那么长。 涂山璟牢牢抓住狸狸,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右臂一抬,急急发力伸出,轻轻收力撤回,把我卷了回来。 我惊魂未定地跌坐回狸狸背上,被他反手抓住了我的右手,将其按在他腹间。 “抓紧了!”他的声音坚定,在猎猎风中穿透过来。 我顾不得许多,赶紧搂紧他的腰。 第153章 “狸狸,去衔那个包袱!” 狸狸得令,一声长啸,俯身冲刺下去。 我想要惊叫却发现自已已然发不出声,只得死命地靠在他背上,紧紧地搂住他细瘦的腰。 俯冲了一会儿,狸狸又恢复了平缓的飞行,我长出了一口气,睁开一只眼略略偏了头向前望,只见它嘴里叼着装着小灰那个包袱,正稳稳地向前飞着。 我暗叹一声惭愧,险些把我和小灰都掉了下去,不过只要有涂山璟在身旁,无论我松懈大意而出了什么乱子,他都会不动声色地抚平一切波折。 狸狸又开始盘旋升空,我见状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一旦失了眼前的观感,其他的感觉就愈发地鲜明起来。 比如我此刻闻到涂山璟惯用的白檀熏香,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馥郁钻进我的鼻子。 再比如我手背被风吹得冰冷甚至有些刺痛,但是手心贴着他的触感却无比温暖。 我侧着脸紧紧地贴在他瘦削的后背,耳朵里听到他身体里传来咚咚的心跳声。 那么热烈。 寒风萧萧,白日昏昏。细雪飘飘,重云沉沉。 天地间的我们,又是那么静谧。 静谧到让我可以忘记恐惧,让我想要落泪。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突然间他一抬右手,将翩跹的宽大衣袖顺到身前,盖住了我的手。 只听他的声音从风中,从他的身体中传来:“这样暖一些。” 我没作声,只是蹭着他的后背点了点头。 其实我有点想问他这么急着走,是不是因为我被错认成了防风意映。 但是我又觉得此刻也不必开口。 狸狸飞到了高处,这里风没那么紧,也没那么冷了,但我依然紧紧地靠着他的背,没有放松。 “你莫怕,一会儿就到了。”他的声音传来。 我“嗯”了一声,感受着他背部和我耳朵的共鸣,觉得其实也可以不用那么快到达。 一路无言,果真如他所说,没多时我便感觉到狸狸在下降。 堪堪睁开眼睛一看,涂山府的碧瓦青砖就在浮云之下铺展开来。 狸狸几个盘旋,便落在了涂山府大门前。门口守卫见状忙进去禀报。 他扶了我下来,是个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有点冷还有点后怕,也没有说话。 他从狸狸嘴里取下那个毯子打结成的包袱,打开来向里一看,不禁苦笑:“小灰昏过去了。” 我忙接过包袱,也看过去。 只见小灰伸着手脚,一副四肢僵直的样子。我忙给它搓搓手脚,又搓了搓后背,担心是毯子透风,好不容易在茶楼积攒来的半点儿热气都被吹没了,半空中再把他冻僵了。 我一搓,他便悠悠转醒,黑豆大的眼睛四处转了转,小声说道:“姑娘,你别让我被吃掉成吗?” 我不禁好笑,敢情他这是吓昏过去了。不过想想也是,狸狸那长长的尖嘴,五个小灰才够一口,他若是看见那长嘴冲他伸过来,不害怕才怪。 “好好好!你放心,有公子和我护着你,你不会成为饲料的!”我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 涂山璟本是笑着看我们,突然神色变得严肃,躬身行了一礼,嘴里唤道:“奶奶。” 我手一僵,收回手臂垂在身侧,回身一看,只见涂山太夫人着一身藏青色银纹立领通袖缎衫,外面套着厚厚的琥珀色对襟毛边马甲,发髻上依旧是华贵的赤金南珠头面,被一个红衣凤眼的女子搀着,在一种仆从的簇拥中走出门来。 我连忙也行了礼:“见过太夫人。” 她哼了一声,不怒自威,脸上的皱纹挤到一起。 涂山璟上前几步扶住了她另一边,问道:“奶奶怎么出来了?天儿这么冷,仔细着凉。” 涂山太夫人点了点他,开口道:“我这不是看你许久未曾归家,来看看你是不是还记得回来过年?!” 涂山璟笑了笑,回道:“自然是记得的。您看,我这不就赶回来了吗?” 他一边把涂山太夫人往门里引,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 我领会了他的眼风,不动声色地混在一众仆从队尾,打算跟着进门去。 第134章 回府 “可不嘛!未曾想二少爷离家这么久!大少爷也迟迟未归,老夫人这可不就着急呢嘛?!可别在外面被坏人哄骗了去!听说你要回来,心急地迎出来了呢!”瑞二娘子的声音从队伍前端响起。 “二娘子说笑了,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里能轻易被人哄骗了去呢。”涂山璟一字一句地回道。 “哎哟,我的二少爷,要我说呀,您还是年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日防夜防,这家贼难防呐!”瑞二娘子阴阳怪气地。 我听这话不像好话,不知道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不料涂山老夫人突然停住脚步,缓缓地回身,向我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我感觉手里的小灰缩在毯子里,不敢动弹似的。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向了我,我笑笑,掀开毯子露出小灰,说道:“回太夫人的话,这是一只小小鼠精,途中有缘碰上了,还为了救少主掉了尾巴。少主仁善,许了他进府做小厮。” 涂山璟也接道:“正是,还未来得及禀告给奶奶,这小鼠名叫灰展风,识文断字,性子温和,我和他颇有些投缘。我想,就放在我院中当个小厮如何?” 第154章 瑞二娘子照例向斜上方翻了个白眼,说道:“来路不明,谁知道他是不是事先设计好了进府的?!” 小灰莆一接受众人的目光,也是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 涂山太夫人没说话,只一双凌厉的眼不住地扫射着小灰。 “太夫人,我看这小鼠怪可怜的,灵力也不高,放在院里成日地有那么些丫鬟小厮盯着呢,谅他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这大过年的,不妨就顺了二少主的意?”涂山太夫人身边那凤眼女子出言道。 “也罢,你自已看着办吧,左右别出什么岔子就成!”涂山太夫人没多计较,也是看小灰实在没什么兴风作浪的能耐,抛下一句话就转过身去。 她身边那凤眼女子倒一直打量着我,我感受到她的目光,向她感激地笑了笑。 “谢谢奶奶,那我叫兰香回去安置他。”涂山璟喜道,随即向我使了个眼色。 “是,少主。”我抱着小灰,心知他这编制稳了,所以屈膝礼行得情真意切。 目送他们走远,我这才引着狸狸,抱着小灰回到了涂山璟的宅院。 “姑娘!”小薇像一只箭似的,倚在门口,见了我便离了弦,直冲到我面前。 “小薇!”许久未见她,我不禁喜出望外,见她面色红润,辫子油亮,穿着镂金福纹大红洋缎窄银袄,脚踩一双红色暗金纹羊皮小靴,看来过得不错。 “我可想你们啦!姑娘可想我了?”她扬起红红的小脸儿抬头问我。 “当然想啦!想小薇,想瑞阳,还想……” “想不想我呀?”静夜上身一件云烟粉织金上袄,下着一条丁香色穿花纹蜀锦百褶裙,披了件雪白的皮毛披风,笑着从门后出现。 “当然想了!见过静夜姐姐。”我笑着上前行了一礼。 “我可不知道你想不想我,我的顺位都排到瑞阳后面去了!”她娇嗔道。 “咳!这不是……瑞阳受了伤嘛,所以惦记他来着。”我解释道。 “那你放心吧,他那胳膊,胡珍大夫三两下就给治好了,现在正跟着胡管家置办最后一批年货呢!”静夜一边说一边把我们往院里带,顺手摩挲了一下狸狸的翅膀尖。 狸狸很乖似的,摇头晃脑,脖子一伸一伸,踱着步跟她也进了院。 我啧啧称奇:“还是静夜姐姐有办法!这狸狸见了我一点也不亲,还冲我扇翅膀呢!” 静夜“咦?”了一声,拍了拍狸狸的腿,说道:“你这顽皮的,不认识兰香了不成?!往日里没少给你喂小鱼是不是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有点心虚,怕自已这副皮囊之下的真身被察觉出来是个冒牌货,便笑着打哈哈:“许是它饿了,记着我许它的两桶鲜鲈鱼还没给,跟我置气呢!” 静夜听了笑道:“胃口大,脾气也大!罢了,我这就领你去大厨房那里吃鱼吧!咱们这里暂时没有那么多鲜鲈鱼。小薇,你领兰香去屋里吃饭喝茶吧。” 小薇“好哦!”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带我回了房间。 好几个月未曾回来,此刻走进屋内,我油然而生了一些亲切感。 屋内炉火融融,一尘不染,一看就是常被人打扫的。圆桌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碟红油笋丝,一碟口水鸡,还有一盘冬菜肉沫,一盘红烧的不知道什么肉,一盘镜面糕。 小薇开口道:“静夜姐姐说了,听少主传信儿回来说今儿个就能到,但是不知道具体什么时辰,面啊粥啊的时间长了容易坨,先给姑娘备了点糕,等晚上再好好吃一顿正经的。” 我在外这么长时间,甚是想念府里小厨房这一口儿,不由得馋虫大动,笑眉笑眼地坐到桌旁,回道:“这已经很丰盛啦!我出门在外,就想咱李妈妈的手艺!” 小薇接过我怀里的毛毯,撅着嘴说道:“敢情李妈妈的顺位在第一位!姑娘之前没说,是怕我和静夜姐姐伤心吧?” “哪里哪里!”我已经喝上了热茶,一股暖流下肚,十分熨帖。 小薇把毯子扒开后和小灰对上了眼,眼睛一亮:“原来你在这里!你怎么不作声啊?!” 小灰往后稍了稍,随即跳到地上一转身化作了人形,说道:“我还没回过神来。方才吓死我了。” 小薇贴着我也坐下,手托着腮奇道:“如何就要把你吓死了呢?” 未等小灰回答,她看我对着那盘红烧的东西琢磨,又道:“啊,那是春明少爷送来的鸠子,说是年底了有猎户打了献上来的。李妈妈就把它做成了红熬鸠子,姑娘尝尝?” 我夹了一筷子,入口先是一阵浓香,咬了几口,觉出了肉质紧实,确实与平日里吃的鸡鸭鹅味道不一样。忙对小灰说:“这个好吃,你也尝尝?” 小灰摇摇头:“多谢姑娘,我现在还没胃口,我等晚上再吃饭吧。”说罢他已经和小薇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她缺席的这一段历险。小薇时而赞叹地抚掌大笑,时而紧张地揪住桌布,听得很是入神。 第135章 腰疼 待到我这边吃完,小灰已经大概讲了个七七八八。小薇改扯了他的衣袖,问道:“那,大少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他到底要那图有什么用处啊?” 小灰拍拍她的小手,答道:“不知,连公子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只知道,大少爷跟咱不是一条心的,平日里要提防才是。”说罢他抬眼看了看我。 第155章 我捧着肚子暗暗打了个嗝,才顾得上对他翘起个大拇指,说道:“正是!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个嘛,我们就要团结一心,以不变应万变,对吧?一有风吹草动,立马互相知会,防患于未然!” 小薇听了我这番发言,和小灰一样频率地使劲点了点头。 我看了他俩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随即念头一转又觉得自已也有些好笑,我能使唤动的小兵也就他们俩了,好在他俩都是一个款式的忠心。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我忙去开门,见是若枫伶伶俐俐地站在外面。 他见了我,笑着一拱手,说道:“姑娘,好久不见。” 我也还了一礼:“好久不见,你可好啊?” 若枫回道:“托姑娘的福,挺好的。打扰姑娘休息了。方才我去寻静夜姑娘,没见她踪影,想着来问问姑娘。姑娘可知少主何时会回来?我在书房候着,可是他房里这时候没派人,不知少主回来是先歇息歇息,还是去书房处理事务?” 我略一沉吟,说道:“他去老夫人那里了,估计一会儿也就回来了。我去他房里守着吧,左右在这里也是无事。” 若枫一鞠躬:“有劳姑娘了。那我还是回书房待命。” 我趁机把小灰介绍给他:“对了,这是少主在外面收的小厮,名叫灰展风,原身是只小灰老鼠,为了救少主掉了尾巴,少主与他投缘,领了回来做小厮。日后你多多关照。” 若枫也对小灰行了一礼:“在下秦若枫。多谢小灰兄弟出手相救,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小灰也学他行了一礼,有模有样地回道:“若枫大哥有礼了,以后还请多多照拂。” 我见他俩蛮和睦,放了心,随手抓起一件坠玉披风披上,对着若枫说道:“那我俩这就走吧,省得待会少主回来了寻不到人。”说罢我又回头对他俩说道:“你们在这里好好的,饿了就吃点心困了就睡,等你们静夜姐姐回来如果有差事安排,便尽力去做。” 小薇点点头,对我说道:“姑娘放心吧,静夜姑娘很疼我的,基本不给我安排活计。安排的话我带着小灰一点一点做。” 我冲他们一颔首,便和若枫一起出了门,一左一右地各自去房间里面了。 涂山璟的房间比我的还暖,一进门一股热气挟裹着他惯用的香扑面而来。 我嗅了嗅,莫名地安心。心知这是静夜知道他要回来,提前给他熏好了香。 无所事事地坐在外间,酒足饭饱加之温暖如斯,我有点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时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我是被一丝凉气激醒的,睁开惺忪睡眼,一片朦胧间见涂山璟长身玉立,正脱了白色外袍挂在衣架上。 他回过身来,见我醒了,轻声道:“把你吵醒了?” 我揉揉眼睛,拍拍脸颊,确认自已不是在梦中。 他带着一丝凉气和一丝香气走过来,笑道:“睡糊涂了?” 我点点头,回道:“可能是吧,回来就松懈了。” 他坐下,沉吟道:“确实是,你刚才也吓得不轻,加上空中吹着冷风,合该好好休息休息。” 我站起身想给他倒杯热茶,冷不防腰部一股刺痛窜上来,我“哎唷!”一声,扶住了腰。 他忙扶住我的胳膊,急问道:“怎么了?!” 我摩挲着腰部,约莫着是刚才趴桌子睡得时间长抻到了,抬头一看窗外,已经日落黄昏,到了晚上时候了。 “大概是……伸着腰睡久了,抻到了?”我不好意思地回他。 他松了口气,说道:“回头我给你拿点药擦,一擦就好。下次困了便去榻上睡。” 我摇摇头:“哎呀,可不敢!那成何体统?在外面还好说,这府里人多眼杂的,被人看见我在你榻上舒舒坦坦地睡午觉,指不定要怎么罚我呢?” 他扶着我慢慢坐下,说道:“你就说我让的。到时候看谁敢来我院里找茬?” “如此,就多谢公子啦!”我加着小心坐下,他一提找茬,我想起来个人,便问道:“公子,大少爷何时回来呀?” 涂山璟眉毛微拧说道:“方才我在奶奶那里,听得下人报,说是今晚就能到。奶奶设了宴给我们接风洗尘。” 我盘算着开口道:“那……公子在大少爷院里可有线人?趁大少爷回来之前,我们好派他去大少爷房里搜搜看还有没有什么异常?” 涂山璟沉默了,随即回道:“我向来未曾防备过大哥,没有在他院里安插过人。” 我想了想,说道:“那,暗的不行,只有来明的了。我今天晚上借着送年货的引子走一遭,左右他在宴席上,我又借着公子的名头,谅他院里没人敢拦我。” 涂山璟沉吟片刻,回道:“只怕大哥不会把冰魄明晃晃地收在他那里。” 我点点头:“是的,但是哪怕找不到冰魄,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异样,若有一点发现也是好的。毕竟只有我从头到尾跟了下来,又与鬼方家打过交道,应该比别人能更了解一些。” 涂山璟一点头:“那也好。不过你千万要小心,我把若枫留下,他是个稳妥的,让他陪你去。” “公子放心,我会见机行事。”我够着给他倒了杯茶,还好小炉子一直燃着火,能让他喝上口热的。 他捧着茶杯端坐着喝了口茶,脸上是有点放松下来的神色。 第156章 不知为什么,我仿佛透过他看到小时候的涂山璟,一定也是这样乖巧温顺的,不用大人操心的孩子。 转念又想到,他打小就失了父亲,受到的爱少了半边,心里更是软成一片,想要守护他的心情在这个暖融融的冬日黄昏,在这一方安静的房间内肆意泛滥。 第136章 有情 涂山璟见我凝望着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开口问道:“你要喝茶吗?这是纳溪梅岭,你正好可以和那个茶楼里的绵州松岭对比看看。” 我心说我哪里能品出来不一样呢,能分清绿茶红茶乌龙茶已经很好了。不过说起茶楼,我倒是起了调侃他的心,对他促狭一笑说道:“多谢公子。对了,我想起一事,那姜家小姐似乎对公子颇为中意,哪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公子怎么就落荒而逃了呢?” 他耳朵一下子红了,微撅了嘴吹着茶的热气,幽幽开口道:“我不逃,难不成你想让我留在那里跟她合奏一曲不成?姜家也是中原名门氏族,我若不避嫌,不论是人家过后差人来问,还是奶奶听说了让我去纳妾,都是一桩麻烦事。这烂账我可不愿意算。” 我一愣,想不到他们这里的礼节居然这样,合奏一曲就能扯上谈婚论嫁了,那我…… 他盯着我说道:“更何况我本于她无意,流水无情,不席卷落花而去,便也算是有情了。” 我琢磨着这话里的深意,不由得出了神。 此时,若枫在外敲了敲门,轻声说道:“少主,太夫人那边差人来请。” 涂山璟走过去开了门,把若枫让进来。 我听闻,勉力站起来,扶着腰去拿梳子要给涂山璟再梳梳白日里被风吹乱的头发。 涂山璟换了件青蓝色银线绣海云纹常服外袍披在身上,见我拿着梳子,问道:“腰还疼吗?要么就不梳了吧?” 我稍稍弯了下,回道:“不太低下去的话没事。还是梳梳吧,白日里风吹得有些乱了。” 若枫奇道:“哟?姑娘腰怎么疼了?” 我一边拆开涂山璟的发冠一边答道:“不妨事,小小抻了一下。” 涂山璟吩咐若枫:“你去寻静夜过来陪我去奶奶的宴席。兰香晚上要替我去大哥那里送年货,你跟着她,别有什么闪失。” 若枫一躬身:“是,少主。那我这就去寻。”说罢便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待我给涂山璟把头梳好,戴上一顶嵌珠青玉束髻冠,静夜和若枫便赶了来。 “少主,若枫和我说要送年货,现下咱们院里还没置办齐全,就数春明少爷送来的野味最全,不知可适合啊?”静夜行了一礼,匆匆问道。 “野味就好。你差若枫去办吧,我们这就得走了。”涂山璟站起身,看了我一眼,又说道:“凡事小心,我去赴宴了。” 我行了一礼:“公子放心,兰香知道。” 静夜和我点点头,便随着涂山璟出去了。 若枫则十分有眼力见地说道:“姑娘腰疼,就别来回折腾了。这是方才少主差我拿的药。我这就去备年货,准备好了再来唤姑娘,咱们去完大少爷那边再回来用晚饭。” 我中午吃了不少,这时候也不饿,便一点头:“多谢,那我就在这里偷懒了。” 若枫笑笑,自去打点了。 我留在房里,有些坐立不安。盘算了下,其实对于去涂山篌那里到底要做什么,心里是没有数的,但总觉得不做点什么又不甘心。 若枫没多久便提着几个口袋,身后跟了个我眼生的小厮,小厮手里捧着半扇野鹿似的东西,冻得梆硬,用红布罩着,只露出一只蹄子。 “姑娘,这是你们不在的时候赵姨娘那里调过来帮手的成满。东西多拿不下,他也随我们一起去。” 那小厮捧着半扇鹿,恭恭敬敬地屈膝行了个礼:“见过兰香姑娘。” 我点点头:“有劳了。那我们这就出发吧。若枫,我帮你拿点儿?” 若枫往后一退,说道:“不用,姑娘你腰疼,只管走路便好,别拿这些沉东西了。” 我谢过他,便领着他们出了门,向涂山篌的住处走去。 临近年节,涂山府更是装点得富丽堂皇,四处灯火通明,八角鎏金灯还有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 我在花园里抬头看了看灯,忘了腰不能大动,一股刺痛袭来,我不禁用手撑住了后腰。 “姑娘?”若枫跟在身后,忙上前问我。 “没事儿,没事儿,继续走吧。”我向他笑笑,收回了目光,专心走路。 涂山篌的住处,看起来比涂山璟那里要阴冷些,不过院子里也象征性地挂了几个大红灯笼,不挂还好,一挂显得增加了些鬼气,怪瘆人的。 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我们:“来者何人?!” 若枫走上前去:“大哥您新来的吗?连二少主的人都不认识了?我是若枫,这位是二少主贴身伺候的兰香姑娘,还有我们那里的成满,奉二少主之命来给大少主送些野味年货,尝个新鲜。” 那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要说什么。 “哟!这不是若枫吗?!”一个穿着瓜绿色绸缎大袄的小厮从门里走出来,偏偏他生得又矮,加上国字脸,显得他整个人像个臃肿的冬瓜。 “见过广林哥哥。”若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我听了这个名字,心下一凛,仔细端详那小厮,见他嘴边一个大黑痣,上面生了一根长毛,正在随风飘动,正是之前涂山璟和瑞阳所说的,涂山篌身边的贴身小厮。想来是他和涂山篌跋山涉水地赶回来也累得够呛,涂山篌便留他在这里歇息。 第157章 “客气!不知若枫和兰香姑娘前来有何贵干呐?”广林也在上下打量着我。 “我们替二少主来送年货给大少爷,不知大少爷这里的规矩,是不是连门都不给进,需要在门口卸货啊?”我冷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兰香姑娘说笑了。这刚来的守门儿的有眼不识泰山,我还能不识嘛?快请进吧!”广林白了那两个守卫一眼,随即换上笑脸把我们往里面请。 我随他走进了门,见院里打扫得倒是干净,地面没有枯枝,也没有积雪,露出了原本的青砖。中庭里有座小小的假山,假山旁一边一个大雪堆,上面还放着两盏灯。 见我打量那雪堆,广林笑道:“大少主那天做梦,梦到了老爷,醒了说是梦里和老爷堆雪人看灯来着,这不,就堆了起来,堆完也不让我们撤掉。” 我笑笑:“大少爷好雅致,一片孝心,感天动地。” 第137章 篌院 广林附和道:“哪里哪里,二少主也是兄友弟恭,一样的孝顺。” 我腹诽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广林也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兄友。弟是恭了,兄却不领情呐。 我不愿和他多说,便问道:“请问年货是要放到仓房里吗?怪沉的,若枫他们大冷天儿拿了一路,怕是冻手呢。” 广林一拍脑袋:“看我这脑子!光顾着和姑娘说话了!两位小兄弟们,这边请吧。” 我刚要随着他们走过去,被广林拦了下来,他笑着说道:“仓房阴冷,东西又杂乱,姑娘没拿东西还是别去了吧。不如到屋里喝盏热茶。” 我见他阻拦,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 他便吆喝来一个丫鬟,支使她领我去客室喝茶。我借着他俩说话的功夫,给若枫使了个眼色,若枫微微颔首,像是领会了我的意思。 小丫鬟把我领到了旁侧一个屋里,屋里不够暖和,有点凉丝丝的。陈设虽然也富丽,却远不如涂山璟那里的雅致精巧。 “姑娘请用茶,稍候片刻,他们去去就回。”那小丫鬟利落地给我倒了杯茶,我接过,喝不出来什么特殊味道,只知道是上好的红茶。 “你叫什么名字啊?来了多久了?”我没话找话道。 “回姑娘的话,我叫茂朱,在大少主这里待了二百来年,专管洒扫,算是这里的老人儿啦。” 我听得直瘆得慌,看她年纪不大的样子,张口闭口百来年的,怪吓人的。 “哦哦,那好,那好。”我没什么话再和她讲,便端着茶杯暖着手走到窗边,推开了窗看院子里的景色。 可惜这院子里也实在光秃秃的,并没有什么景色可赏。我只好又搭茬道:“你们这院子没什么树,平日里倒是好扫哈?” 茂朱也走过来,应道:“是呢,大少主不喜绿植,嫌冬天有影儿,夏天有虫儿,就弄了些假山怪石的放在这里,倒是很好收拾。” 我眼看着广林领着若枫和成满从回廊那边出来,心知今天是没机会进到涂山篌的屋子里探一探了,便放下茶杯对她说道:“多谢姑娘款待。我们这就回了。” 茂朱也未出言留客,只是接过茶杯放回桌上,又把我送出到中庭。 广林倒是热情,问道:“姑娘不多坐一会儿了?等大少主吃宴席回来,说不定还能再和姑娘吃个酒呢!” 我横了他一眼,说道:“我等着和他吃什么酒?!” 广林没说话,只是翘起嘴角笑,笑得我不知所措。 我猛地想起这之前涂山篌是要勾引兰香的,说不定广林知道这事,把我当自已人了。 我心生一计,便笑着开口道:“要说吃酒,找个机会我们几个聚聚倒是好,说说这一路途中见闻啦,风土人情啦,吃没吃什么好东西啦,丢没丢什么要紧的东西啦。”我着意在最后一句加了重音,抬眼看广林的反应。 广林脸色一变,宽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寒风瞬间把他的冷汗吹出来了似的,他哆嗦着回道:“姑娘,小的说错话了,姑娘莫怪……这个,姑娘向来有着美名,是个顶顶仁善的,还望姑娘……平日里帮着美言几句。” 他这几句说得云里雾里,其他人听得都莫名其妙,只有我知道他怕我告诉涂山篌他丢了地图还不上报,在这求情呢。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是自然,我向来仁善,所以不跟大少爷吃酒,等着跟你吃酒。等你忙完了这阵,便去找我和小灰吧,我俩很是想念轵邑城的牛肉面呢!大少爷山珍海味吃着,不见得吃过这一口,没什么可以聊的。我知道你可是吃过的,有机会我们一起回忆一下哈!” 广林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忙不迭地回道:“好的好的,只要姑娘肯赏脸。” 我高深莫测地一笑:“那好,我等着。”说罢转过身去对着若枫和成满说道:“走了。” 广林和茂朱直把我送出到大门外,我也没回头,只扬了扬手。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情报,但是好歹让条鱼咬了钩,我觉得还算不虚此行,便愉快地回了住处。 等进了院子,我见若枫支开成满去搬些柴火到小厨房去,走近我低声问道:“姑娘,方才跟广林打的什么哑谜啊?” 我见四下无人,也低声道:“少主自有安排,此时不便对你说。我问你,你去仓房,可见到什么奇怪的器物,或者奇怪的人?” 第158章 若枫思索了下,答道:“回姑娘的话,并未见到,那仓房里确实如广林所说,杂乱阴冷,但是小的得了姑娘的意思,趁着放东西的时候特意看了一圈,都是些寻常物件和食材,没见着什么特别的。” 我又问:“那,仓房外可有人特意把守?” 若枫回道:“未曾,只用一把小铜锁锁着门,没有人在那里守着。” 我转了转眼珠,又开口道:“那,仓房里可看到有什么大的花瓶水桶之类的?”说罢我用手比了下双耳壶那般大小。 若枫想了想,又回:“也没有。姑娘在找什么款式的?可否让若枫知道下,以后见了也好及时禀报给姑娘?” 我沉吟不语,不知道这个若枫是否靠得住。照理说,他是涂山璟贴身伺候的小厮,平日里又沉稳妥当,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不过问题往往会在内部产生,我也不能大意了。 所以我决定先糊弄一下,再观察观察他,便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之前少主授意我去找的,能装很多水的容器。至于具体什么款式,少主也没说,你等我回头问出来了,若还需要,我再找你。” 若枫点点头:“好的,姑娘只管吩咐便是。” 我笑笑:“多谢。这一晚上辛苦你了。你去吃饭吧,我离家这么久,怪想小薇的,又新领来了个小厮,我要和他们在我房里吃晚饭。” 若枫一拱手:“不辛苦,份内之事。那我差人给姑娘送到房里。还有,静夜姑娘今天当了一天值,这会儿又去伺候宴席,晚上怕是要换姑娘在少主房里当值,请姑娘知晓。” “多谢。你放心,我晓得了。”说完了这句,我便转身往自已房间回。 第138章 醉酒 晚饭很是丰盛,李妈妈知道我回来,特意做了一桌我爱吃的菜色,若枫托了金桂送来。 我见了金桂,很是亲热,拉着她说了好一阵子话,等她不得不回去做差事才吃饭。 和小薇、小灰嘻嘻哈哈地吃过饭,我看时候不早,便收拾收拾洗漱好,拿上我那芍药琉璃灯,哼着小曲儿出门了。 在院里没走了几步,看见瑞阳风风火火地回来。和我打了个照面,他先是一愣,后又咧开了嘴笑道:“姑娘回来了?姑娘可好?” 我微微颔首,笑道:“都好。你这是急三火四地往哪儿赶啊?” 他回道:“少主在宴席上吃了酒,酒酣耳热的静夜姐姐怕出来风凉,差我回来取件厚的。” 我忙引他往涂山璟房里走:“跟我来,我知道厚的放哪了。” 他跟在我身后取了件紫貂披风,嘴里谢着我脚下跑得飞快出了门去了。我也翻了件软毛织锦披风出来,穿戴上便提着灯站在门口等。 远远地,我看见静夜和瑞阳一左一右地扶着涂山璟,踉踉跄跄地走回来,我忙上前帮忙。 涂山璟醉眼惺忪,像是醉得很,睁眼见了我,眼睛水亮水亮地,伸出手把住我的胳膊,开口道:“你在等我?” 静夜给我让了个位,接过我的芍药琉璃灯说道:“正好你来替我,少主喝醉了,这一路走不利索,可把我累坏了。” 我感觉涂山璟的重量自肩膀沉沉压下来,确实是不轻,一边和瑞阳搀着他往院里走一边问道:“怎么就你俩送他回来?” 静夜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人说要叫人用软榻送回来,他不肯坐。赵姨娘又叫小厮来扶他,他除了我和瑞阳别人都不让近身,这不,自已走回来了!” 我听得有点好笑,不知他是机警还是在耍酒疯。 涂山璟捏紧了我的胳膊,又问:“你在等我?” 我知他醉了,不回他可能会不依不饶一直问,便随口答道:“是的是的,在等你呢!” 他轻轻一笑,又向我靠了靠。 我为了支撑住他,略一使劲儿,不中用的腰又疼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他一抖,马上卸了力气,抬手摩挲了下我的后腰,柔声问道:“又疼了?” 瑞阳别过脸去,一副不敢看的样子。 我趁着静夜在前面照着路没听见,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拿下,安慰道:“就一点点,不疼了现在。” 于是涂山璟半靠着瑞阳,搭着我,被我们牵回了房间。 进了屋,静夜放下琉璃灯,揉了揉肩膀,说道:“可算弄回来了!今夜你当值可行啊?” 我忙说道:“姐姐辛苦了,快去休息吧,这里我来。” 静夜点点头,便回去休息了。瑞阳说去给少主打热水,也出了门去。 涂山璟倒是没有闹,喝醉以后依旧很乖地端坐在椅子上,只是红红的面颊和耳朵出卖了他。 我笑道:“哎呀!怎么喝成这样?我还想跟你讨论讨论敌情呢!这下好了,足智多谋的青丘公子下线了,喝成小趴菜了!” 他眼神迷蒙地抬眼看向我,问道:“什么是趴菜?下什么米线?” 我帮他除了紫貂披风,敷衍道:“就是一种很好吃的云南蔬菜米线。” 他又问:“云南是哪里?” 这下换我不知道了,我想了想,回道:“你们这的地理我也不熟哇。大概……在你们所说的百黎?” 他撅了撅嘴:“百黎我没去过。” 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嘴唇,果然温软,手感很好。 他捂着嘴,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喃喃道:“你欺负我……” 第159章 我得逞地笑笑,能欺负涂山璟的机会,怕是百年难逢,更何况四下无人,明天他醉成这样大概也不会记得,天赐的良机,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呢? 这时瑞阳敲了敲门,我换上一副正经的脸孔去开门,他端着铜盆直走到桌旁。 我见门外地上还放着一盆,便要去端,被他转身看见,忙说道:“姑娘可使不得!仔细腰!”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端起了盆,笑道:“我刚才让成满帮我一起送过来了。你待会用过了也不必倒,就在房里放着,明天早上我送新的来时就给收走了。少主宿醉明天定要晚起,不会看见的。” 我想想也是,大过年的,不要弄得更严重了还得请胡珍来给我看,看完了贴膏药怪熏人的,我还是悠着点儿吧。便点了点头笑道:“瑞阳真细心,多谢。” 瑞阳把另一盆端到涂山璟的脚边,笑着回道:“那可不!不看我是对着谁呢,姑娘对我好,我自然也为姑娘着想呢!” 说罢他起身向外走,嘴里说道:“姑娘,我还得去最后检查下年货置办的是否齐了,就不多待了。” 我送他到门口,回道:“行,你走吧,不用顾虑这边,有我呢。” 待目送他走到中庭,转个弯儿消失在回廊那边,我才关了门。 一回身,发现涂山璟自已解了鞋袜,已经把脚洗好,正抓着擦脸巾擦呢。 我笑着走回他身边:“哎呀,醉了还这么乖?不如你自已都洗了吧,省得我累了,今儿个我索性欺负你欺负到底!” 他把擦脸巾往盆里一扔,闭着眼倒向我,我一惊,忙挺身接住他。 他侧脸贴在我的小腹,闭着眼摇头晃脑地:“我不。你给我洗。” 我面上发烧,伸手去推他的肩膀,说道:“知道了!你先坐好。” 他不动,照旧靠着,喃喃道:“我不!” 我使唤也使唤不动,走开又怕他跌倒,无可奈何,只好伸了手去够桌上摆的手巾,投进盆里浸湿了,给他擦了半边脸,柔声哄道:“擦这边了,你侧侧头,不然我衣服要湿了。” 他这时候听话了,微微侧过头,我便给他把另半边脸也擦了。 没想到刚擦完,他就又故态重返,贴了回来。 我低低叫了一声“我衣服湿了!”,见水渍已在衣服上从他脸旁淡淡晕染开,叹了口气说道:“得,这闪缎的料子不能碰水,留了印子去不掉,你得赔我一件啊。” 他抬眼看我,嘟囔道:“买!买游光锦的!” 我喜出望外,捏了捏他的脸:“这可是你说的!明天起床了觉得这买卖赔本可不许赖账!” 他自下而上看着我,红着脸一笑:“给你买,不算赔。” 第139章 相偎 我面上一热,有点招架不了他这副模样,想把他早点弄睡。于是面红耳赤地说道:“好了好了,洗也洗了擦也擦了,该睡了。” 他发呆了片刻,又说道:“还没漱口。” 我回道:“是是是!我的小祖宗,我的大少爷,磨人的小妖精,你得坐好我才能给你去弄水呀。” 他听了,终于离了开,规规矩矩地坐好。 我给他倒了杯温水,端过去让他漱口。他漱过后,突然开口说道:“大少爷不理我。” 我正把漱口水倒到洗脚盆里,闻言接茬道:“大少爷是哪家的少爷?” “大哥。” 我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随即把杯子轻轻地放回桌上。平日里冷静端方,此刻醉后吐真言,他还是很在意涂山篌的。 “大少爷不理你,你也不理他哈!咱们就和理咱们的人玩儿,成不成?” 我心疼地给他按了按嘴角的水渍,被他伸手捉住我的手。 “可是那是我大哥。我不明白,母亲去了,我们兄弟俩不是应该相依为命才是吗?他怎么就性情大变,横竖看我不顺眼了呢?” 我叹了口气,估么着那涂山太夫人是只告诉了涂山篌他并非涂山璟一母所出,而没有告诉涂山璟。我有心想告诉他,却又怕他受伤害,还是日后寻个机会慢慢渗透给他吧。 “因为……因为他坏!所以我们要离坏人远一点,不跟他玩儿了!”我除了他原本穿在紫貂披风下的外袍,一咬牙又将他脱得只剩里衣。 “大哥坏。”他喃喃地重复道。 “对!你记住,以后离他远点,眼不见为净,也就不会受伤了。”我引着他走到床前,替他把被子展开。 他点点头,像是很疲惫了似的。我便扶着他躺倒。 给他盖上被子,见他乖乖闭上了眼睛,我松了口气,看来他是不会大闹一场了,除了话有点多有点黏人,酒品还行。 我走到旁侧我的小床那里,给后腰擦了药,果然药到痛除。刚铺好床,便听他低低叫了一声:“娘。” 我不放心,又走回去看他,见他紧闭双眼,眼角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放在外面的手一动。 我拿起他的手,想放回被子里,不料他紧紧攥住了,嘴里说道:“娘,我也很想你……” 我挣了一下,挣脱不开,他又说道:“别走,别……” 我有点心软,叹了口气,坐在他床边,见他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我吹熄了床旁边小案几上的红烛,也掉了几滴眼泪,在黑暗中默默地陪着他。 第160章 不知何时我也睡了过去,一夜都在做梦,但是记不得都梦了什么,一会儿感觉自已像被火烧,一会觉得自已像被太阳烤,总之就是热。 “……醒醒!快醒醒!”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又有谁在推我,我睁开了眼睛,见静夜小巧的脸在眼前放大。 “哎呀终于醒了一个!今天除夕,少主一天全是事儿,你帮我把他弄醒。”她急道。 我感觉后背还是热热的,回头一看,只见涂山璟微微嘟着嘴,贴着我,鼻息深长,还在好眠。 我扳开他环在我腰上的手,坐起来推了推他,他翻了个身,面朝里缩成一只小虾米,搂着被接着睡。 我无奈,只好使出杀手锏,把手伸到他脖子那里轻轻挠了挠,他扑棱一下坐了起来,捂着脖子,脸红了一片,总算是睁开了眼。 “少主您可算是醒了!快来洗漱!今儿个年三十,眼瞅着来不及祭祖了!”一直躲在静夜身后的瑞阳此时端了铜盆凑上前来。他身后成满端着漱口杯子,像是也候了多时。 涂山璟冷不防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还有点懵,揉了揉太阳穴,像是终于清醒了些,开口问道:“还有多久?” 瑞阳一边麻利地给他擦脸,一边答道:“还有不到两柱香的时间,车马就到前府大门口。我和成满在外面候了一阵子,直到要来不及了,这才去寻了静夜姑娘开门来,扰了公子好梦,公子莫怪。” 涂山璟伸脚穿了鞋,说了句“无妨”,见我和静夜已经给他取下了今日要穿的海棠红遍地金折枝窄袖云缎袍,接过成满递上的杯子简单漱了漱口,便走过来穿衣。 静夜三下五除二地就给他披挂上,囫囵收拾出来一个喜气满身的富贵公子,这才得了空儿跟我说道:“我给少主梳头,你去帮他把靴子和佩剑拿来,带子要织锦绒花缠红宝石那条。” 我应了,急急去找,找见了靴子,正愁哪里去翻那佩剑和带子,一转身见正放在衣箱上,估计是静夜昨天早就备下放好了,松了口气,转身都拿了过去。 静夜已经给涂山璟梳好了头,正将一顶嵌南珠镶八宝金冠往他头上戴。戴好后接过靴子猛地蹲下给他穿上,涂山璟穿好后接过我手里的佩剑,自已往腰上缠。 瑞阳取了块茶酥喂给涂山璟:“少主,来不及用早饭了,多少吃点儿垫一垫,祭祖要好一阵儿呢!” 涂山璟张嘴吃了,来不及说话。我转身去抱起那挂在衣架上的雪白貂裘,问静夜:“姐姐,今天外面可是穿这件?” 静夜正弯腰帮着涂山璟系腰带,闻言抬头扫了一眼,答道:“没错,你拿过来吧。” 我便抱着貂裘走过来,见静夜最后牢牢系了个死扣,涂山璟这全副武装算是结束了。 涂山璟微微矮了身子,让我把貂裘给他披上,然后伸了跟貂裘一般雪白的手系上衣带,低头扫了一眼,跟瑞阳说道:“好了,走吧?” 瑞阳还穿着外袍,这会儿脑门忙出了汗,正抓着手巾抹着额头,闻言把手巾往端着盆的成满手腕上一搭,应道:“是!” 涂山璟回身看了我一眼,说道:“守岁时我回来。”随后便被瑞阳和成满簇拥着,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 我也忙得有点热,此刻得了空儿,掏出巾帕按了按脑门上的汗,回身对上了静夜的眼睛。 静夜盯着我,一脸严肃地问道:“昨晚怎么回事?” 我答道:“少主喝醉了,迷迷糊糊不认人,我好一顿哄,总算让他歇下了。” “你哄便哄了,怎么还哄到一张床上去了?” 第140章 规劝 我挠挠头,把昨晚上他找娘的那段儿挑出来跟静夜说了。 静夜听完,叹了口气,眼圈有点红,说道:“少主自小就是个清正端方的性子,很少撒娇,但其实……他内心应该也是很难过的,怕是只有在梦里才能这样吧。” 我应道:“唉,谁不说呢!所以我看他那样子,实在不忍心把他手掰开。” 静夜点点头,瞳仁乌黑地看向我道:“罢了,大过年的,就这么算了吧。不过我可告诉你,虽然你我都是少主近身的丫鬟,少主也有叫我们服侍的权力,可是你得想好,一旦服侍了,到了年纪可就不能出府了。愿意伺候少主起居日常是一回事,做他的侍妾在这涂山府里浮浮沉沉又是另一回事。我把你当作亲妹妹,怕你失了记忆忘了,提醒提醒你。少主也是明事理之人,绝非那欺男霸女的主子,有什么都可以商量着来。” 我心下一震,一缕情思化作酸楚,勉强笑了笑,回道:“谢姐姐提点,妹妹心里明白。” 静夜又道:“你明白就好。想必你也听闻了,太夫人此前定下了防风家的小姐做少主夫人,那防风小姐我听说是个性子坚韧的,箭术又十分了得。若她善妒,那做妾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点了点头:“她性子确实……我在辰荣府里已经领教过了。” “什么?!你已见过她了?快与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静夜听了,忙扯我坐下。 我如此这般地和她讲了一番,她睁大眼睛惊道:“那防风小姐竟如此毒辣?!行李被弄坏了,也不问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就下狠手?不是说她性子好来着吗?“ 我轻轻笑了笑,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求于人的时候,自然展现的都是好的一面。等到利益被触及了,对着我就露出獠牙来了。总之姐姐要提防着点她,最后少夫人之位是谁还不一定呢!” 第161章 静夜赶忙捂住了我的嘴,目光向屋外看了看,低声说:“小心说话!这话咱们可不能妄论!”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知道啦。” 静夜叹了口气,说道:“唉,本来觉得今天活儿多,经过这一早晨,突然觉得接下来的活儿都不是事了呢!” 我展颜一笑:“姐姐莫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偌大的涂山府,要人要钱什么没有?你还愁干不完活儿?可有我能帮手的?“ 静夜说道:“是呢,虽然各个院子里都忙着筹备自已那点儿东西,可若是临时抽调过来几个人也不在话下。咱们这儿就是仆从少了些,平日里不觉得,这种时候就显出来了!你先随我去小厨房吧,瑞阳昨天忙到晚上,还是差了几样东西,我看看今早送过来没有。若是没有,就得劳烦你去春明少爷那里跑一趟,看看他能不能弄来。” 我抓了披风穿上,应道:“姐姐指哪打哪,我跟着冲锋便是。咱们这就走吧?” 静夜点点头:“好,顺便上小厨房吃个早饭,待会儿忙起来你就顾不上啦!” 果真如她所说,吃过了早饭,我便像上了劲儿的陀螺,忙得团团转。平日里在自已家里过年,只知道扒砂糖橘玩手机,顶多帮我妈包包饺子洗洗菜给打个下手,没想到来了这边,涂山家又是高门大户,规矩和事情一箩筐,我一直忙到日落西山,才空着肚子被放回了房里喘口气。 小薇正拿着个圆圆的橘子扒着,桌上放着几个剪好的大红纸窗花,见我回来,忙往我嘴里塞了一瓣,说道:“姑娘可回来了!今儿个忙得脚打后脑勺吧?” 我咽了橘子,又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热茶,这才喘着气儿说道:“可不么!嚯!好大的阵仗!话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小灰呢?” 小薇扔了瓣橘子进嘴,说道:“他也被蔓声叫走干活儿去了!他刚来,不敢怠慢,定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在努力呢!” 我抓了块年糕往嘴里塞,突然想起来一个人,问道:“对了,这两天怎么没看见森莺?她忙什么去了?” 小薇停了咀嚼,眨了眨眼睛,咽下了嘴里的橘子,回道:“她……她被调到柴房去了。” 我一惊,年糕差点卡在嗓子眼儿里,连喝了几口茶才咽下去。 小薇给我拍着后背:“姑娘慢点儿吃!” 我顺过了气儿,把着她的胳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把她调到那里去?那里不是干粗活儿的地方吗?” 小薇答道:“我们回府没多久,有一日赵姨娘那边差人来,说要她回去帮忙,静夜姑娘想着她原是那边的人,这边少主又不在府里,没什么事,便让她去了。哪知到了晚上还没回来,静夜姑娘先是差了若枫去问,若枫回来说人被瑞二娘子气哼哼带走了,怕自已人微言轻罩不住,回来请静夜姑娘去。哪知静夜姑娘去了也没带回来,只是说森莺被发落到柴房去了,我们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沉着脸让我们都退下,以后不许打探她的事。我听蔓声她们私底下讨论,估计是在赵姨娘那里做错了什么事吧。” 我越听越惊,什么错事竟让她一下子就被发落到了柴房那种地方?不过从小薇这里是打听不出来了,我想起她怯生生的笑,又问道:“那你之后去见过她了吗?” 小薇扁扁嘴,说道:“我去过两次,第一次没见着,被柴房门口守卫的给拦下了不给进。第二次我听蔓声的,带了点酒过去给守卫的,守卫的就放我进去了,可是见了森莺,她没给我好脸色,只叫我以后别去看她了,我气不过,就再没去过。” 我暗自思索,感觉她平日里胆子不大,不像能做出格事的人,手又灵巧,也不会是笨手笨脚打破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平白无故被从涂山璟这里发落走,别又是瑞二娘子的什么阴谋诡计,暗地里盘算着要对涂山璟不利吧。 小薇见我沉思,试探着问道:“姑娘,你……可是要去看看她啊?” 我点点头,说道:“森莺与我们相处了好一阵子,如今不清不楚地落到这般田地,我得去看看她。” 第141章 柴房 小薇擦了擦手,从身后小匣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掏出一副手套放进去,又装了几个橘子进去,递给我说道:“那你帮我给她带这双手套过去。我学了钩织,她向我讨一双手套,还没等我织完便发生了这事,她在柴房免不了做粗活儿,有双手套多少能扛点儿。” 我接过来说道:“好小薇,那我这就去了,你好好守在这里,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去办少主吩咐的差事去了。” 小薇乖巧地点点头:“姑娘去吧,小薇晓得了。” 我拎了包袱,刚出门便见若枫拎着个食盒走来。 他见了我笑道:“正巧来给姑娘送饺子,小厨房新鲜刚出锅的。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我走近他,见四下无人,低声对他说:“你来得正好,陪我走一趟,我要去柴房。” 若枫笑容消失,踌躇着开了口:“姑娘……可是要去探望森莺姑娘?” 我答道:“正是。还有些事情想问你,我们快去快回,路上说吧。” 若枫拎着食盒走在我旁边,说道:“那好吧,我知道的也不多,姑娘若问,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我和他走出了院门,往柴房方向去。 第162章 我开口问道:“我且问你,你那天去赵姨娘那里找森莺姑娘,可曾听说过她为什么被瑞二娘子带走?” 若枫摇了摇头:“不知。我只到门口,那守门的是老人儿了,素来与我相熟,见我去便跟我说森莺姑娘被瑞二娘子领着一帮仆妇们带走了。我一听不好赶紧回来找静夜姑娘,但是她也没能把人接回来,只和我们说以后莫要再议论此事。” 我又问:“那静夜姑娘可是自已去的?去了多久?” 若枫答道:“是她自已去的。去了大约有……算来回有一个时辰?我见她回来神色不对,问她她又不肯说,只说让我们就当府里没有过这个人。” 我一听,这像是犯了大错的样子,时间过的久了一时又记不起管事婆婆教过的哪些规矩会被罚成这样,便打算到了森莺那里问个仔细。 我俩一路从灯火辉煌走到了幽深阴暗的长廊,拐了两个弯儿便到了柴房。 大过年的,柴房本是忙碌之时,可是这时候各宅各院早都提前把柴火领了去,所以柴房门口除了一个守卫以外没有他人,只有他头顶上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陪着他。 见我们来,那守卫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哟,这大过年的,什么风儿把若枫小哥儿吹来了?这位姐姐是……?”说罢他一双眼不住地上下打量我。 若枫上前一步半挡住了我,说道:“褚大哥,仔细你的眼睛!这是二少主院里的兰香姑娘。” 那姓褚的满脸堆笑:“素来听闻兰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没理他,若枫打断他说道:“我们要进去探望森莺,劳烦让行。” 那姓褚的脸色一变,拿起了乔儿来:“哎唷!这个,柴房重地,小的职责所在,断不能随意任人进出哇!” 若枫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走上前去在腰间递给他,低声道:“小小心意,留着褚大哥过年打点酒喝。” 那姓褚的又露了笑容,接过银子掂了掂,这才让开,说道:“进门往西走,里边儿第三排第二间房便是。” 我便和若枫进了门去,我看周遭和上次我被关着的时候大差不差,只是换了季节,更显得阴暗凄清。 待走出一段路,约莫着守卫听不见了,我小声问若枫:“怎么他这样牛气?居然敢公然收受银钱?” 若枫叹了口气,答道:“姑娘平时不往这边来,有所不知,这柴房虽然都是粗活儿,但毕竟管着整个府上的柴火,尤其是冬天,偏院冷宅往往被克扣,要想领到柴开火或是取暖,还得每月给他们上供才行。所以他们吃拿卡要,是见怪不怪的事了。” 我惊道:“竟有这样的事?没人管吗?” 若枫左右看看,低声回道:“柴房是瑞二娘子管的,底下的人收了银钱再抽成给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呸”了一口,“上梁不正下梁歪!”心里暗暗记下了,等以后时机成熟,报给涂山璟,给这个瑞二娘子再添一笔实罪。 没多久便走到那守卫所说的位置,我见左右房间都黑灯瞎火,只有第二间有昏黄的烛火闪烁,走上前去刚要敲门,却听房中一个男人调笑着说起话来:“森莺,这除夕夜的饺子吃不吃得上,可全看你啦!” “大过年的,你让我消停消停行吗?”森莺的声音冷冷响起。 “行行行,我的姑奶奶,你说什么,都成!”那男人反而笑着走近,紧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若枫却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森莺姑娘可在啊?我是若枫,和兰香姑娘来看你。” 屋里一时没了动静,没多久一个脚步细细碎碎地走到门口,吱呀一声门开了,森莺穿着灰蓝色粗布衣裳,披着一个黑色大氅,绞着手站在门口。 她面色有些发黄,鬓发有些凌乱,不施粉黛,也没戴首饰,见了我眼圈儿便红了。 我越过她往屋里一看,一个和刚才门口那守卫一样穿着的中年男子正尴尬地站在里面,手来回摩挲着桌上的食盒拎手。 “劳驾蒋大哥,我们姑娘和森莺有话要说,可否回避一下?”若枫开口对他说道。 他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嘴黄牙:“若枫小哥儿,这里平时不让会客,今儿个看是大年三十才法外开恩,还望姑娘也体谅体谅我们,莫要久留。我就在这中庭守着吧。”说罢拎起那个食盒,不轻不重地瞥了森莺一眼,从我们身侧走出来。 若枫把带来的东西交给我,咳嗽了一声,说道:“姑娘们说体已话儿,我也不进去了,在外面给你们守门,陪大哥说说话。” 我点点头,拉着森莺走进门去。 我把东西放在小桌上,见关上了门,忙拉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很是粗糙。我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森莺的手缩了缩,没缩回去,索性就放在那里,她红着眼哀求道:“姐姐救我!” 第142章 除夕 我见她可怜,忙回道:“那是自然!我回来后找不见你,第一时间就赶来了。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森莺踌躇着,细声细气地说道:“唉,森莺一时不慎,丢了赵姨娘的东西,没想到瑞二娘子咬着不放,赵姨娘又惯是个两面倒的墙头草,自然不会为了护着我得罪她,我就流落至此了。求姐姐想想办法救我出去,这里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你看我的手!” 第163章 我捧起她的手对着昏黄的烛火一看,只见手指上有着好多水泡,方才我摸到的手背粗糙之处则是累累伤疤,看着像是被打还有被烫的。 “何人伤你?竟这样下得去手?!没有人管吗?!”我怒道。 “姑娘有所不知,这里关上了门,那几个守卫便是大王。我力气小做不惯粗活儿,刚来的时候被不是被打就是被骂,后来他们懒得寻板子,直接抽出烧着火的柴烫我。偶有上面的人来,我们也大气不敢出,因为以前有那胆大的告了状,被上面轻轻巧巧地压下不说,守卫的知道了,更是变本加厉地虐待我们。那之后就更没人敢反抗了。”森莺涕泪聚下,哭诉道。 我也留下了几滴清泪,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安慰道:“你莫哭,我这就回去找人救你。公子今天事务繁忙,我去找胡管家!” 森莺拉住我说道:“若是能请少主出面作保……是最好的。胡管家虽然平日里公正,但是能做到管家必然是心思狡猾的,万一他也不敢得罪瑞二娘子加上赵姨娘,回头先告诉了她们,我免不了又是一顿打。姐姐,你可不可以请少主把我要回去?就说……是了,就说我琴艺好,又识文断字,书房差事离不了我。” 我刚要说话,门外有人敲门:“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待会儿我们这里还有差事,姑娘院子里也得备菜下饺子不是?” 我“就来!”地打发了那守卫,拍了拍森莺的手背,说道:“这里有些饺子,还有小薇给你装的手套和橘子,来的匆忙没带许多东西,你等我下回来的。我这就回去给你运作,你再忍一忍。” 森莺掩面而泣,抽抽搭搭地说道:“有姐姐这句话,森莺就放心了。” 此时那守卫又敲门,我忙不迭地“来了来了!”地应着,回头跟森莺点了点头,便走出房去了。 跟若枫回去的路上,我觉出了饿,有点发虚,便没怎么说话。 若枫察觉出我的不适,送我回了房,又进门一溜儿小跑地去给我取了盘饺子,又拿了碗饺子汤过来。 热汤下肚,我又吃了好几个饺子,感觉腹中空空和脚下无力那股子劲儿过去了。若枫见我没事了,便说还有差事,让我先休息,自已便走了。 我见小薇没在屋里,走之前放在桌上那几个大窗花也不见了,估计是拿去贴了。正思索着什么时候涂山璟能回来,门外有人敲了敲门,金桂的声音传来:“姑娘,少主回来了,传你去他房间里伺候吃饭。” 我一听,抓过巾帕又擦了擦嘴,嘴里应道:“好嘞,马上就来!”路过镜子瞧自已唇色浅淡显得气色一般,便顺手拿起胭脂抹了抹,权当有个好彩头。 匆匆走到涂山璟房间,静夜给我开了门,室内一片温暖,涂山璟的貂裘随意搭在椅背上,他正站着擦手,听得开门声转过来,笑着对我说:“今天可把我累坏了!” 我走过去接过他的手巾叠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打趣道:“公子家大业大,这种时候自然是要比平时累些。不过公子怎么没在老夫人那里吃团圆饭,这样早地便回来了?” 他解下佩剑,回道:“吃过了的。奶奶胃口不好,没吃几口就说累了,老年人体弱,要先回去歇息了,便放了我们各自回来在自已宅子里吃饭。” 我见他面露担忧之色,安慰道:“老人家晚上少吃点也好,不然怕消化不了,公子莫要担忧。” 他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我,说道:“也是。明天我晚些去给她拜年,今夜爆竹声声,她一定是怕夜里醒了睡不着才早早回去。” 我接过他的佩剑送到衣箱上先摆好,嘴里应道:“是呢,公子宿醉,今天起大早又被唤起来了,明天也多睡一会吧。” 我一回身,见他耳朵发红,低头叹道:“明日只怕也不得闲,给人拜年,接见各族来拜年的,又是一天从早到晚的应酬。” 我俩说话间,静夜已经麻利地把菜肴摆了一桌,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少主累了一天了,方才在宴席上没吃饱,现下再吃点儿吧,明天一大早又要出去呢!” 我忙了一大天,就刚才顾得上吃了几个饺子,此时眼巴巴望过去,见桌上琳琅满目,净是些叫不上名字的菜色。 涂山璟许是瞄见了我的神情,笑着说道:“也是,先把能做的事情做了。你们也忙了一年了,如今我们关起门来吃饭,不用在意主仆上下,你们也坐下吃些吧。” 静夜连连摇手:“少主,心领了,不可呀!” 涂山璟抬眸看她,又道:“有何不可?此时各宅各院都各自过年,你也不必戒备了,去把瑞阳和若枫一并唤来吧。” 静夜这才点点头,披上披风出门去了。 涂山璟眉眼含笑,看向我说:“你也饿了吧?坐啊。白日里我还遇到了春明,说是今天早上你也去他那走了一遭,同他提起红熬鸠子好吃,他同我说蜜灸的做法儿更好吃,我便让小厨房做了来,待会儿你尝尝?” 我笑嘻嘻地坐到他对面,赞道:“公子真好!” 此时门被敲了两下,随即瑞阳探了头进来,笑道:“我们来了!” 静夜随他走进房来,说道:“若枫不来了,说今夜小灰初次当值,他不放心,跟着一起。” 涂山璟点点头:“那就我们吃,瑞阳过后给他们再送些好的吃食酒饮。” 第164章 瑞阳大咧咧一坐,应道:“好嘞!少主真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少主!” 涂山璟一挑眉毛:“此刻我看出来你是真心实意地在夸了。” 第143章 愿景 瑞阳“腾”地一下又站起来,举起手发誓道:“平时也是真心实意的!绝无半点掺假!” 涂山璟笑着招招手:“坐下吧,我信你便是!” 于是我们相敬相笑,推杯换盏,直至外面传来稀稀拉拉的爆竹声。 涂山璟喝得有些脸红,问道:“什么时候了?” 静夜答道:“回少主,这是他们提前在那试响爆竹呢,再有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到除夕夜,时辰一到他们就放烟花燃爆竹了。“ 涂山璟举起酒杯:“那么我便敬诸位一杯,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静夜也举杯道:“愿新年,胜旧年。”* 瑞阳举起了杯,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急道:“哎呀你们都腹有诗书,我没什么墨水,但愿明年也能像今年一样,团团圆圆,把酒言欢!” 说罢他们都望向了我,我看着对面涂山璟灿如星辰、柔似秋水的眼睛,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轻轻地说道:“但愿,年年岁岁灯相照,花谢花开复逍遥。”* 他微微一笑,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此时窗外铺天盖地地响起爆竹声,我吓了一跳。瑞阳瞧了瞧我,突然对静夜说道:“好姐姐,他们在哪里放的爆竹?你领我去看看吧?” 静夜拗不过他,向涂山璟行了个礼,披上披风和瑞阳出门去了。 涂山璟站起身来,坐到我旁边,开口说了什么。 我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没有听清,忙扭过头凑近问道:“什么?” 他躲闪不及,嘴唇碰到了我的耳朵上。 我抖了一下,感觉半边脸都酥麻了。 再看他,用手背捂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通红。 我搓搓耳朵,心道此刻可惜看不见自已的耳朵,不然可以和他的比一比谁的更红。 不多时,他放下了手,抿了抿嘴,此时爆竹声渐息,我便问道:“公子方才说什么?” 他垂了眸,睫毛长长地投下一小片阴影,开口道:“我是说,我昨天喝醉了,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失仪之处?” 他不提我没想起来,他一提我倒想起来了,我嘻嘻一笑,回道:“有啊。” 他听了这话一惊,耳朵更红了,难得脸上露出一丝慌张,隔了一阵子,才又开口道:“是……什么?” 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不禁好笑,忍不住调侃道:“公子昨晚,手舞足蹈,连唱带跳,我按都按不住呢!” 他又羞又嗔地,小声说道:“你骗我。我醉后从未……从未……” 我笑道:“是是是,不愧是聪慧绝顶的公子,一眼便识破了我的谎话。实话跟你说吧,你昨天洗完脸拿我的闪缎衣服当擦脸巾,给我印了个老大的水渍去不掉,你答应了要赔我一身游光锦的新衣服呢!” 他想了想,嘴角微微勾了勾,说道:“这倒像是真话了。” 我“咦?”了一声,奇道:“公子怎知这是真话?你不怀疑我要诳你一套游光锦的衣服吗?” 他看向我,眼睛弯了弯:“游光锦极为贵重,只有奶奶和赵姨娘一人有一套,你平日里见不到,也从未听我们提过,应该编排不出来这套说辞。” 我一听,忙说道:“啊?这么贵重?!那算了!我不要了。” “那不行,一字千金,我说了赔游光锦,那就得是游光锦。”他正色道。 我知他脾气,虽然外表温润谦和,但是内里是极韧一根修竹,认准了的事一定是要做到的。 多说无益,我只有微微颔首:“那么,就多谢公子了。让公子破费了,无以为报,来年定当尽心尽力,矢忠不二。” 他微微一笑:“我原知你忠心,不是这些身外之物便能换来的。” 我耳朵又热了起来,掩饰般地转移话题:“对了公子,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昨晚上我去了大少爷那里,广林只让我待在客室,我瞧着那客室和院子里都没什么异常。若枫借着去仓房放东西的时候也打量了一圈,说没看见什么瓶瓶罐罐,仓房也没人把守。怕是大少爷把那冰魄藏在了别处了。” 涂山璟点点头:“大哥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寻到的,你莫急。我见他回来后规规矩矩的哪里也没去,估计是还不知圣地之事,没法儿动作,索性先过了年再说。” 我回道:“有道理。不过我在大少爷的院子里,话里话外地敲打了下广林,他心里有鬼,怕是日后不久便会来寻我,到时候我再伺机套他话便是。” 涂山璟道:“好。不过你要小心,切莫惹恼了他。” 我一点头:“公子放心,我有分寸。”说罢我想再与他谈谈森莺的事,便又开口道:“还有一事——” 没等我说出口,房门便被敲响,涂山璟朗声道:“进。” 瑞阳便拍着肩膀走进门,原地跺了跺脚,说道:“居然下雪了!有点儿冷,我俩就回来了。”说罢他眼睛看了看涂山璟,又看了看我,笑道:“少主可吃好了?吃好的话,我这就收拾收拾,回头拿回给小厨房,再给若枫和幽大哥他们送些热乎的。” 静夜在他身后端着个铜盆,也跟着搭腔:“是啊少主,时候不早了,明日又要早起,今夜早些歇息吧。” 第165章 涂山璟点点头,转过身问我:“你刚才要说何事?急吗?” 我不太想在静夜和瑞阳面前说这事,便摇了摇头:“不急,公子早点安寝吧,过后再说。” 瑞阳便走进来收拾碗筷,我见状去帮静夜把放在门外的另一盆水端进来,放在涂山璟脚边。 我起身拿过面巾刚要浸湿,被静夜从旁接了过去,我不解地望着她,静夜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昨夜你当值辛苦了,今儿晚上换我来吧。” 我心知她除了想让我歇歇,还有一层劝诫我的意思,觉得若是驳了她的意思不好,便抿嘴点了点头回道:“全听姐姐安排,有劳姐姐了。” 她笑了笑,眼里是对我的赞赏。背着涂山璟和我交换了个眼风,她拿着巾帕按到水里,又道:“待会等少主擦完脸,你就帮我把这盆水拿去倒了吧。剩下的我自已弄。” *分别引自卢照邻《元日述怀》、杨无咎《双雁儿·除夕》、杨现岭《琵琶赋》。 第144章 广林 向涂山璟道过安后,我和瑞阳一个端盆,一个拎着两个大食盒走出了他的房间。 瑞阳笑着说:“姑娘忙了一天也累了,这就回吧。” 我想想也是,明早再来也是一样的,便屈膝对他行了一礼,端着盆去倒了水,回到了自已房中。 小薇早已睡着,伸胳膊伸腿地打着小鼾。我洗洗涮涮完反倒精神了,吹熄了蜡烛强逼着自已爬到床上去,我缩在小薇给我留的不大的缝隙间,默默地盘算着心事。 不知何时才入睡,醒来时天光已亮,我爬起来捡了件茜红色四合如意云纹压金丝线裙穿上,给自已洗漱。 小薇不多时也转醒,迷迷糊糊地给我拜了年,被我拿出一个红包塞到手里,彻底醒透了,爬起来帮我梳头。 有她帮我,我自然是快了许多。收拾妥当披了个毛披风,我开门便要去涂山璟那里。 谁料走到半道,广林从树后斜斜窜出来拦了我去路,把我吓了一跳。 “给姑娘拜年了!”他一个鞠躬,深深地作揖。 礼多人不怪,见他这样我也没法责难,也还了一礼:“也给您拜年了。” 他忙作势要扶我起来:“哎唷可不敢受姑娘的礼!” 我没等他碰到我,便已顺势起身,他见了笑笑,左右瞧了瞧,低声说道:“姑娘,好不容易忙完了,昨夜我都没睡踏实,这不,一大早就来巴巴儿地找您,借一步说话呀?” 我知他是怕被人看见,所以起了个大早趁着别人都还没起的时候来找我,便点了点头把他引到旁侧的客室。 太早了,金桂和蔓声她们都还没起,是以客室里连口热茶也没有。 他倒了杯茶出来,见没冒热气,也没喝,讪讪地笑了笑,开口道:“姑娘,之前在大少主那里说过的话……不知姑娘是何用意啊?” 我心道我还没想好,但是目标却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坦白从宽,速速招来。 歪嘴一笑,我故作高深地跟他打哑谜:“我以为广林你是个聪明的,不会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他额头又冒了汗出来,抬起袖子一擦,小声道:“难道姑娘……想背着大少主,把这事儿揭过去?” 我暗笑他直接把自已的心愿说出来了,直盯着他说道:“我倒是想,可你说说,这么做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能我一点彩头儿都没有,白白帮你掩饰吧?” 他咧着嘴,附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姑娘心地善良,这是点小意思,姑娘拿去裁点新衣穿。”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要给我。 我一躲闪,冷笑道:“就这点钱,我还看不上。昨天少主说了,要给我买游光锦的衣服,你觉得你这点钱,够我买条腰带吗?” 他手停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赔笑道:“姑娘,这……小的惭愧,别说是腰带了,就是腰带上绣的一朵花,恐怕也买不起。” 我点点头,说道:“是了,所以我不差钱,你也不用拿钱来买。” 广林急了,问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姑娘请给小的指点迷津!” 我放轻了声音道:“你不用急,有一样东西,比钱更值钱。就好比那钱袋子,里面的银钱没多少,但是上面绣的芭蕉叶,有时反倒更有价值呢!” 广林擦了擦汗,喃喃道:“姑娘是说……” “没错,就是消息。钱我不缺,你以为我靠什么博得二少主的宠爱?论才干,静夜姑娘比我有能耐得多。论相貌,我虽也不差,但是二少主常年在外做生意,走南闯北,只怕见过更多比我貌美的女子。越是高门深户,世家大族,越有些秘而不宣的消息,而我……”我见他听得入神,一挑眉毛:“我最擅长的,便是搜集消息,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化为已用。” 他听得入神,问道:“所以,姑娘是要……让我拿消息来换?” “不错。我掩盖我知道的消息,你便拿消息来跟我交换。” 他有些怀疑:“可是……可是之前大少主跟我说过,姑娘受伤之后记忆全失,性情大变,要与他闹掰了。我这么做,岂不是背叛了大少主?” 我哈哈一笑,故作神秘道:“那这个中奥秘,就不是你所知道的了。大少主对我有情,我岂能对他无义?我那是借坡下驴,索性装疯卖傻,好减轻二少主对我的疑虑。不然二少主冰雪聪明,你道我在他身旁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我是如履薄冰啊!再说了,你丢了地图,不也没跟大少主说不是?难道你觉得大少主有什么事都会跟你说吗?” 第166章 他消了半分怀疑,但仍问道:“那这么说,姑娘仍是大少主这边的人了?” 我不置可否,只是用力地盯住他:“你说呢?大少主的身份你别忘了,你我卷进这场族长之争里面,就是刀光剑影,必须见血的事情。既然都已身在局中,若不能奋力保住大少主,那结局就是连自已都保不住!伴君如伴虎哇!”我特意在“虎”字上面加了重音,抬眼瞧那广林,果然是一脸惊诧,坐都坐不住了。 “大少主居然连这也都跟你说了?!”他惊道。 我心道押对了宝,这涂山篌真身是虎非狐,他奶奶为了守住他其实是婢女所生的身世秘密,一定是从小不让他显露真身,而他知道真相后更会着意隐藏,是以广林如此惊讶我会知晓这隐秘的事情。 “现在你相信了吧?就如我刚才所说,消息,便是最值钱的筹码。”我站起身,抬手轻飘飘把他按下坐了回去。 广林一脸钦佩:“姑娘所言甚是,小的受教!”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说道:“所以,现在你可以拿消息来交换了。我且问你,大少主之前从二少主那里拿走的冰魄,此时放在何处?” 广林摇了摇头:“小的不知。” “那,二少主拿了他半张地图,他可有什么打算?” 广林又摇了摇头:“小的也不知。” 我怒道:“如此没用!那你知道些什么?!” 广林吓得从座位上弹起:“姑娘息怒!小的确实不知,只知道之前大少主在赌场里听个醉酒的老头儿说了,这地图里面标的,是四大世家的藏宝之地。” 第145章 交易 我“哦?”地一声,想着不知道涂山篌的计划,知道他的目的也是好的,便柔声道:“这还差不多,你继续说。” 广林挤出了个极难看的勉强笑容,开口道:“确切地说,是四大世家祖传宝贝的藏宝之处。以前乱世,四大世家各自拿着发挥作用,后来战乱平了便封印起来,再没开启过。大少主想着若是他能弄了来,属于大功一件,必定会让太夫人和九大长老刮目相看,压二少主一头。然后其他的世家也会为了自家祖传的宝贝卖他一份面子助他成为涂山氏的族长。咱们涂山氏现如今已然是中原四大世家之首了,若再得了宝贝和其他世家的助力,只怕那两大王族都要对我们另眼相看了。“ 我没料到涂山篌整日花天酒地,狂玩烂赌的,居然有这远大的志向。原本以为他是一屁股赌债,指望着寻宝拿点钱填坑好继续花天酒地,没想到他到底也是个世家公子,也有自已的正经谋划。 广林还在继续:“所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从那日起便开始各处大肆寻找藏宝图,银子流水般地花出去,买的买请客的请客,总算寻到了那藏宝图。” 我插嘴问道:“他怎知那是那个老者所说的藏宝图?” 广林瑟缩了一下,说道:“那老头儿……自知酒后失言,过后就跑了,但是大少主掘地三尺把他找了出来,用了……用了一些法子,逼他说出实情。原来他是鬼方家旁支的,当年鬼方家大乱的时候随侍过现已故去的鬼方族长,见过那藏宝图。” 我一咋舌,涂山篌定是对那老头儿用了刑,被广林看到了,才吓成这个样儿。 广林不敢回忆似的,闭上了眼睛,又道:“后来那老头招架不住,便全招了。他说了图的大概样子,又说当年鬼方族长逝去前,特意把图一分为二,一半在鬼方家保管,一半命他带出来。本来是要给辰荣送去的,走到一半辰荣就灭了国,他不知该怎么办,喝了酒赌瘾上来在当地赌了一把,输得精光,这图就被当出去了。好像是当年的范家老爷子买了去,大概是范老爷子急病发作,没来得及交代其中缘由便去了,所以现在的范大少爷并不知情。” 我想了想,问道:“所以,大少主去范大少爷那里,是为了取那老头儿丢的图?那你包袱里那半张便是从鬼方家拿回来的了?” 广林睁开眼点点头,回道:“正是。小的奉大少主之命,亲自去鬼方家付上次盗走冰魄的余款,在鬼方家机缘巧合见到了那半张地图。那老头招的时候我也在场,所以便认得,开口跟鬼方家的谦大人买了来。” 我奇道:“你买,他就这么轻飘飘地卖了?” 广林答道:“是的,我见那谦大人也像不知情似的,我不敢多说,只替大少主做主开了个大价钱,他便卖了。” 我心道,真是个糊涂的!怪不得之前鬼方家宁可用着老的,等着小的,也不选他当族长。 广林面露难色:“所以呀姑娘,我这是把身家都豁出去了,结果图买回来转身就被偷走了,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望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他话音刚落,外面铺天盖地地放起了炮仗,哔哔啵啵,好不热闹。 我只看见他嘴张张合合,手拜了又拜,听不清他在求饶什么。 不过左右他说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我待炮仗声停了,对他点点头:“也难为你了,这阵子定是担惊受怕的。看你对我还算坦诚,你且放心吧,大少主是断不会从我这里知道这事儿的。” 广林如释重负,连连作揖:“谢姑娘!谢姑娘!”不过他又有点摸不着头脑:“姑娘,你若是不想告诉大少主,问我这么多做什么呢?” 第167章 我一拍他肩膀:“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种屈居人下的,少不了给自已留条后路不是?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不然以后你拿什么筹码跟主子谈条件?拿感情么?你若能晓之以情,干嘛仅仅因为丢了半张地图就害怕大少主责罚怕得跟什么似的?!我劝你还是多为自已打算吧!” 广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姑娘实在是高明啊!小的又学到了!” 我心说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先去把甄嬛传看个十遍八遍再来跟我宅斗吧。耳听着外面窗边有人开始走动,我便给他使了个眼色道:“今日就先到这里,你先回去。我问过你的问题,你若知道了什么,马上来报。平日里若有什么不懂的难办的,也可来寻我,不过切记莫让大少主知道,若让他知道了我俩在这为自已谋划留了几手,只怕你我都要遭殃!” 广林使劲点头:“姑娘放心,广林晓得了。”说罢他便走到门口,打开门左右看了看,才鬼鬼祟祟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他能进来,定是门口守门的放了他进来的,所以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然后屈膝一礼:“大少主的话带到了,辛苦广林大哥了。本是我们应该先去拜年的,可惜少主昨夜吃酒吃得晚了没能那么早起来,过后我定通报少主,回头少主再去拜年。” 广林回身对我一笑:“哪里哪里,少主们兄友弟恭,咱下人们也不用这么生份。姑娘请回吧,我也这就回去了。” 我心道他是不是就只知道个兄友弟恭,逮住了就一个劲儿地用,听了怪恶心人的。瞧他走得远了,两个守卫给我拜了年,我应过了才转身回到院子里。 走到涂山璟房门前,我见房门大开,远远瞧见金桂在里面扫地,心道不好,忙跑进去,见屋内果然除了她没人了。 金桂拿着扫帚,正要给我拜年,被我一把抓住问道:“少主呢?!” 金桂一愣,随后说道:“少主去拜年了呀,刚走没多久来着。早上他和静夜姑娘见你没来,说是兴许晚上爆竹声总响,怕你没睡好,谁也没去唤你。” 我暗叹晚了一步,涂山璟今日起大早去拜访的定是尊贵之人,我不好临时加进去,只能等他回来了。 金桂见我出神,问道:“姑娘,怎么了?什么事这样急?” 第146章 拜年 我从怀里摸出个大红包递给她:“没什么,等他回来再说。我先去吃早饭了。” 金桂喜出望外:“谢姑娘!今年希望姑娘也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的!” 我笑着谢过她,转过身一挥手,往小厨房去了。 吃过了饭,我把红包给老妈子和丫鬟们派了个遍,给李妈妈的尤其大份,学涂山璟把能做的先都给做完。 估计是这一阵子准备过年大家都累了,加上昨天熬了夜,今日涂山璟又不在府中,所以众人蔫蔫儿的打不起精神来。 我坐了一会儿便推说自已也乏了,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与一众小丫鬟道了别,我回到自已房里关起房门,暗暗地消化今天听到的事。不知那四大世家都有着什么宝贝,让涂山篌居然有自信逆转局势,让涂山太夫人、九大长老和其他世家转而支持他,想来不是单纯的名贵珠宝字画,定是有些法力的宝器才是。 不过听那广林所言,现下涂山篌是半张图都没有,他又以为涂山璟手里只有半张,所以没有贸然来夺,否则若他知道涂山璟已集齐了地图,怕是不会老老实实地回来过年,在唐各回青丘的路上就会暗算。 盘算来盘算去,我觉得现下唯有先等涂山璟回来再商议接下来怎么办。刚想到这,房门被敲响,瑞阳的声音响起:“姑娘过年好!今儿个得去给胡管家拜年,方才得了消息,大少主院里的已经去了,待会儿该轮到咱们院里啦。姑娘早做准备吧!” 我开了门,奇道:“去胡管家那里?!” 瑞阳见我惊奇,他也惊奇:“咦?没人跟姑娘说吗?哦,瞧我这记性!我忘了姑娘都不记得了,估计其他人也是过年忙忘了,看姑娘平日里很是机灵,没想起来把这茬跟姑娘说。是这么回事儿,咱们府里这些个丫鬟小厮的,过年若想回家的,提前告假,主子那里能忙得过来便可回家过年,若不想回或者家里没了父母的,便在府里继续伺候,赏钱也多些。然后胡管家统管全府,属于除了父母和主子外最大的长辈,每个初一大家都得要去他那里拜年的。” 说罢他贼兮兮地笑了笑,低声道:“拜年的时候还有红包拿,像姑娘这样得力的,赏赐少不了!姑娘快些收拾,待会就随我们去吧。” 我一听还有这礼节,想起小薇小灰,问道:“那小薇他们呢?我这就去寻。” 瑞阳摇摇头:“他们位份不够,估计得排到下午了。那时候胡管家坐不住,多半是让下面的人帮着坐在那打赏。像咱们这种贴身小厮或者大丫鬟,才有机会拜见到胡管家呢。” 我叹了口气,回道:“那好吧,你待会领着我点儿,你说什么做什么我便说什么做什么,省得我忘了什么规矩再出洋相,丢人倒是小事儿,别给少主惹什么麻烦是真。” 瑞阳笑道:“你们姑娘家行的礼和我们男子可不一样!不过姑娘放心,待会路上我教教你,姑娘蕙质兰心,肯定一学便会!” “如此最好。” 我披上一件软毛织锦披风,锁了门跟他走到胡管家那里。胡管家门庭若市,院里院外熙熙攘攘,站满了丫鬟小厮家丁,有许多我不认识的生面孔。 第168章 瑞阳路上告诉我静夜和若枫随涂山璟出门去了,我们院里人少,就只我们两个来上午这场。 院里东一堆西一堆聊天的丫鬟小厮们见我俩进了门,目光纷纷投射过来,小声窃窃私语,明目张胆却又克制地议论纷纷。 来时的路上我已跟瑞阳学了规矩,心里原本有些底,见了这阵仗,又有点心虚了,悄悄问瑞阳:“他们是不是议论我们呢?我方才进门有什么不对吗?难道先迈左脚先迈右脚还有什么说道儿吗?” 瑞阳笑笑:“姑娘不必太过紧张,咱少主向来是府里受人瞩目的,下面的人自然也是广受众人关注。尤其咱俩,出门那么久,他们许久未见不说,你平时又是不好与他们交际的,自然是要被多看几眼,多谈论几句的。” 我“哦”了一声,全当不知院中众人的议论,规规矩矩地寻个角落站好,等待家丁的传唤。 没候多久,一个家丁打扮的青年男子打开堂厅的门,嗓门很亮,像唱戏似的:“传,二少主院中丫鬟,兰香,贴身小厮,瑞阳!” 我便跟在瑞阳身后往堂厅里走,堂厅里走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早上跟我密谈许久的广林。 他走过我身旁,挤眉弄眼地笑笑,我点点头,就此错身让他们先走下台阶去了。 堂厅里原本是暗调的陈设,黑紫檀木的家具配鎏金地灯,处处透着沉稳大气。此时挂了几个大红灯笼,又贴了年画,装饰着一些坠珠红绸,添了些喜庆的气息。 胡管家一身暗红瑞团金纹长袍,正吹着茶水的热气,端坐堂中。 见我俩进来,他放下茶杯点了点头。 瑞阳立刻就跪下了,我也随即跪下,一边跪一边心里暗道,我从小到大没跪过谁,这人生第一跪今天就献给你这老头子了,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待会要给我个大红包不说,日后也莫要阻我做事。 “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愿胡管家新年嘉平,长乐未央。”* 我和瑞阳按照说好的词,异口同声地拜道。 “好好好!不愧是二少主院里的,起来吧!”胡管家笑得开怀,满脸的褶子快要撑开了,手一扬示意我们起来。 旁边一个小鼻子小眼的伶俐小丫鬟捧来一个红底托盘,上面放着鼓鼓囊囊四个厚厚的大红包。 “二少主平日里事务繁忙,全指着你们里里外外地忙活着,把少主伺候得周周到到。尤其兰香,少主回来那天,我在宴席上听他说了,这次陪他出去还遇险了,全指着你机灵,转危为安,实乃众丫鬟仆从的榜样啊!”胡管家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 我一听,很是受用,也笑眯眯地回道:“哪里哪里,分内之事,这都是兰香应该做的。” “你知道分内分外,实属难得。望你初心不改,莫忘了本分。” 我听得这话,不由得一抬头。 胡管家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 *引自诗经《庭燎·小雅》 第147章 鲤鱼 我对上他的目光,一惊之下,忙垂了眼做乖顺状:“胡管家教训的是,兰香定遵从初心,莫失莫忘!” “如此甚好,那就也替来不了的静夜和若枫领了赏回去吧,二少主过年这几天最是繁忙,想必你们也不得闲,我就不留着喝茶了。”胡管家端起茶杯,自已吸溜了一口。 “谢胡管家赏赐!小的们先退下了。”我和瑞阳又拜了拜,伸手一人拿了两个大红包,面朝堂上退到门口,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出得堂厅来,我不由得琢磨胡管家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知道他具体指什么。琢磨了一阵子,瑞阳开口问道:“姑娘想什么呢?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 “我在想胡管家说的话。” “啊?胡管家不是夸你来着吗?还鼓励你今年也好好干呢!怎地愁眉不展的,姑娘莫要想太多啦!”瑞阳笑嘻嘻地。 “……行了,你玩儿去吧。没什么。”我无奈地笑笑。 瑞阳打开了红包,往里瞄了一眼,“哟!”地惊了一声,随即开始傻乐:“今年比去年多不少呢!” 我“嗯嗯”地答应着,心里反倒轻松了:不管胡管家意指为何,我的确是仍会坚守初心的,那就是守护涂山璟,让他免受风雨侵。 回到了涂山璟的院子里,我一打眼便看见了狸狸在树下缩头伸腿地来回踱步。 “哎哟!狸狸怎么回来了?”瑞阳奇道。 我心里一喜,以为涂山璟骑着它回来了。谁料蔓声拎着一个木桶从树后出来,远远地喊道:“定是昨夜今晨到处铺天盖地的爆竹声,把它吓得不敢自已待,跑这里来了。可惜少主没在家,我们又忙,没人陪它玩儿。瑞阳哥哥,你来得正好,帮我去小厨房搬点东西呗?明天祭财神要用,李妈妈说屋里有点热,东西放里面怕冻不上再坏了。须得快些,腾出了地方我还得把这桶放回房里去。” 我和瑞阳忙走上前去,我接过她手里的桶,见里面放着几条鲜红的大鲤鱼,问道:“那这桶是要放在哪里的?” 蔓声四处看了看,笑道:“多谢姑娘,劳烦姑娘先放到那边的池子旁吧。我和瑞阳搬完了再回头拿。” 我点点头,提着桶把它拎到了观赏池旁。见桶的把手上系了个大红缎带,怪好看的。 狸狸闻着腥味,跟过来探头探脑,被我一把拦住了脖子。它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像有点委屈似的看着我。 第169章 “狸狸乖哈~离这个桶远点儿~来,我给你系个蝴蝶结,过年了,给你也打扮打扮!”我一时玩儿心大起,摘了那红缎带,在它的脖子上缠缠绕绕,三两下系了个大红蝴蝶结出来。 它张开嘴小小地叫了一声,歪着头看我。 我连忙夸赞道:“哦我的伙计!快瞧瞧这是哪里来的漂亮仙鹤?!简直比邻居史蒂芬儿叔叔家的那只小花狗儿还神气!” 它似懂非懂似的,拿翅膀蹭了我的肩膀一下。 正玩儿得开心,金桂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一个小酒盅,走到我面前说道:“姑娘,就剩你没喝屠苏酒了。快喝了吧。” 我好奇地拿过那酒盅,刚举到鼻子,一股浓浓的药味钻进了鼻子。 我捏着鼻子问道:“这酒怎么这个味儿啊?不喝不行吗?” 金桂笑道:“姑娘又忘了,屠苏酒向来都是这个味道啊!这酒防治百病,还可赐吉祥、降福祉,不喝不行的。” 我往门外躲,边跑边说:“不行不行,我喝不惯这个味道!” 金桂端着托盘扶着酒盅在后面追我,居然跑得稳稳当当:“不行啊姑娘!必须得喝的!你为了今年的身体康健也得喝的!” 跑出了门,守卫见我慌张,手握住腰间的佩剑盯着我身后。 我一挥手笑道:“没事儿,我和姐妹闹着玩儿呢,不必慌张!” 就这么一耽搁,我便被金桂追上了,她拉着我,我没办法,捏着鼻子喝了那一盅酒,扶着墙哕了几下,余光瞥见不远处匆匆走来一人,正是静夜。 我忙上前问道:“姐姐过年好!怎么这么匆忙?少主何时回来呀?” 静夜也道了声过年好,口中呼出白气,答道:“少主在贵客那里拜年,碰上了离戎昶公子也去。他之前出门刚回来,快大半年没见少主,说什么都不让少主走。让少主直接改在他家接见世家子弟,然后晚上要大请客,让少主直接在那歇着。我回来取些少主要换的衣物。“ 我一听,跟金桂点点头,一边随静夜往里面走,一边急道:“今天又不回来?那明天何时能回来?” 静夜回道:“不知道呢,离戎公子喜欢喝酒,许久没见了,又赶上过年大家都聚过来热闹热闹,怕是要大醉一场。明天起早就得祭财神,估计是从他那里直接去店铺里了。约莫着,开年饭前能回来吧。” 我一听等他回来至少要到中午了,这又是一大天,感觉有点拖不起,便拉了静夜衣袖央求道:“好姐姐,我有事要拜托少主,你可否把我安插过去?” 静夜正弯腰拉开衣箱的第二层,拎出一件石榴色金线仙鹤纹圆领斜襟广袖衫,疑惑地抬头问我:“很急吗?一定要今天吗?” 我点点头,答道:“唉,若不是紧急,也就不给姐姐忙中添乱了。还望姐姐谅解,帮我这一次。” 她把衣服递给我,又忙忙碌碌地去取腰带和腰封,嘴里说道:“那行,你帮我把衣服拿着,待会随我一起去。少主只要出了贵客家,离戎公子那里都算是老熟人了,你临时进去他那里送衣服也不算失礼。” 我双手捧着衣服向静夜一拜:“好姐姐,帮大忙了!大恩不言谢!” 她一挥手:“哎呀你我姐妹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帮我找个带拎手的衣匣子,我怕放包袱里团着再把这衣服弄皱了。” 我自去帮她找了匣子,把衣服齐齐整整放在里面,又帮她寻了个小藤箱装其他的饰物。 一人一个提了出门,我一眼就看见狸狸正伸着脖子,把桶里的大红鲤鱼叼着一刨,长嘴一张脖子一伸便吞了进去。 “狸狸!”我大喝一声,把它吓得一跳,原地扑扇了两下翅膀。 第148章 离戎 我奔过去往桶里一看,好家伙,只剩一桶水在那晃荡,那几条大红鲤鱼是一条也不剩。 碰巧蔓声从小厨房那边走过来,远远地问道:“怎么啦?” 我不好意思地向她遥遥喊道:“蔓声对不住!我进屋的工夫,狸狸就把这桶里的大鲤鱼都吃了。这是明天开年饭要用的食材吗?” 蔓声变了脸色,赶紧跑到近前,看着那空桶犯愁:“这可如何是好?!这是明天祭财神要用的,必须是活的红鲤鱼,别的鱼都不行。” 静夜安慰道:“没事,你去问问春明少爷,他向来仔细,估计会多备一份。若没有,你赶紧托瑞阳去离戎府给我或者兰香传个信儿,到那时我们再禀报少主,还有大半天时间,不管是买还是寻人要几条,都是来得及的。” 蔓声点点头,向我们行了个礼,转身便跑出院外去了。 静夜弹了狸狸的脖子一下,嗔道:“你这个淘气的!” 狸狸像是知错了,缩着脖子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静夜气笑道:“你别跟我整这出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儿!你就庆幸姐姐我今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吧,不然定要拔了你几根羽毛去补鹤氅!大过年的,就饶了你这回!” 狸狸用翅膀掩住头颈,缩得更小只了。 “不跟它痴缠了,咱们走吧。”静夜回过身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随她走出院门,往涂山府大门处去了。 大门处张灯结彩,较平时更是富丽堂皇不少。地上碎红满地,灿若云锦,显得满路瑞气,喜气洋洋。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坐在马车上的正是俞信。 第170章 见我们出来,他遥遥拱手:“姑娘多日不见,给姑娘拜年了。” 我走到马车旁也盈盈一礼:“俞大哥过年好。那日一别,未曾得见。你回来的路上可还顺利?” 俞信哈哈一笑:“托姑娘的福,顺利顺利!只是出茶楼时那白衣小姐的眼神,那叫一个哀怨,瞅得我直发毛,结了茶钱就一溜烟儿跑掉了!” 我想起那梦琼小姐,虽然有点替她惋惜,但是不禁也生出了幸好我是穿越到了兰香身上的念头。若是穿到了旁的不相干的人家,得多费多少力气才能接近涂山璟,又再费多少力气才能获得他的信任呢? 眼看着静夜上了马车,我晃晃头不再多想,也爬了上去坐好。已然到了这里,只管埋头赶路就好。 马车行驶起来,途中不时听到一些散落的爆竹声,还有孩童的欢声笑语。街上居然也有不少人,我悄悄掀了帘子一角去偷看,见他们都是满面红光,喜上眉梢的神色。 掏出那两个大红包给了静夜,托她待会给若枫一个。 静夜问我道:“你的份儿呢?” 我笑笑:“我和瑞阳一人领了俩,没料到你回来,过后我去寻他要一个便是。” 静夜点点头:“行。今天少主本也给你预备了红包,早上来不及给你,估计待会见了会补给你。” 我心下一暖,收他的和收胡管家的红包,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一路闲聊,不知不觉马车已停下。我听得一阵阵嘶吼和欢呼叫好声,忙问俞信:“俞大哥,我们这是到了哪里?我听着不像是世家公子的宅邸啊。” 俞信声音从车外传来:“姑娘,这是离戎家的一处地下赌场。方才你们进去取东西的时候,少主派人传了信儿回来,说樊氏的大公子想来看点热闹,就缠着他们来这里了。你莫怕,待会我也会陪你们进去的。” 我合计了下,和静夜商量道:“姐姐,我原以为直接到离戎府里能把衣服收好,不曾想来了这里。这里人多嘈杂,衣服饰品就别往里拿了吧?万一不小心被弄皱弄坏,少主明天祭财神没得穿了。我和俞大哥进去,我和少主说几句话就出来。” 静夜应道:“那好,你诸事小心。我在车里等你们。” 我点了点头,走下马车。俞信在门口处接了守卫递给他的狗头面具,戴上走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越往里走,气息越热,还夹杂着一丝令人血脉沸腾的感觉。我和俞信穿过长廊,拐了个弯,一个圆形的大场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场地旁一圈都是人,或坐或站,都兴奋地看着场地中间扭打着的两个肌肉发达的男人。 我缩了缩,半躲在俞信身后往里走。 俞信开口道:“姑娘莫怕,他们打他们的,你算客人,打不到你头上。” 我心合计,是,我不怕打我,我怕崩身上血啊! 走到场地边上,我略略伸出了头寻找涂山璟。男客们都戴着狗头面具,但是我还是一眼就在人群里寻见了自家公子那挺拔的身姿。 虽然他也戴了面具,但就是比旁边的人出众,目光斜斜扫过来,与我对上了眼。 我抬起了手,刚要挥手打招呼,感觉脸上热热的,像是有什么液体溅上来。 于是我抬起的手顺势一摸,感觉手指尖黏黏的,拿到眼前一看,手指上沾了血,刚才定是被我在脸上抹开了。 我吓得尖叫了一声,往下面看去,只见那原本扭打的二人之中,一个面朝下倒伏在地,脸下一滩血迹。另一个身材十分高大,手拎一个晃晃荡荡的红白相间的东西,高高举起正在摇晃。 我没看仔细,但是直觉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在此时,一张手轻轻捂住了我的眼睛,眼皮上是温软的触感,鼻间是熟悉的熏香。 “你怎么到这来了?”涂山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我来给少主送衣服,顺便商量个事儿。”我磕磕巴巴地说道。 “别看,跟我来。”他依然捂着我的眼睛,另一只手拉起我的衣袖,在旁牵着我走。我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小会儿,他把手放下,眼前正是他原本坐的桌前。 桌旁都是我不认识的男子,有一个怀里搂着个姑娘,定睛一看那姑娘头上还有耳朵,毛绒绒地微微动着。 旁边一个较瘦的方长脸男子站起身来,他没戴面具,眉毛又长又浓,嘴巴微微有些凸,拍掌大笑道:“好!乐昌,你愈发长进了!说,你赢了这比赛,想要什么赏赐?”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那下方场地里的男子丢了手里的东西,说道:“主人,我想要那个女人。” 第149章 同乘 他遥遥一指我这边的方向,我们这边大多是坐着的男客,除了旁边那个兽耳女子,便只有我一个女子。 我往后退了一步,有点儿后悔今天穿得太鲜艳了。 身边那浓眉男子看了看我,笑道:“哟,这不是兰香姑娘么?好久不见啊!” 我瞧他面生,拿不准到底见没见过。 正在踌躇之时,涂山璟开了口:“昶,她不行。” 原来那男子便是离戎昶。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应道:“是是是,知道是你青丘公子的人,我哪能替你做主给出去呢?” 说罢他向场内那男子一摇手:“乐昌,这是别人家的女人,我给你换两个好不好?人族妖族,随便你挑。” 第171章 那叫乐昌的人窜到场边,我都有点担心他就势爬上来。 但是他目不转睛地盯了我几眼后,便单膝跪下,向这边一拱手:“好的主人。” 我松了口气,虽然心里早就知道有涂山璟的承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送出去,但是还是不由自主,下意识地要紧张。 脸上一凉,我一抖,回过头来看涂山璟正拿着巾帕给我擦脸上的血迹,鼻间闻到隐隐约约的茶香,想是他拿了巾帕沾了茶水的缘故。 擦过后,他左右端详了下,确定没有血迹残留,把巾帕往桌上一放,转过身去对离戎昶说道:“胜负已分,我们该回去了。” 离戎昶奇道:“咦?不是说好了,要陪樊大公子看满三场的吗?” 涂山璟披上外袍说道:“酒有点上头,再看了血腥的就有些犯恶心。你愿意看就留在此处看吧,我先回去了。” 离戎昶忙道:“那我也回吧!” 他俩这么一说,别的公子们也都纷纷站起,说道:“那就去离戎兄府上吧,我们热热闹闹喝喝酒玩玩牌,或者下下棋听听曲儿!” 于是他们簇拥在涂山璟身后呼呼啦啦地往外走,我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寸步不敢落下。 门口停了好多辆马车,离戎昶抱着涂山璟的肩,说说笑笑地随他往我们来时坐的那辆马车上去。 此时别的公子远远笑着调侃道:“离戎兄你也太不解风情!人家香车美人,你却偏要挤进去,煞不煞风景哪?” 离戎昶面色不改,嬉笑骂道:“去你的!我见了兄弟亲热亲热怎么了?倒是你,总盯着人家的美人做什么?!” 那公子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一掀帘子缩回自家马车里去了。 涂山璟把离戎昶请进马车,自已上了去,回身向我伸出手,把我也扶上马车后他才矮身进去坐下。 我挤在静夜那一侧,对着涂山璟,偷瞧了他几眼,只见他伸手取下了凶神恶煞的黄铜面具,更对比出面具后的脸庞白里透粉,面若桃花,正是个不胜酒力的模样。平日里水亮的眼睛此刻添了一丝迷离朦胧,烟笼寒水,暗河星沉。 马车摇摇晃晃,我的心却放松下来,又瞧了他几眼,很是心满意足地垂下了眼眸。 离戎昶这时开口道:“兰香姑娘,刚才我家那兽妖奴隶不知礼数,若有冒犯,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我向他摆摆手:“离戎公子,不必多礼。兰香只是吓了一跳而已,没有别的。” 他“咦?”了一声,又道:“从前你见了我,都称'昶公子'的。你是不是其实还是暗暗生了气,所以这么生分呐?” 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赔着笑容,目光转向涂山璟。 他正伸手揉着太阳穴,收到我的目光后开口道:“兰香之前头上受了点伤,失了记忆。此刻你对于他,是个陌生的公子,生分是自然的。” 离戎昶张大了嘴:“啊?!那我们以前一起风花雪月,月下写诗,饮茶弹琴,这些姑娘都忘了?” 涂山璟抬手敲了他一下:“少胡说了!你何时爱喝茶,又何时会弹琴,我怎么不知道?!还写诗,一看点文章就吵着头疼的是哪个?” 离戎昶哈哈一笑,掐尖了嗓子说话:“小女子开个玩笑嘛!璟哥哥莫要动气!” 涂山璟一皱眉:“得!我本就犯恶心,你这样一来我更恶心了!” 静夜在旁笑出了声:“昶公子过年好!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活泼的性子。” 离戎昶看向她:“静夜姑娘,好久不见。可不么,我脾气未改,没想到兰香姑娘却转了性了。” 我见他似乎是个平易近人,爱笑爱闹的性子,便也笑着回道:“昶公子莫要伤心,一回生二回熟,常来府里走动走动,说不定哪天我就想起来了。” 离戎昶咧嘴一笑,露出了虎牙:“正是正是!”随即转向涂山璟说道:“你也听到了?到时候可不能嫌我烦啊!” 涂山璟单手拄着头,扬起下巴,唇角微翘道:“你不扰我清静的话,我自然不会嫌你烦。” 离戎昶一耸肩,很没自信似的往旁侧瞥了瞥。 此时马车便停住了,俞信掀开车帘一角:“少主,离戎公子,姑娘们,到了。” 我抱着衣匣随着他们下了车,见离戎府雄伟壮阔,左右均衡,较之涂山府少了一些雅致,多了几分厚重。大门上雕了古铜的双头犬,獠牙外露,十分威武。 守卫们见他们下车,纷纷行礼问好,然后奋力拉开厚重的大门。随他们走过小穿堂,眼前便豁然开朗,只见眼前一个大院,正中一座小小假山。院内植有青松,蓊蓊郁郁。东南角几个梅花桩,旁边立着几个沙袋。 离戎昶把我们请进了厅里,这厅也和外面一样的款式,大开大阖,没有什么精巧的多余陈设,倒是摆了很多张椅子,放了好几个桌案。 “来来来,璟兄,请上座!我们继续把酒言欢!” 涂山璟苦笑了下:“你可放过我吧,我自打前几天回来就没得闲,连喝了好几天头痛不说,明天还要起早,哪像你,狗儿一般地精神!” 离戎昶嘿嘿一笑,揽过了他的肩膀,说道:“我是狗儿,你是狐狸,都是犬科,怎地你就不行了呢?” 涂山璟之前就讨厌别人说他不行,此刻听了他这话,明知是激将,也忍不住说道:“拿酒来!” 第172章 第150章 酒席 静夜和我双双对视了一眼,有心想劝一劝,但又怕劝了再拂了离戎昶的面子,把话咽了下去没说。 离戎昶高高兴兴唤来小厮,让他们拿酒过来。 涂山璟看了我俩一眼,开口道:“静夜,你从早上就开始忙,也累了大半天了,待会儿你拿着衣服去收好,顺便歇歇。这里留兰香替你吧。” 静夜拎着小藤箱,道了声“是”,将藤箱的把手穿过纤细的腕子,另一只手接过我手里的衣匣,看向离戎昶说道:“烦请公子寻个丫鬟给静夜带带路。” 离戎昶向外招了招手,一个圆润的丫鬟立即走上前来。 离戎昶吩咐道:“你领静夜姑娘去璟公子晚上要住的院子歇息,就他往日里来住过的崇菁园。” 那丫鬟行了一礼,便引着静夜下去了。 此时各家公子和仆从丫鬟逐渐也走进房内,顿时热闹不少。 离戎昶击掌三下,自有丫鬟捧着酒菜点心流水般地走进来。 涂山璟入席,坐在尊位。我学着其他家的丫鬟小厮的样子,站在他身后。 酒过三巡,有那不胜酒力的下了桌子,瘫在一旁的椅子上,借着丫鬟的手喝一碗醒酒汤。还有几个喝得兴高采烈的,不管不顾地去旁边小桌玩牌,看样子是醉透了,牌出了个颠三倒四。 涂山璟没再多饮,只在有人敬他的时候浅浅呷一口。 我不知他之前到底喝了多少,怕他喝多伤身,在身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轻轻地拉了他衣袖一下。 他整了整头上发冠,随即一拱手:“昶,先失陪了,我去旁边醒醒酒。” 离戎昶哈哈一笑:“想不到今日是你先醉!行,你去吧,醒酒汤不好用就去外面吹吹凉风,回来我们再喝!” 涂山璟向桌上剩的其余人也拱了拱手,站起身走到角落里一个摆着棋盘的小桌旁坐下。 我忙接过旁边离戎家的丫鬟递上来的醒酒汤,跟了过去。 他身子不动,只自下向上地看着我,醉眸微醺,向我抬起了下巴。 我弯着身子端着醒酒汤,舀了一勺给他喂到嘴边。 他嘴唇红润,含着勺子喝了,又微微地张开,贝齿洁白,鲜红的舌尖一闪而过。 我又喂了一勺,手有点抖,漏到他嘴边一些,把勺子放回碗里,从怀里掏出丝帕给他在嘴角按了按。 他此时低声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刚要开口,旁边走过一个满身酒气的公子,大声笑道:“哟!青丘公子好会享受,涂山家的侍女喂醒酒汤都这么温柔,就差嘴对嘴儿地喂了!” 我回身一看,就是那之前调侃离戎昶和我们挤一辆马车的公子。 涂山璟眸色一暗,冷目灼灼,眼皮半抬不抬地扫了他一眼。 立马有另一个公子从旁过来扳过那醉酒公子的肩膀,赔笑道:“公子莫怪,郑二他喝多了,胡言乱语。”随即拍了拍那郑二公子通红的脸,低声道:“你喝多了,随我去醒醒酒。”随即他不顾郑二公子的挣扎,把他给拖走了。 他俩这么一闹,自然引起了房间中众人的注意。我心里暗骂那郑二公子坏事,只得指着棋盘说道:“公子,我们下会儿棋吧!” 涂山璟也不好再让我喂,便从我手里接过了醒酒汤,说道:“好。” 这几天他连轴转,睡得少喝得多,我不忍让他再多费脑力,便推说道:“围棋我不太会,不敢和公子下。我们玩个简单点的吧:五子棋。黑白落子和先行规矩与围棋一样,只是横向竖或斜向上同色五子相连便算胜出。“ 涂山璟自已端着醒酒汤一勺一勺慢慢喝着,说道:“好。倒是新鲜。” 我便走到他对面坐下,这样一来这里的两个座位都被我俩占上了,也不怕旁人来坐下又打扰我们。 他见我坐好,白皙的手伸出向棋盘中心一请,说道:“我让你,黑子先行。” 我便拿了黑子,下在正中间。 他执白子,下在我旁边。 循环往复了几次,我见旁人对我们不再那么关注,又下一枚黑子,低声说道:“公子,我来是想跟你说两件事。这第一件事,不紧急但是重要,便是我从广林那里探得了消息,那个……” 我转了转眼珠,余光撇见身前的案几旁坐了人,换了个说法儿道:“那'山水图'乃是大家所作,大有来头,价值不菲。”说着我冲他挤挤眼。 他接了我眼风,垂了头微微一笑,说道:“晓得了,过后再说。”然后拿了一枚白子,食指和中指夹了,轻轻巧巧地落在棋盘上。 我又道:“这第二件,没那么重要但是很紧急,是有关——” 这时旁边那桌的公子伸了头来看,奇道:“咦?!青丘公子,你的棋已经把她的围上了不是?为何不拿掉黑子呢?” 我的手在袖子里握了握拳,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让他闭嘴不要插嘴打扰我们谈事情。 可惜我只是个小丫鬟,若是这么做了,恐怕第二天大荒就会传遍:《离戎宴突生变故,小侍女拳打贵客》。 所以我忍,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脸笑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不敢和少主下围棋,所以下了个简单的五子棋。” 那公子奇道:“五子棋?当真新奇!姜三儿,你不向来是个棋痴吗?快来瞧个新鲜!” 第173章 我听了此言,重重地呼出了那口气,奋力控制住我的小拳拳。 席间站起来一个公子,一身白衣,高大俊秀,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开口道:“我看看怎么回事?还有,不许再叫我姜三儿!” 涂山璟又下一子,对他解释道:“任意方向,五子相连便算胜出。”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道:“你之前看过的那个余素兰的话本故事,可有下文?” 我一听,他这是暗示我把事情改成话本说给他听,不禁暗赞他的聪明,可以让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谈论府中秘事。 于是我点点头,说道:”公子,上回说到,旅途中那余素兰有一贴身侍女——是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叫……叫莺儿的。“ 他点点头回道:“我记得她。她怎么了?” 第151章 下棋 我又下了一子,接着编道:“莺儿奉命先一步回了府,不料待余素兰回去,竟发现她被发落到了柴房。” 那看热闹的公子奇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莺儿燕儿的?” 我恨他多嘴,不想理他。涂山璟抬头一笑,说道:“没什么,上次话本故事我看到一半便撂下了,正好现在无聊,便问问后面的情节。” 那公子赞道:“啧啧啧,不愧是涂山府!这侍女能一边下着棋一边讲故事,青丘公子也能一边听着故事一边下棋,绝顶聪明哟!” 旁边的姜三儿推了他一把:“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莫要打扰人家!”说罢他转向涂山璟,央求道:“青丘公子,快请下吧!我看这白子危险了!” 旁边那公子喃喃道:“我又没问人家棋……” 涂山璟微微一笑,迅速落下一子,不仅阻了两列原本快要连成一个夹角的黑子,还给自已的白子添了一子。 姜三公子转眼忘了他刚才说过的“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话,情不自禁地喝了声彩:“好!这里便是关键了!” 旁边那公子瞪了他一眼,是个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我另辟战场,在旁角下了一子,说道:“这余素兰和莺儿向来有着情分,虽然听说的确是她犯错在先,但还是想救,你说她应该怎么救呢?” 涂山璟追击围堵我那黑子,回道:“救倒是可以救,只是不知到底犯了什么错?需得事先知道缘由,准备好了说辞再去说情,不然府规家法,难以违反。” 我点点头,将黑子跟过去,说道:“那是了,回头我……回头我看那个书里写的也是,余素兰要去问房里最得力的丫鬟。” 涂山璟手执白子,沉吟了片刻,落下棋子后问道:“那最得力的丫鬟——兰夜,是知道这事的?” 他这是还记着我曾拆了我和静夜的名字,和岳梁的手下扯谎说我叫静香呢,所以依样画葫芦,也把静夜化作了兰夜。 我微微一笑,回道:“知道的,据说是莺儿在原来伺候的姨娘房里获了罪,被管家婆抓了去,兰夜左等右等她不回来,当晚还去要人了呢。”说罢我黑子跟上。 他像事先预判到了我的这招棋似的,迅速拿白子堵了去,说道:“原来伺候的姨娘没护着,而且兰夜向来是个稳妥的,先是没能要来人,后是没禀报给白皓月公子,有点蹊跷。” 我顿了顿,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这样一来就更奇怪了,静夜为何既不报给涂山璟,也不曾与我谈论起这事,直接就冷处理了呢? 抬眼看涂山璟,他也是一副出神状,竟又拿了一枚白子要下。 姜三公子忙出声提醒:“青丘公子,该你家侍女下来着!” 他一顿,脸上红晕更深,收回了纤长的手。 我替他掩饰道:“少主可能酒劲儿上来了,不如我扶少主回房里休息片刻?” 他摇摇头:“下完再回也不迟。此时回去,昶定要拦着我不让回。等他再喝几杯,倒了再说。” 姜三公子帮腔道:“是啊是啊,求求姑娘把这盘下完吧,不然我回去抓心挠肝的!” 我抬头瞧那离戎昶,虽然还在咋咋呼呼地劝酒,确实是满脸通红,手也摇晃,一杯酒要被他洒出半杯来。 我再瞧那棋盘,涂山璟虽然后下,却步步紧逼,把我的黑子的纵横堵了个水泄不通,无处伸展。无奈,我只好先不管自已的局,去堵他的缺。 他执子道:“你可想好,这么下的话,你就反攻为守,失了先机了。我可以让你悔棋。” 我说道:“就这么下吧,公子让我悔棋,可是我不知道该悔去哪里呢!只好攻不下就防守了。” 涂山璟笑道:“也好,静待时机,伺机反攻。”说罢素手执子,开始了他的攻势。 我无暇再想静夜的蹊跷,因为我必须专心致志地招架他的攻势。所幸该谈的都已谈到,只剩了蹊跷回去问一问静夜,再商讨出个救森莺出来的说辞便可。 他也不再言语,不知道是专心在下棋,还是专心在想事情,还是两者同时进行。 你来我往了一会儿,旁边的公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突然那边宴席桌上咣当一声,我一惊,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离戎昶杯子跌落,人也歪倒在桌上,脸砸进眼前的菜盘里。 身后的小厮吓得上前探他鼻息,探过了松了口气,说道:“无妨,少主只是睡着了。我们抬少主回去,诸位还请自便吧。” 第174章 我见他被擦脸,被抬着还能打起呼噜,不禁好笑。回身再看棋盘,停了这一下,居然在杂乱纷繁的横纵黑白子间看到了一丝转机。 只要跳过相连的棋子遥遥地布一个局,如果涂山璟没发现,两步之后我必能连成一个夹角,到时候棋子落在空白处才能显出来,可那时候便为时已晚,他顾此失彼,堵了这头那头就会输了。 机不可失,我落下一子,心里默默地祈祷他看不出。 他目光从离戎昶那里收回来,迅速地下了一子。 没堵在我留的空白处。 我大气不敢出,将棋子落在那处。 抬眼再看他,他手执白子,顿在了那里。 那棋子几乎和他的手一样白,他也在看着我。 说不上来那目光里都蕴藏着什么情绪,我突然有点心疼,不忍在众人面前把他赢过。起身用身体一撞棋盘,黑白棋子混作一团,再难分出彼此。 “哎呀少主对不住!我腰疼坐不住了,没想到碰到了棋盘。不过昶公子也回房了,少主明天还要早起,不如我们也回房吧?” 他点点头,说了声“好”,一个个捡起白子放回棋盒。 身边那公子一拍脑门:“这你说!故事听得云里雾里,下棋也看得一半一半的!” 姜三公子拉过他说道:“能有机会见识这精彩的你来我往,已经算你的运气了!来,咱哥俩儿继续喝!”说罢扯着那公子又坐回宴席的大桌子旁。 涂山璟把白子都收了回去,帮我抓起我还没来得及收全的黑子,松手让它们哗啦啦都落进了棋盒。 “走吧,我们回去。”他站起身对我说。 第152章 愿望 我起身扶着他,偷眼瞧他神情。 他神色淡然,先是和一众公子们道了声不胜酒力先回去休息,然后轻轻扶住我向外走去。 那个圆润的小丫鬟上前,想要给我们带路。 他一挥手:“多谢姑娘,不过不必,我记着往那里去的路。” 那丫鬟红了脸,点了个头便退下了。 看似他被我扶着,实则是他在领着我走。 出了堂厅拐了个弯儿,他轻轻卸了些依靠我的力度,只虚虚扶着我,开口道:“我输了。” 我干笑两声,说道:“公子那是被昶公子吸引走了注意力,加上醉酒……” “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借口。”他的声音清冽,没有一丝起伏,在我耳朵上方淡淡地响起。 我不敢侧过头去看他,只低低地问道:“公子……是生气了吗?”毕竟他棋艺高超,鲜少有能赢过他的。今日这五子棋虽然对他来说是陌生的玩法儿,但毕竟像他说的,输了就是输了,他久未尝败局,终究是闻名天下的青丘公子,或许在和我小小地懊恼赌气。 “我没有在和你生气。我只是在想……”他停了脚步。 我忍不住转过去看他,问道:“公子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在想,竟才发现你的另一面,原来,你也是个擅会布局的。”他低头看向我,剪水秋瞳眼波流转,透出一丝玩味。 原来他在懊恼自已没见识过我的另一面,大概就像自已读惯了的书,有一天翻开来发现了陌生的痕迹,惊诧之余还会懊恼,不知何时起有了这变化,而自已竟然一直不晓得。 “原来是这!咳,事物是发展变化的嘛,人也一样。再说了,久居青丘公子身边,运筹帷幄的本事即便天生没有,日日看也看会了一些皮毛,不过比之公子的智计深远还是差得远了呢!”我又掏出了惯用的夸赞奉承功夫,这才是我最擅长的领域。 他唇角一翘,说道:“又来了!不过,这才是我熟悉的你。”说罢扶着我又慢慢向前走去。 没多时,他便领我走到一处清静的宅院处。门口的守卫一躬身:“见过青丘公子。” 他向守卫点点头,进了院拾级而上,走到门前敲了敲,唤道:“静夜?” 屋里没动静,他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往里瞧,看着像是个没有人的样子。 他长腿一迈,走了进去,取下了桌上茶杯压着的一张纸条。 我虽然看不懂,但也凑了过去。 他看罢纸条,对我说道:“静夜说了,蔓声派人来传信儿,说明天祭祀用的大鲤鱼,虽然春明少爷那里多备了一份,但是值夜的小厮没看管好,半夜里冻死了一条。供品不能出单数,静夜去街上看看能不能买到跟这差不多大的,春明去供鲤鱼的农户家里看看还有没有剩的。” 说完他见我毫不惊讶,问道:“你来之前就知道了?怎么鲤鱼还少了呢?” 我忍着笑把狸狸一口一条大鲤鱼的战绩给他讲了个活灵活现,他忍俊不禁,笑道:“这淘气的,趁我不在就捣乱!唉,罢了!吃了就吃了吧,祭祀要活鲤鱼,就算掐着它脖子让它把鱼吐出来也于事无补。” 我跟着笑出声,随机转念一想,静夜不在没法儿问话,怕是森莺的事情又要往后推,不由自主地敛了笑容。 涂山璟见我不笑了,开口道:“你莫急,待会我写个字条传给蔓声,让她送去柴房,一来让那些人莫要苛待森莺,二来也知会森莺一声。明天祭财神仪式结束我们回府,待中午吃过开年饭我问明了前因后果,只要她犯的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多少都有回转的余地,到时我带你一起去柴房救她。” 第175章 我盈盈一拜,说道:“全凭公子做主。先替森莺谢过公子了!” 他赶紧来扶我,回道:“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他这急急一弯腰,从怀里掉出一个红包。我顺势替他捡起来,递给他,他却不接,脸上红晕更盛,轻声说道:“你拿着吧,这是给你的。” 我摸着那红包很薄,心里有点奇怪,不过里面或许是大额的银票,便笑道:“多谢公子!说起来还未给公子拜年呢,愿公子长喜乐多康健。” 他点点头:“谢谢你。也愿你朱颜长似,笑靥年年。” 我暗道他倒是懂女子心思,这容貌确实是众多女子顶顶关注的头等大事,只不过之于我,这副皮囊不过是借来的,我还有更紧要的事情。 四目相对,我俩相视而笑,久久未曾言语。 我脸上有点热,不知他这里的规矩是要背着打开才好,还是须得当面拆开然后称赞一番,便试探着问道:“公子,我可以打开吗?” 他手一伸:“姑娘请便。” 于是我把那红底绣金纹的红包打开来,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抽出来看也不是银票,而是龙飞凤舞地不知道画的是符还是写的草书字。 见我疑惑,他笑道:“不知道包点什么,包银票么太俗,包点首饰进去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索性先赊着,以后见字如令,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这种形式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我脱口而出:“哈哈,公子是从鬼方端那里得的灵感吗?” 他眉毛微蹙,缓缓开口道:“你是嫌,实现愿望的机会太少了吗?他三个,到你这便仅只一个?” 我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顺嘴那么一说,公子一诺千金,这愿望比鬼方端允诺的还要大呢,我可得好好保留,斟酌斟酌,日后顶顶紧要的关键时刻再用。” 他这才展眉道:“好,那你可得想好了。”说罢他顿了顿,换上了一副狡黠的表情:“若你今年做事不利,耍滑偷懒,说不定明年就没有了。” 我把那薄薄的纸小心收好,又郑重地把它贴在胸口,说道:“公子放心,我定尽心尽力做事!” 冬日柔和的暖阳为他的眼睫铺上一层浅浅的金光,他在光芒里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他可能不知道,其实我的愿望不多,一个就够了。 愿我如星君如月,长喜乐多康健。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第153章 醉卧 他走到桌旁坐了下去,我拎起茶壶一摸,壶身还是烫的,知道是府里早就给他预备好了茶水,便倒了一杯给他。 他喝了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了皱眉。 我见状问道:“公子,可是头还疼啊?” 他回道:“方才已经好了些,可能是这离戎府的酒太烈,这阵子又有点上头了。” 我便道:“也可能是公子自打回来就连轴转,又熬夜又起早的,休息不好。公子去榻上躺着休息休息,我给你按按头?” 他“嗯”了一声,伸手去解发冠。 我走到他身后替他解了发冠,青丝如瀑,柔顺地披散下来。 他除了外袍,递给我说:“帮我挂起来吧,晚上昶醒了说不定又要来寻我玩乐,到时候皱了就穿不得了。” 我应了声,替他把衣服挂上,嘴里说道:“那就希望那昶公子一醉不起,一觉睡到大天亮!让我们公子今儿个好好歇歇。” 他平躺到榻上闭了眼睛,轻轻笑道:“你是忘了他精力有多旺盛。这会儿虽然倒了,睡一阵子起来就像没事人似的。” 我寻了罐冷霜,抹到手上慢慢化开,矮下身去给他轻轻按起了太阳穴,说道:“若真有含笑半步颠,不知他吃了会是什么样?是他赢,还是含笑半步颠赢?” 我的发丝垂落到他脸侧,他眼皮抖动了下,回道:“那我估计,还是他赢。” 我想起还没跟他禀报圣地是四大世家祖传宝贝的藏宝之处。便将那广林和我讲的话一五一十地跟他说过,他听罢闭着眼睛沉吟了片刻,说道:quot;藏宝之处,多半机关重重,大哥一时半会没有动作,想来也是在慢慢准备着。我过后查一查,看看族内古籍里面有没有相关记载。照理说,这四大世家祖传的的宝贝他们自已都没着急取,我们无故给挖了出来,不一定是福是祸。我们暂且按兵不动,反正大哥一时半会儿连图都拼不上。quot; 我点点头,就这样与他左一句右一句地聊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睡了过去。 我收回手,坐在榻边托腮看着他的睡颜。看他面若芙蓉,白里透粉,看他眉长入鬓,似青如黛。看他平日里顾盼流光,时而温柔时而狡黠的眼此刻微闭,换了轻颤如蝶翅,纤长若拂柳的睫毛登场。看他微微的驼峰,和鼻尖一点痣。看他朱唇点樱,微微张开,呼吸深长。 凝望了许久,他翻了个身,侧过去睡。我见他鬓边发丝有些凌乱地粘到了脸上,轻轻伸了手替他理到一边。 斜斜的阳光拂过他的侧脸,不多时便西沉而去。屋子里暗下来,他的脸在阴影里隐没,徒留一个惊鸿绝艳的意象。 我没动,依旧坐着,在黑暗里长久地回味,回想一次,便惊艳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个女声响起:quot;哪里来的狗?!去去去,出去玩!quot;随后门被敲响了。 第176章 我怕他被吵醒,赶紧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那宴席上见过的圆润的丫鬟。 我对她点了点头,走出去在身后轻轻关上门,低声说道“我家少主睡着了,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那丫鬟福了一福,小声说:“打扰了。小女子春盈,贵府有人传来飞书,我拿来给公子过目。” 我接过,回道:“有劳春盈姑娘。稍后少主醒了我便给他看一看。” 春盈鞠了一躬,说道:“姑娘客气了。我就在那边那间偏房里,若是公子醒了,要喝茶要洗漱,姑娘只管找我去要。” 我也还了一礼:“多谢,还请多多关照。” 她点点头,转身向那偏房走去。 我轻手轻脚开了门走进去,又回身轻手轻脚关了上。 可惜我一转身,看见涂山璟已坐起,在阴影中,他的眸子闪闪发亮。 “什么时候了?”他开口问,声音难得有些暗哑。 我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答道:“公子,戌时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叹道:“我竟睡了这么久?!” 我走到桌子旁摸着火折子点起蜡烛,回道:“公子这几日疲累,难得歇一歇,昶公子没来,我便没唤你。” 他点点头,问道:“方才是谁?” 我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捏着飞书,走到榻旁递给他说道:“离戎府的丫鬟送飞书来,说是从咱们府里发过来的。” 他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两眼,说道:“是静夜。说她虽然在市场上买到了条大红鲤鱼,但是拿回去一看和原本备的鲤鱼颜色大小都不太一致,最后还是春明少爷从渔师那原池里又捞了一条比较大的给凑齐了。她还说奶奶那边得力的丫鬟这一早晚儿劳累过度,染了风寒起不来了,唤她去帮忙,今天就不过来了。明天一早再来陪我去祭财神。” 我点点头说道:“晓得了,左右这边也无事,我看都这个时辰了,昶公子怕是一醉梦周公去了,应该不会再来缠你玩。要不,明天我陪公子去祭财神也行,省得静夜姐姐两头跑,再把她也给累倒了。” 涂山璟看向我笑了笑:“我倒是无妨,只是这祭财神,五大供里面的羊和鲤鱼都是要活祭的……你能受得了那血腥场面吗?” 我一想,鱼我还可以,那羊叫起来咩咩妈妈的,像个人似的,让我看它被宰我还真不忍心,便面露难色:“这……” 涂山璟折起信,撑着手臂一转身,长腿一搭下了床,说道:“那你还是别勉强了,回头受了惊再把你吓倒,我还是让静夜跟我去吧,左右往年都是她操办这事。” 我有点不好意思,拿着烛台给他照亮地上,说道:“公子,对不住了啊,我有点没用。” 他走到桌旁坐下,磨起了墨,回道:“你不必自责,术业有专攻,凡事慢慢来皆可。” 我给他倒了杯茶:“今年我一定加倍努力。” 他接过茶,一口喝干,点点头道:“尽力便可。” 说罢他拿起笔,运笔如飞,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字。 等着字干的时候,他忽然出声道:“兰香,你最近可有习字啊?” 我一听他问到了我顶顶头疼的事儿,堂皇道:“公子,恕我懒散,最近……未曾习字……” 他招招手:“你过来。” 第154章 习字 我心虚地走过去。 他拍拍旁边的凳子,说道:“坐。你莫怕,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愿学便不学。我只是觉得,你有文才,又是名满天下的雪山飞狐先生,其实不会写一个字,有点可惜。起码得识得自已的名字是不是?正好今日无事,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我一听,只有三个字,那这差事很好交差。便放心地坐在他身侧。 他取了一张新纸铺好,蜿蜒地写了三个字,目光流转,看向我:“可会了?你来试试。” 上次拿毛笔,好像还是小学的书法课。我从他手里接过笔,照猫画虎地,几乎是画了下来那三个字。 墨沾得太多,一下笔便点透了纸面,我一心慌,把那两个字写得抻胳膊伸腿儿,和他的笔迹一比,一个飘如天上云,一个泞如地上泥。 我惴惴不安地偷瞧他,生怕天上天下的青丘师尊看不过眼。 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不错,按第一次写来说。” 我“啊?”了一声,有点不相信自已的耳朵。难道我这惊世狂草,居然阴差阳错地符合了这时候的审美不成? 他眨眨眼睛,又道:“你想想,第一次拿笔写字的,都是小童,你能写得不缺笔画,横平竖直,已是难得。” 我听他话里话外的,有点不对劲,再瞧他,抿着嘴,一副忍着笑的样子。 我这才恍然大悟:“好哇,你拿我跟六岁孩童相比?!” 他清了清嗓子:“非也非也,我族人聪慧,多是三五岁便执笔学写字了。” 我“哼!”了一声,撅嘴说道:“我道公子在夸我,原来是在取笑我。” 他见我这样,凑近了一些:“你莫生气,确实写的还可以。若是这里——”他把着我的手,笔尖在纸面上拐了个弯儿,“这里若是写得再长一些,能有些笔锋便更好。” 说完他便松开了我的手,但是那热度留在我的手背上,久久不曾散去。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低下头去假装练习,实则注意力全在我的手背上。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手心很热,握住我的手也有些力度,我甚至没来得及看一下比一比是我的手白还是他的手白…… 第177章 他在旁边把干了的字条折上,拿了个信封封上,递过来给我说道:“写你的名字吧,正好练练。” 我练了几次,此时便颇有信心地在那信封上写下了自已的名字。他拿过信封看了看,又吹了吹墨迹,笑道:“孺子可教也。” 我有点害羞,管他要了那封,跑出门去给春盈,托她替我飞书回涂山府,顺便要了些热水,替涂山璟洗漱过,我俩便各自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静夜踏着鞭炮声赶来,和我合力把左一层右一层的衣服给涂山璟穿好,又照例梳头戴冠,佩剑挂佩。 好在昨日睡得足了,所以此时尽管还早,涂山璟依旧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点点头,静夜便把镜子捧走了。 我见收拾停当了,便试探着问了问静夜:“静夜姐姐,最近没怎么见森莺……” 她盖衣匣的手一顿,随即回道:“她出了点差错,现在在柴房。公子刚回,过年事杂,就没来得及禀报。” 涂山璟刚喝了一杯银耳红枣酪浆,此刻拿巾帕擦了擦嘴,说道:“此事欠妥。森莺也算跟了我们好一阵子了,不管年底事情有多少,你都可以和我禀报一声。” 静夜脸上有点窘迫,为难地说了声:“可是我……”便没了下文。 涂山璟一挥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时候差不多了,早说晚说都得等仪式结束,回府吃过开年饭再议,你先随我去祭财神吧。” “静夜知晓了。详细待过后和少主禀报。”静夜屈膝行了一礼,替他披上外袍。 他转过身来对我说:“你自已收拾收拾,和他们一起吃过早饭便可回府等我。我在东门那里给你留辆马车。” 我应了声是,直把他们送出院门外,这才回过身来,请春盈领我吃了早饭,坐上涂山璟给我留的马车回了涂山府。 我刚进院子,便碰到小灰和小薇,手拿几个金纸元宝,正有说有笑。 我上前笑道:“小灰!这几天都没看着你,差事做得可习惯呀?小薇,你们拿的元宝从哪里来的?” 小灰向我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平日里畏缩那股劲儿少了许多:“见过姑娘,给姑娘拜年了。托姑娘的福,有若枫哥哥带做事,这几日差事幸不辱使命,都办妥当了。” 我赞道:“你越来越有样了!还有几分若枫的派头呢!” 小薇则把手里的金纸元宝拿给我看:“姑娘,一大早瑞阳领我们去了趟财神庙,说初二要拜财神。这时我第一次过年的时候出门,那里好热闹啊!瑞阳说了,带回金纸元宝,表示向财神爷'借'到了元宝,今年发大财呢!” 我笑道:“你个小财迷!你又不是做买卖的,如何发大财?” 小薇眼睛一转,说道:“我虽然不做买卖,但少主做买卖呀!少主赚得多,回头赏赐我的多,我可不就发财了嘛!” 我点点头:“有道理!对了,你知道现下蔓声在哪里吗?我有事想问她。”昨天飞书给了蔓声,我想问问她去柴房送信的时候看没看见森莺,森莺状态如何。 “蔓声起大早就和若枫一起把五宗大供送去店铺里了,说是少主祭财神时要用,得中午才能回来呢!” 我一听,一时也急不得了,便随他们往房间走。 快走到房间时,瑞阳抱着一个食盒,手里还坠着两个袋子从长廊尽头处拐出来。 小灰忙上前帮他,接过了那两个看着蛮沉的袋子。 瑞阳见是我们,开口笑道:“姑娘回来了?我正好要寻你们来着!” 我回道:“嗯,方才刚回。寻我们有什么事?” 瑞阳说道:“明天初三,是'老鼠娶亲'的日子。入夜后,必须早早熄灯就寝,让老鼠家族们举行婚礼。还得在府里各处撒点盐与米,要与'老鼠分钱'。这不,我拿到盐和米了,合计让你们帮着分分,要不这袋子忒沉,拖出去洒累个半死。还有,正月初三不是谷子生日嘛,祝祭祈年,禁食米饭,我把年糕也领来了。” 第155章 撞破 我佯嗔道:“好哇,我不回来你便当孩子王领人出去玩儿,我一回来就来活儿了,你是不是专等着我呢?”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哪儿啊!这不是太夫人身边得力的丫鬟累倒了嘛,就剩楠凤姑娘一个人管事,也是忙不过来。今早她借了胡管家的人,偏偏那人又是管吃穿用度分发的,所以迟了些发。天地可鉴,绝没有等着姑娘的意思!” 我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那,这就拿我房里去?你把食盒先送小厨房吧。” 瑞阳点了点头:“好嘞!有劳姑娘了!我正好取些小口袋,分装米和盐。”说罢转身走了。 小灰一个人抱着米袋子,我和小薇一人抬一角盐袋子回了房。 我调侃他:“小灰明天你可得用心做事,到了晚上招子放亮点,不说'老鼠娶亲'嘛,你好好看看有没有美鼠鼠。” 小灰红了脸,看了小薇一眼,小声说道:“晚上要熄灯就寝呢……” 我笑道:“那是人的规矩!你们鼠鼠夜里不得忙活吗?” 小灰腼腆一笑:“涂山府食物充足,早被一只千年鼠精给垄断了。府里的老鼠没一个是能化人形的,都是些寻常老鼠,寻了吃的还得给她上供呢。” 我“嚯”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事儿。 第178章 小薇奇道:“那你没被她抓到吗?” 小灰挠了挠头,说道:“我也给她上供了。再加上我认识你,在她眼里好歹算是涂山府里有些人脉的,吃得又少,来了也不是为争她地盘,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笑道:“也行,别得罪地头蛇,啊不,地头鼠。那她长得漂亮吗?” 小灰连连摆手:“拉倒吧,她活了上千年,胡须都要掉光了,辈分上属于我的祖祖祖太奶。” 我一边打开盐袋子一边说道:“老当益壮,还能把住涂山府这块地盘,是个能鼠了。” 待瑞阳来送袋子,又提起明天是小年朝,规矩是不扫地、不乞火,不汲水,所以今天就得提前预备出来。 小灰便随他去汲水了,我和小薇分装完米和盐,便唤了金桂一起,把涂山璟的屋子和书房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这样明天可以不扫了。 等我终于忙完,若枫捧着一个长长的匣子来敲门,说是仪式结束得晚了些,少主和静夜直接去太夫人那里吃开年饭了,吩咐他来给我送衣服,让我穿上试试尺寸合不合,若哪里不合身告诉若枫拿回去改。 我谢过他,捧着匣子进屋打开,只见里面方方正正地叠着一件衣服,质地轻薄,触手柔软如指尖细沙。底色是渐变极光白,用丝线和蹙金密密织就,上绣山顶明月前,十尺瀑布泉。下摆处烟云簇雪,大大小小的花朵次第而开,花芯均缀了珍珠,白一些的是南珠,黄一些的是东珠。 正中一朵粉紫色的牡丹,用平绣针法细细绣成。花卉缘边改用了盘金绣,更显精巧。花上方一只三蓝绣的长尾蓝色凤蝶,触角用了钉金绣,栩栩如生。整件衣服图案奇巧,波光粼粼,好似铺了一层淡淡的月华。 我捧着拿到窗边细看刺绣工艺,又见颜色随着光线变化而变化,光越强颜色越深,那牡丹也更偏粉色些,娇艳欲滴。 我心知这便是涂山璟答应给我买的游光锦了,应该是早上去店铺那边祭财神,正好顺便取了衣服来。 我怕自已现在刚打扫完,灰头土脸,再把这名贵的衣服弄脏,便叫小灰帮着抬了热水进来,着意梳洗打扮了一番,这才将衣服穿上了身。 衣服尺寸很合,没有哪里需要改的,我对着镜子戴上了涂山璟送我的珍珠耳环,左照右照,甚是欢喜。 因为梳洗没去小厨房吃午饭,小薇便来给我送,开门见了我,嘴巴张得老大,随即拉着我的手转了个圈儿,赞道:“我的天老爷啊!我以为仙女儿下凡了呢!” 我笑着回道:“哪有!不过是衣服好看了些,我还是平时的我呀。” 小薇蹲下凑近了看那下摆纹样,抬头对我说:“人靠衣装,姑娘气质卓绝,穿上了更添贵气呢!” 我注意到食盒,想起森莺不知道吃得好不好,便拉过了她说道:“小薇,你帮我再装点好的,我想拿了去看看森莺。” 小薇点点头,又回小厨房装了一满满一食盒,拎着随我往柴房去了。 此时午饭时间已过,柴房门口空荡荡的,守卫不知道跑哪里偷懒去了。 我乐得不用多费口舌,领了小薇溜进门去,拐了几个弯到了森莺的房前。 没等我走近,我便听到房内吱呀吱呀的,像是有什么挪动家具的动静。 随即一个男子喘着粗气,森莺的声音像小猫似的响起:“慢,慢点儿,我受不住了……” 我如遭雷击,拉住了想要继续前行的小薇。 小薇不解,回头问我:“姐姐,怎么了?森莺房里进老鼠了吗?他们在捉老鼠吗?”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房间里一下子没了声音。 我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钻出前几天见过的那姓蒋的守卫。 他提了提腰带,瞥了我一眼,笑道:“给姑娘拜年了。” 我死死地盯住他:“你在做什么?” 他尴尬笑笑:“嗨呀姑娘,别这么较真儿嘛!大过年的,主子们都窝在屋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在这喝西北风多冷啊不是?我这不就,进屋来取取暖嘛!” 我像要用目光把他抽一顿似的,继续道:“你胡说!森莺怎会让你进门——”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姑娘莫吵。你情我愿的事,姑娘若嚷嚷开了败坏了森莺的名声,可有想过后果啊?” 我噤声,紧紧地咬着嘴唇。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蒋传福,我让你给送柴,你怎么还不送到?怎么,我没说急你就疲懒着拖着,也一点儿不着急是不是?!非得让我亲自来请你不成?!” 我慢慢回身,来人见了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随即笑着掸了掸袖口:“哟,看背影我还纳闷呢,是哪位主子来这儿,原来是兰香姑娘。” 第156章 告发 蒋传福一拱手:“见过瑞二娘子。不是小的故意不给送,是……是有点事情,绊住了。” 瑞二娘子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还犟嘴?!你除了看门能有什么事情?!要不是你爹找我说情,这轻巧活儿能轮到你?现在好了,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蒋传福讪讪地,不敢作声了。 瑞二娘子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大冷天儿的,你们都杵在这里干什么?”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垂了眼睛不作声。 第179章 蒋传福也扭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于是她顺着小薇的目光看向了森莺半开的房门,忽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我赶忙跟上,想要拉住她。奈何她力气太大,一把将我甩开,推了门就进去了。 我差点被她甩倒,手里的食盒滚落在地,强稳住了重心,也跑进了门去。 房内一股热烘烘的人的气息,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味道。森莺坐在床上,衣服有点皱,眼睛有点红,发髻有点凌乱,见了我们,一惊,随即站起来,躲闪地说道:“见过瑞二娘子。见过……兰香姑娘。” 瑞二娘子吸吸鼻子,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下一秒她就上前,将手伸进了森莺的下衣里面。 森莺躲闪不及,被她抓住,挣扎了几下,被她紧紧箍住。 我忙上前拉住瑞二娘子,急道:“二娘子有话好说,这是在干什么?” 瑞二娘子抽手出来,指尖有些水渍,她捻了捻,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反手就给了森莺一个耳光。 “呸!你个小浪蹄子!胆子真不小哇!以为大过年的人都懈怠,偷摸儿地又在这勾引男人是吧?!” 森莺捂着侧脸跌回床上,伏在枕头上嘤嘤地哭了。 我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对瑞二娘子说道:“瑞二娘子,是非曲直还没问清楚,怎么就上手打人了?” 瑞二娘子冷笑道:“你们一个院子里出来的,你当然是要护短。我告诉你,今天她犯了这私通的罪,被我当场抓住,不死也要扒层皮的!” 说罢她从床上拎起森莺,“走,跟我去见胡管家!” 森莺失魂落魄地被她拽着,我见状忙上前抱住她的腰不让瑞二娘子把她拖走。 到门口她反应过来了似的,手紧紧地把住门框,叫道:“姑娘救我!” 瑞二娘子大力一拽,森莺的指甲在门框上劈出了血,她笑道:“莫说是她,就是你家少主来了,也保不住你!还不赶紧松手?!垂死挣扎有什么用!” 我眼见着她把森莺拖出房去,一时情急,指尖聚起灵力,两道冰箭破空而去。 叮铃两声,冰箭被远处来的两道绿光击落,一个橘粉色衣服的丫鬟急急奔来,左手画了一个光盾罩住瑞二娘子,右手撑着她问道:“瑞二娘子,迟迟没见您出来,怎么在里面打起来了?” 瑞二娘子把森莺交给她,回身瞪了我一眼说道:“好哇,你目无尊长,还想打我?!随我一起去见胡管家,通通发落了!” 那蒋传福早就跑的无影无踪,院中只剩下我们。森莺此时被那橘粉衣服的女子拽着一只胳膊,突然跪下,对着瑞二娘子说道:“娘子开恩!我是被迫的!我要告兰香与二少主有私情,珠胎暗结!” 我此时还举着手要发冰箭,突然听了这话,手上的力气全失,睁大了双眼看向她:“森莺,你说什么?” 森莺直直地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你,与少主,不清白。” 瑞二娘子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道:“好好好!算你将功折罪了!你随我把兰香拿下,我要扭送给太夫人!” 森莺爬起来,一伸手一道红光闪过,我抬手一挡,衣袖被划了开,小臂火辣辣地疼。 “兰香姐姐,你是个聪明的,你识相点跟我们走,别逼我动手了吧。” 小薇此刻扑向了她:“休要伤了姐姐!” 森莺一甩手把她击倒在地,眼神愤恨:“狗腿子的黄毛儿丫头,莫在这里狂吠!” 我忙蹲下抱起小薇,她捏了捏我的手,说道:“我没事。”随即又怒目而视,看向森莺:“姐姐好心好意地来给你送饭,你怎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森莺斜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饭菜,嘴角向下一撇:“等她这点儿施舍到了,我早饿死了。” 我看向怀里的小薇,低声说道:“小薇,你别跟她们打,替我去找少主。” 小薇点点头。 此时瑞二娘子喝道:“放她俩说什么悄悄话呢?!都给我拿下!” 我被那橘粉衣服的丫鬟按住,小薇却趁机逃开几步,森莺手一抬,一道红光击中她的背心,她一踉跄,扑倒在地。 我心下一动,说道:“小薇呀!你可知道我爱你!” 这是她早就听熟了的歌,自然知道下一句是要飞到天上去。所以她听罢翻身一个打滚,飞到空中逃走了。 瑞二娘子抬起了我的下巴:“行,你打个哑谜,放走了一个。可惜你自身难保,随我走一遭吧!” 说罢她手一挥,那橘粉衣服的女子一推搡,绿色灵力化作绳索,在我的手腕上紧紧绕圈缠住。她在前面押着森莺,橘粉衣服女子在后面押着我,往门外去了。 走了没多久,路上有人看见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多时奔来一个穿黄的丫鬟,急急一礼,起身说道:“瑞二娘子,太夫人现下在赵姨娘那里说话呢。” 瑞二娘子一挥手:“好,那我们就去赵姨娘那儿,正好让太夫人看看她怎么教的下人!” 我惶惶然地,看着森莺的背影,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反咬我一口。想来想去没想明白,索性就不想,只低下头思索着见了太夫人我要如何解释。 到了赵姨娘的院子,想必早就有那好事儿的丫鬟婆子禀报了上去,是以我一进堂厅就看见眉头紧锁的涂山太夫人和神色不虞的赵姨娘,正盯着我们来时的方向。 第180章 涂山太夫人呷了口茶,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眼神变得锐利,开口问道:“二娘子,我听丫鬟来报,说你去柴房抓了这两个丫头出来,是因为点儿什么啊?” 第157章 是非 瑞二娘子行了一礼,有些得意又有些恭敬地说道:“回太夫人的话,本来呢这大过年的不想闹到太夫人面前,可是若我不管教,怕是这府里一个个的都懈怠,在眼皮子底下败坏门风,传出去可是不好听啊!尤其是,我今天还得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她这又绕弯子又抬自已的,涂山太夫人有点不耐烦,皱了皱眉。 这当口儿,森莺咣当一声跪下,大声道:“太夫人,奴婢要告兰香与二少主有私情,珠胎暗结!” “你说什么?!”太夫人手一抖,茶杯掉落,摔个粉碎。 太夫人和赵姨娘对视了一眼,屋中众人也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出声。 太夫人身边的那个凤眼女子抚了抚她后心,另一只手一挥,地上的碎片便被一团红色火光包住,化为灰烬了。 “太夫人稍安勿躁,咱听听详细再分辨也不迟。” “楠凤,我晓得的。那森莺,你快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一五一十地给我讲。”太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回太夫人的话,奴婢原本是赵姨娘院里的,叫森莺。之前二少主院里缺人,老夫人怜惜少主,便叫赵姨娘送个人过去,就选了我。此番二少主出门,也带了我。”森莺跪在地上,抬起头,口齿伶俐地说道。 “继续。”太夫人看向了她。 “这兰香平日里好吃懒做,借着受伤推说都记不起来了,府里的活计鲜少动手,连给少主梳头都是路上迫不得已,后跟我学的。静夜她们平日里念在旧情,不跟她一般计较,她却得意起来,整日里围着少主,耍嘴皮子把少主哄得团团转。” 我忍不住开口:“森莺,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是少主贴身的丫鬟,不围着少主转难道围着你转不成?!你自已不清白,还要拉我下水,简直是血口喷人!” 森莺看了我一眼没作声,神色很是复杂。 “怎么回事?!森莺也不清白了?”涂山太夫人狐疑地看向她。 “太夫人有所不知,就是前一阵子胡管家……”瑞二娘子走上前去附耳说道。 涂山太夫人听完,一拍桌子,怒道:“一笔烂账!给我把胡管家也叫来!” 她身后另一个丫鬟应了声是,一溜小跑地出房去了。 “还有兰香,主子若没问你话,就没有你开口的份儿!太夫人面前可由不得你这么没规矩,随意插嘴,这么放肆!”瑞二娘子高高在上地喝道。 我只得噤声,看看她们都怎么说,记下来最后一起反驳,同时暗暗等待涂山璟赶来。 森莺又转过去对涂山太夫人说道:“不知太夫人可否还记得,去年秋天,二少主院里死了个丫鬟,叫朝露的。” 太夫人眯起眼睛想了想,答道:“好像有这么个事儿,胡管家跟我说了,我也不记得她叫什么。大过年的,你提这个做什么?” 森莺说道:“太夫人日理万机,小小一个丫鬟不记得是自然。总之这丫鬟死得不明不白,事情就自兰香而起。旁的相关的人都受了责罚,但是二少主唯独力保兰香,直把她接回去,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兰香受了点刑,身上带伤,少主直接把她召去了雪云洞疗伤。奴婢恰巧同行,在那洞里看见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 “你看到了什么?!快说呀!”涂山太夫人急道。 “太夫人,有关女子名节,这里人多不太好说,不如我们让无关人土都退下吧。”太夫人身边的那个唤作楠凤的出言劝道。 涂山太夫人点点头,手挥了两挥。 一屋子的丫鬟小厮大气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地有序而出,唯剩下太夫人、楠凤、赵姨娘和她的贴身丫鬟,还有森莺、瑞二娘子和我。 此时胡管家也随着那丫鬟匆匆赶来,一拱手:“给太夫人,赵姨娘问安。” 太夫人点点头:“你坐吧,待会再问你。森莺,你继续说,到底在雪云洞里看到什么了?” 森莺抬起头来说道:“奴婢起先在雪云洞外头候着,听见雪云洞里有动静,兰香在那说什么'少主,我好冷',可是那雪云洞里明明是温泉来着。总之我在洞外候了好一阵子,最后少主唤我和瑞阳拿软榻把兰香抬回去。兰香姑娘衣衫尽湿,看起来很是虚弱,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奴婢偷眼瞧了,那地上还有血……” 说到此处,胡管家捻着胡须瞄了我一眼。 我气急,虽然她说的并无虚言,可是话被她捡来编排之后,听起来全然不是那回事儿了。 涂山太夫人和旁人也都是个惊讶的样子,她沉吟片刻,沉声道:“兰香,她说的可是真的?!” 我回道:“太夫人,虽然有此事,但是……” “够了!”太夫人喝止了我。 我想起方才不让我越矩的瑞二娘子,决定先不惹怒太夫人,要不她把我嘴封上最后无可辩解可就糟了。 “太夫人,此事瑞阳也在,如若不信森莺一人之词,可传瑞阳对峙。”森莺见状补了一句。 “传。”太夫人一声令下,那刚进来没多久的丫鬟又巴巴儿跑了出去。 “后来我随他们出府,一路上他们是有说有笑,少主给她买了首饰自不必说,您就光看她今天这身衣服……哪是寻常丫鬟能穿得起的。在轵邑城中,她也曾伺候少主沐浴,自已却一身湿地回来,还提起白天听的故事里的什么鸳鸯共浴。甚至在那辰荣府里,也丝毫不避讳,与少主共处一室,交颈而眠,被奴婢早上送水时撞了个正着。对了,少主还因为她,与那西炎的岳梁殿下起了冲突。”森莺滔滔不绝。 第181章 “什么?!璟因为她,竟得罪了岳梁殿下?!”太夫人愤怒地拍了身旁案几一下。 正巧瑞阳和成满此刻齐齐迈步进门来,见此状吓得颤了一下,另一只脚是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 “进来,我要问话。”涂山太夫人眼神锐利,盯着他们。 瑞阳望望涂山太夫人,又望了望我,走进来行了一礼。 “方才那些细节我稍后自会审问,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平日在府里,可曾见过二少主和兰香过往甚密?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第158章 赶来 瑞阳垂了眸子,低声道:“小的未曾见过。” “你说谎!你明明跟我说过,去至英帮的时候,看见少主在车里抚着她的肚子,还有她在至英帮里哕了!算来不正好是几个月了?!”森莺指着瑞阳吼道。 “森莺姑娘,你怕是柴房待得神志恍惚了吧?我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瑞阳怒视着她,斩钉截铁。 成满却在旁一拱手,说道:“回太夫人的话,小的见过。” 他这话一出,瑞阳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一副随时想扑上去捂住他嘴的样子:“成满你?!小心说话!” 成满却瞟了他一眼,说道:“咱虽然是伺候二少主的,但是太夫人问话,不得不如实禀报。小的叫成满,是上个月赵姨娘那里刚调到二少主院里的,接触兰香姑娘不过几日的时间。” 我冷眼旁观,看他到底能编排出什么来。 “好!赵姨娘手下总算有个得力懂事的!”瑞二娘子瞥了森莺一眼,忙不迭地插话道。 “瑞二娘子,我向来不偏袒下人,总是教导他们要端方有礼,你这话什么意思?莫要平白冤枉了好人!”一直拿帕子掩着嘴,紧皱着眉头不作声的赵姨娘此刻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先听他说完!”涂山太夫人横了她一眼。 “二少主一行人大年二十九回来后,当晚二少主在太夫人这里吃醉了酒,由静夜姑娘和瑞阳扶着回院里。我正好在门附近理年货,看见兰香老早候在门口,巴巴儿地伸长脖子等了好久,见他们回来便上前挤走了静夜姑娘。少主揽着她,笑得跟什么似的,又捏胳膊又摸腰。等两人进了房,没多时瑞阳便唤我一起去给少主送热水,送完没多久,我看那窗户上映的影子,两人就一坐一站地叠一起去了。少主把脸贴在她腰上,她摸少主的脸,好不亲热!然后第二天少主都没起来,差点误了时辰,还是我们唤静夜姑娘开了门硬闯进去的,只见她和少主同榻而眠,少主搂得她死紧,连我们进去了两人都没惊醒——” “好了!“涂山太夫人听不下去了,制止了他。 我冷笑道:“成满,你以前怕不是那天香楼里说花段子的吧?怎么事情到了你的嘴里这么不堪呢?真是人眼脏看什么都脏!” 瑞二娘子指着我道:“你也不用在这指桑骂槐!告诉你,我也看见了!大年初一的晚上,我路过你们院门口,看你喝了一口酒,随即就哕了好久!太夫人,我可是生养过的,她那样子活脱脱……” “太夫人,兰香姑娘本就是二少主的通房丫鬟,少主宠幸她也算合情合理,不至于触犯家规……”楠凤突然开口为我开解。 “侍寝是一说,怀胎又是另一说。你不是不知道,这宠妾灭妻的事情,乃是府里万万不能容忍的。更何况璟如今已定了防风家的小姐,这正妻还没过门,通房丫头便先怀上了,说出去不怕贻笑大方,丢尽我涂山家的脸面吗?!”涂山太夫人厉声道。 楠凤若有所思,抿了抿嘴,不作声了。 “兰香,这么多人都做了证,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正好在场的都做个见证,别回过头来璟怪我不分青红皂白罚了他的人。”涂山太夫人转向我,疾言厉色道。 我当然有,我想说的可太多了。 一个一个来,一件一件说。 “奶奶!这是在做什么?!”此时涂山璟星驰电走,大步奔进来。见我双手被缚,跪在地上,眉毛紧紧皱起。 “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涂山太夫人疾言厉色,眉眼含怒。 “奶奶,璟扪心自问,并未做过错事,还请奶奶明察!”涂山璟双膝一弯,跪在我旁边,拱手道。 “你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为这——为这点小事就跪?!” 涂山璟咬了咬唇,站了起来。楠凤忙出来拉过了他,背对着涂山太夫人对他使了个眼色,说道:“二少主稍安勿躁,先坐下。大冷的天儿,怎么连个外袍都没穿就跑来了?”便引着他往上座处走。 涂山璟喃喃道:“我从春明那里来,走得急了。”说罢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余光瞥到他的目光,但一时不便和他对视,只是看向太夫人,开口问道:“太夫人,兰香想请问,侍女与人私相授受,家法该如何处置?” 太夫人冷笑道:“此乃败坏门风之大事,别的府里失节女有的要陈塘的,不过咱们家不是那恶毒的人家,查明了此事,打三十大板发配去干粗活,或是逐出府去,多少还能给留一条生路。但如若对方是家里的少爷老爷,那情况又不同了。怎么,你在涂山府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紧要的规矩都忘了吧?” 我笑道:“太夫人,我之前头部受伤了您是知道的,我是真的没有在装失忆。规矩我虽然忘了,礼义廉耻我没忘。那我如今也要告一人,证人就是瑞二娘子,我要告森莺与柴房蒋传福私通,秽乱涂山府!” 第182章 我说得顺嘴,差点把“罪不容诛”也说出来,幸好我及时刹车,咽下了后半句。 “唉,兰香姑娘,你有所不知,此事有点儿难办哪。虽然今日森莺被瑞二娘子抓了个现行,但是她上次已经因为同样的缘故受过了罚,这同样的名头,家法有写,一罪不二罚。”胡管家忽然开口,截了我的控诉。 “胡管家,此话怎讲?难道之前森莺获罪被发配到柴房,是因为与那蒋传福私,私相授受?”涂山璟惊道。 “唉,正是。二少主,您出门在外有所不知,那日森莺在赵姨娘处帮忙,有人密报给瑞二娘子,说她不检点,二娘子拿了她去,报与我,我们一验之下,果然已是失了身的。她坚决不供出对方的身份,不过好在认罪诚恳,平日里也没什么错处,又是赵姨娘鸟族同宗远房亲戚,所以没逐出府去,只打了三十大板发配到柴房去了。只不过这事不光彩,说出来赵姨娘和二少主脸上都不好看,是以当天我们决定,不与外人道,就这么悄悄地办结了。”胡管家无奈道。 第159章 自证 我有点疑惑,那蒋传福面目可憎,满嘴黄牙,年纪看着也有人类四十多岁了,换算成妖精一族,怕是大上森莺不止一两百年,而且身份又低微,森莺怎会看上他?更何况,森莺调来涂山璟这里没有多久我们就一起出门,何时与他有了私情?难道她先于我们回家这段短短的时间里,迅速与那姓蒋的相好不成?可是无论那日我去探望她,还是刚才在柴房里,她明明不是在求救,就是在抗拒。 疑点众多,但是一时之间我顾不上细想森莺这事之中的蹊跷了,因为我捕捉到了可以让我洗脱罪名的信息。 第一招:自证清白。 我清清嗓子,对太夫人说道:“太夫人,兰香与二少主相伴多年,主仆情谊深厚,但确实未私相授受。” 我此话一出,涂山璟嘴唇微微张了张,随即又紧紧闭上。太夫人和赵姨娘都是将信将疑,胡管家沉吟不决,而瑞二娘子和森莺则是大惊失色。 “二少主宅心仁厚,向来宽待下人,这是府里有目共睹的。尤其是我跟随他多年,之前又受了点伤,是以少主额外关照了些。但是兰香与少主虽同寝同食,但并未越矩。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不可!”涂山璟突然站起,急道:“你可知是怎么个验法儿?!你一个未出阁女子,何必要受那折辱?” “璟,你坐下!”太夫人怒道。 “奶奶,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涂山璟急道。 “璟,不是我不信你,你看看她穿的是什么?你难道忘了,你的祖父……我这是为了涂山全族,万万不能出差错啊!你还是少说两句吧!”涂山太夫人由怒转哀,想来是忆起了自家相公年轻时那些花花事迹,还有儿子专宠婢女,抛下发妻幼子为婢女殉情自杀的伤心往事。只是她儿子的事情难以当着众人的面直说,只得拿她自已相公的花花事迹当挡箭牌。 我见涂山璟本来隐隐有泪的眼睛里水光点点,哀戚的神色爬上了脸。 我是最看不得他这副委屈样子的,所以我先是对他隔空点了点头,然后朗声说道:“列祖列宗在上,兰香恳请查验,森莺怎么验,我就怎么验,今日定要还我和少主一个清白!” 涂山太夫人打量着我,目光森然,说道:“好!胡管家。” 胡管家看了我一眼,便对瑞阳说道:“瑞阳,你去传胡珍医师,还有后宅西边那偏院里的稳婆来。” 瑞阳得了令,飞也似地跑出门去。 我约莫着医师和稳婆到这里还有一段时间,便使出了第二招:反泼冷水。 我向胡管家问道:“胡管家,敢问府里规矩,若有人造谣生事,诬告陷害,该当何罪?” 胡管家捋了捋胡子,答道:“那要看诬告的是什么罪名了,一般与所告之罪相当,也会听被诬告之人的请求,酌情处罚。” 我点了点头,眼见着森莺、瑞二娘子和成满一脸惊恐,便向他们的方向开口道:“那兰香若是证明了自身清白,还要告这三人满口胡言,诬告陷害同僚和主子,挑拨离间,败坏家风!” “你?!”那瑞二娘子怒睁双目,随即紧紧攥拳,生生咽下了后半句。 森莺和成满则是失魂落魄,呆呆跪在一旁。 第三招:乘胜追击。 我又看向涂山太夫人,说道:“太夫人,兰香还要告,告森莺黑白颠倒,兴风作浪,虽前案已结,但仍有诸多疑点,是否背后有人指使,还望太夫人明察!告瑞二娘子收受贿赂,纵容手下吃拿卡要,与手下勾结,欺软怕硬,克扣用度。告成满私窥主子隐私,少主今日被窥,明日就可能被害,昼夜戒慎不宁,似此之人,岂可付之?!”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太夫人气得手直抖,颤颤巍巍地指着下面跪着的一众人,怒道:“好哇!平日里你们一个个的都做乖伏状,背地里原来都这样不堪?!是不是觉得我这涂山府,待得太容易了些!” 涂山璟忙走过去抚着她的后心,说道:“奶奶息怒!身体要紧!” 雷霆之怒压下,成满头一个受不住了,他突然伏地,死命地磕起了头,求饶道:“太夫人饶命!小的都是受瑞二娘子指使的!” 赵姨娘指着他喝道:“好你个成满!你从我院里出去,居然听别人的话!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你居然吃里扒外,丢我院的脸!你可别指望我会护着你!” 第183章 瑞二娘子听得她撇清了干系,忙跳出来抵赖:“太夫人明察!我也是关心少主心切,生怕那个……旧日悲剧重演,关心则乱,这才被底下的奴婢们的一面之辞蒙蔽了。至于他们吃拿卡要,我是一概不知啊!他们逢年过节是有些送过礼物的,但都是数额不多,我便当他们孝敬我就收了,绝非受贿啊!我知错了!明日便算清了价值便尽数交公,还请太夫人开恩!” 我欣赏着他们乱成一锅粥,狗咬狗一嘴毛,跪着的膝盖也不酸了,被绑着的手也不痛了。 隔着众人,我看向森莺,原本她一脸颓废之色,是个万念俱灰的模样,对上我的目光以后,戚戚然笑了笑,眼中有了泪花。 此时胡珍和一个婆子随着瑞阳匆匆走近,行了一礼垂首站在了旁边。 “胡珍,你去给兰香把把脉。”太夫人迫不及待道。 胡珍一鞠躬,走近我身旁一拱手:“姑娘,唐突了。”便伸出手搭住我的手腕。 他眉头微皱,三根手指在我腕上挪动了三次位置,闭了眼睛细品。 “如何?!”赵姨娘急道。 “回太夫人、赵姨娘的话,兰香姑娘脉弦上溢,怒气奋激,乃肝火旺盛之象,稍加调理便可缓解。”胡珍答道。 “那……可有身孕?“赵姨娘又问。 ”兰香姑娘未有喜脉。“胡珍垂首道。 涂山太夫人松了口气,身体靠回椅背,一抬手解了我手上禁锢,吩咐道:“王婆,那你验验吧,就跟上回你验那位姑娘一样。” 那被唤作王婆的稳婆一屈膝:“老身晓得了,还请借后室清净处一用,再烦请拿已熄灭的火盆一个。” 第160章 查验 赵姨娘回身向她的婢女点点头道:“青悦,你引王妈妈去后面偏房,再取个火盆来。“ 青悦应了,对我们说道:“王妈妈,兰香姑娘,请吧。” “慢着!”涂山太夫人的手握紧了扶手,随即说道:“楠凤,你随她们走一遭。” 楠凤说了声是,我便跟了过去。 路过涂山璟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坚决。 楠凤在我身后,有意无意地用身体遮挡住了身后众人的目光。 我低下头看去,只见涂山璟一双眼睛透着悲伤与怜惜,昔日横波目,今作含泪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微微地挣了一下,他抿了抿嘴,松了手。 我便随着那青悦、王婆婆和楠凤转了两个弯儿走到后面一处偏房,室内有点冷,青悦将我们带到就去取火盆了。 我没来由打了个哆嗦,楠凤见状说道:“姑娘莫怕,只是让婆婆给检查一番,不会痛的。” 我压下内心一丝恐惧,打起精神笑道:“楠凤姐姐数次帮着回护,还未谢过楠凤姐姐相救之恩。“ 楠凤笑道:“果然是个聪明的,不愧是二少主身边得力之人。姑娘莫要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此时青悦拎着一个火已熄灭的镂空缠枝纹火盆走了进来,将火盆放到地上,对着王婆婆说道:“王妈妈,火盆给您放这儿了,请便吧。”说罢她眼里闪着一丝好奇,垂手退到了一边。 王婆婆回身把门关好,又将屏风拉到火盆一侧,对着我说道:“劳烦姑娘脱下裙子,跨站在火盆之上。” 我见那火盆里没有火,也不怕被烧,脱下了裙子仔仔细细叠好放到一旁椅子上,这才跨站在火盆之上。 王婆婆捂嘴笑了下,又道:“姑娘,裙下的裈也需要脱下,请赤身站在火盆上面。” 青悦和楠凤闻言,均背过了身去。 我就当是游完了泳在公共淋浴间,依样脱了,跨在了火盆之上。 王婆婆拿了巾帕沾了些炉灰,放到我的鼻子前轻轻一吹。 室内本就有些凉,加上她这一吹,灰入鼻腔,我立即打了个大喷嚏。 王婆婆蹲下细看那火盆,对我说道:“劳烦姑娘到那边的榻上去仰躺下。老身稍后就来。” 我不知所以,只是按她说的照做了。 王婆婆对着青悦和楠凤说道:“二位请来查看一下吧,正好做个见证。” 我听得她们蹲下身去,王婆婆又道:“姑娘们请瞧好了,下腹风十分微弱,并未使火盆灰四处飞散。” 楠凤声音响起:“瞧好了,有劳王妈妈了。” 我躺着怪凉的,刚打过喷嚏,鼻涕有些流了下来,抬手拿过枕巾擦了擦。 王婆婆走近,柔声说道:“老身得罪了,劳烦姑娘把腿岔开。” 我给自已做心理建设,就当是做个健康检查,没什么的…… 待王婆验过,扯过毯子给我盖上,说道:“姑娘,结束了,您可以穿回裙子了。” 随即她走到青悦和楠凤的身边,严肃地说道:“二位姑娘,验过了,千真万确还是清白身子。” 楠凤松了口气,青悦则是盈盈一礼:“有劳王妈妈。那待会麻烦随我们出去,向太夫人禀报。” 王婆婆笑道:“那是自然。姑娘请放心,老身定如实禀报。” 待我穿戴好,便随着她们走回了前堂。 见我们出来,屋内众人的目光俱聚焦到我们这里。 我昂首踱步回堂厅正中,看王婆婆向涂山太夫人一众说道:“启禀太夫人,赵姨娘,胡管家,兰香姑娘确实白玉无瑕,尚是清白身子。老身用了两种方法检验,这两位姑娘一直在旁,权当个见证。” 第184章 森莺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太夫人则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不再紧绷,而是幽幽说道:“知道了,回头你找胡管家领赏,先退下吧。” 王婆谢过,便退出了堂厅。 厅中一时沉寂,涂山璟眸色森然,神色冷峻,清亮的嗓音中透露着压抑的怒气说道:“现在验也验过了,我可以把她带回去了吗?” 涂山太夫人脸色不悦,不知道是觉得丢了脸还是气他开口就谈我,她锋利的眼神轻轻掠过我,开口道:“急什么?等事情收尾再回去也不迟啊。” 涂山璟回道:“奶奶说的是。那么胡管家,现在是非已分,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呢?” 胡管家瞧着太夫人的眼色,小心翼翼地答道:“回二少主的话,成满诬告陷害,污人清白,暗中窥私,编排主子,这个嘛……打三十大板,赶去柴房干粗活?或者是听听兰香姑娘有什么要求?” 未等我回答,涂山璟接过话头:“胡管家,他造的谣里面也有我,我也有权定他的责罚。“ 胡管家点头称是:“二少主说的是。那请问少主有何吩咐呢?” “拖出去打三十大板,我亲自打。然后逐出府去。“ 成满一听,忙对着涂山璟磕头:“二少主饶命!二少主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涂山璟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利剑般射出光芒,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瑞阳,把他带到院外面绑好,待会等我出去打。“ 瑞阳讥讽地斜了成满一眼,口中应道:“谨遵二少主吩咐!“说罢一抬手,成满周身便被灵力的绳索捆住,挣脱不得。 瑞阳上前把还在呼号求饶的成满生生拖了出去,他的喊叫声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了瑞二娘子,瑞二娘子一个哆嗦,跪地哭道:“太夫人开恩!小的真的不知,都是受了这帮奴才的花言巧语蛊惑,一心护主,这才听信谗言,酿下大错,还望太夫人看在我夫君和我多年为涂山府尽心尽力伺候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回吧!”说罢她连连磕头,额头上瞬间渗出了血。 太夫人沉吟着没作声,只是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奶奶,瑞二娘子协理府务已有多年,涉及方面甚广,若真只手遮天从中收受贿赂,克扣用度,怕是数额庞大,盘根错节。恳请奶奶允许我亲自调查,势必要连根拔出。”涂山璟从椅子上站起,深鞠一躬。 第161章 差错 太夫人垂眸思索了片刻,还是不作声。 “奶奶!”涂山璟久未得到回答,抬起头急道。 “罢了罢了,就随你吧!只是这大过年的,你身上事情又多,别累坏了才是。”涂山太夫人挥了挥手。 “奶奶放心,我会请春明来协理。他在别院,素来不参与我们内府事务,做事又稳妥,是个可靠的。”涂山璟正色道。 太夫人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瑞二娘子却不干了,对着涂山璟大声道:“二少主,我打理府中事物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今日听风就是雨了?若是办事多就差错多,那胡管家不用也查一查吗?!” 涂山璟看向她,目光冷峻:“说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之人。瑞二娘子莫急,查你的时候若发现胡管家有错处,也会一并揪出来,一视同仁。” 那瑞二娘子还要狡辩,涂山太夫人抬起手挥了挥,说道:“我乏了,听你们在这争辩听得我头疼。璟,这里留给你了,和赵姨娘、胡管家商量着来,我要回去歇着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身后的楠凤姑娘忙上前扶住她。 涂山璟行了一礼:“奶奶放心,请回去好好休息吧。” 涂山太夫人在楠凤的搀扶下走过来,路过我身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扫了我一眼,从正门走出去了。 瑞二娘子在涂山璟的坚持下被关押起来,赵姨娘平素便是个只做差事不管站队的,自然应允。而胡管家也向来是个有眼色之人,兼之苦于赵姨娘斗他已久,现在看涂山璟执意要惩办她,自然乐得作壁上观。 剩下森莺,老夫人不屑于管,他们也没得空儿讨论她的惩处。但是我真的很想问问她到底为着什么,便请赵姨娘给我们找了间房,赵姨娘又吩咐青悦用灵力索捆了她押过去让我问个究竟。 森莺进屋便自坐到椅子上,冷笑着看着我。 我身上疼痛,心上更痛,叹了口气,问道:“森莺,我自问与你感情不错,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害我?” 森莺回道:“是啊,你想不明白,你整天活计轻便,又受少主的宠,哪怕是同样……哪怕是被岳梁殿下拿了去,宿过丰隆公子房中,回头还是好好儿地,少主以前待你什么样儿,之后就待你什么样儿,你得意惯了,自然想不明白。” 我心念一动,说道:“你……难道你是因为……?”我想了想,还是把嫉妒二字咽了下去。 森莺提高了音量,嗓门愈发显得尖细:“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凭什么?!你凭什么?凭什么是你?!你命就那么好,入府就跟着二少主,二少主人又宽和,从来不打骂下人,给你买了耳环还不够,还买手串,现在连游光锦都给你买来穿了!琴棋书画你会哪样?!” 我心头一酸,强忍住泪水说道:“可是我已经在努力了。我一个人在这里,醒来了谁都不认识,又有好多不会的,我日夜都担心着……我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第185章 森莺惨然一笑,说道:“除了主子和那些个有亲戚护着的,谁又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看眼色奋力挣扎呢?你不好过,你道我又好过吗?府里那些人明里暗里的辱骂奚落你听过吗?大冷的天儿,你在外面穿着单薄的衣服打过水劈过柴吗?你挨过饿吗?试过两眼冒金星,腿脚酸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滋味儿吗?你没试过,所以你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委身给那……换一个冷馒头。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你那高高在上的施舍,让我先有了希望,然后又陷入无尽的等待,实在是太消磨人了……“ 我听到这里感觉不对,忙问她:“等一下,我昨天托人送了信给你,说我和少主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怎么你没收到吗?” 她一愣,随即自言自语道:“晚了,都晚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我没收到。罢了,成王败寇,路是我自个儿走的,我也不与你说这些。怎么处置都随你,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罢了。只是我家有老父,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帮我跟少主美言几句,莫要让老父亲知道实情。”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杀你,也不会劝少主杀你。家有家法,府有府规,一切按规矩办。你放心,你罪不至死,老父亲也不会知道。只是你我情分,只能到此为止了。为着少主的安危,我只问你一句,你做这一切,有没有人指使?” 森莺抬眼看了看我,回道:“没有。是我气不过,平日里见你和少主情意绵绵,以为你们早就暗通款曲,哪想到你们居然如此清白……不过我觉得我也没看走眼,你们,绝非一般主仆情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我是你,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我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站起身来对她说道:“我做的事情,只怕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不过个中曲折,难以言说。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我就站起来,转身出了房门,向青悦点了点头,便回到了厅堂中。 涂山璟正听胡管家说着什么,见我出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我先送你回去?” 我摇摇头:“少主这里事情多,兰香没有大碍,可以自行回去。” 涂山璟顿了顿,又道:“那我和你一块儿走吧,和春明谈事情谈到一半,正好回去取点东西,待会接着谈。” 说罢他对赵姨娘一拱手:“赵姨娘,今日叨扰了,待我过后送来些上好的北地雪参来给您压压惊。” 赵姨娘还了一礼说道:“二少主客气了,今日能辨良除奸,结果也算是好的。我这儿也替少主松了口气呢。只是少主莫要太过劳累,注意身体才是要紧。若有什么我能做的,只管开口。” 涂山璟沉吟片刻,说道:“瑞二娘子被关,她手里管的事务却不能一日没人,还烦请赵姨娘和胡管家分了去,多费些心。” 胡管家行了一礼,说道:“少主放心回吧,老奴这就和赵姨娘商议。” 涂山璟点点头,走过来对我说:“我们先回。” 我便随着他走出了院门,见成满被除了外衣,被捆在一条长板凳上,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冻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利索。来回的仆从丫鬟们见了他,都加快了脚步走过,但是走过后又窃窃私语起来。 瑞阳见我们出来,问道:“少主,家伙事儿都准备好了,现在就打吗?” 涂山璟摇摇头:“不急,我先送兰香回去。你等我回来。” 一路无言,我瞧着涂山璟的背影一路跟他回了他房间里。他没回过头,只是走得比平时快了些。 一进门,他便回过身,眼中竟满是泪水。 他走上前来,先是拿起我破了的袖子看了看,后又握住了我的手。 “痛吗?” 第162章 委屈 我见不得他的眼泪,连连摇头,说道:”不痛不痛!就是被灵力擦破了个油皮儿,再等一会儿估计都愈合了。“ 他低头凝视着我,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抿了抿嘴,回道:“那也不痛,就是……就是让王妈妈给看了看,没什么的……“ 他手一紧,又道:“我是问,你的心痛不痛?大庭广众下,你被人那样说,又被拉去……那样受委屈,我只恨我没法阻止奶奶。“ 我心下一酸,轻轻地回捏了他一下,安慰道:“公子莫要为我伤心,我真的没事。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清者自清,时间能证明一切。“ 涂山璟蹙眉含烟,泪眼朦胧,问道:“真的?” 我笑笑:“自然是真的,我今天见到太多谎言了,现在绝不想说谎。“ 涂山璟见我笑,也略微舒展开眉毛道:“你放心,回头我让他们都管好自已的舌头,绝不让他们乱嚼舌根。“说罢又牵起我的袖子道:“袖子破了,明天我再让人给你重新做一套。“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公子,不必啦。本就是极珍贵的东西,能让我摸一摸穿一穿已经很感激了。现在正是风口浪尖,我不想再树大招风,引人注意了。“ 涂山璟听罢又要说什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若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主,春明少爷来了,说是胡管家差人找他去赵姨娘那里共议事情,他先来问过你。现在人正在客室里坐着呢。” 涂山璟应了声,松开我的手,抬手抹了抹眼睛。低头对我说道:“那你先回房休息休息,我过去那边了。回头我再来看你。“ 第186章 我回道:“公子多紧着自已的身子,尽量莫要多思多虑,尤其是查到了什么,更莫要动怒。” 他点点头,开了门出去了。 我胸口有些堵,打开了窗,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脸上觉出了扑面而来的凉意,我心下一动,将窗大打开,脱了外袍,站在窗口。 涂山璟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回来,据说他与春明少爷去赵姨娘那里,先是给成满打板子。成满血肉模糊,血点子崩了他一袖子,但是素来好洁的他全然不觉似的,连成满晕过去了都不停,冷脸冷面地打足了三十大板,把春明少爷和路过的仆从丫鬟们吓得目瞪口呆。 后来他又领着春明少爷、胡管家把瑞二娘子的房里翻了个遍,翻出了一个粘在抽屉和桌板之间的账本,里面记载着哪个给她上了供,她又帮谁走后门都收了多少礼物银钱,这下彻底坐实了瑞二娘子的罪。 这些我都是后来听小薇说的,因为我没过多久就发起了烧,等到涂山璟忙完了回来看我,只看到我面色红赤,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样子。 他吓了一跳,唤胡珍来看,胡珍一天之内诊了我两次,也算熟练了,轻巧巧地开了些风寒的方子,告诉涂山璟不必担心,我这是惊吓过度,心神不宁加上受了风寒,便病倒了,吃上他的药,三日便能好。 我昏昏沉沉地躺了三日,到了第三天晚上果然转醒了。 一醒过来,我就看见小薇和小灰守在我房里,桌上燃两盏小灯,两人正头碰着头写着什么。 察觉我醒过来,小薇忙跑来帮我把枕头垫高,说道:“姑娘可算是醒了!现在感觉如何呀?” 我品了品,说道:”饿……“ 小薇噗嗤一声笑了,说道:“那是自然!你这三天只能喝些稀的,可不饿么!姑娘等等,我备了糕点,这就拿来!” 小灰把糕点盘子和一杯热水递了过来,说道:“姑娘可大好了?“ 我点点头,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热水。 小薇又道:“姑娘你这病倒得太不是时候了,这三天你错过太多了!“ 小灰笑道:“姑娘怕是在学那甄嬛初进宫时的装病,恰恰想在这时候病倒呢吧?“ 我笑笑:“不愧是赤笔书生。“ 小薇锤了我一下:“什么?!姑娘居然是主动病倒的?!太坏了,我们全都担心得很呢!尤其是少主,天天那么晚回来,还要过来看看,问问你醒没醒,吃药如何。“ 我捏捏她的手道:”对不住,但如若我不病倒,只怕有人会让我倒,到时候只怕你们更担心些。这三天我也不用干活,也不用出门,房里还有你们守着,虽然遭了点儿罪,但是我安全呐!“ 小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姑娘这病,听起来还挺值的。“说罢拿湿手巾给我擦了擦手。 小灰趁我拿起一块栗子糕吃的时候说道:“给姑娘报个信儿,你昏睡的这三天,少主把瑞二娘子、成满、森莺都逐出府去了不说,还顺藤摸瓜,拔起萝卜带起泥地,把瑞二娘子涉案的一干人等,打的打罚的罚,逐出府去五十多人。那瑞二娘子嚎得哟,震得我耳朵疼!” 我点点头:“自已选的路,怪不得别人了。“ 小灰又道:“还有咱们这里,太夫人亲自送了一男一女来伺候,男的叫新旺,补成满的缺,女的叫千暮,暂时补你的缺。少主起先不答应,后来拗不过,只能接了,但是不让千暮近身伺候,只让她去洒扫。我瞧着那意思,就算你好了,老夫人也不会让她回去了。“ 我笑道:“这俩是来明着监视的,肯定不会收回了。少主最近如何?吃饭睡觉还有处理那堆事,可还好?“ 小薇回道:“姑娘放心,少主除了最开始胡珍大夫来看你前有点担心,其余时候都好,照吃照睡,铆着一股劲儿似的。最近那些小厮侍女见了他都不像以前了,都紧着皮生怕自已出错。毕竟前有成满的例子在那摆着,谁也不想自已被当众打板子,后又有那群被逐出府的例子,也不想大过年的卷铺盖走人。“ 我又拿起一块杏仁酥,说道:“也好,要是以为咱们少主只是性子软,可就大错特错了。” 说到这儿,门被敲响了,静夜的声音响起来:“小薇,是我。胡医师说今天第三天就能好转,兰香可醒了啊?“ 小薇忙去开了门:“静夜姑娘请进,她刚醒。” 静夜便拎着一个食盒,盈盈走近。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说道:“还是有点热。“ *引自张九龄《感遇》 第163章 养晦 我冲她笑笑:“静夜姐姐辛苦啦。我倒下的这段时间里,姐姐一定忙得脚打后脑勺。“ 静夜苦笑道:“倒还好,若枫和瑞阳也帮着忙前忙后来着。只是缺了你,少主又不让新来的近身,有时候忙不过来些。说到这我正好想和你商量商量,我有心想让金桂或者蔓声去书房帮忙,好把我腾出来,你觉得派哪个去妥当?“ 我沉吟片刻,问道:”她们两个,可是都识字的?“ 静夜答道:“蔓声识些字,金桂不识得。“ 我回道:”那就金桂吧。“ 静夜笑笑:“好,那就金桂。“说罢把手里的食盒放下,又道:“我托小厨房给你做了点菜,你待会吃。还有差事要忙,我就先走了,忙完了再来看你。” 第187章 我在床上行了个礼,让小薇送她。 小灰把食盒揭开,把一碟一碟精致菜点给我摆在榻上小桌上面,托了放在我床上。 我低头一看,是蟹黄豆腐羹、清蒸鳜鱼、红烧冬瓜和桂花枣泥山药,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饺子。都是口味清淡却有营养的,没一个我讨厌的菜。 我一个人吃不了,招呼小薇和小灰和我一起吃掉。 吃完饭,小薇扶我起来要给我洗漱,说少主每晚都过来看,时辰差不多快到了,让我早做准备,别被瞧见了一脸病容。 小灰听罢便要出门去帮我打水,我叫住他:“小灰,你记得打完水帮我去唤蔓声过来,我有点事情想问她。“ 小灰应了,自出门去了。 等小薇帮我把头梳好,小灰热水也送到了。 等我把脸擦洗好,蔓声也到了。 我隔着帘子,让她坐在外面桌旁,说怕不小心过了我的病气。 蔓声笑道:“姑娘太客气了,如何就嫌弃了姑娘呢?“ 我在帘子后面回道:“唉,病过就知道这滋味儿不好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过小薇小灰这几日在我这里,倒是也没见怎样,我才放点心。“ 蔓声端起茶喝了一口,没回答。 我开口道:“方才静夜姐姐来我这里,说你们这阵子都受累了。“ 蔓声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口回道:“还好,只愁位份低微,有些事还得劳静夜姑娘亲力亲为,不能为她分忧。不过我看她出门便去金桂的房间了,金桂方才同我说要让她以后去书房学着伺候。” 我点点头,说道:“咱们院里之前风雨飘摇的,有太多人想往咱这里面安插眼线。多亏了你们平日里机警又任劳任怨,不然真是应付不来。回头我跟少主说,给你们都涨些月钱。“ 蔓声连忙道谢。 我又道:“不必多礼,这是你们应得的。日后若差事做得好,还会有赏。我今天寻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蔓声应道:“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开口问,蔓声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便问道:“初一那天晚上——就是狸狸吃了祭祀用的大鲤鱼那天,我托人送了封飞书回来,你可收到了?“ 蔓声想了想,问道:“可是后来静夜姑娘和春明少爷都去寻的那回?” 我答道:“是的。“ 蔓声一拍大腿,说道:“我想起来了!姑娘,我收到了,但是那天实在忙不开,我以为你要说鲤鱼的事,眼见着鲤鱼已经收到了,我忙着收拾准备,想着回头再看,回身儿就把这飞书的事情给忘到脑后了。姑娘……里面难道说了别的?可是出了什么大的差错?“说到后来,她声音开始有点发颤。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没什么,没有大差错,阴差阳错罢了。你回去把那飞书烧了吧,就当没有过这个事儿。“ 蔓声站起身来,深鞠一躬:“谢姑娘宽恕!蔓声以后一定提起精神做事,再不忙三落四的了!“ 我轻咳了一声,开口道:“那就好。说了这会子话,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也别在我屋里多待,万一过了病气府里忙不开。“ 蔓声不敢多言,行了一礼便出门去了。 我有点惋惜,可是转念一想,即便那日她送到了飞书,森莺心中的种子早已经种下,破土而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也就压下了那一丝惋惜,只剩唏嘘。 小薇收拾吃过的碗碟,刚装好到食盒里,又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 小薇忙去开门,只见涂山璟身着一件宫缎素雪长衫,下摆绣几枝腊梅,身披云雾翠羽披风,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 转头向我这里一望,他面露喜色,开口道:“你醒了。“ 小薇忙把他请进来,他站在门口,脱了披风递给小薇,看着我笑笑:“我在这里站一会儿,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有凉气。“ 小薇很有眼色地说道:“少主请坐,我去小厨房还食盒了。“回身冲我挤了挤眼睛,便放下披风,穿上一个红底金边小花袄拎着食盒出门去了。 我与他遥遥相望,一时之间相对无言。我见他容色有些清减,想必这几日定是劳累,便开口道:“你瘦了。“ “你瘦了。“几乎是同时,他也脱口而出。 我俩相视而笑,他便走了过来,说道:“我还好,就是这几日赶着揪出瑞二娘子一党,怕夜长梦多,他们再得空儿销毁了证据或者逃脱。你现下感觉怎样?“ 我答道:“公子辛苦了。我还好,整日只是闭眼躺着,除了虚倒是没什么,方才静夜姐姐给送来了好吃的,小薇和小灰陪我吃过了。倒是公子,这几日连轴转,外面里面的事情一起办,定是累到了。“ 他笑笑坐到我床边的凳子上,理了理衣袖,看向我说道:“我有听你的话,尽量不多思多虑,少动怒。我抓大,琐碎的交给春明去办。“ 我笑道:“春明少爷也是可怜,大过年的,被抓来查人。” 他眼神晶亮,狡黠地说道:“我更可怜,他我可以回头补个大礼,我呢?大过年的东奔西走不说,还没人照顾我。“ 我拉了他一缕青丝抚摸道:“真可怜,都没人给你洗头了是不是?早知这样,我爬也要爬起来。“ 他盯着我,眼睛里微光一闪而过:“你还是老实趴着吧。你若爬起来了,只怕比我更可怜。“ 第188章 第164章 软语 我放下他的头发,问道:“此话怎讲呢?” 他回道:“那日晚上,奶奶派了人来召你过去,说平白弄坏了你一身新衣裳,要请去量了尺寸赔你一套。结果你病倒了,来人特意来房里看了看,才回去复命。“ 我心知这是那老狐狸当场扳不倒我,想要秋后算账,便拍拍胸口道:“好险好险!少主,你说我这要是去了,能回来吗?“ 他皱眉,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相信奶奶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害你,可能,只是要把你请去再细细问问话吧。你……你别恨奶奶,我已经与她说了,你我并未越雷池,我又惯了你的贴身服侍,这回的事情已经揭过,莫要再来寻你。“ 我忍不住抬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轻轻回道:“她对你好,我便也对她好。“ 涂山璟长出了口气,叹道:“奶奶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往年春节她都要亲自做年糕给我吃,可是今年居然一丁点儿都没想起来。有时候跟我说话也是,提起当年的往事倒是记得清楚,但是最近的事情总是忘记,我怕……“ 我心下一片柔软,在涂山太夫人没有伤他心之前,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有着疼爱他的奶奶的孙子,父母全去了,只剩这一个长辈可以膝下撒撒娇,汲取那本就缺失了一半的亲情。 我手指绕着他的发梢,轻轻安慰道:“少主莫要忧心,太夫人许是这阵子过年事情太多,又担心你被我迷惑了去,所以焦心过度,等过了年事情少了,你们再分担些族内事务,她休息好了自然会精神些。“ 涂山璟取下缠绕在我手指间的发丝,顺手捉住了我的指尖,看着我似笑非笑道:“迷惑?“ 我点点头:“是呀,经过了这一出儿,那院里院外的丫鬟小厮们看着,指不定背后怎么议论呢!什么不愧是狐族的,贯能狐媚惑主,或者是花言巧语,把少主弄得五迷三道,演一出《白兰香年逢生死劫,涂山璟大闹姨娘院》。“ 涂山璟一推我的手笑道:“我又不是孙猴儿,哪来的大闹?你放心,全府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能耐的,能写出这么一章。“说罢他顿了顿,正色道:“说起这里,我正好想与你说,你写故事赚的那些钱,我不充府,统统拨到你名下吧。“ 我惊道:“怎么?!少主头脑发昏,到手的银子也不要了?这难道是给我的精神受创安慰费嘛?” 涂山璟笑道:“你还演上了。我说正经的,我看小薇和小灰平时没少帮你,他们两个看起来又有情意,小灰手里没有积蓄,你收了银子分他一份,权当做以后置办房产家仆的费用,也不枉他不辞辛劳地替你代为写字了。小薇没有娘家,也从里面分一份,就当嫁妆了。” 我点点头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小薇他们年纪还小,这事可以不用着急。” 涂山璟摇摇头道:“这几日我天天来,见小薇外形日日有些微变化,想是没多久就要长到下一个阶段了。下一阶段便是个少女模样,按规矩就可以成亲了。当然,成不成亲的,端看他们两个的意思,我们只是从旁帮着些,不好直接干涉。“ 我一听,暗道惭愧。我刚醒,屋内光线又暗,竟没看出小薇的不一样来。倒是他,心细如发,府里府外的事情忙着不说,还为两人谋划着将来,真是心明眼亮啊。 于是我坐着行了一礼,说道:“公子为他俩着想,我先替他俩谢过公子!“ 涂山璟摆摆手:“哪里哪里,快起来。他们也算成日眼里看着长大的,自然是要为他们打算。“ 我垂首道:“那这样的话,我恐怕又得病上一场了。“ 他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呢?“ 我抬头看他,回道:“这么一大笔业务,我得先关在房里理一理目前的银子都有多少,再算算涂山府附近的一个宅院连带丫鬟仆从老妈子一共需要多少银子,目前平均每本的赚钱速度是多少,要多少年才能够总房款,还有物价涨幅也得算进去吧?算完了还得准备置办小薇的嫁妆,什么衣服首饰,柜子箱子的,我都不太懂,是不是都需要提前好久定做啊?对了,小灰是从外面捡的也就算了,小薇可是府里从小长起来的,是不是还得给赎身钱?如果不称病躲在屋里,哪里有时间好好理一理这千头万绪的各种事情?再说了,若是传出去我又要得这一笔钱,指不定有人看不顺眼呢!” 他听了我的长篇大论,眼神难得放空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清明,干笑道:“你……你想得还蛮周全的。“ 我权当他是在夸我:“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平日里跟着谁?我可是公子身边头等大丫鬟之一呢!” 他站起身来说道:“除了第一项,后面小薇小灰的事情都交给我吧。你平日里也不用着意去准备,看好了什么买了就是,等到该预备的时候缺了什么我都给补上。” 我嘻嘻笑道:“那,多谢公子了?” 他点点头:“嗯,再放你三天假弄你说的那些账,到初八你可不许再赖了。就算我答应,静夜也不答应。” 我笑道:“多谢公子!哎哟那我可不敢一直躺着,这几天我去书房替静夜吧,正好带带金桂,省静夜一些说话的精力。” 涂山璟看看我,说道:“也好,你对外就宣称还没恢复利索,需要慢慢来。我回头和她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慢慢休养,做多少算多少,不要勉强。” 第189章 我点头如捣蒜,看他长腿迈开走到外间,胳臂一展捞过了披风,出门去了。 没过多久,小薇带着小厨房的糕饼匣子回来了。我叫过了她拉到灯下细看,确实眉目舒展不少,眉宇间褪去了一些稚气,隐隐约约有个少女的样子了。 小薇奇道:“姑娘,你这么端详我做什么?” 我喜道:“小薇,你要长大啦,你要美少女变身了你知道嘛?” 她“啊?”了一声,低头想了想,说道:“怪不得我最近这些日子腿有些疼,我还以为是裤子穿薄了冻的!” 我心想,这个大概叫做生长痛吧。美滋滋地拿过她带回来的一块枣糕吃了起来。 第165章 印章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梳洗打扮好,出门见院中不再是金桂在扫地,而是换了个年纪稍长的丫鬟。 她一身藏蓝色宫缎滚边长裙,披了个棕色斗篷,头上斜斜只插了一枚金钗,正拿着扫帚低头扫地。 见我出来,她抬头露出了笑容,相貌平平,脸上一个梨涡绽开得却是娇俏,对着我笑道:“姑娘早!我是前几天从太夫人那里来的千暮,现在负责洒扫。姑娘可大好了?” 我抬起手掩住嘴,假咳嗽了两声,回道:“托姑娘的福,终于能起来出门了。还是有点虚,可是不好意思再连累姐姐妹妹了,这就去书房上工。” 千暮连忙停住扫帚说道:“姑娘辛苦了,当心累坏了身子!” 我点了点头:“多谢姑娘好意,咱们这伺候人的,哪能撇下活计不管呢?但凡有一口气吊着,总要奋力爬起来干活儿的。” 千暮称是,目送着我走过去,等我走出老远才又听到她在身后重新扫了起来。 虽然我方才是装的,但是毕竟好几天没活动了,走到书房还真有点虚。 我伸手拉了拉披风裹紧自已,远远地瞧见若枫正守在书房门口,和金桂聊着什么。 见我走近,他行了一礼:“见过姑娘,姑娘总算好起来了。” 金桂回头见是我,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姑娘早。” 我也回了礼,问道:“你们好早。这是在聊什么呢?” 若枫回道:“金桂姑娘第一天来书房当值,我给她讲讲大概的规矩。还有少主最近买卖没怎么开张,所以上午都有空,一般都是改了上午来,下午去宴请或者拜访。” 金桂点点头:“是呢,若枫哥哥讲得好生仔细!”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钥匙开了门锁,说道:“你若枫哥哥诚实可靠,做事更是滴水不漏。你跟他学肯定错不了!” 若枫笑了笑:“姑娘过奖了!” 我走进门里回过身,对他笑道:“当得起当得起!”然后又对金桂说道:“进来吧,我今天先给你讲讲陈设布局,洒扫时要注意什么。” 金桂恭谨地迈进来,冲若枫点了点头,这才把门关上。 我如此这般地给她讲了一通,金桂也一边点头一边把洒扫的活儿在我的指导下干了。 我许久没连续说这么久的话,觉得嗓子有点干身上有点发虚,便坐到角落里的椅子上。 金桂见状忙给我倒了杯热水,拿过来说道:“姑娘久病初愈,先歇歇吧。喝口水。” 我谢了她接过杯子,见书房的门被打开,涂山璟领着瑞阳走了进来。 瑞阳也是许久未见我,在涂山璟身后冲我挤了挤眼睛,我回给他一个微笑。 涂山璟笑道:“你这师父出山了?” 我和金桂行了一礼,答道:“还成还成,少主看这里打扫得如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涂山璟转圈看了一下,坐到案几边说道:“我看蛮好的。” 瑞阳把手里拎着的小箱子放到案几上,涂山璟便打了开。 我一见,给金桂使了个眼色,带着她就要退下。 “等等,兰香你留一下。”涂山璟开口道。 金桂冲我点点头,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出门去了。 我走到涂山璟身边,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差事啊?” 涂山璟把小箱摊给我看,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我之前有个印章摔碎了,正好寻了几枚上好的玉石,这回刻完了注入灵力,便可坚固如金。你帮我选选看,哪个好?” 我俯身下去细细端详,见其中一块白玉无瑕,通体莹润,正配他的气质,便指着那块对他说:“公子,这块我看不错。” 他低头看了看,说道:“好,那就这块。”顿了顿,又开口道:“你……那个书的事情,钱庄开户需要印章,我记得你也是没有的是吧?不如你也顺便选一块,我一并刻了。” 我喜道:“那敢情好!”低下头又选了一番,最终选了一块浅绿玉色的小小玉石,说道:“我看这个颜色蛮好,就它了。” 涂山璟拿起它对着阳光转圈照了照,说道:“颜色虽好,水头儿有些一般,还有些絮。” 我忙摆手道:“公子,我不懂这些,就觉得它颜色好看。要是有些瑕疵,估计没那么贵重,我反倒收得更安心呢!” 他笑了笑:“好,那就刻这个吧。”把那两块取出来放到一边,将小箱子递还给瑞阳。 瑞阳拿去旁边的架子上放好。 我见涂山璟貌似很闲适的样子,便问道:“公子,你现下可有空儿呐?想拜托公子两件事。” 第190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91章 我点点头,回道:“公子请放心,我会小心。还有,我想趁这个时候再好好修炼灵力,可否请公子派个高手来指点?” 他沉吟片刻,说道:“好,我派个擅于教人的影卫来。你好好吃饭吧。” 说罢他起身出了门去。留下我带点怅惘地吃着剩下的早餐,形同嚼蜡。 接下来他一天都没唤我前去伺候,到了晚上,一个自称洪莹的黑衣女子敲响了门,说二少主吩咐她接下来每天晚饭后前来教我修炼。 我与她约定好具体时间,草草收拾了便睡下了。睡不着的夜晚实在难熬,一夜像烙大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待天光大亮我便爬起来洗漱。 身子有点飘,好在我用意志力压制了身体的虚弱。走出房门,我只看见抱着两个包袱的瑞阳。 “瑞阳,少主呢?”我忙问他。 “姑娘,少主起大早便去春明少爷那里了,行李都是昨儿晚上收拾好的。你快去前门那里吧,他从春明少爷那里回了直接在前门坐马车走。” 我闻言忙往前门那里赶,待我赶到,看见一匹马车已妥当停在门口。 涂山璟正掀了车帘子向外张望,见我跑来,嘴角微微翘起,抬手扔了个小布袋给我。 我慌忙接住,抬头见他开口道:“匆忙间囫囵刻了下,去钱庄取钱可以,但是形状还需要打磨,你等我回来。” 我解开布袋系着的带子,只见里面一只小小的玉印章,章底印着他教我写过的那三个字,章身四方已经打磨光滑,上面草草地雕着一只小狐狸。 这时瑞阳和若枫从我身后也跑来,若枫送瑞阳上了马车,静夜也从另一侧车窗里探出头,跟我们挥了挥手。 涂山璟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手一松,帘子把他丰神俊朗的脸盖了住。 赶车的小厮我不认识,但是他很熟练似的,抽了下马鞭,三匹马儿长声嘶鸣,带动马车车轮滚动起来。 我和若枫仰着脖子目送着马车离去,在视线的尽头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 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涂山璟在身旁,我过得了无生趣。白天吃过了饭就陪着金桂里里外外把书房扫一遍,虽然它的主人一时半会儿并不会回来使用。 到了下午,我要么和蔓声打扫涂山璟的卧房,要么缠着小灰写书,或是拉过小薇端详她是不是又有了新模样,把小薇看得直发毛,告诉我没那么快变化才作罢。 第167章 贺礼 期间广林有来找过我两次,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情报,我只知道涂山篌像是突然安分了似的,规规矩矩地在自已院里,偶尔见见客人,也都是他原本生意上就见熟了的人。 晚上吃过饭,便是我一天之中最能打起精神的时间。涂山璟给我找的那个师父果然是个擅长教人的,又是女子,更方便她手把手地教我穴位都在哪,灵力怎么提升。 待到她教过我回去了,偶尔我会掏出那枚小小的印章摩挲着,触手间温润光滑,小狐狸虽未完成,但是灵气可爱得很。 不过练习实在耗费精力,我一般没过多久便双眼皮打架,沉沉睡去。 待我能将冰箭化出六枚,像模像样地围成一个圈,能够威风地布阵的那天晚上,外面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雨。 小薇在我旁边揉揉眼睛说道:“姑娘,今天也很用功了,快睡吧。” 我走到窗前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只觉得水汽带着一丝氤氲潜入,比想象中的要暖和许多。 “小薇,今年这雨怎么下得这么早?” 小薇打了个哈欠,说道:“今年过年晚嘛。往年少主生辰时还下雪呢,今年倒是下起雨来了。” 我一惊,关了窗户回身问她:“少主生辰什么时候?” “一月廿七啊,就在三天后。” 我又问道:“今天你去小灰那里,有听他或者若枫提起少主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小薇摇了摇头,回道:“没有。不过少主往年生辰都是在青丘过的,不是在府里摆宴席,就是去外面酒楼设宴招待前来祝贺的各家氏族,估计快回来了吧。” 我想了想,若是在府里过,最近府里没听说有准备什么,之前又驱散了好一批仆从丫鬟,正是缺人的时期,估计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操办这事,可能今年就在外面过了。 第二天我打听了一下,果然府里没有张罗,也没人知道涂山璟何时会回来。我有点担忧,但转念一想,他是在家里被涂山篌给暗算去的,如今不在家中,所以稍稍安心了些。 到了一月廿七黄昏,我忙完差事,回到屋里,掏出了昨天出门买的檀香紫檀木匣细细端详。本来没有想好给他买些什么生辰礼物,只是挨家店乱逛,看到这个木匣时,突然想起来他的文书大多都放在案几上或者抽屉里,没有能收纳的物事,一下子就相中了。 加上老板又天花乱坠地夸赞,说什么这檀香紫檀木不只有高雅香气,还能驱虫防蛀,最是适合放文书,加之匣面又有巧夺天工的南海螺钿工艺,图纹是雪中腊梅,取疏梅映雪,傲骨凌寒之意,最适合高贵的世家公子,于是我便花大价钱买了下来,只是不知何时能送到他手上。 正想着,门外小薇瞧了瞧门,说道:“姑娘,大少爷那里的广林来给送贺礼。” 我听了,忙把木匣收好,起身去客室了。 第192章 一进门,广林正喝着热茶,见我来忙放下茶杯深鞠一躬,说道:“见过兰香姑娘。我奉大少主之命,来给二少主送生辰贺礼。” 我笑笑:”有劳了。” 广林眼睛转了转,凑近了些又道:”姑娘,我听大少主说,今儿个二少主就回来了,他晚上要去庆池楼赴生辰宴呢!” 我一惊,垂了头思索为什么没人回来报信,为什么涂山篌不亲自带生辰贺礼去,却要送到这里来,别是什么栽赃陷害的东西吧。 他见我思索,半真半假地调侃道:“咦?姑娘一向消息灵通,怎么这回竟然不知吗?难道是……失宠了?“ 我忙道:“我上午忙来着,许是谁接了飞书放在我房里还没来得及看。我们好着呢,不牢你费心!倒是大少主,怎么不带着贺礼去酒楼,送这里来了?送的是什么,你可知啊?“ 他笑了笑:“大少主说了,一个屋檐下住着,拿着去了还得拿回来,倒不如直接送来这边。好像送的是一个什么灵石。”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墨绿锦盒。 我心道,不知是什么邪石,最好就拿出门埋了,但是面上不露,也笑道:“那多谢大少主,我这便好好收着吧。” 广林接过了锦盒,起身整了整衣服,对我一鞠躬道:“姑娘,那我这就告辞了。大少主那里还有事情,晚上我得陪他去哩。” 我也站起身送他到门口:“那您慢走。” 正在此时,隔着他,我见到院里一个人抱着包袱行囊,行色匆匆地往里进,正是久未见面的瑞阳。 我忙迎上前去,问道:“瑞阳,少主可是同你一起回来了?” 瑞阳见是我,停了脚步说道:“问姑娘好。少主回来了,但是他直接去酒楼了,我先回来放行李。丰隆公子好客,说要在辰荣府给他办生日宴,被公子再三推辞,所以耽搁了些。”说罢他从包袱里掏出了两个袋子递给我,又道:“正巧碰上你,这是丰隆公子给你带的鹿肉干,说是上次看你吃得香,正好年前又去猎了些,便让我顺道带了回来。” 我听得涂山璟已经回来,心下一片暖融融,即便还没见面,好歹也是在同一片地界上。接过了鹿肉干,我和瑞阳回道:“丰隆公子真是好客,得空儿见了他我得好好谢谢他。我帮你拿吧。” 瑞阳应了一声,和我拿着行李往涂山璟的卧房去。进了房间放下行李,我问道:“你们此行还顺利啊?可有……可有什么异样或是困难?” 瑞阳摆摆手道:“挺顺利的,就是少主这一路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时不时就出神。我和静夜探了次口风,他也不吐露,估计还在盘算着瑞二娘子有没有余党未消吧,或者是年后刚开的买卖,到底今年怎么布局。” 我暗暗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待会儿是往酒楼去吗?还是在府里歇着?” 瑞阳看了看我,回道:“姑娘可是想去酒楼看看少主?可惜少主说了,今天人多眼杂,还是等他回来吧。” 我听了不禁有点怅然,不过他说得也在理儿,便点点头道:“没什么,只是我也备了生辰礼,想着什么时候能给到少主。” 第168章 生辰 瑞阳一摆手:“那估计你可得好等了!今晚宾客众多,定是要喝上好一阵儿才能回来!” 我点点头,想着瑞阳旅途疲惫,便没多谈,自让他回房休息去了。 在涂山璟的卧房中,我没事找事地把桌椅板凳,案几台面,角角落落都擦了一遍,又寻出他惯爱用的香,把屋子熏得香喷喷。又把他的床铺铺好,换上昨日新晒的被子。 手上满满,心中却空空,忙忙碌碌地直至月上半空中。我想起来要送他的礼物,又去房里取了来放在衣箱上。 也不知他几时回来,坐卧不安地房里踱了会儿步,许是干活儿累了,我有点迷迷糊糊地,便伏在桌上小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浅浅有了些意识,感觉有人轻轻摸我散在桌上的头发。 一睁眼,我看见涂山璟放大的脸就在近前,面色微红,眉下一点痣,眼角微微扬起,眸底一泓水色,透露着一丝温情。 见我醒了,他莞尔一笑,开口道:“月落星沉,美人春睡。” 我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行了一礼:“公子回来了?” 他点点头,上前一步,带着些酒气道:“嗯。可有想我啊?” 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退了一步打量着他。 他又上前一步,揽过我拥在怀中,用手轻柔地抚过我的发,沉声道:“你不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我在他身后举起右手,六枚冰箭围成一个圈,悬在空中旋转着。 “说!你是何人假扮?还是少主的傀儡?!”我在他怀中厉声道。 他松开了我,向后退了一步,手一挥收了我六枚冰箭,眼中水色渐消,眼神变得清明。 他笑道:“真的是我。你灵力长进了不少。” 我将信将疑,但是打又打不过,只能戒备地问道:“你真是少主?那我问你——” 他接过话茬:“安陵容之父是松阳县县丞安比槐,广林的钱袋子绣的是镶金边芭蕉叶,小薇的嫁妆你可慢慢备了?不用考了,真的是我。” 我这才相信,喜笑颜开道:“真的是公子!我以为我睡糊涂了做梦呢!还是你喝醉了?” 第193章 他苦笑道:“看来昶说的法子对你不好用。我没喝醉,醉的是他,他今晚替我挡了不少酒。” 我笑道:“昶公子教你的什么法子?他自已用过吗?少跟狐朋狗友学那些!” 他又一笑:“我原身是狐,他原身是狗,我俩正是如假包换的狐朋狗友。凑在一起自然——”说罢他眨眨眼,说道:“罢了,不与你说那些了。你怀里硬硬的是什么?可是给我的生辰礼物?”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锦盒,说道:“不是,这是大少主今天差广林送来的。说是什么灵石。” 他接过来拆了开看了看,又关上盒子说道:“晓得了。大哥今天在席间没怎么喝酒,宴席散了以后是他送我回来的。我们很久没有这么聊天了,他还好心帮我也送昶回去了。你待会儿先帮我把礼物收在书房,明天我去他那里谢他。” 我接过盒子揣回怀里,转身去衣箱上取了我那螺钿木匣,递给他说道:“公子,这个才是我的贺礼。” 涂山璟笑着接过,解开锦缎包着的外皮,将那颜色泛着渐变珠光的螺钿木匣对着烛光晃了晃,赞道:“好精巧的工艺!” 他掀开木匣,见里面放着一张诗笺,便拿起来读了:“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 他低头笑着看我,说道:“你这段时间也习字了?” 我羞愧一笑,回道:“只学了一点点。这还是我让小灰写下来打个样儿,然后我照着写出来的。这段时间主要在提升灵力,洪莹姑娘教得很好。” 他点点头:“那我回头赏她。” 我抬头望着他,见心心念念已久的他就站在眼前,烛光给他晕上了一层浅浅的微光,似真似幻,如梦如歌,一时之间忘记了言语。 他起先也笑着看我,过了一阵儿笑容渐消,目光炯炯,眼睛里像有着钩子,又像有着一汪深潭。 “静夜又赶路又随我去赴宴,这阵子怕是乏了。今天晚上你在这边吧。”他轻声道。 我打了个哆嗦,有点想从这灼灼的沼泽里逃开,便推说道:“那我去唤人打点热水给公子洗漱。公子赶路辛劳,也早点歇息。” 他坐到桌边,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说道:“好。” 我开了门,见若枫候在台阶下,便托他去打点热水。 若枫送了热水来便退下了。涂山璟洗漱过,时候也不早了,他便吹了烛火,除了衣服歇下。 我听着他不多时便鼻息深长,自已却是辗转反侧,眼前满是他那双脉脉的眼睛。睁眼也是他,闭眼也是他。 我索性爬起来,穿上外袍,轻轻推了门出去。 今夜是个阴天,抬头不见月亮,天空灰蒙蒙的,只有几个星子间或从乌云后面露出来。所幸空气很好,早已不那么寒冷,风中隐隐氤氲着春的气息。 我走了几步,想着起都起来了,不如把涂山篌的礼物拿回书房放好,不然明天早上伺候涂山璟洗漱不知道他要不要带我出门去,在我这里放着总觉得是个事儿。 走到了书房,我远远地瞧见门口没人,可能当值的去茅房了。 又走了几步,余光扫过,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书房的门太黑了。 它原是光润的木制门,本应和旁边冰裂纹的窗棂一样的明暗,此刻却好似凭空消失了似的。 我大着胆子走近一看,原来是门大开着,屋内比室外黑,所以离远看显得黑漆漆一片。 我加着小心往里走,刚迈进去我的脚步就停了。 因为我听到屋内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我进去的那一瞬间便停了下来。 我不动,对方也不动。 待我在黑暗中稍稍适应了些,借着外面一点点的光亮,我看见案几前有一条黄色的尾巴。 我摸出火折子擦亮,见是一只大黄狗在案前背对我趴着,大尾巴摇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笑道:“哪里来的小狗?这里可没有吃的哦~”说罢我举着火折子上前,想看看它弄乱了什么文书没有。 突然头皮发麻,我停下了脚步。 是啊,书房里没有吃的,它怎么就偏偏进到这里了呢? *化自柳宗元《早梅》。 第169章 盗贼 它趁我这么一顿,回身便向外冲。 我只来得及看清它嘴里叼着张纸,还有眉头上像是有一条疤。 我一个箭步,紧随它窜出去,右手一抬,六枚冰箭齐齐射向它。 它就地一滚,躲过了几枚,但是仍有几枚射入了它的身体,洒出了点点鲜血。 它呜咽一声,四足发力,爬上了书房旁边的树,又从树上飞速跳到围墙上,咕咚一声落了地跑走了。 我没它那两下子,只得往大门处跑,想要绕出去追。 跑了几步,新旺不知从哪里奔出来,见我神色匆忙,忙问道:“姑娘,怎么了?!” 我吩咐道:“一只大黄狗窜到少主书房里偷东西,被我用冰箭射中,从那边翻墙跑了。你快顺着血迹追!” 新旺听罢,抬腿就跑向门外,一边跑一边说道:“我灵力也不够上墙,我绕出去看看!” 我想起涂山璟的书房门还大开着,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忙回到涂山璟的书房里,点了灯查看。 屋里不乱,只是案几周围被翻了满地的文书,打眼一看不知道到底少了什么。 第194章 我赶紧拿出备用锁将门锁上,回身去找涂山璟。 路过我自已的房间,里面烛光亮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飘到门口。 门开了,小薇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姑娘,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怎么了?” 我着急赶路,一挥手答道:“你先回去吧,少主书房里进了狗。” “狗?是一只大黄狗吗?不是少主从外面领回来的嘛?我下午在树底下看到它,还抱到房里玩了好一会儿呢!”小薇奇道。 我听了这话,忙回身进屋,关了门问她:“可是这么长,这么高,眉上有道疤的?!“ 小薇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和它玩了会儿便困了,就睡着了。醒来它就不见啦。所以我晚上不怎么困,都没睡实。” 我急急扑向我的箱柜,打开来查看。 涂山璟书房的文书多,又有好多东西收在箱柜或者抽屉里,平时我都不曾得见。 但是我的东西我心里都有数,紧要的也就那几件。 我看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 之前涂山璟放在我这里的半张地图,没了。 我叮嘱小薇道:“小薇,下午你抱着大黄狗玩的事,先谁都别跟谁说。” 小薇见我神色严肃,吓得瞌睡也没了,连连点头。 我无暇再与她说话,直直奔着涂山璟的卧房去了。 也许是我关门时顾不上放轻手脚,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便转醒,坐起来问道:“是兰香吗?” 我一边急急往里走一边应道:“是我。公子请快起来,地图丢了!” 他手一挥点燃了床边小几上的蜡烛,长腿一伸便下了床,走出来把外袍披上,抓了根发带束起头发问道:“怎么回事?” 我帮他系着带子,如此这般地说了我今晚在书房的见闻,当然,把小薇抱着狗玩那段隐了去,只说我回房查看,看见地图另一半也没了。 他眉头紧锁,从柜子里翻出暴雨梨花针递给我,说道:“陪我出去看看。” 我正系那小盒子到腰间,门被轻轻敲响,新旺的声音响起:“姑娘,你在吗?“ 我忙去开了门,新旺见涂山璟也起来了,知道事情严重,赶紧躬身说道:“少主,姑娘,小的去院门外没看到那只狗,血迹顺着墙消失了,我绕了两圈赶紧回来禀报。” 涂山璟手一挥:“无妨。我先去看看。” 说罢他带起了一阵风,快步跑到院中去了。 我赶紧跟上,奈何灵力不如他,等我和新旺赶到书房,见他正蹲在围墙上,细细看着上面的痕迹。 见我们来,他跳下来开口道:“那狗狡猾,没从地上走,又从对面绕回来上了墙,从这里顺着墙跳到那边的墙跑走了,所以上面有两道血迹。” 我看向他,问道:“幽会不会看见?” 涂山璟右手一伸,一道淡蓝色灵光射向空中,片刻后一个黑衣男子从中庭处飞身前来,躬身一礼道:“少主有何吩咐?” 我一见不是幽,猜到可能今夜值守的不是他。 涂山璟开口问道:“你方才可看到一只大黄狗从这里跳上来顺着墙跑走了?” 那影卫一拱手:“回少主,属下无能,一直在屋后那棵树上值夜,未曾看到。” 我想着涂山璟屋后那棵树,位置偏一些,比屋檐矮一些,看通往涂山璟房门的地方虽然绰绰有余,但想要隔着屋檐和几棵树再看到这里的围墙,确实不太可能。 涂山璟面色不改,说道:“晓得了,你集结周围的影卫,在此听命。要暗中联系,切莫声张。” 那影卫道了声是,顺着来路奔出去了。 涂山璟又对新旺说道:“你就在此守着书房,待影卫们回来了,留四个把前后左右都围住了,再派两个人去把若枫和瑞阳都叫醒,来这里待命。” 说罢他转向了我,说道:“事出紧急,你先随我追一下。” 我点了点头,他便抱起我飞身纵到围墙上。 我虽然恐高,但是如今他强有力地环着我,竟也就忘了害怕了。 好在他马上又纵身下去,轻轻巧巧地把我放到了地上,对我说道:“我在上面追,你在下面看,有什么异样便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取出火折子擦亮。 他回身上了围墙,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我弯了腰细细看着围墙角下,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在围墙上一路走走停停,时而纵跃,我跟着他七拐八拐,直到手里的火折子燃了近一半。 突然他在围墙上停住了。 我在下面见地上他的影子站住不动,不由得抬头看他,见他立在围墙上,抬头眺望着不远处的宅院。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是涂山篌的宅院。 虽然心里早就隐隐约约有了猜测,此刻坐实了,我还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遥遥望着涂山篌门口的守卫,都是身材高大,手拿利刃的。我抬头看着涂山璟,轻声问道:“公子,怎么办?“ 他跳了下来,回道:“闯。“ 说罢他手一翻,一股无味的白烟升起,渐渐地形成了一团迷雾,悄无声息地飘到半空中,从空中自上而下地笼罩住了涂山篌的宅院。 第170章 冰魄 片刻之后,迷雾中传来几声脆响,像是兵刃落地的声音。 第195章 他牵起我的袖子,开口道:“走。“ 我心直突突,跟着他往门口走。 走进了迷雾,将将只能看清周围丈余。 我看见方才还在门口伫立的守卫,此刻正倒在了地上,兵刃横在一旁。 胆战心惊地绕过他,冷不防涂山璟伸手一拉我:“小心。” 我低头一看,暗道惭愧,光顾着绕开那守卫的身体,却没看到我的脚步即将要踏上一个小小的血色圆圈。 一个血爪印。 涂山璟松了手,挡在我身前,开口道:“那狗大摇大摆从前门进了这里,怕是和大哥脱不了干系了。大哥灵力比我高强,若是他醒着,估计不会中我的迷雾。你要小心着些。“ 我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晓得了。公子放心,我一定注意。“ 涂山璟走走停停,顺着血迹走到正房门口。 门口也歪着个小厮,看着眼熟,好像是春节在胡管家拜年的时候,广林身边的那个。 涂山璟右手一挥,一把晶莹剔透的短剑出现在手里,通体流光,似有水光隐隐流动着。 他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问道:“大哥?你醒着吗?“ 屋里没有动静。 他又抬起左手,一团灵光从门缝挤入。 片刻之后,那团灵光又钻了出来。 他抬手收了灵光,素手一伸,推开了门。 原来门没锁,只是虚掩着。 里面也没人。 他径直走入内室,我的目光却被外间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花瓶所吸引。 还没到春天,屋里的地龙仍烧着,是以很温暖。 那花瓶周身布满了水汽,瓶身之下有着长长一条水渍。 我向内一看,见花瓶里面冻着冰,可是若流出了这些水,按照我的常识,花瓶里的冰早该化掉一些了,现在看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解冻的样子。 我忙唤涂山璟来看,他只向内探了一眼便说道:“冰魄。“ 我头皮一麻,忙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那他们这是去圣地了?怎么血迹到了屋内就没有了?难道是……”说罢我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怕看见梁上藏着那大黄狗,伺机要从头顶扑下来。 幸好梁上什么也没有,涂山璟开口道:“被子不见了,估计是谁拿被子包住了它走掉了。我们直接去圣地。” 我点点头,随他走到庭中,他解下腰间碧玉狐狸挂牌晃了晃,不多时空中传来了振翅的声音,狸狸盘旋了两个圈降落在院中,他没等狸狸矮身便一个飞身骑了上去。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我稳稳地翻身上去,扶住了涂山璟的腰。他单手叩了叩狸狸的背颈,狸狸扇扇翅膀,平地飞起。 我闭着眼,开口道:“公子,可要搬些救兵?不知大少主带了多少人?” 涂山璟的声音从风中飘过来:“这一阵子我拨了些影卫暗中看着大哥,大哥院中并没有许多人,他凡是出府,也会有影卫跟随,没见他在哪里藏了大批队伍。不怕,今日我生辰,影卫跟了一半去酒楼,还有一半在圣地那里把守,先过去看看再说。“ 我听了稍微安了心,虽然涂山篌算准了涂山璟生辰,影卫多被调走随身,圣地守卫薄弱之时动手,但是影卫个个都身手不凡,他若没有大批人手,只怕一时半会也突破不了重围进入到那藏宝之地。于是我闭上了嘴,任由疾风在我脸上刮过。 涂山若是走着过去,不远不近正经要好些时候,但若是飞着去,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狸狸伸开臂展,滑翔过云雾缭绕的山脊,顺着山的走势低低地飞。 涂山璟拍拍狸狸的背,说道:“狸狸,往后山飞。” 狸狸轻啸一声,转了个弯儿,向后山飞去。 后山兴许是地下有着温泉的缘故,温暖湿润,此地的树木居然依旧郁郁葱葱,枝叶茂盛。 狸狸身形较大,难以钻进层层叠叠的枝叶之下,找不到落脚的地儿,只能盘旋在密林之上。 涂山璟摸了摸它的背,指着远处一棵较为低矮一些的树冠说道:“狸狸,落在那里。“ 狸狸听话地停在了那棵树的树顶,涂山璟拍了拍它走下去,脚尖踩在树梢,身姿如风,随着枝头在风中摇摆着起起伏伏。 他把手伸向了我,我咬了咬嘴唇,将手搭过去。 他拉着我的手一拽,我便向他怀中落去。他环着我转了几个圈,借着去势卸了力度,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湿软的土地上。 他侧耳听了听,密林中除了风声虫鸣,并无其他的声音。于是他右手一伸,一个光团出现在半空中,忽闪忽闪地,向前飘去。 我们沉默地跟在那光团之后,不多时在前方的树干和枝杈后面,远远地出现了一抹水色,想来就是那地图里的人工池了。 待快走出密林到达人工池旁那片空地的时候,涂山璟在前面突然一抬手,我立马站住了脚步。 只见他张望了下,回过身来摇摇头。 我睁大了眼睛,但是不敢开口问话。 他嘴巴不动,我耳中却传来了他的声音:“我在用传音入密,只有你能听到。影卫都倒了,小心附近有埋伏。” 我一听之下,静静地大惊失色,伸了脖子眺望过去,果然见人工池旁横七竖八地倒着一群黑衣影卫,若不是池水有着反光稍微映亮了周围,乍一看几乎看不出来。 第196章 我正在思索着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这么快把所有的影卫都打趴下,涂山璟大概是想到了我所想,是以他的声音又在耳中响起:“他们用了冰魄。先是从空中浇了水下去,后又撒了冰魄上去,影卫不识,没想着躲避或是闪避不及,都被冻上了,动弹不得。” 我默默地咧了咧嘴,这得多冷啊,敌人也太歹毒了。 涂山璟沉思了片刻,又传音到我耳中:“估计是他们找不到圣地入口,索性躲在暗处偷窥,我们若是露头救人,他们就会现身。“ 我想了想,苦于不会传音入密,只能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了个“救?“字。 他目光锐利,坚定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救。敌人拖得起,我们拖不起。与其僵持,不如破局。“ 接着他又道:“你紧跟着我,不要走远。若是打起来,我们就在那人工池头上的石头附近徘徊,若我猜测得对,入口便在它左右。“ 第171章 打斗 我闻言点点头,见他一伸手,那团灵光变得黯淡,化作一团白雾,越来越扩大,向前弥散开来。 他左手牵着我,踏入那团白雾中。右手一张,那柄冰琉璃般剔透的短剑又出现在他手里。 白雾中能见处不过两三尺左右,我右手按在暴雨梨花针的开关上,一步一步,走得小心。 走近第一个侍卫,他手一摊,一道灵光钻入冰壳,那影卫身上的冰虽未化,口唇处却呼出了哈气。 “青丘公子当真仁善,大好的灵力不留着杀敌,还要顾着救下人。在下佩服,佩服哇!“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自密林中响起。 涂山璟抬手一挥,一道灵光破空而去,飞向声音发出之处。 一棵儿臂粗的大树应声倒下,但是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公子莫气啊,你看看,我夸你仁善,你倒是来打我。“那个声音又在另一处响起,第一句话音未落,第二句又换了个地方,身形之快,令人咂舌。 涂山璟像是知道自已击不中对方,双手握拳,原地转了个圈,十指张开,十几道灵光四散开来,纷纷钻入倒地的影卫身上。 “青丘公子,你这么做顶多能一时保住他们心脉,暂时不至于死掉。可是时间久了灵力消散,冰壳未开,他们最终还不是个冻死?“那声音又换了三个地方。 “鬼方谦,你莫要躲躲藏藏,不如出来,我们好好打一场。“涂山璟厉声道。 我心一抖,那声音居然是之前打过交道的鬼方谦。我记得他灵力高强,怕是在涂山璟之上,不知我尽全力帮着搏去,能否抵挡得住他? “青丘公子说笑了,你知道我们向来省力得很,能不动手便不动手。你说如若我照着这迷雾中泼一通池水,再撒上点冰魄,你和你那小丫头能抵挡得住吗?不如你出来,乖乖告诉我入口怎么走。“ 涂山璟笑道:“冰魄一共就那么多,你若能再用方才就用了,何必此时还要提醒我们?“ 说罢他左手松开了我,向前一指。 迷雾略微有些消散了,我尽力向前望去,见人工池尽头影影绰绰地有个大石头,知道是他之前与我说的狐尾石头之一,便轻手轻脚向那石头处走去。 就在我快要走到那块石头处,忽然一团红光闪过,驱散了石头周围的迷雾。 我看见瑞阳面色平静地站在石头旁边,我喜道:“瑞阳,你来帮少主了?快,帮少主防御。” 瑞阳点点头,说道:“好。“于是他抬起右手,手上红色灵光闪耀。 忽然,我直觉不对,瑞阳从来见了我都是满面笑容,而此时他未免有点太过冷淡,简直比沉静的若枫还要面无表情。 就在这一刹那,我往旁稍了稍,而瑞阳那团灵光团向我呼啸而来。 幸好我躲在了石头后面,所以那灵光团没有击中我,而是将石头击得粉碎。 我心知有诈,却也打不过,只得躲向下一块石头。 此时迷雾已都被驱散,涂山璟手持短剑,与鬼方谦打在了一起。 而那个“瑞阳“则面上带着狞笑,又凝起了灵光团。 我见势不妙,先下手为强,一抬手,六枚冰箭齐齐向他发出。 他“咦?“了一声,用灵光团将它们纷纷击落。 我趁机跑向涂山璟的方向。 那“瑞阳“则在我身后笑道:“你也不用急,待我把这几块石头都击碎,看你还往哪里躲?!“ 鬼方谦则吼道:“你疯了?万一把入口机关打坏了,看你怎么进去?!“ “左右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索性都打开看看!“他在我身后又击碎一石,一块不大不小的飞石击中我的后背,我踉跄了一下,嘴角有咸咸的热热的液体流出。我有心想发动暴雨梨花针,但是又怕距离太近时间不够我扳动两下。 涂山璟奋力格挡开鬼方谦的一击,一伸手挥出一片密如流星雨的灵力光团击退鬼方谦,又一转身拍掌向最靠近我们的一块石头。 那石头应声而裂,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堆石头渣子,居然在正中露出一个洞口。 我想也不想,本能地往里钻去。 涂山璟后脚也踏了进来,随即马上转身拿短剑对着洞口。 “瑞阳“此时赶到,作势也要迈进来。 可是洞口竟像有着结界似的,把他硬生生弹出了好远。 第197章 鬼方谦见状不敢贸然,去扶住了倒地的“瑞阳“。 “走!”涂山璟见状,拉着我便往洞里跑。 洞口起初逼仄,拐了个弯儿后逐渐宽敞,我俩气喘吁吁地顺着洞向里跑,一直跑到洞的尽头微微有光的地方,又拐了个弯,到了一个大铜门处才停下。 铜门高有一两丈,十分厚重,看样子若无机关是无法用外力从外面突破的。 此处洞壁高高地镶着夜明珠,所以光线还算好。门前立了九只九尾狐铜像,呈半圆形排开,中间仅留了点难以通过一人的空隙,堵住了通往铜门的路,每一只都笑模笑样,憨态可掬。 可是这当口儿,它们越是笑,我就越觉得瘆的慌。 涂山璟远远地观望着它们,并未走近。 我躲在他身后,也探出个头看,但是并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我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这群九尾狐,想来就是机关了吧。“ 涂山璟沉吟道:“应该是,只是不知它的规律,我只有赌一把。你退到那边去。“ 我忙躲到旁边的拐弯处后面,躲得严严实实,同时祈祷机关别是毒气之流的,不然就算我躲在这里也是白费。 我刚祈祷完,只听叮铃几声,像是有什么暗器打到了洞壁上。 我顾不上危险,忙探头出去。 只见涂山璟足尖点在正中那只九尾狐头上,金鸡独立,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公子!你可无事啊?“ 他点点头:“无妨。你再躲一下,我大概知道了。“ 我忙又缩了头回去。这次耳朵里听到的则是铜门沉重的开启声。 我等了一会儿,听得那声音之后再无别的动静,随即涂山璟的声音响起:“过来吧。“ 我一个闪身绕过那里,只见铜门大开,正中狐狸的右侧那一只向旁扭过了身子,刚刚好让出了将将能通过一人的缝隙。 第172章 迷宫 门内壁顶低矮,下面紧接着便是一个入口连着铜墙,一看就弯来绕去的迷宫。 我小心地走过去,涂山璟对我一笑,说道:“我知道了,这里的机关和上面石头狐尾的排序是一样的,都是中间一尾上面那只掌管机关。“ 我称赞道:“不愧是公子!不知公子怎么参透的其中奥妙?“ 他一边同我往里面走一边回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听那贼人说要逐一击破,便想起了之前查过的古籍上,仅有的对于圣地的描写。里面只说道'九尾齐聚,一尾蔽日,二尾疗愈……'虽然它一直讲到了九尾,但是我猜雪云洞里的温泉来源于此,定是与疗愈相关的。“ 我笑道:“所以公子是怎么区分哪只是第二尾的?“ 他脸色有些微红,小声说道:“我自已长的时候,是先从第一尾的上面长的,按照上北下南的规矩……所以我猜正中偏北那只是。“ 我想象了下他雪白狐身,回头看自已两条毛茸茸大尾巴的画面,觉得也很可爱,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面色更红,说道:“好了好了,莫要笑了。我们还是先往里再探探才是。“ 我点点头,突然心念一动,对他说道:“公子,你有法子让那个九尾狐恢复如初吗?“ 他低头对着我笑了下,问道:“你是担心……他们会进来?“ 我回道:“对啊,有备无患嘛。“ 他四下望了望,见铜门里面也有一个九尾狐的小小铜像,便对我说道:“这门里只有一个,估计就是门的机关了。你走远些,且让我试试。“ 我往铜门里走了走,见他把住那铜像的九尾向左一转,铜门缓缓关上。他又向右一转,铜门慢慢地又打了开来。 他向我招招手,我便走近。 他对我说道:“待会我出去,你向左转这里把门关上。待我布置完换你,你再向右转它,把门打开。“ 我应了声,见他出得门去,便关了门。 我听得外面有铜像扭转的声音,没过多时他便唤我打开了门。 我向外张望,除了那原本转过来的九尾狐像恢复了正身以外,看不出什么变化。 他走进来,对我说道:“这门里门外果然是两套机关,互不干涉。我把门外的恢复了原样,顺便把真正机关的灰抹了回去。“ 他说破以后,我再仔细一看,只见果然只有正中的九尾狐铜像顶端有着手印,而它旁边的正主儿却是灰头土脸,和其他的铜像并无差别。 他转动门内机关,铜门缓缓关上。 我随着他进入到了迷宫之内,只见里面一片大大的空地,中间一个案台,四面八方都有出口,我数了数,还是九个。 他神色凝重,走到案台那里细细端详,半晌说道:“这里镶着八卦镜,八卦生九宫,估计就是对应九个出口了。你且在此等一下,我先去探探。“ 我拉住他的衣袖,有点害怕地说道:“公子,这九个出口可也像狐尾一样各有说法的?若是的话,里面不一定都是什么凶险,公子千万小心。“ 他点点头:“你放心,我小心便是。一宫坎,我就从这第一宫开始。“ 说罢他便进入了北面那个洞口,衣角一摆不见了身影。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只觉四处都是洞口,站哪个方向背后都放空,全是破绽。只能在原地走走停停。 过了一阵子,我听没有动静,忍不住唤道:“公子?你可能听见?没有危险吧?“ 第198章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说道:“没事,我很安全。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回。“ 我心下安宁了些,也不觉得后背发凉了,乖乖等在原处。 没过多时,他从进去的那个洞口走了出来,回过身“咦?“了一声,大步流星走到我身边。 我忙问道:“洞里有什么?公子为何诧异“ 他回道:“我只是诧异还从原来的洞口又出来了而已。那迷宫弯弯绕绕,没有什么危险,只在中间画了一幅壁画,是一只九尾狐以尾蔽日,说了此处乃是狐族圣地,原身非狐者无法穿破结界进来。所以方才那人被结界弹了出去。我估计这九个洞口也是对应着我族内古籍那九尾,你待我再探一个试试。“ 说罢他立刻又钻入了旁边的洞口。 我在原地继续等待,但此次时间略长。 等到他出来,我见他气色好了些,忙问道:“公子,这个洞中是否也是如你所料啊?“ 他点点头道:“不错,这洞里画着一狐疗愈,旁边还有一处灵力充沛的石台,我刚好方才消耗了些灵力,便坐在上面回复了下。若我所料不错,这几处洞口除了真正的出口,怕是每一个都要弯弯绕绕,最终回到此处了。我现在只是拿不准三尾捕猎还是五尾搭巢是出口,其余几尾用途更加无关,是出口的可能性小些。“ 我想了想,说道:“公子,捕猎便是出巢,取个'出'字。搭巢便是回巢,又与此地隐藏之意暗合。这两个都有些道理,其中究竟哪一个是,我想不出,估计还得劳烦你再探一次。“ 他答道:“不错,我也参不透,觉得不分伯仲。这样,你再等等我,这次探完了便能见分晓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回道:“公子小心。“ 他一拍我的肩膀,随即走入第三尾对应的洞口。 这次并没那么顺利,因为他进去没多久,我便听到了他在打斗,兵刃撞在厚重的铜壁上,发出金戈之声。我急忙出声喊道:“公子,可要我去助你?” 他没回答,想是脱不开身,打斗声也不见了。 祸不单行,我听得外面的大铜门也缓缓开启,我寒毛直竖,不知来者何人,是敌是友。 好在涂山璟似乎尚有余力似的,一团浓雾渐渐自洞口弥漫出来,随即也笼罩了我这里。 白雾虽然笼罩了我,也能笼罩进来的人,所以对我来说,虽有庇护之恩,却更添恐惧之感。 我想挪到他探过的那两个洞口附近,因为我知道那两个洞口肯定不会因为我的靠近而伸出什么恐怖机关来。 脚步刚动几下,我感觉背上一沉,有人贴了过来。 我吓得要蹦起来,被后面那人一把按住,低声道:“莫怕,是我。“ 第173章 缠斗 我听得是涂山璟的声音,心下一松,转过头去。 只见他单手拉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腹部,有血从他的手指缝缓缓流出。 我惊道:“公子,你受伤了?!” 他答道:“没有大碍,我们快走。“说罢牵起我的手,往前踏了一步。 我嘴里应道:“好的。“,却飞速转身给了他面部一掌。 他吃痛松开了我的手,跌倒在地。 我趁机大吼一声:“公子,我不在'蔽日'里!”便冲向了他之前探过的第二个疗愈洞口。 我不敢大动,只屏息凝神地缩在洞口不远处。 金戈之声又起,此次又快又急。待声音消失,涂山璟的声音响起:“九真焕光、流丹徘徊、离合九景、玉洞金康、上诏九玄……“ 我听到此处,只觉目眩神迷,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待我清醒过来,只见涂山璟坐在我面前,他身后是一条极为宽广的地下河,河水冒着热气,极为湍急,河对岸一棵歪树斜斜长在一处高崖边,高崖中流下瀑布,但是在我们这里能看到侧边还有一些石台在上面。壁顶依旧是嵌了不少夜明珠,水光反射珠光,映亮了这里。 见我醒来,他抬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柔声问道:“还好吗?我用迷之音迷惑了你们两个,在第二洞里寻到你,再带你从第五尾的洞里出来了。“ 虽然他说的头头是道,我仍心有余悸,捉住了他的手上下抚摸了一下,这才放心地说道:“你是真的。“ 他耳朵有点红,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还未完全清醒?我可以再念一遍解迷咒。“ 我摆摆手:“我清醒着。只是方才那人化作你的模样骗我,被我一掌打出去。“ 他笑道:“没想到你竟能识破幻形术。“ 我赧颜道:“倒是没识破……只是他手粗糙得很,又有茧子,一拉我的手我便知道不是公子了。“ 他这下脸红了个彻底,清了清嗓子说道:“他灵力高强,虽然中了我的迷之音,但是只能让他听力暂失,我没有把握杀得了他。我们还是趁他参透洞中秘密之前,尽快想办法逃脱吧。“ 我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的大河,这侧窄窄一条,对岸却是绵长,边侧消失在河的尽头,兴许有出路。只是靠我们自已下水游过去怕是不行了,可能刚下去便会被冲走。 他估计也在想着同样的事,突然开口道:“我有一个法子能让我们两个都过去。只是没法去试,直接来又有点凶险。” 我回道:“公子,现下已经很凶险了,不破不立,你莫要太顾虑我。“ 第199章 他说道:“那好吧,只是需要我们配合一下。我先把你扔到空中,然后化出原身,我原身比现在轻上许多,踏着洞壁反身一跃应该能够到你,我空中踏你一下借力飞身到对岸,然后马上化作人形回身再拉住下坠的你。” 我听得有点绕,但是大概理解了,就是一套类似空中旋转加转体抛接的高难体操动作,不过好在我只是个踏板,真正的动作还要他来完成,我便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双手拉住了我的手,攥了攥,说道:“莫怕,有我在。“ 我咬咬嘴唇,回道:“好的,来吧。” 下一秒我便被他轻轻巧巧地甩了出去,我仰面朝天地看着壁顶,滞空感让我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脑袋中一瞬间有些空白。 然后我看见一片白花花、毛茸茸的小肚皮,随即一只有着粉色肉垫的小爪儿踏上了我的肩膀,眼前掠过一大片蓬松的尾巴。 就在我想着“啊,好想rua一下啊“的时候,我直直下坠,后背甚至感受到了潮湿的热气。 一只手扯住了我的手腕,然后是另一只手。 我顺着落势坠入水中,不过马上被他捞了出来。 我浑身湿透,他也上身衣服尽湿,不过好在我们算是顺利过了河岸。 我见他抬头仰望那高台,也顺着他目光看去。 “此处能藏宝物的地方,怕是只有那一处。“他若有所思道。 我看那高崖四周光滑,角度又直直上去,根本没处落脚,不禁叹道:“虽说如此,可是谁能攀得上呢?会飞的鸟族进不来,能进来的狐族又不会飞。” “姑娘所言甚是,所以我来帮帮忙。”河对岸传来鬼方谦的声音,我俩一惊,齐齐看过去,见他竟已突破那迷宫走了过来,手伸向背后,取下背着的一个银盒。 “不好!他们偷冰魄原是这用途!”涂山璟右手化出短剑,挡在我前面。 鬼方谦从盒中倒出一堆晶莹若冰的东西到河里,瞬间河水不再湍急,保持着翻涌的样子冻成了冰。 鬼方谦伸手拔出他的长刀,踏过冰河与涂山璟又斗成了一团。 他想顺着瀑布凝结的冰层攀上去,涂山璟想阻拦他,绕着悬崖高台斗了个难解难分。 他们速度太快,我不敢贸然出手,又不敢发暴雨梨花针,怕误伤了涂山璟,只能焦急地跟着他们。 鬼方谦脚踩瀑布凝成的冰阶,一掌挥出灵力风逼退了涂山璟,另一手握着长刀刺进到冰层中,一拉刀柄便窜上去丈余,涂山璟飞身上前,未等他拔刀便也如法炮制追了上去。 两人踩着那棵歪长着的树继续斗个不休。我抬头焦急地望着,怀疑鬼方谦是不是也去了那疗愈的洞口,怎地刚才还在迷宫中捂着腹部流血,现在就神力加身,打得虎虎生风。 眼看着鬼方谦攀到了那树顶上,距离高台顶端一抬脚就能上去,涂山璟急忙用一团灵光向他袭去。 鬼方谦居然也不闪避,硬生生受了那一袭,整个人飞了上去,眼看着就要到高台之上。 涂山璟脚下一踏,拽着他的衣角,也跟着翻身上去。 那棵树从中应声而断,树冠倒在了地面上,我赶紧手脚并用地顺着它爬上去。 树干很是粗糙,毛刺扎进了我的手,我全然不顾,咬牙向上爬。 待我刚露了个头,便看见鬼方谦对着地面一处木箱发出了火红的灵力团,那木箱再怎么用料考究,也是经年腐朽,早已不堪一击,此时便毕剥燃烧起来。 涂山璟在他背后调动灵力,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谁料他从火中抽出一把剑,隔空劈向了涂山璟。 第174章 胜负 涂山璟用灵力回防,谁料那剑竟势如破竹地冲开了他的防御阵。 他闪身躲避,避开了剑锋却避不开灵光边缘,口吐鲜血,向后倒在了地上。 我目眦欲裂,手一撑窜上了高台,向鬼方谦挥掌道:“降龙十八掌!“ 鬼方谦下意识一挡,却没等来任何攻击,怒道:“你又骗人!“ 说罢他高高举起那剑,剑身青锋,凝起了灵气,如闪电聚集。 我又喝道:“暴雨梨花针!“ 他嗤笑道:“少来了!你若有早怎么不——“ 一片银光闪过,暴雨梨花针尽数钉入他身体,他向后轰然倒下。 我上前将他的剑踢到一旁,又踢了踢他的手,见他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想是他暴雨梨花针毒发,已气绝身亡。 我忙回身要去扶涂山璟,谁料刚一迈步,一股大力扼住我的脚腕,一掀将我拽倒,又一扯,我感觉我已飞出高台之外。 那股该死的滞空感又来了。 忽然一只手拉住我的右手腕,我才不至于跌落高台,但是我的胸膛拍在石壁上也撞得生疼。 我抬头看去,涂山璟右手把着高台边侧,整个上半身探出来,左手紧紧地拉住我。 我高喊一声“身后!”,左手一抬发出六枚冰箭,齐齐射入鬼方谦的眼中。 与此同时,涂山璟左手化出短剑,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抛,随即整个人向下坠过来。 在空中,他脚踩石壁借了个力,把我甩回了高台,而他自已却跌落下去。 “咚“地一声,我摔回了高台的地面上。但我顾不上疼痛,赶忙爬起来,带着哭腔扒着高台的边缘向下喊道:“公子!“ 第200章 一只九尾白狐俏生生地站在地面上,他通体雪白,仅在右眼上方有几根黑毛,睁着他乌黑的瞳仁看着我,一扬下巴。 我松了口气,回身看去,高台上已不见了鬼方谦的身影。 一只没有尾巴的白狐,胸口插着短剑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鲜血沾湿了它身下的白毛。 “想不到他原身竟是只九尾狐。“身后涂山璟的声音响起。 眼角余光里,先是出现了两只尖尖的耳朵,随即他踱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绕过血泊,坐在了一块干净的空地上,身后九条尾巴竖起,像开屏的白孔雀,又像浪花拍打到海边岩石激起的千层浪。 “公子,你没事吧?!“虽然听到了让我惊讶的事,但是远不及我担心他的分量重,所以我三两步走过去,蹲下伸出手,撸猫摸狗般地摸了摸他的颈项。啊,如我想象的一样,好软好毛茸茸。 他一抖,微微躲了开,一双狐狸眼睥睨着,开口道:“没事……你不好奇他一个鬼方家的人,为何有着狐族血统吗?据我所知,他的父亲——也就是鬼方端嘴里那个三舅爷的儿子,娶的可是鬼方家的庶女。两个都是鬼方家的,如何能生出个带狐族血统的人来?他九尾之前怕是已断七尾,今天又被我们杀了两次,终于彻底没了。” 我忍不住抬手又胡噜了一下他的蓬松大尾巴,嘴里应道:“难道是隔代遗传?或者是私生子?不管怎么说,他现如今是死得透透的了。我们是把它就埋在这里,还是带出去给鬼方家个交代?“ 他一转身化回人形,看向我问道:“怎么你此时又不害怕了?平时一听说要杀鸡宰羊你就怕得跟什么似的。“ 我有点遗憾没有捏捏他的耳朵尖尖,答道:“他现在不是人形,我就不那么害怕。杀鸡宰羊那是看平时活蹦乱跳的,随即就血溅当场,害怕之余又于心不忍。现在这个秃屁股狐狸,之前可是举着剑要刺你的,你没了我也就死了,所以我不害怕他,还有点庆幸,毕竟死的是他不是我们。“ 涂山璟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叹道:“鬼方家我可以之后再打点。只是这四大世家的宝物,“他遥遥一指那被烧成一堆灰烬的木箱处,继续道:“只剩了这一把剑,别的都烧毁了,不知如何交代。“ 我笑道:“公子,既然他们那么多年都不来寻,可见这宝物是有也行没有也行。既然没有也行,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没有的,他们估计也不会计较。干脆我们偷着扣下这把剑,你不说我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 涂山璟弯腰拾起那把剑,沉默地端详了一会儿。 我也凑过去看,只见那剑身青锋白刃,除了十分锋利之外毫无装饰,在靠近剑柄的地方盘了条蜿蜒的蛇,一直绕过剑柄,剑柄上刻着三个弯弯曲曲的字,我只认识最后一个“剑“字。 我捡起一旁的剑鞘,见上面也是如剑柄一般盘绕着一只蛇,剑鞘古朴,蛇身赤金,连蛇身上的鳞片都雕刻得很精细。 “公子,这剑柄上面写的是叫什么剑呐?“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鬼方家失传已久的屠灵剑。“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拉风,再加上亲眼目睹方才涂山璟布的防御盾被它一击即破,我对这把剑的威力肃然起敬。 “屠灵剑可破一切灵力,任何灵力招数在它面前不过就是一招的事情。传说上古时期鬼方家靠着它神挡杀神,妖挡斩妖,这才有了天下第一杀手世家的名声。我应该庆幸鬼方谦还有九尾狐的血统而不是纯血鬼方家的人,不然……“ “不然怎样?“我有点后怕地开口道。 “不然他刚才那一招我就接不住,纯血鬼方家的人用了这剑,威力更甚,恐怕我连阵带人都会被他劈开。“涂山璟沉声道。 我平白打了个哆嗦,心里暗暗道了声幸好鬼方谦有狐族血统,不过成也狐族败也狐族,狐族血统让他进得此洞来,也让他最终殒命于此,不由得慨叹造化弄人,生死有命罢了。 此时脚边有一滴水滴落,我不禁抬头望了望,见头顶石壁上凝聚了一些水珠。 “我们该走了,不然再过一阵子等冰魄效力消却,这地下河又恢复奔流,我此时身上有伤,再想按照来时方法度过水岸就难了。“涂山璟说道。 我忙帮他把屠灵剑收回剑鞘交还他手,扶着他说道:“公子,那我们走。那这……鬼方谦怎么办?先放着不管?“ 涂山璟回道:“先顾不上他了,等回去再说。你把他的刀鞘捡着就成。”说罢便率先跳到了那棵树上,向我张开双臂:“来,我接着你。“ 第175章 冷暖 我点点头,纵身一跃,跳到了他前面一点的位置。 虽然我有努力让自已的脚步稳住,可惜那棵树角度倾斜得实在太过,我还是向前扑了一下。 涂山璟接住我,左右脚交错向后分别退了一步,卸下了下冲的力道。 于是他牵着我,我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树。 路过鬼方谦插在石壁中的长刀处,涂山璟伸手一抽将它拿了出来,我将刀鞘交给他,恰好看到刀鞘上也雕刻了银蛇缠绕的图腾家徽。 涂山璟还刀入鞘,将长刀系在了腰间,把屠灵剑背在了背上。 我和他渡过了尚在冻结的长河岸,向来时的洞口走去,谁料走到洞口才发现,洞口竟已被鬼方谦毁了去。 第201章 我怒道:“这个鬼方谦,居然不留后路的!他怎么办到的能把这么大的洞口给堵住?“ 涂山璟苦笑道:“或许是我们没走过的其他宫里有什么奥秘被他利用了吧。罢了,不去想了,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沿着这冰河顺流而下了。“ 我和他便沿着冰河往下游走。 方才打斗加上紧张还不觉得,现在冷静下来,加上衣服早就湿透,我觉出些冷来。 虽然我咬牙忍住没开口,但是身上的颤抖还是出卖了我。 涂山璟走在我身后,突然手一抬,一道灵光射到我身上,顿时我的衣服都干了,原来是他捏了个烘干诀。 “公子,你受了伤,灵力更是要省着点。如果接下来有什么,可不能再用在我身上了。“我虽然感激,但还是忍不住叮嘱他道。 他笑笑:“无妨,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放心。“ 他这么一安慰,我反倒更不放心了,于是加快了脚步,想着尽量能早点出去便早点出去。 “公子,你说这河有多长啊?不会走着走着,河道变窄,我们过不去了吧?“我担心地问道。 “不会很长,也不会很窄。因为我在后山见过流到地面上的河,依旧水流很急,河面很宽,走一会儿应该就能到了。“他的声音自后面响起。 然而仿佛是专门要打他脸似的,待我们再拐了个弯儿,眼前河道骤然变窄下降,以一个很陡的角度落下去,见不到底,周围都是石壁环成的一个洞,,目测仅余一人能通过。 涂山璟拿下腰间的长刀,用刀柄尾部的长穗紧紧地缠了三圈,顺着河道冰面便把刀扔了下去。 那长刀一路敲击着冰面,听着不多时便到了底。 涂山璟侧耳听着,开口道:“我先下去。“ 我拉住他,有点担心地问道:“公子,保险吗?“ 他对我一笑,说道:“你放心,九尾狐族擅长追踪,听音辨位难不倒我。“ 我这才松开了手,目送他纵身一跳,从那窄窄的洞口跳下去了。 我没有他听音辨位的本事,只知道他没多久便唤我下去,我便也大着胆子跳下,一路没敢睁眼,只觉得凉气从四面八方把我包裹住了。 紧接着我落入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我睁眼,正对上他那一双剪水明眸,比身后的冰还澄澈。 我打着哆嗦说道:“公,公子,果然,高明。“ 只因此处又变得开阔,而路的尽头,远远地能看见出口略有光,像是要走出此山中了。 他面色一沉,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冰?“说罢用手背贴了一下我的脸颊。 “不,不妨事的,一会儿,就好。公子莫再,用灵力了。外面也许,有敌人。“我上下牙打颤地说道。 他把手里的刀递给我,让我系到腰间。又解下了背上的屠灵剑给我背上,然后对我说道:“你转过去。“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他说的转过了身去。 身后灵光一闪,随即后背一沉,接下来是柔软而温暖的感觉包围了我。 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轻轻搭在了我的头顶,然后是脖颈、肩头、上臂、手腕、腰间、膝盖处。 他这是化成了原身,给我做了个活体神狐皮草披风。 我一惊,忙伸手向后托住他,说道:“公子!你可抓稳了,别掉下来!“ 后背一片沉默,然后他开口道:“无妨,我抓着剑呢。“ 我心道怪不得我背的带子变得那么勒,笑道:“那我背你吧,你别把着了,带子勒我不说,万一剑身不小心脱出来仔细割了手——那个,爪儿!“ 他顿了一下,答道:“好。“ 这下我变得暖和起来,背着他走了一段,突然反应过来,我现在手托着的地方不就是他的……臀部啊?那,这个,那个,成何体统啊! 心里慌张,手也跟着抖动了一下,我感觉手指尖触到了他垂下的其余的尾巴根儿。 他闷哼了一声,伸出一只小爪儿按了按我的后背。 我有种猫奴被自家养的猫咪踩奶的奇妙心境,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手抖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哼唧了一声,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知道此刻若是人身,他的脸一定是红着的。 这段路走起来就感觉不漫长了,或者说恨不得它再长些。 越走越前方越明亮,在一片光亮中,我走出了洞穴。 我抬头四处望了望,见我们仍在山中,只不过天光已经微微变亮,应该是已经过了一夜。 下一脚踏出之时,脚下“咔嚓“一声,我低头一看,只见我的脚踏破冰面,已经踩进了水里。还没等我感觉到凉,身后一片水声,滚滚河水向我们冲来。 他撤掉了在我身上围着的几条尾巴,九尾张开,像一把伞一样抵挡了第一波最汹涌的浪潮,但是毕竟水势湍急,我们还是被冲到了下游。 好在下游有个弯曲的河道,然后河水拐了个大弯儿才继续奔流,所以我俩被冲到了河岸上。 他浑身湿透,四足伸长,先是弓了弓身子,然后又抖了抖身上的水,灵光一闪,化成人形。 我被他抖了一脸的水,抬手抹了一把,开口问道:“公子,可还好啊?“ 他左右看看,见没有危险,抬手施了个烘干诀,恢复成不那么狼狈的模样,又抬手给我施了,答道:“还好。“ 第202章 我摸摸背上,屠灵剑还在。又摸摸腰间,鬼方谦的长刀也还在,松了口气,见涂山璟解下碧玉狐狸牌晃了晃,没多久空中便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 第176章 问责 他骑了狸狸,带着我飞回后山人工池入口那里。 远远地,我看见地上影卫们来来回回,不再是躺倒在地的倒霉模样。 他们听得空中有动静,抬头看向我们,交头接耳。 其中一个没穿黑衣的,遥遥地向我们挥动双手,待得狸狸飞得近些了,我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是瑞阳。 待我们落了地,他一脸欢喜地跑上前来,开口道:“少主,姑娘,可算回来了!可把我们吓死了!“ 我心有余悸,后退了一步,上下盯着他打量着看。 他疑惑道:“姑娘,怎么了?难不成你又失忆了不记得我了?“ 这才是真正的瑞阳,眼里有温度,脸上有笑容,而不是之前那个一脸冷漠地追着我打的冒牌家伙。 我这才笑出声,回道:“你这脸,笑得都要皱一起去了,就算再失忆一次我也还会记得!“ 瑞阳又笑了一下,凑到涂山璟身边施了一礼,说道:“公子,您就告诉说待命然后既没回来也没传信儿,我们正等得心焦,还是这位大哥——“说罢他拉过身旁一个黑衣男子,继续道:“率先传了信儿回来,我们这才赶紧过来。若枫来了看这个洞口邪门,只有狐族的能进,进去了到了铜门那里见有机关,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这守着来着。没惊动太夫人。这会儿天亮了,他先回府打点,万一太夫人问起好有个说辞。“ 涂山璟点点头,那黑衣男子更是深鞠一躬:“属下失职,被暗算去了不说,还得劳烦少主来救。不过多亏了少主护住弟兄们心脉,小的暗暗运功破了那冰壳,不然我们此刻怕是都折损了。日后我们定当更加谨慎,为少主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幽也从身后走过来,单膝跪地,拱手说道:“昨夜生辰调度考虑不慎,护卫不周,请少主责罚!“ 涂山璟一挥手:“罢了罢了,都起来吧。对方招数出奇,你们一时不慎也是情有可原,现下没有什么后果,不必罚了。幽,你有没有丹药,我受了些伤。“ 幽情急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献给涂山璟,问道:“少主,可需要我给你渡灵力?“ 涂山璟摇摇头:“不必,轻伤,回头养一养就好了。倒是这里,你们这就派人去寻了同样的石材把入口恢复原样,进过洞口的一概不许谈论里面的样子,昨晚之事,更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幽一拱手:“少主请放心,我这就去吩咐。“ 涂山璟吃了他的丹药,面色好转了些,转过来对我说道:“此地留给他们料理,我们先回府。“ 我知他看过了这边无人需要他救,便急着回府查涂山篌,点点头说道:“好的少主,我们这就回。瑞阳,幽大哥待会也得回府贴身保护少主,这里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若有……“我顿了顿,接道:“若有人扮成你的模样,你记得要提前和大家商议个分辨的法子。“ 瑞阳“咦?“了一声,回道:“姑娘,晓得了。只是,居然有人假扮我么?“ 我说道:“是啊,所以你事先布置好,莫要到时候被骑到头上说成是假的。“ 瑞阳笑道:“没想到这真假美猴王的戏码,今日演到了我身上!姑娘放心吧,我自去和他们说。“ 我这才安心地随涂山璟骑上狸狸,飞回涂山府去了。 狸狸在涂山璟的院子里落了地,我唤蔓声将狸狸领去喂食。 涂山璟则在一旁吩咐若枫,让他叫新旺和金桂去书房问话。 我和涂山璟一前一后走到书房,见书房前后左右一共八个影卫把守着。我掏出钥匙开了门,见内里还是昨天晚上我锁门时的样子,没有分毫变化。 新旺和金桂随着若枫走了进来,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静夜走在最后,等他们都进了屋,回身关上了门,垂手走到涂山璟旁边,和我分立涂山璟的两边,站成了左右护法。 “昨夜我书房里进了贼,所以今天问问你们话。你们不要紧张,尽力想想,昨天都有什么异常。“涂山璟接过我倒的热茶开了口。 “回少主的话,昨天一大早我便来洒扫,当时屋里没什么异常,东西也都在原位,我扫完了就走了。白天是若枫哥哥当值。“金桂率先开口道。 若枫接道:“少主,上午没什么事情,中午得知少主要回来,我就唤新旺替我守在门口。我先去春明少爷那里取了明日紧着要处理的文书,取回来先放在了书房,就在那边的架子上。一共三份,我瞧着是还在好好儿地放在那。“若枫抬手一指。 我们顺着他手指方向,见果然有三张牛皮纸卷起来的信笺,绑了绳子,整整齐齐地叠在涂山璟案几后面的架子上。 静夜回身去取下,拿给涂山璟过目,说道:“少主,火漆还在,没被人打开过。确实是春明少爷那里来的。“ 涂山璟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把信笺放在手边。 若枫又道:“等我放完,瑞阳来找我,说少主晚上生辰宴要在外面摆酒,让我去随侍,我跟新旺说一直替我到明天早上,随后便去了酒楼,留瑞阳好好在府里歇歇。晚上我随少主一起回来,就一直在少主房外候着。等兰香姑娘进了少主房间伺候,我送了次热水便退下了。“ 第203章 涂山璟点点头说道:“晓得了,春明的文书我待会儿就看。“ 于是满屋的目光聚焦到新旺身上。 新旺依旧是惶惶然地,低声开了口:“回少主的话,小的……就如若枫所说,一直在这里值守,并未见到什么异样。哦对了,唯独晚上,小的去了趟茅房,回来就碰见兰香姑娘说书房进了贼,小的……“说罢他扑通一声跪下了,颤声道:“小的一时不慎,让贼人钻了空子,但确实是没人替我,实在憋不住了才去的。不过这都不是借口,失职就是失职,请少主责罚!“ 涂山璟喝了口茶,沉吟片刻,说道:“你辛苦了,府里人手少,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或提前或临时找别人替一下,那人也不会埋怨你的。只是你从院外寻贼未果,为何却直接到了我房里找兰香?“ 第177章 抵赖 我接茬道:“对啊!新旺,我记得你只唤了我的名字,难道你比那影卫还厉害,有透视眼不成?!“ 新旺簌簌发抖,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少主恕罪!少主恕罪!“ 涂山璟轻轻吹了吹茶的热气,一双眼睛斜瞥了一眼新旺,这才开口道:“那你也要先说说,是什么罪?我才好判断要不要饶恕啊。“ 新旺头也不敢抬,低低地说道:“少主,小的奉老夫人之命,前来……前来监视兰香姑娘的。见您一回来她就钻您房间去了,就离了书房去您房间外盯着。只不过小的灵力低微,怕少主发觉,不敢离得太近,只在院里远远地望着,绝……绝没听到房里任何动静!“ 我气笑道:“瞧你说的!能有什么动静?成满的下场你没看着是不是?!就算没看着,听也该听说过了吧?还敢来窥视,引得少主昼夜戒慎不宁这罪,我看你是担定了!“ 新旺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是,姑娘教训的是,没有,没有动静……只是老夫人有命,小的不敢不从啊!老夫人说了,我这属于自已人看着点,不算私窥……“ 涂山璟放下茶杯,沉声道:“够了!就算是奶奶命你来的,在我的院子里你也得守我的规矩。你擅离职守,造成贼人入内,府内失窃,这罪你可认?“ 新旺垂首下去,低声道:“少主说的是,小的认罪。“ 涂山璟点点头,看向静夜说道:“他认罪了,你这就领他回去退给奶奶吧。至于丢了什么,你就说是生意上的先机要闻,失了这个,让别人得了先机,便会损失万两银子。“ 静夜弯膝一诺,斜眼看了新旺,说道:“走吧?少主仁善,不打你板子。但是老夫人那里怎么罚,我们可就管不了了。“ 新旺匍匐在地,给涂山璟磕了个头,不敢多说,跟着静夜灰溜溜地出去了。 “你们都下去吧,兰香留下,帮我整理一下这里,看还有没有丢的东西。“涂山璟屏退了众人,其余人顺次恭谨地走了出去。 我知他有事要商议,待众人走后关好了房门,转身看向他。 他招招手,我便走到他身旁,赞道:“少主好厉害,轻易就拿下了一个盯梢的!“ 他笑笑:“借题发挥罢了。“ 我跟着笑道:“那还有一个,千暮和他一枝儿上生出来的,什么时候把她这朵花也揪下来?“ “奶奶送来的,我不好一下子都发送了。静待时机,总会有办法的。对了,我想去大哥府上看一看,你觉得如何?“ 我想了下,回道:“少主,此招虽险,但是现下我们没有别的线索,不如险中取胜,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他回道:“是了,毕竟冰魄是在他府里现了端倪的,那鬼方谦又是盗走冰魄的人,多少与他脱不了干系。而且……我怀疑昨天那个假瑞阳便是大哥化形而成。一来高等神族在这里屈指可数,能化形的更是罕见,二来瑞阳只是个小厮,此人熟知他是我们身边的人,更是府外神族所不能了解的了。我昨日施那迷雾,醒来了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会以为自已打了个盹儿,应该还没有人会去禀报大哥。“ 我站起身来:“公子所言甚是,我道那假瑞阳的眼神儿有一些熟悉呢。那公子换身衣服吧,公子再把幽大哥带上。“省得到时候打起来,我怕你新伤刚愈,再吃了亏。 涂山璟点点头:“好,我们去我房里。你把屠灵剑先放在那边的箱子里。“ 涂山璟简单擦洗了下,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吩咐幽在暗处跟着,领着我去涂山篌的住处。 不料我们在门口直接碰见了他,他像是刚回来似的,发冠松散,见了我们露出笑容:“哟,二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怎么,昨天晚上在马车上跟哥哥没聊够是吗?“ 涂山璟上前一步,正色道:“大哥,你跟我实话实说,昨晚你是不是到后山去了?“ 涂山篌诧异道:“后山?好好儿的我去那里做什么?我昨天宿在离戎昶那里,替你搭了个人情,不信你去问他。“ 涂山璟定定地看着他,说道:“他昨天喝得烂醉如泥,怕是连你在旁边都察觉不到,更别说你中途走掉了。“ 涂山篌也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他:“二弟,我可是替你送他。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口说无凭,你怎么就赖上我了呢?“ 涂山璟眉毛微蹙,回道:“我,我就是想亲口问问你,你——“ “哟!这哥俩儿在这聊什么天儿呢?“涂山璟的话被一个女声打断,我回头一看,见是赵姨娘旁边陪着青悦,正款款走来。 第204章 “给赵姨娘问安。“ “赵姨娘早。“ 他哥俩儿这回倒是有默契,异口同声地给赵姨娘问了安。 赵姨娘笑眯了眼,眼角几条沟壑,原本还有姿色的脸一下子现了些老态出来。 “好好好!你们也好。要我说啊,你们就合该多走动走动。你说你们现在父母都不在了,兄弟俩亲亲热热的,我们老一辈儿看了才安心不是?“她拍拍涂山璟和涂山篌的手臂。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眼见着涂山篌的脸色暗了下去。他冷笑了下,答道:“赵姨娘说的是。不知姨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去给老夫人问安。“赵姨娘笑道,眼神不经意间瞟过我,一瞬间眼睛睁大,疾声问道:“兰香,你腰间这是?!“ 我低头看看,见匆忙之间鬼方谦的长刀还挂在腰间来不及放下,便抬头观察着她的神色回道:“哦,一位旧识的。难道……赵姨娘也认识这刀?“ 涂山篌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看了看我的腰间,笑道:“看这家徽,是鬼方家的?鬼方家向来神秘飘忽,不知道兰香姑娘竟有这么大的面子,引人相赠宝刀?也不知赵姨娘怎么认得的呢?“ 他这一句话攻击我们两个,我瞪了他一眼,不知他还能笑得出来,是真不知道鬼方谦已经殒命,还是装不知道,根本不在乎鬼方谦死活。 青悦此时突然插嘴道:“大少主有所不知,咱们姨娘虽然姓赵,但是娘家是鬼方家的旁支,自然认识鬼方家的家徽。“ 第178章 恩怨 我再看那赵姨娘,像出了神似的,不声不响。还是青悦拉了她一下衣袖,她才“哦,是啊。“地应了一声。 我怕多说多错,将刀解下来故作镇定道:“竟不知姨娘家是鬼方家的,姨娘若喜欢,这刀就送给姨娘吧?合着我收到了也用不上。“的确我用不上,我也不稀罕用这从死人身上“收“来的刀,嫌晦气。 赵姨娘又看了一眼那刀,推还给我说道:“兰香姑娘客气了,我一个妇人家,平日里更是用不到,哪能夺人所爱呢。你还是拿回去吧,看看少主有没有什么用,或是姑娘平日里进出,当个防身的。我这就去老夫人那里了,省得误了时辰。“ 涂山篌忙走到她身旁说道:“那我陪姨娘一起吧,正好我回来也要去看看奶奶。“ 赵姨娘笑笑:“大少主当真孝顺。“ 涂山篌一点头,回身向涂山璟问道:“二弟,你不一起去吗?“ 涂山璟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去吧,我还有事,过后再去。“ “是了,你生意那么忙,哪像我成日里闲着。那我就先替你问安去了。“涂山篌干笑两声,和赵姨娘她们走开了。 涂山璟长出了一口气,跟我说道:“我们回去。“ 我不吭声跟在他身后,快要到院门口忍不住说道:“公子,可惜此行没有什么收获,待我们过后再探,总能抓住大少主的蛛丝马迹。“ “倒也不是一点都没有。“他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咦?“ 他转过身,眼睛亮亮地说道:“至少我看到门口那些血爪印,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了。“ 我一惊,试探着问道:“公子是说,他们其实有发觉?“ “不错,此时还早,还不到洒扫的时候。门口守卫更是从来只管看门,不去做这粗活儿,而现在那么多血爪印一直到院内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必不是偶然为之。“ 我沉吟道:“所以这是他们……做贼心虚,抹了痕迹?“ 他点点头:“不错。昨晚那个假瑞阳,即使不是我大哥,多半也是他身边的人。“ 我们走到了门口,我顾忌着门口守卫,没再多言,一路随他又回到了书房。 若枫在书房门口把守着,见我们回来一拱手:“少主,姑娘。“ 涂山璟停下脚步说道:“这几天你们辛苦些,我先不调人进府。等过了这阵风波,再寻些可靠的人。“ 若枫一躬身:“少主放心,若少主不唤我们去伺候,我便和瑞阳、小灰三个人轮换,和影卫们定把这书房看守得密不透风。“ 涂山璟点点头:“你是个稳妥的,就交给你了。过后我再赏你们。“ 若枫替我们把门打开:“分内之事,少主过奖了。“ 涂山璟走进书房,我关上门,见他坐下,取下了笔架上的毛笔。 “我要给鬼方端写封信。“他开口道。 我忙帮他磨墨,同时说道:“少主可以把他唤来,这种事还是当面谈一谈,顺便再探一探赵姨娘是否真是鬼方家的人。“ 涂山璟想了想,回道:“你说得对。我请他不日前来青丘。再派人去查查鬼方家。“ 第二日涂山璟和幽又去了趟后山,去圣地里把鬼方谦的狐身取出来安放在一处万年冰洞中。 涂山篌那里倒是安分,无论是涂山璟派去监视的影卫,还是我召唤的广林,都没有探出什么新的动向。 又过了几日,鬼方端来了。 我陪涂山璟拿着鬼方谦的长刀去了离涂山府不远的一处酒楼。 顶层最高的雅间里,鬼方端正自酌自饮,见我们进来,喜上眉梢,站起身道:“可算等来了!青丘公子可好?兰香姑娘可好啊?“ 涂山璟行了一礼:“鬼方公子,久等了。我还好。“ 我也跟着行了一礼:“我也还行。“ 第205章 鬼方端哈哈大笑,说道:“哪里哪里,是我来早了!“ 涂山璟入座,我站在他身后。 此时小二上了菜,待他退下后,涂山璟才又开口:“鬼方公子,不知之前的约定,你是否还记得?“ 鬼方端笑笑:“自然记得,所以青丘公子一开金口,我这不就巴巴儿地来了嘛!说吧,什么事情?“ 涂山璟摇摇头:“是我们第一个约定。“ 鬼方端诧异道:“第一个……?哦,我想起来了,你让我答应不伤害你和她,若有家里其他人接了要快马加鞭告诉你们有个防备。可是我看你们好好的,难道是有人要来杀你们吗?我并未得到消息啊。不过你们放心,我在这呢,谁来了我给他打回去便是了。“ 涂山璟一抬手,我从背上解下一个长包袱,放在涂山璟面前的桌上。 鬼方端疑惑的眼神落在了那包袱上。 涂山璟素白的手揭开包袱,露出了里面鬼方谦的长刀。 鬼方端的眼神由疑惑转为震惊,随即他带了一丝怒意站起身来,抽出背后长剑,指着涂山璟问道:“你杀了谦哥哥?“ 我见状赶紧挡在涂山璟身前,对鬼方端喝道:“是你们的谦哥哥先来杀我们的!而且你也言而无信,没透露一丝消息给我们,过河拆桥么?“ 鬼方端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收回长剑,跌坐回椅子上,喃喃道:“罢了,我早知杀人总有一天会被人杀,也怨不得别人。只是他何时竟来了这里,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见他哀戚,不由得有了一丝心软,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想的话,可以接他回去好好安葬。这把长刀也可以一并送还与你们。“ 涂山璟从怀里摸出一枚信,推到鬼方端面前,说道:“你的确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还有他暗地里想要除掉你,自已当族长。“ 鬼方端不可置信地拿过信展开,看了几眼,眉毛拧成一团。 “这……的确是谦哥哥的笔迹。还有我鬼方家的印章。“ “不错,我怀疑我大哥雇了他要去抢我族秘宝,但是大哥又没有足够的钱可以调度,所以我查了一下……“涂山璟抬头看向他:“我在鬼方谦的贴身行囊中发现了这封密信,约定事成之后秘宝先交予鬼方谦保管,而我大哥承诺暗中除掉你,你身死之日,便是他们交货之时。“ 第179章 族长 鬼方端神色不再悲痛,而是带了些怒意:“我自问平时待谦哥哥很是尊敬,他竟然这样对我?!“ 我见形势缓和了些,伺机倒了热茶给他俩,端给他道:“权力的斗争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既想做族长,别说是堂兄弟,对亲弟弟能下此狠手都不算奇怪了。“ 鬼方端接了我的茶,抬头看我说道:“那依兰香姑娘所见,此时此刻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我看了看涂山璟,涂山璟正端起茶杯喝茶,见状对我点了下头,说道:“但说无妨。“ 我揣度着,小心翼翼开了口:“依我个人拙见,你不如佯装不知,日常照旧。反正他已去了,族里久寻他不得,时间久了也就作罢了。日后你登族长之位,指日可待。“ 鬼方端似笑非笑:“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们帮我扫清障碍,助我登上族长之位了?“ 我一愣,毕竟是杀了人家堂哥哥,这样的话不好随便接。 “无心插柳柳成荫,既然已成如今的形势,鬼方公子不如泰然处之。还有一事,鬼方谦有九尾狐的血统,按理来讲应属我的族下。我想请问鬼方公子,知不知道鬼方谦的身世?“ 鬼方端一惊,随即喃喃说道:“难道爹爹……“ 我一听,这有八卦的气息,屏息凝神,暗暗祈祷他能忍不住和我们唠唠。 果然鬼方端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可能也因为关心则乱,想要借着我们外人旁观者清的角度帮着分析分析,接下来便开口道:“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听见爹爹和三舅爷在吵架,我只记得他们在说什么'血统',什么'来路不明'的,他们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第二天家里便有人来寻仇。我一直以为是爹爹接了哪桩买卖惹了仇家,才让他和娘丢了性命,难道是爹撞破了什么秘密才落得这个下场吗?“ 涂山璟不紧不慢的,以问答问:“那冒昧问一句,府上三舅爷,何时生了鬼方谦的父亲?“ 鬼方端回忆了下,摇摇头道:“我……我不知确切的时候,只知道家里对他的身世讳莫如深,说是三舅爷从外面抱回来的,不是丫头生的便是烟花女子生的,不好把他生身母亲迎进府。堂伯父在鬼方家没待多久就被三舅爷带出去了,过了几十年,三舅爷只把谦哥哥抱回来,说是他的儿子,堂伯父便再没露面。“ 我和涂山璟对视了一眼,心知肚明这个再没有露面恐怕与鬼方谦一样,不是不露面,而是再也不能露面了。只是还是不清楚,虎毒不食子,为何那三舅爷心狠得连自已孩子都杀,又给他留了个儿子,说不上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 涂山璟慢慢道:“我之前也查过鬼方家,看过往鬼方家买我们的货物清单时,看到了一样东西。“ 我和鬼方端目光对上,他急道:“什么东西?!“ 涂山璟抿了抿嘴,答道:“羌活虎杖附子丸。“ 鬼方端大惊:“那,那不是……?!“ 第206章 涂山璟面色有些微红,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医治男子不育之症的特效丸药,只我涂山家医馆有售。七百年前开始,卖给了鬼方家二当家的——也就是你的三舅爷,一共卖了近三十年。“ 鬼方端低头算了下,回道:“那时候堂伯父刚出生没多久,难道……“ 涂山璟点了点头:“你所想也是我所想,如果你的堂伯父是他亲生,他也就不用服这药这么久了。如果他能生得出,生了堂伯父一个可以传宗接代便可不用再服药,毕竟那药味道实在难喝。如果他生不出……” 鬼方端接道:“那么堂伯父的父亲便另有其人,母亲也不一定就是他们传的丫鬟或者烟花女子了。“ 涂山璟看向他:“这便是我查不到的了。不过无论如何,如果事情真是我们所猜想,那么鬼方谦并非鬼方家嫡出,端公子的父母也因他这事情而殒命。“ 鬼方端接着道:“所以我定是要当这族长了,一来可保我族血统纯正,二来查明我父母沉冤。青丘公子,这可是你今天唤我来的用意?“说完他定定地凝视着涂山璟。 涂山璟神色淡淡地,端起一杯酒敬他:“我只是有些疑问,如今解了。路怎么走,你自已选,我不干涉。若你想当族长,日后若有用得上我涂山氏的时候,我自会鼎力相助。若你不想当族长,我必定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绝不让今日在场之外的第四个人知道。“ 鬼方端若有所思地转着酒杯,半晌嘴角一勾,笑道:“果然是青丘公子,进退都让你轻飘飘讲清楚了,我还能找到别的什么路呢?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敬,未来的涂山氏和鬼方氏族长。“说罢他拿起杯子,轻轻与涂山璟的酒杯相碰,随即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喝过了酒,他便站起身,背上长刀,对我们一拱手说道:“本来以为今天有时间叙叙旧,没想到突然得知了这许多事,恕在下不能奉陪了。待我料理完了族中事情,择日再来迎谦哥哥,毕竟兄弟一场,好歹得让他入土为安。在我来为止,还得劳烦先将他寄存在你们那里一段时间。“ 涂山璟看向他道:“你放心,自去忙你的,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鬼方端点点头,对着我笑了一下,便一推门出去了。 我一时之间得了这么多消息,也觉得难以消化,跌坐在椅子上叹道:“没想到他们家里血雨腥风,杀得那么狠。他从小没了父母,舅爷还居心叵测,难为他了。“ 涂山璟夹了一筷子五味焙鸡放进嘴里:“他能顺利长大,还能练得灵力深厚,也不是个好捏的柿子,你也莫要太担心了。喏,这五味焙鸡不错,你也尝尝?“ 我听他的也夹了一口:“唔,好吃诶!“ 他脸上绽开了笑容:“是吧?多吃点,他们家好多独特菜式呢。“ 吃过了饭,他便领我回了涂山府。 刚一进院门,瑞阳和小灰便迎上来。 “少主!“瑞阳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怎么了?“涂山璟看向他。 第180章 晶石 “唉,不知当讲不当讲,不过还是觉得禀报少主一声为妙:新旺死了。“瑞阳压低声音说道。 “静夜将他领回去那天,赵姨娘和大少主在老夫人那里,就没得空儿审问。第二天老夫人头痛身子不爽利,也就没提他,哪成想当天晚上他就自已上了吊。我方才和小灰得了信儿,想着毕竟是刚从咱们这里出去的,去老夫人的大丫鬟小鱼姑娘那里说明了情况,又送了点银钱。“ 涂山璟叹了口气,说道:“毕竟主仆一场,你们做得对。“ 小灰此时却不动声色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接收到后,和涂山璟说道:“少主,我先回房换个衣服,天儿热了,有点穿多了。“ “好,那待会你直接去书房吧。“涂山璟答道。 我便和他们分开,自回自已房间了。 果然没一会儿,小灰便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左右看看,见院中无人,便把他请了进来。 “小灰,你方才给我使眼色,可有什么事情要私下跟我说啊?“我问道。 “姑娘,那新旺的死,有蹊跷。“小灰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忙问道:“怎么说?“ 小灰继续道:“我和瑞阳去他关他的房子,我看那上吊的绳结还挂在梁上不曾解下,想是要请管家看过了才算数。但是绳结系扣的手法,很是眼熟,让我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沉吟道:“绳结系法,本就千人千样,不过确实如你所说,个人有个人的习惯,说不定你在哪里见过。“ 小灰回道:“是了,所以我就趁着瑞阳和小鱼姑娘在房里说话的工夫,化了原身爬到了停着新旺的偏房。“ 我吓道:“你胆子何时这么大了?!“ 小灰赧然:“当时觉得心头有个谜团,不解不行,一股劲儿就去了,没想那么多。没想到真被我发现了端倪,那新旺头顶,有根银针,没有完全扎进去,只露了一个尖尖儿,但是我爬的近看得清楚。而且这银针,我也应该是见过的。“ 我奇道:“你在哪里见过?“ 小灰低声问道:“姑娘,你可还记得,之前少主院里有个姑娘陷害过你,那个叫朝露的?“ 我当然记得,而且朝露也是上吊……想到这里,我头皮一麻,回道:“我记得。你是说,你见到朝露头上也有一样的银针?!“ 第207章 小灰点点头道:“我不敢打包票,不过八九不离十。那天姑娘你遭难被关起来,小薇怕我在房里被人发现再连累了你,便叫我躲出去。我一路逃到柴房附近,刚好碰上一群人进出,我怕被发现,捡了个就近的房间进去,没想到就看到梁上的朝露了。我听有脚步往这里来,便爬到梁上躲避,那时候系着她的绳结,和新旺的一样。而且我看到了她头顶有银光一闪,我原以为是姑娘家头上戴的首饰的反光,也没敢多看也没多想,但是这次回过头来想起,应该是一样的手法了。” 我身上发凉,和他说道:“这么说来,是有人先杀了朝露,又用同样的手法杀了新旺?朝露是弃子,陷害我怕败露了不得不除掉她,新旺又碍了别人什么事?“ 小灰摇摇头:“姑娘都想不出,我更是想不出来了。我只告诉姑娘,姑娘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禀报给少主,看看少主有什么想法。“ 我拍一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小灰,多谢你。我回头禀报给少主,如果能揪出什么人作乱想要不利于少主,你算大功一件。“ 小灰笑了笑:“分内之事,职责所在罢了。“ 我也笑道:“咦?怎地这话如此耳熟?你莫不是从若枫那里学来的吧?“ 小灰点点头:“姑娘聪慧,正是。“ 我嘱咐他继续观望异常之事,不要声张,便换了衣服去了涂山璟的书房。 涂山璟正在写着什么,我便关了门把这事给他讲了一遍。 他听罢眉头紧锁,从身后的小箱里拿出一枚日辉晶石对我说道:“若真是被人所害,怕是那凶手要赶在胡管家和入殓的来之前拔了银针毁掉证据。之前朝露停在柴房,把守不严好下手。现如今新旺停在离奶奶近的偏院,周围守卫森严,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好下手,所以才留到现在。我这就去那边看看,你去新旺原来的房间找找看还有没有他的衣服,先用日辉晶石把他的残魂留住,看看他是否有什么话可说。就算没有,留一个影儿,日后大概知晓了谁是凶手,说不定也可设局。“ 我听了忙接过那日辉晶石,用包袱皮包裹了,对他行了一礼:“少主放心,我这就去。“ 说罢我转身出了书房。 新旺原来住的房间,离之前丢了冰魄的库房不远,我捧了冰魄往前走,路过库房的时候,听得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 我吓了一跳,头皮发麻,毕竟库房之前丢过东西,院里出去的小厮又刚死,若真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我可招架不了。毕竟使用灵力才学了没多久,咬牙提升到一般的水平,又刚习惯府里童颜女子动不动就几百岁的,这要是又来了什么人或妖以外的东西,我可两眼一抹黑,左右都不会了。 我放慢了脚步,一边把注意力放到耳朵上,一边慢慢地走。 走了两步,我又听到了隐隐的哭声。 这下我头皮彻底要炸了,只想抱着日辉晶石撒腿就跑,可惜我的腿脚不听使唤,比刚才吃过的糯米糕还软。 我硬着头皮,恢复冷静又听了听,发觉那哭声来源于我手中的包袱。 一瞬间我脑内了好多惊悚的画面,什么一掀开包袱皮里面包着的不是晶石而是人头啦,什么日辉晶石被谁上了身长出五官啦,总之比聊斋还聊斋,也赖我之前总用聊斋故事吓别人,如今好比朝天吐唾沫砸回自已脸上,也是一样的被吓。 “那个谁,你别哭了,我害怕。“我走又走不动,打又打不过,只好和它商量着来,它既然在哭,可能还是有情感的,而且善良的面儿大,可以和我有说有商量的。 “你能听见我哭?!“那声音之中带了惊奇。 第181章 分身 我有点后悔,可惜现在说听不见已经迟了。 “能,能听见……那个什么,你有什么伤心事未了?我看看能不能帮帮你,把你送走?不过办不好的话你可别赖我啊!“我前后两头儿堵,生怕送不走它再得罪了它。 “多谢姑娘,唉,我也无从说起,估计姑娘是难办呐!不知姑娘可否替我传个信儿?“那声音细声细气说道,还挺有礼貌。 “你说吧,我听听看,能不能实现。“ “那好,麻烦姑娘去找静夜姑娘,然后让她来救我。“ 我一听静夜的名字,好奇地掀开了包袱皮,想看看谁要找静夜。 不料包袱皮打开,我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双双愣在当场。 晶石里,是我的脸。 她看着我,也像愣住了似的,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打了个哆嗦,想起自已的虚假身份,不敢回答,也问她:“你是谁?“ 她樱唇一张:“我是兰香。“ 我脑子一炸,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身体的原主。 我忙安抚她道:“兰香姑娘,你先别急,我也是不知怎么的便到了这具身体里,更不知你怎么出了这具身体。不过这既然能进能出的,想必还是能让你回来的。你先莫声张,随我回房去,我俩慢慢说,好吗?“ 晶石里的兰香点了点头道:“没有别的办法,但凭姑娘安排。“ 我便拿包袱皮掩了那日辉晶石,一路心事重重回了自已房间。 关好门,我便打开包袱皮,对着她说道:“兰香姑娘,我是莫名其妙进来的。你是怎么出去的,你还记得吗?“ 她微蹙了眉,说道:“那日我在少主房里值夜,半夜起夜去茅房,回来的路上听见这边有动静,便过来看个究竟。没想到刚一探头,就被人在后脑狠狠打了一下,我头痛得很,便倒在地上了。然后我便感觉自已飘飘忽忽,像是灵魂出窍似的,竟能看见自已的身子。我见那人蹲下来看我,他一抬头……竟,竟然是——“ 第208章 我忙问道:“是谁?“ 兰香回道:“是大少主。他见打的是我,叹了口气,一转身便进屋里面去了。这时我像控制不住自已似的,飘飘地飞了起来,飞到这里我伸手想把住屋檐,然而屋檐上的瑞兽把我吸进去了,我出不来,看不见,只能哭喊,可是我喊也没人应我。不知过了多久,才等到你,我像被你这石头吸出来了似的。“ 我听得她的遭遇,心下大概有了数,可能她是被涂山篌打得重伤,灵魂出窍,偏巧我机缘巧合进了她的身体。她未真正身死,魂魄也就不灭,这日辉晶石也就没了七天的限制,一靠近她便不由自主地吸了她这游魂进去。 她见我不语,又问道:“姑娘姓甚名谁?请问大少主和二少主现下可还都好?“ 我正色道:“我现在是兰香,也只能是兰香。至于大少主和二少主,目前暂时都还好,不过想必你也品出来了,箭在弦上的情势,只差最后谁先松了劲儿了。他们好不好,和你也有很大的关系。“ 兰香不解道:“此话怎讲?“ 我未答她,只是问道:“我且问你,你刚才同时关心大少主和二少主,若他们两个真的斗了起来,你帮哪个?“ 兰香垂眸,再抬起眼时,眼中有了泪水:“不瞒你说,之前大少主与我……情投意合,我的一颗心,早就许给他啦。可是二少主毕竟是我的主子,又从小一起长大,我……我只恨我一个人,劈不成两半来。“ 我点点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既然如此,我给你出个主意,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我劝你莫要出来卷入这场战争,你想想,大少主打倒你之后却没救你,对你是什么态度,不用明说了吧?“ “兴许是他没看清,或者是他有着紧要的事情先做,等稍后就来——”兰香帮着涂山篌解释道。 我定定地看着她,把她看得抿了抿嘴唇,随即我开口道:“你能在涂山璟身旁一路维持住贴身丫鬟的地位,想必也是个聪明的。我知你心悦涂山篌,可是你冷静想一想,若是他真的在乎你,他会把受伤的你扔在一旁先去做事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没看清你,在弟弟的院子里随意伤人又不顾人死活,这是善良的表现吗?如果一个男人都不善良,你指望着他对你好对你善良,这可能吗?“ “他……我,我其实有想过,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兰香哭着说道。 “那你便听我的,我会把你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寻个法子让你回来,我现在每日都有差事,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寻到这法子。你须得要相信我,不能节外生枝。不然你便是涂山篌伤人偷盗的人证,万一他想对你杀人灭口……我也救不了你。“ 兰香点点头:“我身在此中动弹不得,全听姑娘的了。就算……就算姑娘不肯帮我,我也没有法子。但是听姑娘一席话,是个聪慧良善之人,不至于骗我。“ 我说道:“如此甚好。那你且等我一下,我去办完了差事再回来。你也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有没有更好的法子。但是切记,莫要随意出声。“ 兰香在晶石中福了福,说道:“姑娘请放心,我自有分寸。“ 我把包着晶石的包袱放到衣箱最下面,想了想,又寻了把小铜锁锁上,这才放心出门去。 走到书房门口,我乱乱的心还是没有平复,把心一横,我对在门口的瑞阳说道:“瑞阳,公子让我取个东西。“ 瑞阳不疑有他,直接给我开了门。 我走进去,走到涂山璟装日辉晶石的地方,拿了一枚拿在手上,随即出了书房门,手一扬回头对瑞阳说道:“少主让我拿日辉晶石去收新旺的一缕残魂,我走到半路害怕,一失手给打了,又来取一枚。事出紧急,我先拿过去用,回头你再禀报了少主,少主要罚只罚我便是。“ 瑞阳站在门口笑了笑,说道:“瞧姑娘这话说的!姑娘游光锦穿了一天就破了少主都没话,一个小小的日辉晶石,又算什么了?” 第182章 走狗 我笑笑:“府里最近不太平,我这不是怕你不按规矩办事,万一过后被哪个长舌的告了状去,你再因为我挨罚嘛!“ 瑞阳瞥了一瞥院中扫地的千暮,低声和我说道:“姑娘对我好,我心里有数的。我不怕。“ 我又寻了块布包上日辉晶石,应了声“那我先走了“,便回到新旺原来住的房间。 我寻了件他的衣服,把日辉晶石往里一放,用衣服包裹住,再打开果然看见新旺的身影。 我不敢多看,连忙用那块布包上,打算回去交给涂山璟。 待我走到书房门口,身后一阵嘈杂,有什么动物呜咽的声音。 我回身一看,见涂山璟手里拎着条大黄狗,大步流星地正往这边走。 他遥遥地见了我,朗声道:“兰香,帮我开书房的门。“ 我连忙打开门,瑞阳也是个有眼色的,马上寻了个布口袋,准备要套那条狗了。 涂山璟走到近前,掐着那大黄狗的颈子放进了口袋里,束好开口,连袋带狗拎进了书房。 他抓着袋子站在门口,向房顶唤了声:“幽,你进来。“ 幽一袭玄衣,从房顶跳了下来,向我点了点头,走近房内一躬身:“少主,请吩咐。“ 涂山璟把布袋往地上一摔,指着它说道:“这狗不肯化回人形,你帮帮我。“ 第209章 幽闻言一拱手,随即用脚踏上了那布袋,布袋里面挣扎了一下,发出一丝悲鸣。 “少主,要死的要活的?“幽认真地问道。 还未等涂山璟回答,布袋里面发出了求饶的声音:“幽大哥,要活的!要活的!!求您别打。“ 涂山璟一拂袖坐了下来,说道:“早知如此,你何必拖到现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布袋里红光一闪,一个男子的脚掙开袋子伸了出来。 幽把他提了出来,我们一看,居然还真是见不得人的。 那男子眉头有道疤,耷眉怂眼儿地看着我们,正是之前院里伺候过的小厮,后因为和朝露一起陷害我而被逐出府去的黎聪。 涂山璟见了他,眼神锐利,开口道:“既然是相识的,也不必多费口舌,你自已招吧。“ 那黎聪吞吞吐吐地说道:“小的,小的被逐出府去后,因为在涂山府里做过差事,便化了名去了离戎府继续做小厮。那日……见少主和姑娘来府里赴宴,怕被识破,便化为原身躲了起来。一不小心……“ 我想起那日在离戎府里的情景,冷笑了声,说道:“一不小心,偷听到了我和少主说的地图的秘密。又一不小心,跑去告诉给了大少主。大少主又一不小心派了熟门熟路的你来盗走地图,新旺在老夫人那里,你们怕被问出什么,又一不小心把当天守门的新旺给杀人灭口了,是也不是?“ 黎聪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嘴巴张了又合,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涂山璟见他如此,心下了然,盯住他问道:“我问你,之前那次暗伤兰香,对朝露下毒手的,也是你了?“ 黎聪哆嗦了一下,跪倒在地:“求少主开恩!小的也是迫不得已,求少主饶我一命吧!“ 涂山璟盯着他,问道:“受谁所迫?“ 黎聪抖了一下,回道:“受,受蓝媚……之前是蓝媚,她嫉妒兰香姑娘和静夜姑娘一起入府却能被选上跟着少主,而她只能跟着瑞二娘子受罪,想把兰香姑娘先掀掉,然后再弄静夜姑娘。后来是大少主,大少主想要那宝物,想立功……“ 涂山璟沉吟片刻,手一抬,一道灵光闪过,黎聪身上多了道绳索把他捆住。 涂山璟说道:“瑞阳,你把他押到偏房,让影卫轮流看管,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黎聪连连作揖:“谢少主大发慈悲!” 我心道,涂山璟这可不是饶了他,只是新旺在太夫人那里刚被害了命,如果立马把这黎聪又押去,只怕有人得了风声路上就会处理掉,只好先把黎聪关在自已院里,好歹在自已眼皮子底下能安全些。 涂山璟像是看懂了我在想什么,冲我挑眉一笑,又说道:“叫你办的办妥了?“ 我把那个包袱捧上,回道:“回少主,办完了。但是中途手滑,打了一个日辉晶石,我怕回头来不及,先过来又取了一个,我和瑞阳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涂山璟接过包袱,掀开来向内看了一眼,把包袱皮掩上,叹道:“可惜新旺竟是临死前被拔了舌头,再难说出一个字了。” 我听罢一抖,一阵寒意升起。 瑞阳听得我俩无事,给我使了个眼神,又向涂山璟行了一礼,押着黎聪下去了。 涂山璟取了笔,三两下写就了一个字条。他对着纸一边吹气一边说道:“待会儿你替我去一趟离戎府。“ 我奇道:“那昶公子与公子不是至交好友嘛?公子这是……?“ 他眼神狡黠:“是,他平时不拘小节,心思粗得很,什么时候府里混进了异心狗都不知道。所以派你跑这一趟,敲他的竹杠!“ 我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少主是疑心黎聪在他院里还有同党,派我去敲个边鼓!“ 他点点头:“主要是这。其次么,这番在他府里被窃听了去,他少不了要好好打点去的人,喏,这个肥缺儿就交给你了。“ 我笑着接过字条:“多谢少主赏赐!少主请放心,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一定好好敲打一通,边鼓敲得多响,竹杠就敲多响!“ 涂山璟也笑了:“多少节制些,不然他下回见了我怕是要一通乱咬。“ 我把字条揣到怀里:“那少主就甩了尾巴一通乱抽,反正他只有双头,敌不过你九条尾巴。“ 说起尾巴,我又想起了那毛茸茸软乎乎的触感,不由自主地捻了捻指尖,谄笑道:“少主哇,你什么时候还会恢复原身呢?是打坐吐息的时候?还是有什么祭典的时候?“ 涂山璟放在桌上的纤长手指一动,他自下而上地看着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还念念不忘我没捏到的耳尖尖,笑笑:“没什么,嘿嘿,问问,就问问。“ 他很戒备似的:“感觉……你不怀好意?“ 我连连摆手:“哪有哪有!就是没见过九尾白狐的真身呀!如此祥瑞,还想再拜见一下狐王风采嘛!“ 第183章 合作 趁着他还没参透我的小心思,我借口这就去离戎府,从他的书房逃了出来。 带着小灰,乘着马车到了离戎府,刚好离戎昶在府里。 于是我大咧咧地踏步进门,他一见我,奇道:“咦?今儿个怎么就你来了?璟呢?“ 我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把他笑得直发毛:“你别不说话,他怎么啦?“ 我这才行了一礼说道:“见过昶公子。少主有事要处理,来不了了,但是特意嘱咐我奔过来给您提个醒儿。“ 第210章 离戎昶坐不住了:“璟有事吗?你快说怎么了?“ 于是我把黎聪在他府里偷听,回头去偷东西的事情隐去细节,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他使劲一拍身旁桌子:“岂有此理!来人,给我把管家唤来!“ 旁边正好站着春盈,听得他这话,一扭身出了门去,不多时领回来个胡须有点花白的半大老头儿。 离戎昶问道:“常管家,你怎么挑选下人这么不小心?居然挑了个别的府里被赶出去的,还在我这里偷听的家伙?“ 许是春盈路上已经告诉了那常管家,是以他连连作揖道:“少主,老奴知错啦!年前来做工的本来就少,加上他有在别的府里做工的经验,看是个成手儿,便留了他下来做短工,哪知道引狼入室了!后来涂山府瑞二娘子那事儿之后,他们缺人,这小厮就又混进涂山府了。这丫鬟小厮在各个府之间流动本就常见,碰上忙的时候真的来不及打探清楚他的底细,他若说谎,咱们也难以识别啊!“ 离戎昶叹了口气,说道:“唉,如此听来,也是难为你了。罢了,以后你小心着点,不管长进短进,务必要打听清楚,查验明白是否在别府有错处才被撵出来的。“ 常管家连连称是,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趁机就退下了。 离戎昶和我赔着笑脸说道:“兰香姑娘,真是对不住!回头我给璟送去点好东西,给你也包一份,你帮我说说好话。还有,你没受伤吧?“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回道:“还成,受了点轻伤,早好了。不过,你不用破费给我送东西了,我有一个请求。“ 离戎昶正色道:“姑娘请开口,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看了春盈一眼,离戎昶会意,叫她也退下了。 我见厅中只剩我俩,这才低声说道:“昶公子,听闻你经营好多赌场,不知可有那赌输了又红着眼需要钱翻本的人?“ 离戎昶一点头:“有啊,一般都是我们赌场放贷给他们。不过,姑娘问这做什么?“ 我笑笑:“我手里头有点闲钱,钱庄里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公子让我入个股吧?“ 离戎昶沉吟道:“我这边倒是没什么,只是璟,他知道你手里的这些钱吗?“ 我答道:“自然是知道的,我这钱都是从他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主子不点头,下面的人哪里敢中饱私囊啊是吧?尤其主子是全大荒计谋无双的青丘公子。“ 离戎昶回道:“既然这样的话,可以。你与我定个时间,回头你送来给我或者我派人去取都可以。不过此事我见了璟,可是要知会他的。“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可以随时和少主讲。“ 他点点头,随即露出了有些痞的笑容:“璟现在这么宠你?可是我的法子有用了?“ 我轻轻啐了一口,站起身道:“公子休要带坏了我们家少主,少主纯善,莫要拿那些江湖手段教他!公子,我这就回了。“ 他在我身后气笑道:“你家少主生意场上什么场面没见过?你把他当十岁稚童呢啊?” 我权当没听见,领着小灰一路出了院子,坐上我那辆马车打道回府。 小灰一直不敢作声,到了车里才松了口气,问我道:“姑娘,你急着用钱吗?“ 我摇摇头:“我不急着用,我是给你和小薇攒的。“ 小灰歪了头奇道:“咦?我俩吃住穿用都在府里,也没有急着用钱啊。“ 我点了点他的脑门儿:“傻孩子,你们还能一直住在府里啊?!小薇过一阵子就要变少女形态了,过几年估计你也是个少年模样了,你们俩没有娘家,不都得我给操办么?!“ 小灰红了脸:“我没有……没有要……“ 我噘噘嘴:“你没有什么?你没有要娶小薇的意思?那我可就不管了啊?我乐不得把那钱都花了,吃点啥买点啥不好!小薇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你小心竹马敌不过天降,哪天来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把她哄了去,我看你哪地儿哭去!“ 小灰脸色变了深红,急道:“那不行!我,我只是觉得,还配不上她……“ 我收了笑容,正色道:“你莫要想些别的,情这一字,无法用利益去衡量。我旁观你俩,情投意合,佳偶天成。只是这世间变幻太多,所以能抓住的时候,你就不要放手。莫要等过去了才来后悔,落得个'咫尺天涯难相见,相见无言空恨晚'的境界。你代我写书,我得的版费分你一份,暂存在我这里,等你需要便可拿出去取用。以后你和小薇是想住城里还是乡下,我都给你们把宅子仆从置备好,公子也说了,到时候他都给置办。你大可放心了。“ 小灰对我长作一揖,沉声道:“多谢姑娘和公子成全!“ 我把他扶起来:“快起来。你不比别人,是公子亲自开口接进府的。往日里为人处世多跟你若枫和瑞阳哥哥学学,日后定差不了!你已经很棒了,不要再妄自菲薄啦。“ 小灰露出点笑模样:“我晓得了。“ “这才对嘛!“ 一路和小灰聊了些闲话,到府里我听说涂山璟出门谈生意去了,便先回了房,翻出那个被包住的日辉晶石。 我见里面没了兰香的身影,仔细地瞧了瞧,兰香的面容才慢慢显现出来。 “姑娘回来了?“她惊喜地说道。 “是啊,我忙完了差事,才回。你方才去哪了?怎么看不见你呢?“ 第211章 “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才躺着睡觉来着。“ “那你再躺下我看看?“我奇道。 晶石中果然又没了她的身影。 “哈哈,你厉害了,跟那神仙似的,还带隐身的!” 第184章 起火 她起初也是笑,随即哀戚爬上脸庞:“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哪里敢比神仙呢?“ 我忙安慰道:“姑娘莫急,回头我寻到了高人就帮你打听。只是如今,亟待解决一个事情,便是将你放在哪里的事情。我不是一个人住,还有个小姑娘同我一起,平日里上门来找我的人也不少,怕一个不小心别人就把你看见了。所以我想着给你挪个地方,只是不知道,你是喜欢热闹点的,还是清净点的地方?“ 晶石中的兰香想了想,回道:“热闹点的吧。我之前一直一个人在那偏僻的地方,闷都要闷死了。“ 我点了点头:“那么,离戎氏的赌场你觉得如何?可以看人赌钱,可以看妖角斗,还可以偷听别人的秘密。“ 兰香笑道:“好得很!昶公子那里有趣得紧,可惜我只去过一次。静夜姐姐说那里空气腌臜又嘈杂,不让我再去了。“ 我也笑道:“那更好了,如今你在晶石之中,就闻不到腌臜了。你若觉得行,我便把你送到那里去。不过你须得小心,莫要被人发现了。我隔个三五天再去看看你,若你觉得吵了我便带你回来,若你觉得行便继续待一待。“ 兰香向我行了个礼:“多谢姑娘安排。“ 第二天我说自已要看看入股投资的赌场,签了契后便进到离戎昶的赌场里,趁他不备把那晶石塞在了角落里一堵墙上的双头犬嘴里,这里能俯瞰整个赌场,而赌场里的人都红了眼往下看,双头犬又面目狰狞不惹人爱看,所以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离戎昶大大咧咧的,赌场喧闹,根本没注意到,只顾着为他押注的那个妖兽乐昌吆喝。 从赌场出来,我径直回了涂山府。 一进院,正碰上若枫领着小灰,行色匆匆。我忙走上前问道:“这是往哪儿去啊?“ 若枫回道:“姑娘,胡总管派人寻仵作验明了成满的头顶确实有针,与朝露那事儿并案,已经让瑞阳提了黎聪送去柴房,然后请胡管家见证指认现场呢!少主本在外谈生意,得信儿已经往回来了,老夫人和大少主也在往那儿去,说是也要审一审。“ 我一听,此等大案要案,几乎惊动了府里所有的领导,那我也不能缺席啊。尤其是涂山璟还没到,我得先去占个先机。于是我便跟在他们身后,说道:“那我也去。“ 若枫回道:“也好,姑娘多少也算个沾边的,能提供些证词。” 我便随着他们往柴房那里去,结果走到半路,便看到那边浓烟滚滚,直升天空,有一路小厮拎着水桶往那边儿跑。 我暗道一声不好,忙拉住一个末尾的小厮问道:“可是柴房着火了?!” 那小厮本急着赶路,一转身见是我们,不耐变成了谄笑,回道:“回兰香姑娘的话,正是柴房着了火。这阵子火势正大着呢,你们没事可别往那边儿去了!” 我和若枫,小灰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没多久赶到柴房院子外面,这里烟气重了些,我被呛得咳嗽了一下。 在门口指挥着的人群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长宝!你过来,我有话问。”我向他招招手。 长宝正和另一个小厮指挥着那些拎着桶救火的人,听见我唤他,回头一看,便匆匆赶了过来。 他本就不白,被烟熏了以后更是满脸黑黢黢,简单行了个礼,开口道:“姑娘过年好。有何吩咐?” “唉,事出紧急,我也没时间跟你叙旧了。我只问你,黎聪可是在里面?”我急道。 长宝一躬身:“是的,姑娘。小的失职,少主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刚好我在涂山府附近,他怕有闪失,让我先回来去看着黎聪,待瑞阳请老夫人和胡管家来了问话。我和原本看着他的一个小厮刚换班下来到隔壁屋子,没想到我在屋里没来由地就浑身无力,后来就昏睡过去了。等我浑身燥热被蒸醒过来,隔壁门都快被烧化了,我只好自已先跑了出来,那黎聪恐怕……” 我重重叹了口气,回道:“唉,你人没事就好。” 长宝抿了抿嘴,有点歉疚似的:“姑娘,是长宝有负少主所托,待少主回来我自会去领罚。这里火大烟呛,里头兴许还死了人,还请姑娘先回避吧,别呛着了姑娘。” 我看那火势,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我也没什么能帮的,便听了他的话领着小灰往回撤。 若枫碰上了调度回来的瑞阳,两人便留下帮忙。 刚走到涂山璟的院门口,我脸上一凉,接到了一滴水。 我抬头一看,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厚厚地掩盖住了太阳。从那阴沉的天空,正接连落下大颗的雨珠,很快便连成银线一串串。 入春以后的第二场雨,来得正及时。 我站在花坛上往柴房方向望去,不见了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只剩了几缕淡淡的残烟还在袅袅升起,像那刚刚消逝的生命,拐了几个弯儿便散在了空中。 我想起之前涂山璟的一些春天的衣服提前洗过了正晒在院子里,来不及继续慨叹,顾不上远处的只能先顾眼前的,忙往回跑。 第212章 好在蔓声见要下雨,在我出门后便提前收了回去,此时正抱着一堆衣服往衣架上搭,见我回来忙说道:“姑娘,这些衣服基本干了,只是刚才我急着抱回来,一把全抱了过来,少不得有些容易皱的出了褶子,回头姑娘记得熨一下。我还有活儿没做完,先下去了。” 我谢过了她,让她自去忙她的,接过了她手里的衣服,先把不爱皱的叠好放回衣箱,又拿了火斗将那出了皱褶的丝麻类衣服熨起来。 当我熨到第三件的时候,涂山璟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 我见他没戴斗笠,也没披蓑衣,头发湿得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想必也是没打伞,就这么湿淋淋地在雨中跑了回来。 我忙拿了大的沐巾,走上前去把他头发盖住,轻轻按压着吸收水汽,嘴里问道:“怎么弄得这么湿?谁跟着你伺候的?怎么不知道给你拿个避雨的呢?虽然你有灵力护体,但湿气入体毕竟不好,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涂山璟略略弯下身来,静静地任由我给他擦去头脸上的雨。 半晌,他的声音在沐巾下闷闷地响起:“四条性命。” 第185章 点破 我叹了口气,知道他这是又伤心又懊恼。可是既成事实,我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安慰他,只能轻轻地隔着沐巾拍了拍他,说道:“少主莫要太过悲伤,这场火来得蹊跷,我们替他们查明真相,也算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涂山璟一把扯下了沐巾,眼睛含水,又像燃着火,拧着眉说道:“我真的不想相信大哥他竟然残忍至斯!黎聪他在我府里虽然不是高阶位的小厮,好歹也待了段时间,他出入肯定见过的。还有那无端遭此横祸的小厮,刚进府两个月,刚过完年没多久就没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家人!大哥明明之前我生辰那晚还和我谈笑喝酒,晚上同乘马车,还替我去送了昶,我还以为,我以为他……” 我又叹了口气,手指绞着沐巾,低低回道:“欲壑难填。起先是想着得了宝物便好,后来有哪个挡了他的路,便得除去,到最后恐怕……” 我抬头看涂山璟蹙着眉摇着头,眼睛里满是悲伤,便没忍心说完。 不过我之前就已经暗暗提醒过他,是以虽然我没说完,也是此处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开口问道:“少主此番可是刚从柴房那里回来?火已完全熄了?” 他点点头,不再那么失魂落魄,眼里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答道:“是,我一回府便往那里赶,还是慢了一步。幸好今天长宝逃脱了出来,不然我……”说罢他抬手按住了眼睛,继续道:“然后便下了场急雨,火很快就被扑灭了。我看见他们把成满、黎聪和那个小厮抬出来,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加上朝露,正正好好四条性命。” 我虽然与他们不熟,黎聪又打过我,但是此刻听得他们下场凄惨,也不禁有些眼眶发热。正在此时,门被敲响了,若枫的声音响起:“少主,太夫人唤您去问话。” 涂山璟听了答道:“你先去回话,说我换个衣服就到。”说罢站起身来。 我见状忙翻出套轻便干爽的衣服给他换上,又寻了把油纸伞给他,他接过伞点了点头,开门走向细雨中。 心里有事,饭就吃得没滋没味。吃过了饭我便在他房里候着,不知道太夫人那里有个什么说道。 好不容易把他盼了回来,我忙问道:“怎么样?大少爷招了没有?” 他闻言,放着油纸伞的素手微微一顿,回过身来轻轻摇了摇头:“大哥只承认一时迷了心窍想还赌债,所以派人来偷地图寻宝,不承认指使他们杀人,跪着赌誓说自已是冤枉的。我告诉奶奶各族秘宝均被损毁,奶奶进去圣地查看,亲眼看到它们被烧成了灰,出来告诫我们绝对不许外传。又说相信大哥只是一时犯了糊涂,不好家丑外扬,加上秘宝被毁、鬼方谦被杀的事情若传了出去更没法向各族交代,罚大哥三个月不许出门,五年不许再赌,再去把之前我替他还的赌债赚回三倍还给我,这事就这样算了。奶奶告诉仵作是黎聪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杀,不小心牵连了旁人,府里会出一大笔丧葬费给他们家里。蓝媚指使黎聪谋害他人性命,也一并由仵作报给衙门,暗地里慢慢地抓,不得声张,抓到了直接拿去审问。” 我一听,这太夫人真是和得一手好稀泥,把罪都推给了死的逃的,自已的亲亲大孙儿没受一点皮肉苦,借着秘宝被毁的烟雾遁形了。 涂山璟见我沉思,又道:“我有质疑奶奶的处置,可是奶奶哭着问我难不成要把大哥扭送到官府去被判个杀人不成,叫我不要再插手,我……我也是不相信大哥真能指使他们杀人灭口,又确实没有物证,大哥还信誓旦旦说朝露之死绝对与他无关,我……” 我看向他,轻轻道:“公子,既然太夫人决定保大少爷,我们只好转为暗中再查,雁过留痕,天长日久,不怕他露不出痕迹。有朝一日,真相终会水落石出。只是有一点,若那天化作瑞阳模样的真的是大少爷,你可有想过,为何他进不去圣地?” 涂山璟闻言轻颤,轻声道:“我有想过……但是我不敢深想,你说。” 我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做这个告诉他的人却又不得不做,只得用生怕他碎掉的声音轻轻答道:“只因大少爷他与你并非一母所生,他真身非狐,所以进不去那圣地。太夫人怜惜他从小受到差别待遇,内心有愧,所以总是纵容包庇他。公子往后,总是要防着大少爷的。” 第213章 涂山璟周身大震,一瞬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又带一些无助的神情,随即便如我所惧怕的那样,充满了破碎感。 “父亲,父亲他……” 他当然想相信父亲是爱他也爱他母亲的,这是世上所有孩童共同的认知。只可惜他父亲不是,是个为了心上人不顾他母子撒手而去的薄情汉,有情,但可惜都给了别人。我不忍再亲自打碎他的认知,只是咬着嘴唇看着他。 他眼里汪着一池水,嘴角一撇像是要哭出来,随即马上背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手紧紧地抓住桌沿,留给我一个颤抖的薄薄的背影。 “你先回去吧,让我自已静下来想想。” 我应了声,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不如少说少错,让他自已理清楚这万千情绪,毕竟他是个聪慧的,而父母之事旁的人也劝不了。 想到这里,我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等等!你,你还是待在这里吧。”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又转过身来,见他仍未回过头来看我。 “好的,那我去唤若枫弄些热水就回来。”我还是给了他一点独处的时间。 他洗漱过,默默地去床上披着被抱膝坐着,像等待着雌兽觅食归巢的瑟缩幼崽。 我不敢多言,静静地去旁边我的小床铺好了床,也盖着被躺好。 半晌他一挥手熄了烛火。 我听到他躺回了床上。 黑暗中,他的声音响起:“兰香。” “嗯。” “你别走。” “我在。” 这场雨下足了一整夜,像伤心人流不完的眼泪。 待我辗转反侧地睡过去醒过来,又睡过去又醒来,阳光已经透过开着的窗户射进来,外面早已云销雨霁,看起来是个顶好的晴天。 涂山璟醒得比我早,此刻正静静地伫立于窗前,远远地留给我一个铺着光的侧影。 我一个翻身下了床,随即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 他转过身来,眼底有一抹光流过,轻轻地对我开口道:“花开了。” 我抬眼看出窗外,春雨洗刷过后,枝头果然都见了绿意。几枝红雪墙头杏,数点青山屋上屏。细雨调和燕子泥,窗外晓莺啼。* 他站在一片旖旎的春光之中,低头看着我,眼睛红肿地说道:“春水渌成波,成波无奈何。*” 我知他心思,便回道:“无可奈何,不如随波逐流,流到了江南,便绿江南岸。” 他目光一动,随即看着我开口道:“流到了北境,便冻寒水边。” 我点点头:“春水难将染佗物,不如自若染轻罗。” 正巧静夜此时端着一铜盆热水经过窗前,见我们均站在窗前,在外面笑道:“你们起来了?在这作什么诗呢?倒是我来迟了。” 我看她神色轻快,也跟着笑笑:“静夜姐姐来得正好,不早也不晚。”便去给她开了门。 *引自胡祗遹《阳春曲·春景》,邵雍《春水吟》。 第186章 隐情 待我俩给涂山璟梳洗过,瑞阳敲了敲门进来,行了个礼说道:“少主,丰隆公子给传来了信儿,说要和馨悦小姐去西炎城,途经这里想来和少主聚一聚。” 涂山璟正拿着我给他浸湿的帕子敷着眼睛,闻言拿了下来,问道:“他俩现如今在何处?” “荣欣来送的信儿,说是丰隆公子有心想上门拜访,但是昨儿个到的晚了,想今早先问问太夫人身体如何,适不适合见客,是以没有冒昧前来叨扰,先宿在附近的客栈里。若不适合见客,他们也就不叨扰了,烦请少主出去一趟。” 涂山璟对镜看了看眼睛,见红肿消了些,点点头说道:“丰隆客气了,把他们请到府里来吧。” 他对我点点头,又道:“我去给奶奶请安,知会一声。”说罢便起身和瑞阳出去了。 静夜出门倒水,留我在他房里收拾。我心神不宁地东抹抹,西擦擦,索性丢下抹布先去吃早饭了。 吃过早饭,瑞阳到我房里请我:“姑娘,丰隆公子和馨悦小姐到了,已经给太夫人问过安,少主吩咐在后花园赏花品茶,让你也去呢。” 我应了他,随手抓了件薄一些的披风披上,跟着他左拐右拐来到了后花园。 春色尚早,花园里除了一些冒头的嫩叶,只有几朵杏花桃花开着,不过雨后空气清新,也颇有几分意趣。 远远地,我就听到了丰隆的大笑。抬眼望过去,只见凉亭里坐着涂山璟和他,若枫在身后伺候着,前面馨悦穿一身梅花裙,披着金银锦绣袍,正是花园里最亮眼的一朵娇花。 见我走近,他们望过来。丰隆率先开口道:“兰香,好久不见!” 我笑着微微福了福身子,回道:“好久不见,见过丰隆公子、馨悦小姐。不知贵体可否康健?” 丰隆哈哈一笑:“好!好得很!我之前托人给你带来的鹿肉干你可吃了?” 我点点头:“谢公子赏赐,咸香依旧,味道好得很。” 丰隆也点点头:“那就好!回头等我再去打猎,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再给你们送来!” 馨悦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奇道:“哥哥之前不是把兰香赶出府去了?何时又变得这样要好?” 我看向她,坦然答道:“丰隆公子豪爽好客,胸怀宽广,之前在轵邑城只是帮我脱身,我感激公子,早已成杵臼之交。” 第214章 馨悦扁扁嘴,轻轻捶了丰隆一下:“哥哥你又不告诉我!” 丰隆捂着胳膊,挠挠头笑道:“咳!这点小事儿,我哪里记得特意讲给你听!现下你知道了,也还不算晚嘛!” 涂山璟看着他们,笑着端起来茶杯轻饮。 我走到他身边,拿起茶壶给他添茶,听得馨悦开口说道:“璟哥哥,方才还没说完呢,你可知防风家为何巴巴儿地急着要把防风意映姐姐嫁过来?” 我听了,拿着茶壶的手一顿。 涂山璟抬头看了我一眼,接过茶壶,又给丰隆满上一杯,这才放下回道:“不知。馨悦妹妹可知是为什么?” 辰荣馨悦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那些小姐们私底下谈论说,防风家那个庶出的二公子——就是防风意映她二哥防风邶,在赌场上输了一大笔钱。他大哥偏又不知,恰好跟金天氏定了两把宝刀一把神弓,一下子就把防风家的家底掏了个十成七八。他家家主素来不是个善经营的,这才急着把女儿送来青丘,回头拿了涂山家大笔的聘礼好补亏空呢!” 涂山璟转了转茶杯,没作声。 丰隆惊道:“馨悦!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馨悦噘着嘴回道:“哥哥!我可没乱说,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各家的小姐都知道了,那她们定是从家里的老爷哥哥们处听说的。你朋友那么多,各家公子处一问便知。”说罢她又转向涂山璟:“璟哥哥,不是我搬弄是非,前不久我刚见了防风意映姐姐,她可没了上次的心气儿,紧着伏低做小,直讨好我,还问我璟哥哥平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喜好哪家的颜料画画,惯用什么纸墨写字呢!” 丰隆朗声笑道:“我瞧她相貌又美,灵力又高,只是性子烈了些,若因此便软了下来,倒也不是一件坏事。左右璟兄弟家底厚,最是不缺银两,若是真看好了她,别说一个她,便是连她两个哥哥都一起养了也不在话下!” 馨悦白了他一眼,娇嗔道:“哥哥!就说你不懂这男女情意了!璟哥哥若是贪图美貌,凭他的相貌才华和人品家世,早就妻妾成群了!若不是一直想找个品貌俱佳的世家大族女子,举案齐眉,郎情妾意,哪里还用等到现在?!我这不是怕璟哥哥被蒙在鼓中,错把虚情假意当成真情实意嘛!” 涂山璟遥遥一敬茶:“多谢馨悦妹妹提点,我知晓了。妹妹放心,我小心着便是。” 辰荣馨悦受了他这一敬,得意地看了丰隆一眼,然后樱桃小口微张,抿了一口茶。 接下来他们没再谈论防风意映,净是聊些别的世家的少爷小姐之事,我不认识几个,更理不清他们世家之间纠纠缠缠的各种复杂关系,只垂了眼睛添茶倒水,和若枫一左一右地尽心伺候着。 没过多久,楠凤姑娘远远地走过来,到近处行了一礼,抬头说道:“给二少主、丰隆公子、馨悦小姐问安。太夫人中午设了宴,请几位过去吃个饭。” 涂山璟点点头,说道:“多谢楠凤姑娘。麻烦回话说我们喝过了这壶茶便去。” 楠凤屈膝一礼,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等他们喝完了这壶茶,便起身准备去太夫人那里。若枫在前面引路,涂山璟在后面走在我旁边,低声问道:“奶奶那里……待会儿你去吗?” 我连连摇头:“可不敢去!公子还是唤静夜姐姐去伺候吧!” 他看向我:“也好。那你去哪里?” 我想起那晶石中的兰香,便说道:“我去昶公子那里一趟,跟他敲的竹杠还没到手呢。” 他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也好,那你去吧。记得唤静夜去奶奶那里。” 此时丰隆久不见他上前,回过身笑道:“璟!你在那里跟兰香头碰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快来陪我说说话!我还没给你讲完姜三儿的事呢!” 涂山璟笑笑,便跟了上去。我看向前方,看他俩并肩而行,一样的高挑,一样的潇洒,真是大家公子的风范。 出了花园,我便与他们分道扬镳,走回了涂山璟的宅院。寻到了静夜让她去太夫人那里,我唤了个马车,自去离荣昶的赌场那里去了。 到了门口,守卫两次三番地见过了我,早已面熟,笑了笑点了个头便把我放了进去。 我还是不习惯这里的喧嚣热闹,贴着边儿溜到了放着兰香的晶石处,见一众人目光均聚焦在场下撕斗正酣的角斗上,趁人不备掏出了我藏好的那枚晶石塞到宽大的袖子里,又溜到了一处僻静的无人个室里面。 “兰香,你可还在?”我对着晶石问道。 “姑娘,我还在。”过了一会儿,兰香的面孔出现在晶石里,打了个哈欠。我看她就像照镜子似的。 “你在这里待得怎么样?” “唉,起初很是热闹,后来日日见他们打打杀杀呼呼喝喝的,也是有些厌倦了。”兰香在晶石里答道。 “那我——”未等我说完,我听得外面有几个人走过来。 “黄大老爷,这边请。” 我听得这是离荣昶的声音,忙把晶石塞进袖子里。 第187章 黄老爷 离戎昶带着一个身穿暗金色锦袍,颈间戴着硕大翡翠项链的瘦小中年男子走进来,见我在屋里,“咦”了一声,随即问道:”兰香姑娘怎么来了?“ 我笑笑:“我这不是惦记着我入股的买卖嘛!没事来看看,来看看。“ 第215章 离戎昶咧开嘴笑道:“你呀,跟你家主子一个样儿,是个惯放不下心的!“说罢对那男子介绍道:“黄大老爷,这是青丘公子的贴身丫鬟,兰香。他有时候走不开,便会差兰香姑娘来传信儿。” 那男子头发花白,蓄着的胡须也有些发白,眼睛倒是很大,圆溜溜的甚是有神,或者说眼神过于灵活了。上下这么一打量,他也一拱手笑道:“姑娘倒是看着眼熟,不知在哪里曾见过的。“ 我心道第一次见面哪有对着姑娘家这么说话的,别是个不正经的吧,强挤着笑容回道:“兴许是吧,我家少主生意遍布全大荒,可能我跟着去哪家店铺时见过也说不定。“ 离戎昶跟着搭茬道:“是啊,去年中秋时候你们弄的那个什么船,可不就是黄大老爷的嘛!可能是在船上见过。“ 我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看黄大老爷也捻须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知他们有事商量,所以屈膝一礼道:“兰香先告辞,不打扰两位了。“ 离戎昶突然开口道:“诶,你别走,我们要说的事情兴许你家少主能帮上忙,不如你也留下来听听?“ 我闻言看向黄大老爷,见他也点了点头,便回道:“那,我便打扰了。不知二位有何事需要少主帮忙?“ 黄大老爷捋了捋胡须,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南边儿热起来了,正在闹瘟疫,缺医少药不说,连那做棺材板子的木头都不够了。不知涂山少主家有没有存货,我正好南下去走一趟。“ 我奇道:“如此凶险?!黄大老爷还要去?“ 他笑了笑:“富贵险中求嘛!姑娘有所不知,我做生意没有固定的领域,哪行赚钱我去哪行,不像有的人家,只惯会守着自已那一摊。“ 我点点头:“好的,那我回头禀报少主,若少主有意,会去找黄大老爷商议。“ 黄大老爷一拱手:“有劳姑娘了。对了,若是府上有日辉晶石,不知可否一并寻三块出来,价格么好商量。“ 我心念一动,问道:“我记得也许有那么一块两块的……只是不知道黄大老爷有何用处啊?“ 他看了看门口处,离戎昶心领神会地去关了门,他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个年老体弱的神族流落在南边儿,灵力衰退,也染上了瘟疫。一时之间虽然不至于像人族那样速死,但是原本所剩不多的寿命也是一眼望得到头儿了。偏生他又是族里老一辈硕果仅存的,所学之家族秘密招数还没能尽数传给后辈族人,他的族人刚刚寻到他的踪迹便出了瘟疫这事,所以托我去走一遭,先用日辉晶石加上灵力施个法,把他的魂魄锁在晶石里带回来,等寻副好身体移魂进去,好歹等他把家学传了再说。“ 我心下大震,强强稳住自已的心神,这才开口道:“恕小女子孤陋寡闻,素来只知道日辉晶石能存住逝去之人的残影,没听说竟还有这移魂保命之功效?若此事可行,那天下岂不都乱了套,那些大家氏族都要抢些日辉晶石来用了?“ 黄大老爷笑道:“姑娘所言甚是,日辉晶石既然能存住逝去之人的残影,必是通阴阳之神物,再施加些灵力,想来是有法子移魂的。只不过这法子……”他顿了顿,眼睛看向我。 他继续道:“只在那族族长代代相传的内部秘籍里记载,族长也知道此事若传了开去必然会招致天下神族趋之若鹜,所以属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的禁术。若不是此番确实形势所逼,还不肯如实告诉我呢。我见姑娘深得青丘公子信赖,这才知无不言,还望姑娘出了这门就只告诉青丘公子一人,莫要声张。“ 我咽了口口水,又问道:“黄大老爷放心,我知晓这其中的轻重。如此说来,他们有办法让离了体的魂魄到别人的身体里去?“ 黄老板点点头:“有的。只是条件也苛刻,需得那献出身体之人存着必死之意,又同意让别人使用他的身体,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抵抗——你想想,这里本来就有矛盾嘛,都一心求死了,肯定是万念俱灰,哪里还管别人如何。所以法术虽有,成功的却少,可能是太损阴德,逆生死,才有了这些条件。“ 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离戎昶见状,安慰道:“姑娘莫怕,这黄大老爷家有祖传的诡秘迷幻之术,是个中行家,所以那族人找他办这事,更稳妥些。只是他大本营在西炎,来不及回去调配,想起来我这赌场里人来人往的,人脉众多,所以求到我头上了。这不我刚巧遇到你了,你们涂山家什么没有,正好一锅烩了,都能给备齐,也不必他东一家西一家地求来找去,白白浪费了时间。“ 黄大老爷“咳!”了一声,眨眨眼道:“离戎公子过奖了!不瞒姑娘您说,我原身是只黄鼠狼,要说这迷幻之术,和你们狐族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算是近亲了。可不敢在青丘公子府里的面前耍大刀。我这也是家传的东西没法子扔,不然要我自已说,我宁可做些买卖,那些术啊法的,尤其风险大的,一招不慎便会反噬,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可受不了那苦!” 我听得汗毛直竖,勉强镇定道:“原来如此,兰香晓得了,谢二位信任。既然事情紧急,我这就回去禀报少主,有与没有都赶紧来给回个话儿。” 他们两个一起拱手道:“有劳姑娘了。” 离戎昶拎着包纸说要送我家少主,一直和我走到大门口,远远离了门口守卫,低声与我说道:“兰香,黄大老爷虽然买卖做得大,但是据说为人油滑,貌似没有那么可靠。只是他上门来让我引荐去涂山府,我不好直接拒绝,正巧碰到你了,我便想着不用他进府,你给传个话更好。这话我刚才没法儿跟你说,现在告诉你了,你回头和你家少主深思熟虑过后再作打算。若是要与他交易,须得留一个心眼儿。还有这是泓羽院新出的点金纸,写字最是顺手,你拿回去给璟吧。” 第216章 我点了点头:“多谢昶公子提点,兰香记得了。先替少主谢过公子。” 离戎昶一摆手:“客气!都是自家兄弟,应该的!你快回吧。” 我谢过他,上了马车,让小厮一路疾驰,赶回了涂山府。 还没等我进府走了几步,广林便在小路边拦下了我,低声道:“姑娘,有样东西想给你看一下,但是我不敢拿出来,姑娘可有空到我们院里走一趟?” 我嫌他出现得不是时候,但是万一涂山篌有什么动静儿又不能不管,只得开口答道:“有,但不多,你速速领我过去。” 广林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我拎的纸,领着我一路走到了涂山篌的宅院,进了门走到书房,对着守门的小厮说道:“二少主给大少主送些稀罕的纸,我领兰香姑娘进去放好。” 小厮赔着笑开了门,但是并未关上,照旧守在门口。 我跟广林走进去,他嘴里说着“有劳姑娘了,麻烦姑娘把纸放这里吧。”手上轻轻拿起了桌案上的一摞信,露出了最底下压着的一封。 第188章 暂存 我没上前,但是抬着脖子扫了一眼,见那上面有一圈弓箭式样的火漆,心下了然。 那是防风氏的家徽。 广林看了我一眼,随即不着痕迹地把信又压了回去,用眼神示意我把纸放到我旁边那个架子上去。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涂山篌的声音:“哟!这可是稀客呀!什么风儿把兰香姑娘吹来了?” 我回身一看,涂山篌着一身青金色如意纹对襟长袍,脚穿黑靴,正大踏步走进来。 我行了一礼,说道:“回大少主的话,公子新近得了一摞点金纸,说是写字顺手,便让我送过来一些。” 他先抬眼望了一下桌案,随即笑道:“二弟爱写字,我可不爱!” 我拎着那摞纸,也不便往架子上放了,嘴里回道:“那,兰香就先告退了?” 他拦住我:“诶,别急着走啊!我还没说完呢。虽然我平日里不爱写字,可是既然是二弟喜欢用的,我便试试看,怎么个好用法儿。” 说罢他手一伸,从我的手腕处撸了下去,一直摸到手指尖,这才顺着接过了那摞纸,笑嘻嘻地问道:“不多坐会儿啊?” 我一惊,一甩手,心里暗骂这个抢着吃才觉着香的不正经的,脸上也没给好脸儿,瞪了他一眼,拍了拍手背道:“不了,大少主还是赶紧拿去多写写吧,尤其是《礼记》,多抄几遍!” 他面色一暗:“你这是暗讽我呢?” 我弯腰一礼,高声道:“可不敢!” 谁料这时候,想是刚才手甩得狠了,装着兰香的日辉晶石竟然从袖子里掉出,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脑袋“嗡”地一声,见涂山篌弯下身去拾起了那枚晶石。 好在兰香是个聪慧的,此刻蛰伏不出,所以他左看右看没看出端倪来,只举着那晶石,眼睛里满是探寻的意味,问道:“这又是什么?” 我强定心神,索性真假掺杂地说道:“这是日辉晶石,黄大老爷想买来着。少主听说他不牢靠,所以不想卖,各处散些,回头好推说家里不够数。大少主,如今东西送到,少主那里还有事情等着我做,我便先告退了。” 他看看门外,从鼻子里哼道:“二弟不想要的,才会拿我这里来。行了,晓得了,你回去忙你的吧。” “哪里哪里,这不是信任大少主所以才想着让帮帮忙嘛!多谢大少主!”我开溜之前不忘回护一句。 等我急急走出他的宅院,才敢慢下脚步。 腿有点软,现在把放着兰香的日辉晶石寄存到涂山篌那里,实属无奈。我得赶紧再寻个机会去把它拿回来,不然真正的兰香本就对涂山篌有情,万一她还是忍不住,现身和涂山篌见面,只怕前功尽弃,全盘休矣。 我一边祈祷她念在涂山璟对她有着多年的主仆情谊,千万要沉住气,一边想她是个本性不坏的女子,幸好前后利害关系我已和她说清楚了,她应该不会突然反水。 心事重重地回了涂山璟的宅院,我径直来到书房,恰好涂山璟刚刚回来,见我风尘仆仆的,便问起缘由。 我如此这般地将黄大老爷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他听了沉吟片刻,随即开口道:“药材和木材都可以,这都是救人于水火的大事,回头我让长宝即刻去办,再写封飞书问问我在皓翎的熟人究竟情况如何。至于这日辉晶石嘛……”他垂下眼眸,又道:“你拖延得对,不知对方到底是何用处,又干系重大,我们不趟这趟浑水。” 说罢他打开装着日辉晶石的盒子,拿出一块来,又掏出一个小木匣放好,说道:“回头我让若枫送到昶那里去,就说只此一块,再没别的了,索性就送给黄大老爷吧。这样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我点点头:“不愧是公子,既脱了干系,又顾全了他的面子。” 涂山璟笑笑:“和气生财,平日里都靠这些你来我往的维系着。”说罢他备好笔墨,刷刷挥毫写就一封信,唤了瑞阳进来让他飞书送去皓翎,再去把长宝召进府。然后,他又叫了若枫进来,让他把晶石送到离戎赌场去回了黄大老爷。 我在书房磨蹭着不肯走,东擦擦西抹抹,一直到若枫捧了盒子出了门,他抬头对我微微一笑,问道:“你可还有事?” 第217章 我忙丢了抹布,走近他道:“公子,你可否寻个由头让我去大公子书房里一趟?我有点事想探探。” 他眉头一紧,回道:“大哥平日里管着木材生意,我倒是可以写封信问问他。不过你千万要小心,书房重地,切莫失了分寸被抓了错处去。” 我点点头道:“公子放心,我一定小心。” 于是我拿着他写给涂山篌的信笺,又到了涂山篌宅院门口。 守卫认得我,行了一礼道:“问兰香姑娘好。请问有何贵干?” 我一扬手里的信笺答道:“二少主传了封信过来,我找广林。” 那守卫不敢怠慢,忙回身进去,不多时便领着广林出来了。 广林一见我,一脸为难又有些害怕的样子,没多说就把我领进了院子。 进了院走了一段儿,他见左右无人,这才开口道:“哎唷我的姑奶奶!你好不容易逃了去,我在旁瞧着都替你捏把汗,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嗤笑道:“你怕什么?!我逃得了第一回 就能逃得了第二回!我且问你,大少主此时在何处?” 广林回道:“他昨儿个晚上没睡好,刚回房补觉去了,不知道睡没睡着。你要见他估计得等上一阵儿了。” 我笑道:“那我可等不得!一堆事儿等着我回呢!这么着吧,二少主托我传封信来的,你领我去书房放下,再设法让我在里面待上一小阵儿就行。” 广林又冒汗了,连连抹着额头道:“我的姑奶奶,你在里面要干嘛啊?你别是要……拿东西吧?可别害我啊!” 我斜了他一眼:“我是那偷鸡摸狗的人吗?!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拿,害不了你。我就是送个信儿,顺便再看看屋内的陈设背一背,不然回头二少主问起,我都没有打发他的本钱。我若是一问三不知,以后失宠了,你也甭想在我这里得好儿了!” 广林耷眉怂眼地说道:“那你可说好了!唉,跟我来吧。”说罢便把我领到了书房门口。 门口有个小厮站岗,看着是春节那天和他一起去胡管家领赏时和我打过照面的那个。广林对他说道:“广灿,二少主差兰香姑娘来给大少主送封信,少主还睡着,我领她进去放好。” 那叫广灿的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姑娘交给广林便好,何至于进去呢?” 我笑道:“二少主仔细,平日里教导我们务必要把差事办到底。大少主没醒我不敢惊扰,但若在门口随便给了广林,回头他不小心弄丢了,这算谁的去?我得眼看着信送到收好才行。” 广灿一咋舌:“嚯!二少主身边的差也不好当呐!姑娘请吧。”说罢给我开了锁。 广林随我走进去,关好门,接过信笺给涂山篌压在镇纸下。 我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叹了口气,随手把桌上的茶盏往地上一丢,嘴里“哎唷!”一声,然后一边呼痛一边打开了门,对着广灿说道:“不小心让茶水烫了,你快替我取点烫伤药去!在仓房第一个屋门口放着的篮子里。” 广灿见状跑走了,广林便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了下,回身对我点点头,不放心地说:“姑娘这就看吧,我在外面给你望风。你可不能坑我啊!” 第189章 疫病 我向他甩甩手,示意我知道了,他便把门轻轻关上。 我赶紧走到一旁架子上放着的日辉晶石处,轻轻用气音唤道:“兰香,今天意外让你流落到这里了,你且先待上几天,待风头过了我便说二少主要拿回去,再带你走。” 兰香的脸庞出现在晶石里,她犹豫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我不想走了。” 我一惊,却又怕广林听见,只能低低问道:“你怎么不想走了呢?” 兰香抿抿嘴,回道:“我,我方才看见大少主,我给他绣的帕子还好好收着。我还是……” 我心下明了,她这是还对涂山篌有着情意。 时间紧急,我来不及说服她,只好对她说道:“那你注意安全。还有,莫忘了你是二少主的侍女。日后我得了机会再来看你,到时候你若想走或是有什么内幕消息,我们再谈。换魂之事我有听说,日辉晶石能做到,但是需得献出身体之人存着必死之意,又同意让别人使用他的身体,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又有其他需要的仪式,一时之间还没探明。” 她点点头:“你放心,二少主与我有恩,我不会伤害他的。你就先让我在大少主身边待一阵子吧,即便是不能交谈,整日里偷偷看看他也好。换魂既然如此麻烦,又要伤人性命,还是先不换为妙。左右我待习惯了,在这里不用干活儿,清清静静的,也挺好。” 我只能先相信她,此时广林轻轻敲了敲门来催促我,我只好走出书房去。 见我出来,广林长出一口气,露出了笑容:“姑娘出来啦?” 我点了点头,眼见着远处广灿急急奔来,便和他说道:“你先忙着,我这就回了。” 广林恨不得早点把我这尊大佛送走他好安生,笑得更开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涂山璟的住处,我在院里碰见了小灰,听他说涂山璟出门去了,于是我没往书房去,径直回了自已屋子。 小薇在屋里坐着出神,我见她神色恍惚的,便开口问道:“小薇,你怎么了?” 小薇抬起头,眼泪汪汪地一扁嘴:“姐姐,我可能是要死了。” 第218章 我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呢?!” 她摇摇我的手臂,回道:“我,我……” 我瞧着她脸色潮红,心里担心,急道:“你快说呀!” 她抿了抿嘴,说道:“我屁股流血了。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可是我怎么哪里都不疼呢?” 我松了口气,跌坐在凳子上,喃喃说道:“你不会死,倒是我快被你吓死了……” 她听了眼睛一亮,问道:“姐姐,我真的不会死?” 我点点头,俯在她耳边叨叨了半响,她双手捂住脸蛋,羞道:“原来如此!幸好我没问小灰去,不然可就丢人了!” 我给自已倒了杯水喝,像个老母亲似的嘱咐道:“没事儿,自然现象,多喝热水多保暖便是了!” 待我吃过了饭,瑞阳来找我,说是涂山璟回来了,让我去他房里,有事相谈。 我想着多半是那些药材又木材的生意的事,便起身和他一起去了。 一进房,涂山璟面色凝重,端坐在桌子旁。 我见他这个神色,小心地开口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严重的事?” 他抬头看向我回道:“是,皓翎的疫病来势汹汹,远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我得去一趟,除了黄大老爷说的药材木材,还有粮食布匹等用品,我都从涂山家各店铺调了。” 我一听,他这是要去抗疫了,赶忙走到他身边说道:“公子……可有危险?我也跟你一起去!” 他摇摇头:“我有灵力护体,没危险。你不许去。” 我急道:“我也有灵力护体啊,你让我跟着吧!” 他目光坚决:“我的灵力比你高,而且疫病之地,死伤众多,我怕……我怕吓着你。你还是在府里吧,若真想出点力,不如和春明一起协理,做些统计和调配的事情。” 一旁的瑞阳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姑娘,你就听公子的话,在府里吧。我听老一辈讲过,那发疫病的地方,厉害的时候十屋九空,俗称“窝子病”,一窝一窝地得,还有那丧良心的趁火打劫的坏人,乱得很!姑娘家去了不安全的。” 我听了,知道涂山璟不会让我贸然跟去,只得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我在府里,要我做什么,我都听凭公子安排。只是公子,你此行前去,千万小心!要时时刻刻记得戴口——那个面巾,回头我给你做一个你拿去让他们照着做一些分发给大家。然后你从外面回了住处,切记要好好用皂角洗过了手,再用酒浇过了再摸别的地方,衣服也是……” 涂山璟听我滔滔不绝,看着我问道:“你这些招数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一愣,没法儿说我这属于二十一世纪全世界累积的先进伟大经验,只得回道:“那个,我老家那里,小的时候也有一场厉害的,我听老人说的。说是这么做的话,染病的少很多,得病的好得快,” 涂山璟一点头,对瑞阳说道:“帮我磨墨,我都记下来,过后和他们说,让他们也照做。” 于是我说他记,预防和治理的办法记了十好几页纸。到后来瑞阳都张大了嘴感叹道:“姑娘这些法子真厉害!难为姑娘那时小小年纪竟记得这么细!” 涂山璟闻言笔尖一顿,随即那精明的目光便扫向了我。 我暗道瑞阳多嘴,笑道:“唉,听完给我吓坏了嘛,我害怕碰上,后来反复问他们,刻意记了呢!” 瑞阳也笑道:“姑娘果然是个细心的,能未雨绸缪。人都说三岁看到老,日后这贴身大丫鬟的位子你不坐谁坐呢!” 我咧嘴假笑了下,权当回应他了。 涂山璟又写了个单子,递给他道:“你去找俞信,让他按照这上面的备货,装好马车明天一大早随我运走。” 然后他又站起身,对我说道:“时间紧急,我还得出门置办些东西,再寻些人,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明天一大早我回来跟奶奶辞行,巳时一到就出发。” 我望着他,轻轻说了句:“晓得了,公子千万保重。” 我也不与他说什么不要熬夜,别太累着,因为我知道接下来这一段时间,他是定要劳累的。 他向我点点头,披了外袍便出门去了。 我寻了静夜,把前因后果跟她说了一番,她和我急急收拾出涂山璟惯用的东西,给他打好了出行的行囊。 我又寻了小灰,回到我房里,把刚才一时之间来不及想起的细节又仔细写好。待写过这些,已是月上梢头。 我想了想,再没有其他能预备的了,便放小灰回去休息。 送他到门口,我见院中已长起了青草,心念一动,让小薇帮我寻了些艾蒿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守在院门口,等涂山璟回来。 眼看着辰时过了大半,涂山璟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见了我他苦笑了一下:“奶奶不让我去,我好一顿劝,这才博得她的同意。” 我陪着他往院里走,嘴里回道:“太夫人担心你,也是人之常情。” 说罢我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包,递给他:“公子,这是我连夜缝的,做工粗糙了些,取个护身的寓意。” 他却捧起我的手,惊道:“手指怎么伤了?!” 我忙把手往身后一藏,笑道:“不熟练嘛,扎几下不碍事的!” 他这才看向那香包,问道:“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第219章 “这叫红十字,在我老家那边是专克病魔的。救死扶伤义,悬壶济世心。愿公子此去,以浩然大义荡尽天下疫病,早日得归。” 第190章 佳音 四月阴晴里,一地缤纷。日色暖酴醾,午风吹蝶。涂山府外朱樱青草,绿水白鹅,宅院内也是堂前细柳,树下翠竹,窗边玉兰,花边流水。 然而整个四月我无心煮酒赏春,持杯浅尝,或是踏青寻花,观赏清波。只因涂山璟行到皓翎国境交界处报了个平安外,便再没消息传回来。 若不是知道涂山篌还在府内,而且在我探望晶石中的兰香和敲打广林后从他们口中均得知,涂山篌老老实实地闭门思过,连之前那封防风氏的信也没回,并没有闹什么幺蛾子,否则我差点以为是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让涂山篌把涂山璟给抓去折磨了。 我和兰香说了那黄老爷讲过的移魂之事,她听了便道不好操作,还是先安分地待在涂山篌那里,日后再做打算。刚好手头的活计也容不得我多出神,正合我意。 这一阵子我和府内众丫鬟婆子一起学着缝制口罩面巾和简易床单,手再不会被扎不说,愈发做得熟练后速度也提升上来了。 认认真真地缝到傍晚,我点起了灯,又不知缝了多久,忽听窗外有了雨声,远远的青山上传来了钟声。 恰在这鸟外疏钟,雨声寒月的时候,我从开着的窗子外听到了一阵喧哗。 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窗边,细细蒙蒙的烟雨中,一个影卫打扮的黑衣男子披着蓑衣拎着两个小箱快步走进院内,身旁跟着瑞阳和若枫,瑞阳往他身上洒着酒,若枫正和他边走边说着什么。 瑞阳见我站在窗前,和那影卫努了努嘴,若枫接过了小箱转身走了,他们俩便直奔着我窗前来了。 距离我窗下约几尺远,那影卫停下来屈身一礼,开口道:“见过兰香姑娘,在下谷熠。少主派我回来取些短缺的稀少药材,顺便和家里报个信儿,说他在那里一切都好,只是事务繁重,兼之形势不等人,无暇写信回来。” 我手里拿着那没缝完的床单,感觉春夜里的潮湿从窗子扑面而来,渐渐地浸透了我,心像河水般瞬间涨满,又慢慢地空了。 我有心想问问他瘦没瘦,有没有人盯着他一天吃三顿饭,又想到这时候哪能按顿吃得上。还想问问他有没有人帮着洗衣服,转念一想我临行前叮嘱过他白天穿过的衣服回去都拿酒泡过再洗,去过重灾区的回来就烧掉,他是不是无暇顾及。不知他有没有记着我的嘱托,勤洗手,多用酒,更不知素来冷静自持的他见着那民生多艰,是不是也愁肠百结,焦虑暗生。 想到此处,我顾不上衣食住行了,只开口问道:“现在形势如何?公子何时能回来?还有没有短缺的东西?” 谷熠点点头,回道:“回姑娘的话,自打接近皓翎边境,形势就严峻起来了。少主先是原地扎寨,在咱们中原地界上盖了些简易的棚子收治病人,防止疫病继续向内陆蔓延。同时派我们先遣小队把紧缺的药材粮食送到皓翎,然后他后脚便也过来了。那严重的村庄……唉,堪称是'乌啼不断,犬泣时闻,人含鬼色,鬼夺人神*'哪!我们和当地官府、住民勉力强撑了一阵子,有那灵力不够的弟兄们也中招倒了。好在前几天皓翎王派的大队人马赶到,这才得空儿缓口气。少主便叫我赶紧回府取些珍贵的药材,顺便报一生平安。太夫人那里我不敢去,怕万一带了病气再过给她老人家,就劳烦姑娘代为传达一声了。除了药材,旁的东西倒也没什么短缺,只是这口罩面巾之类的,别的地方买不到咱送过去的那种,还得烦请姑娘领着府里的姑娘和妈妈们费费力,再多做些出来。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暂时不知晓啊。” 我听那皓翎的大批人马已到,不由得心下一宽,皓翎王是个贤君,派来的队伍自然也不会差,可以为涂山璟分忧。便点点头回道:“有劳了。你放心,你们在前方拼命,我们在后方也自会竭力相助。若有什么需要做的需要买的当地寻不到的,尽管飞书回来。浩浩中原,定能搜罗到。再不济,还可以北上西炎求购,我回头和春明少爷也提前打个招呼,让他铺垫着些。” 谷熠遥遥拱手一礼:“多谢姑娘,姑娘安排得井井有条,在下佩服。” 我摆了摆手,正要回他,却见若枫拎着两个小箱匆匆走回来,和谷熠说道:“府里的不够数了,就只得这些,我都放进玲珑盏里面了。待我回头再去外面寻些买些,弄到了派人送去。” 谷熠接过小箱,谢道:“多谢若枫小哥,只是这药材金贵,听那大夫说务必要新鲜的,你若寻到了,也得放进玲珑盏里面送来,才能保它不腐不坏。” 若枫点点头:“记下了,玲珑盏府里没有了,回头我去西府春明少爷那里调些备着。” 谷熠也点点头,转过来对我说道:“姑娘,等另一个去春明少爷那里拿东西的同伴回来,我就得走了。这玲珑盏没装满,你有什么要捎给少主的吃食,或者是要给少主捎什么口信儿,这时候跟我说就行。” 我想了想,临时弄个鸡来不及还放不下,糕饼之流的又有着油分,跟药材放一起别路上再把药材弄坏了,等他回来再吃也来得及。 眼角余光瞄到伸到窗边盛开的白玉兰,我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见那花瓣上还带着几滴雨水,便问道:“谷熠,这带水的放进去,可会湿了药材?” 第220章 谷熠一抬手,一道金光闪过,那朵白玉兰像被照了层光罩,把它笼了起来飘过去,然后落到他的手中。 他打开小箱,把花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抬头看向我道:“姑娘放心,仅一点点水不碍事的,我又用灵力封存上了,和药材放一起万无一失。” 我这才放心,回道:“多谢你。还请你回头拿给公子的时候跟他说:‘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穷尽一身无所有,聊赠青丘一枝春。*’” 谷熠低下头细细地背了两遍,一字不差,准确无误。 我不由得开口赞道:“好记性!” 他笑了:“姑娘也好文采!” 此时院外远远传来一声哨响,他敛了笑容,回身吹了个口哨,又转向我说道:“姑娘,我得走了。” 我躬身一礼:“此去路遥,困难重重,请多保重。” 他点点头,又向瑞阳和若枫行了个礼,脚尖一点纵上屋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幕的雨雾中。 又过了数日,庭院里的芍药花开了。晚上与春明少爷议过事,我执着那盏芍药琉璃灯送走了他,回身见花开得妍丽浓艳,不禁驻足欣赏片刻。 拿着灯盏比在它旁边,一时之间灯光和花容交相辉映,竟分不出哪个更美。 这时,若枫急匆匆走进来,见我站在院中,喘着气说道:“姑娘……” 我很少见他如此着急,平日里都是瑞阳更跳脱些,忙回道:“莫急,有什么事喘口气再说。” 若枫手里拿着一封信,举起来递给我,兀自喘个不停。 我心下一紧,怕是涂山璟有什么事,忙接过信笺。 “少主传信来了,我,赶紧给姑娘送过来。” 我长出了口气,他能得空儿摸到笔写信,说明他有点空余时间了,是个好兆头。 对着手里的芍药琉璃灯展开了信,我见他字迹依旧清秀工整,字如其人。 *引自师道南《死鼠行》。 化自翁卷《乡村四月》,陆凯《赠范晔诗》。 第191章 暮归 “青山朝别暮还见……”我念不下去了,问若枫:“若枫,这个字念什么啊?什么马?” 若枫凑近看了看,答道:“姑娘,这是'嘶'字。” “哦哦,多谢。”我脸上一红,这阵子没有工夫再习字,全靠之前学的老本儿,看来忙过了这阵子还得再精进些才行。 “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青溪先有蛟龙窟,竹石如山不敢安。*” 读完了涂山璟写给我的诗,我捧着信笺出了神。 “少主这是想家了。但那疫病听着还是悬得慌啊,还'不敢安'呢。”若枫和我说道。 我点点头,如此繁忙之时,他还能抽空出来给我写一封信,再无他求。 “姑娘,你也写一封回给少主啊?告诉他们我们府里都好,莫惦记了。”若枫又道。 “好的,我简单写写,就不劳他再回信了,忙他的事务要紧。”我回道。 “那也成!姑娘先拿去写,我去准备着飞书,姑娘写完就送到书房去。前一阵子信鸽和渡鸦都被调走了,今天才放回来几只,姑娘今天写完过几天就能到,比托人传快多了!”若枫拱手一礼,向着书房方向走去。 我拿着信回房,找出了一张纸,捏着笔却迟迟难以下笔。 这算是家书吧,都写些什么呢?往日里千言万语,到此刻下笔却难。写多了怕他看起来要费时间,思来想去,我只拿朱砂在纸上大大地画了个红色十字。 我想了想,又在背面不起眼的地方,小小地用墨画了个爱心。这掩于唇齿的爱意,便化作只有我懂得的密码,随着这薄薄的信笺去到他身边吧。 我拿着写好的信到了书房,若枫帮我封漆,用飞书发走了。 等到牡丹花花落的时候,我们得到消息,说疫病已被控制,逐渐收束,府里不用再忙忙碌碌地赶制口罩面巾,筹备物资。 大多数的丫鬟婆子都已恢复了原来的日常生活,不再缝缝补补,我也闲下来不少。 这一阵子久坐,我总是腰酸背痛,头颈发沉,索性唤上小薇小灰,绕着后花园走了十来圈儿活动筋骨。又带了些酒水糕饼,坐在凉亭里赏那晚春初夏的花朵。 许久不曾这么活动,回屋我竟累到困倦得不得了。小薇还年轻,这一阵子在府里憋得狠了,还有精力会小灰去外面赶什么集会,我只得嘱咐他俩注意安全,就窝在房里没去。 我忍着不睡,不然这时候睡了到了晚上又要睡不好了。拿了我记好的书稿账本想看些艰难的提提神,不料越看越困,字儿都连成了一片,进不到脑子里,最终难逃困意,还是伏在桌上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感觉脖子上吹过一丝凉风,抖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醒了。抬眼一看,外面天色已晚,怪不得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都变凉了。 我刚起身去关窗子,余光扫过屋内,一块白色的衣角映入眼帘。 我不动声色地把窗子关好,一转身射出六枚冰箭。 对方一挥手,衣袖如碧荫般铺展开,叮铃几声,冰箭纷纷落地。 我定睛一看,对方正是许久未见的涂山璟,站在黄昏与夜晚交接的微光里。 我呆在原地,不敢动作,不敢出声,怕是场梦,我一动他就会消失掉。 他笑了笑:“吓到你了?对不住。回来看你睡着了,就没吵你。” 第221章 我这才敢出声:“真的是你?” 他走上前一步:“是我。怎么,又有人假扮我了?不过你灵力倒没退步,也够机警,身手了得。” 我走近他,闻到他身上传来一丝酒气还有一丝淡淡的药香,不同于往日的熏香,有一种新鲜的陌生感。 他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我,这目光倒很是熟悉。 “是了,是公子没错!我没有在做梦!”我喜道。 “哦?怎么你梦到过我么?”他眉毛一挑,眼中促狭的神色一闪而过。 “咳咳!”我一时语塞,借着咳嗽掩饰了下,转移话题道:“公子此番回来,是疫病都结束了?再不走了?” 他“嗯”了一声,继续道:“不走了。那边剩点儿收尾的,没我也行,我就先回来了,留一些影卫在那。”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我又道:“明天不是你的生辰嘛,我回来得匆忙,没买什么皓翎独有的好东西。只带回来了这个。你若有什么想要的,明天我陪你上街去买。” 我一顿,全然不知自已的生辰就是明天,毕竟我是个冒牌兰香,只知道我真正的生日是在六月。 我一边想着一边接过那小布包,拆开来看,见是一个打磨得光滑的木质十字架,周身还刻着图腾和文字,可惜我不认识,只闻到了淡淡的幽香。 “这是皓翎当地的老百姓推请十里八乡最巧手的工匠做的。此番前去,你的法子帮了不少忙,有人问起,我不敢独揽功劳,便说是我身边的人被药神娘娘托了梦讲的法子。传来传去,变成了我身边有药神娘娘的弟子了。他们为了感激你,选了当地最好的若乔木,刻了古皓翎的祝文,你随身带着,有清心安眠的功效。” “多谢公子。”我举起来细细端详着,眼睛有些发热:“当地的百姓们还是借公子的力多些,我只是动动嘴,再缝缝补补罢了。” “哪里哪里,多亏你的法子,否则不知又要多添多少损伤。”他开口道。“只是,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有着一些以前的记忆来的?” 我偷眼瞧他,见他一脸玩味的表情。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回想起那日情势紧急,我没好好编排便说出去了,被他敏锐地捉住了我话里的破绽。此番被他戳破,但我实在不想在这大好的温馨氛围里扯谎,可是不扯谎我又无法自圆其说,只好沉默着。 “还有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他素白的手指伸出,虚空画了个爱心的形状。 又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我咬咬嘴唇,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 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道:“罢了,等你愿意说的时候,自会说给我听。我只当你就是梦到的便是。我明天上午去奶奶那里请安,下午陪你出去。” 我听得他不再追问,松了口气,开口道:“公子,我什么都不想买,只有一个愿望。” 他低头看我,神色温柔,轻声道:“是什么?你说。” “我想公子陪我去看看花。穿你那件碧色云纱锦衣。” 他眉毛一挑:“看花?此时已过了最好的看花时节,不如明年再看?明年你生辰我一定哪里都不去。” “不用,就明天吧,有什么花便看什么花就好。” 他点点头:“那好,就明天,下午我来找你,我们出府去看花。” 我大力点头,就差跟他拉钩了。忽然我想起来,便开口问道:“公子回来了可用过晚饭了?我去叫小厨房开火?” 他摸摸肚子,笑道:“未曾用过。你不说倒还不觉得,你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我有点想念府里的——” “清炖鸡!”我脱口而出。 他笑着点了点头:“知我者兰香也。” “那我这就去叫小厨房做,做好了给公子端房里去。”我起身往门外走,他跟在我身后应了声。 一开门,院里千暮正扫着落花,抬头见我们出来,一脸惊讶,开口道:“少主回来了?!” 涂山璟对她点点头。 她又道:“太夫人知道了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少主可曾去那边儿知会一声?” *化自李颀《送陈章甫》,杜甫《绝句四首》。 第192章 生日 涂山璟顿了下,答道:“还不曾。我先回来吃口饭。奶奶年迈,我等一晚上好好洗涮一番,明日再去。” 千暮看看我,脸上堆笑:“是了是了,少主心细如发,真是顶顶孝顺的!那少主长途跋涉,一定是饿了。我马上去去叫小厨房开火。” 我笑着回道:“不劳姑娘费心,我这便要去呢。姑娘只管扫你的落花便是,旁的无需挂心。” 千暮垂了眼道了声是,手上又动了起来。 我跟涂山璟走到回廊,他回他的房,我去我的小厨房。 等我吩咐完了,回到涂山璟的房门口。 门开着,房里好不热闹。静夜、瑞阳、若枫都围着他,擦脸的擦脸,解发的解发,奉承的奉承。 “少主此番前去,虽然没赚什么银钱,又损失了大批药材布匹和粮食,可是美名远扬,从皓翎一路传回中原,都说咱们涂山家不只富甲天下,也知道兼济天下,是顶顶仁义的呢!”瑞阳端着水盆,笑眉笑眼地说道。 “是啊,咱们家向来是做买卖最讲究的,不像那黄大老爷,坐地起价,奇货可居!发灾难财,好不害臊!”静夜给涂山璟擦过脸,愤愤把巾帕按在盆子里。 第222章 “莫气莫气,好在少主不是说了嘛,没让他得逞去,逼得他不得不放手,最后也算是有好结果了。”若枫拿下涂山璟的发冠放在桌上。 涂山璟睁开眼,见我走进来,抬头笑了笑,面如凝脂,眼若点漆。 “少主您先歇着,我去倒水!”瑞阳见我进来,端着盆转过身对我挤挤眼睛。 “那我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能拿来吃的。”若枫也不甘示弱,十分有眼力见地跟着他出去了。 静夜对我点点头,捧着发冠走到旁边收到箱子里。 我走近,问道:“公子,你在皓翎见到黄大老爷了?” 涂山璟回道:“见到了,他一开始想垄断,后来被我好说歹说,松动了些。我又调了大批的货来充市场,他见垄断不成,索性顺水推舟做人情了,后来倒也还算是老实,大概是亲眼见了民众们的状况之惨,也不忍心了吧。” 我哼道:“这个黄大老爷,忒不仁义,赚钱也不看看时候!幸好我们没跟他做日辉晶石的买卖,不然不知道他拿了又要去作什么乱!万一闯了乱子,回头查是涂山家给提供的日辉晶石,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涂山璟点点头:“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商场上,奸猾诡诈的多得很,各处记得留个心眼儿。” 静夜此时从衣箱里拿出了一套月白的里衣,轻轻在手臂上搭着走了过来,说道:“是呢,少主这回也算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他一下,不知道以后他敢不敢给我们下绊子。” 涂山璟看向她道:“他不敢,涂山家家大业大,他又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顶多腹诽两下,我又不怕。对了,今夜兰香在这里伺候吗?” 我见静夜和他都看向我,心下转了个弯儿,笑道:“公子,若是我在这里,定是要忍不住问你一路见闻的,到时候叽叽喳喳地扰了你休息,再耽误你明天一大早去见老夫人,还是静夜姐姐今晚值守吧。我明日生辰,下午告假,待会回去把活计提前赶一赶。” 静夜欣慰地点了点头。 涂山璟听罢也没说什么,只淡淡说了声好。 我又与他们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便说去小厨房看看清炖鸡好了没有,转身开了门。 庭院里是千暮的身影,房门一开把她吓了一跳,见是我出来,又换上了笑脸,手上继续动了起来。 我也笑着,走到她身边说道:“我看这里扫得差不多了,我要去小厨房了,千暮姑娘不跟着我去那里也扫扫?” 她目光别过去,随即又看向我笑道:“兰香姑娘,小厨房门口没种花,都是些绿叶子,这时候也没得落,不用扫的。” 我也不答,只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一笑,转身向小厨房去了。 把清炖鸡和几样小菜给涂山璟端去,我和静夜守着他吃完,他就唤若枫拿来浴桶在房内洗浴,静夜拿了他换下来的衣服去洗,我便也回自已的房间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了床小薇便给我端来了碗长寿面,说道:“姐姐,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特意拜托小厨房的李妈妈让我进去做的,快趁热吃吧!” 我笑咪咪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薇是越来越体贴了!” 小薇抿抿嘴说道:“愧不敢当呐!说来惭愧,我也是昨晚才听瑞阳哥哥说起,才知道今日是姐姐生辰,不然早就能备些礼物了,不至于只拿出这么一碗寒酸的。姐姐,咱们下午出门,我给你买好东西啊?” 我吹着面汤的热气,回道:“不用让你破费,况且,我下午有约了,要出去看花,你莫要放在心上,这碗面就很好。” 她凑近我,一脸好奇:“姐姐是要和少主出去?那我可争不过!” 我吸溜吸溜起面条,点了点头。 小薇站起身来:“那姐姐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可不能像这一阵子似的,素得比那白玉兰还素!”说罢她开始翻箱倒柜,找我那为数不多的行头。 我吃过了大半碗,见她已经给我配好了一身,不由得失笑道:“你刚说我比白玉兰还素,怎地转头又给我找了身白的?” 她回过身来答道:“我想了想,赏花的话,外面已经是花红柳绿的,再穿带颜色的混在一起未免太艳。姐姐平日里穿白好看,不如就穿这件月白色折枝纹百褶细纱裙,轻飘飘白纤纤,一走一动如烟似雾的,更能衬出姐姐的风采呢!” 我喝了口面汤,回道:“好好好,依你!” 小薇又回身打开了首饰盒,啧啧道:“你瞧瞧你这些行头,平时也不置办着些,到了关键时候没几个能拿出手的!还少主身边的一等贴身大丫鬟呢!我看都不如赵姨娘院里那些小丫鬟富贵!” 我夹了口鸡蛋:“赵姨娘需要些行头首饰抬身份,她手下的人自然也学她,得了月例银子都往头上身上使劲。我这平日里又不怎么用,买多了还累赘,不如攒着那钱,日后多给你置办些嫁妆。” 小薇回身,脸一红,急道:“我还早着呢!你先把你嫁出去再说吧!要我说,你今天跟少主出去,趁着这阵子有着功劳苦劳,别看那虚无缥缈的花啊草啊的,来点实际的,让少主给你买几样首饰。我听那些姐姐们讨论说,东边那个首饰铺子又进了新货,什么金累丝兰花蕊朱钗,三翅莺羽南珠钗,九凤明月垂珠钗的,管它什么钗,买几个插头发上,让别人看了也知道你在少主心里的地位嘛。” 第223章 我喝干了面汤,笑道:“我都不急,瞧把你急得!什么地位嘛自在人心,几只钗能显出来什么了?要我说啊,那些才是虚无缥缈的,我和少主好好地走一走说说话,吹吹风看看花,不是很好嘛?” 小薇低头想了想,回道:“姐姐说得是,千金难买真情意,万银难留无心人,是我浅薄了。这道理我在书里看过的。” 我擦了擦嘴,走到她身边捏捏她的脸蛋儿:“嚯,小薇真棒啊,除了我的书,又看了别的?” 她拍拍我的手,呜呜哝哝地说道:“可不是嘛,你都不写了,我哪有得看,可不得看别的嘛!” 我拿过她给我找好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说:“你看我成日里这么忙,能把甄嬛传好好写完已经是很对得起读者了!” 第193章 赏花 她等我穿完替我梳头,笑道:“是啊,你如果停在任意一章,保不齐素志斋就被人急得砸了!” 我戴上涂山璟送我的那对珍珠耳环,对着镜子拍了粉:“可不么,所以我得过一阵子再开新书,不然也忒绑人。” 与她东一句西一句的,我画好了妆,便出门去涂山璟的房间。 他比我还早地去了太夫人那里,我扑了个空,不过也不遗憾,因为我知道没多久他便会回来,这种随时能等到他看到他的感觉,真的久违了。 我见他的房间静夜已经收拾完,便去了书房,正赶上金桂在忙,便想帮她搭把手。 金桂惶恐地推脱:“姑娘,仔细你的白衣服!我自已来就成!” 帮她不成,我又跑去了小厨房,把李妈妈的得意之作——几色时令糕点装了点心匣子,又备了一些水果干果,装了两小壶白桃酒,想了想,又装了两瓶桑椹汁,合计着借着它解一解酒。 利利索索地收拾出了个小食盒,便到了午饭时间。我早上吃得多,一点都不饿,便没在小厨房吃午饭,直接拿了几张馅饼回房吃。 吃完我看昨天的账本还放在一边,便洗了洗手继续翻看。 从头到尾看完了一遍,合上账本,我贼眉鼠眼地偷偷笑了个地动天摇,还没算离戎昶那边的进账,光只卖书的钱,就够我给小薇和小灰买上一所大宅子配他七八九个仆从了。 没多久,门被敲响,我忙去开门。 门外站着穿着碧色云锦纱衣的涂山璟,衣服上的浅草纹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他头戴镂空莲纹羊脂白玉发冠,腰缠青色团花锦带,面若明月,色若春花,眉若远山,鼻若驼峰,一双含情目眼波流转,一张淡朱唇未语先笑:“我回来了。” 我见他今日漂亮得过分,饶是我平日里看惯了他,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他见我不答,问道:“怎么了?你可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出去?” 我忙不迭地点头,回身拎起了我那个食盒,他顺手接过,掂了掂说道:“还挺沉的,你都装了些什么?” 我昂起头笑道:“自然是春游必备之美味佳肴了。” 他笑道:“现在都夏天了,还春游。明年我们再补一次春游,离这里不远的若初山,桃花每年都开得很好,到时候我们可以去看看。桃花落下来,还可以酿桃花酒,做桃花糕。你不是爱吃那些甜的吗?桃花糕很好吃的。” 说起桃花,我不禁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眼前似乎飘过了一朵桃花胎记。 我缩缩肩膀,推着他出门:“今朝有酒今朝醉!公子,走吧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他被我推着,侧过头对我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莫急。我备了马车在门口,一会儿就到了,来得及的!” 他亲自驾马车,一路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涂山的山脚下。 把马拴到路旁的树边,他掀了马车帘子对我说道:“走吧,我们爬山上去。” 我听得要爬山,不情愿地“啊?”了一下。 他笑道:“这个时节,也就因着山上凉一点花开得晚些,不然哪里找大片的花去?你若是要看庭院里的花,那咱们涂山府便是方圆百里内花最好最多的,你又一定是看腻了,所以只能爬山了。” 我撅了撅嘴,从车里拿出食盒。 他接过食盒,手臂停在空中给我扶,柔声道:“好啦,不是很高的,一会儿就到了。你先忍一忍,好不好?” 我点点头,扶着他的手臂下了车,跟他并肩往山上去了。 一路随意地说些有的没的,吹着夏日熏风,听着雀鸣莺啼,看着漫山绿意,闻着风中时不时送过来的花香,见他鬓发轻飞随风舞,衣袂飘飘若谪仙,倒真不觉着累,反而期望这条上山的路更长一些。 等走到了半山腰,他领着我拐过一个小小的坡,眼片出现了一大片紫罗兰,随风轻摆,美不胜收。 我“哇!”地大叫一声,跑上前去细细观赏。 他拎着食盒慢慢走过来,说道:“这里还有一小片百年紫藤树林的,喏,就在那边,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过一阵子才能开。不过我想起来树下还有别的花,今天上午让若枫来看了看,果然开得正好。你可喜欢?” “喜欢喜欢!我最喜欢紫色了!”我回过身喜道。 他眉毛一抬:“哦?我以为你最喜欢白来着。” “哈哈,我那是……白的比较衬我的名字嘛,而且白的衣服比紫色的便宜,所以平时多穿了些,也喜欢,也喜欢的。”我险些又要露馅,赶忙圆一些回来。 第224章 我见他弯腰放下食盒,背上背着的笛子反射着太阳的光,忙转移话题道:“公子,你还会吹笛子?!” 他起身来看向我,摇摇头笑道:“你真是忘了,我会的乐器原不止这几样。今天只是笛子轻便好带便拿了来,来年你如果想听我在花下弹琴,我也可以把琴搬去若初山的。” 我笑道:“哪敢劳烦公子那么大费周章!笛子就很好啦。不知可否有幸听公子吹奏一曲呀?” 他点了点头,解下笛子,长身玉立,吹起清脆的调子来。 那笛声悠扬婉转,如丝如缕,时而像一阵清新的风拂过我的心,时而又像一只翩跹的蝶在我眼前轻舞。 一曲吹罢,我竟听得痴了。 花径曲悄,风暖如醉,我恍恍惚惚开口问道:“公子,这曲子好好听,叫什么名字?” 他握着长笛竖在背后,看着我回道:“《关雎》。” 一时之间,我俩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地注视着。 我感觉周身所有事物仿佛都静止了似的,闻不到花香,吹不到清风,看不到绿草,听不到鸟鸣。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和他,在凝固的一切里隐隐流动着。 “公子……”我暗哑地开了口。 “嗯?”他脉脉地看过来。 “我口渴了。”我喉头发干,不知如何能逃脱这令人灼热的氛围。 他失笑,蹲下打开食盒的盖子,拿了一小壶白桃酒递给我。 我打了开来,一口喝了大半壶。 “当心!这酒劲儿很大的!”他上前一步抓住底部,我才没一口喝干。 大半壶酒下肚,自腹部到喉咙一团火热,一直烧到脸颊。 我用手背贴了贴脸,果然很热。 他拿下那酒壶,哭笑不得地说道:“你看看,上头了吧?口渴了也不能喝得这么急啊。” “啊……哈哈。”我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傻乐。 他仰头把剩下那半壶倒进嘴里,末了抬手擦了擦嘴,说道:“罢了,左右今日没有别人,我且陪你疯一下!” 我“哦!”地鼓掌起哄,笑道:“公子豪爽!” 他抓着酒瓶,拿食指隔空点了点:“我还没醉到可以忘记自已性子的地步!这豪爽二字,与我可不搭。” 我蹲下拿出一枚青梅酥,咬了一口喃喃道:“公子怎么不豪爽了?听到疫病消息二话不说,赔钱也要去,救一方于水火,护两国于危难,这不是豪爽是什么?” 他脸色有点发红,蹲下来也拿了块绿茶糕,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我倒是觉得自已蛮厉害的呢。” 我索性坐到地上,点头道:“你可以尽情觉得,大家也这么觉得。” 他也在我旁边坐下,默不作声地吃他那块绿茶糕,仍是个食不言的规矩做派,可惜衣角染上的草色出卖了他,他大概也是有点醉了。 此时日头正晒,晒得我周身暖洋洋,我打了个哈欠,不知是酒意袭来,还是晒得我发困,上下眼皮直打架。 第194章 登门 “公子,我困了,去那边小憩一下。”说罢我用尽最后的清醒走到了旁边树下一块大石头上躺好,逃离了一觉醒来被晒成黑煤球的危险。 石头虽然此刻在树荫里,估计上午一直被晒着,暖暖的一点也不凉,我便仰躺着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爬起身见涂山璟也侧卧在花丛中睡着了。他宽大的袖子松松垮垮,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单手支撑着头,黑发慵懒地垂下,平日里睿智澄澈的眼睛闭上之后,此刻倒显出一丝无辜的幼态。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看他的脸在紫罗兰花丛间,更显得白皙清雅。 一阵风吹过,吹落一朵花,掉在他脸上,像宁静的清池中惊起了波澜般,他睁开了眼。 只听他叹道:“我真是累了,竟也睡着了。” 我轻轻地,怕惊着他似的,回道:“公子这阵子操劳,自然是累了。回去得多歇一歇。” 他点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抬头看了眼太阳,说道:“还好,缓几天就好了。你饿了吗?我领你去酒楼吃饭?” 我摇了摇头:“我把这些糕饼吃完就好了,不用去酒楼。我们多看会儿花,然后早点回府吧。”我心道,千暮在涂山璟一回来后就盯得那么紧,恨不得跟到这里来扫落花,我还是夹紧我的狐狸尾巴吧。 “那也行,晚上如果你临时想吃什么,我再让瑞阳去酒楼叫。回来得急了,除了把若乔木雕拿给你,未曾买礼物,待我回头给你补上。”他耿耿于怀。 “不用啦,公子能忙中抽空陪我出来,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慢慢地吃着杏仁酥。 “你倒是好哄。”他笑道。 我笑道:“可不是好打发么!” 他抬头饮了一口桑葚汁,也笑道:“幸好你不在官宦人家,否则要被人欺负了去。” 我奇道:“公子,你才高八斗,可曾想过考取功名啊?” 他手里握着桑葚汁的瓶子,目光飘向远方,淡淡说道:“我无意入仕,也不能做官。” “此话怎讲呢?” “我们青丘涂山氏,自来的规矩便是不站队,现如今西炎灭了辰荣,我不能做西炎的官,更不能跑去皓翎考取功名。我只在这中原地界,横在两国之间,规规矩矩地做我的买卖。”他看向远处说道。 第225章 我心下了然,他不能站任意一队,不然另一方便会以为他带着中原的资源和人脉投奔了那方去,这之后的麻烦可就多了。 我想起远在清水镇的白衣相柳,还有我那王十八大哥,笑着反问道:“规矩……吗?” 他回身看我,也笑:“好吧,有时也许不太规矩。不过这不规矩也是为了规矩。” 我端起桑葚汁与他碰了碰:“那就祝公子一切尽在掌握中,让他们都给我们规规矩矩的!” 待我们吃过了拿来的东西,喝光了桑葚汁,他便和我下山,坐着马车回了涂山府。 还没走到他的院门口,我见门口守卫远远地伸长了脖子张望,不由得走近奇道:“你们看什么呢?” 那两个守卫神色有异,神色躲闪地说道:“少主,姑娘,太夫人来了,此时正在里面。” 我一惊,转身想要避到别处去,却已晚了。 我看见太夫人被一个侍女扶着,从院中走了出来。 她先是扫了眼我俩的衣衫下摆,随即一哼道:“璟,你说的赴友人约,便是这位友人了吗?!你放着防风家的小姐不招待,自已出去瞎跑,这像话吗?!” 涂山璟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躬身一礼,说道:“奶奶,今日之约是我们原就定好了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奶奶平日里也教我做人要诚信的。” 我还处于防风意映已经来了的震惊之中,据我所知,一直到涂山篌下手害涂山璟她可都是没见过涂山璟的,所以后来被人称颂她穿着嫁衣前来涂山坚贞大义……难道说其实她见过?还是哪里不对,时间线混乱了?想到我所不知道的意外可能,我不由得头皮发麻,没来得及挤出一言半语。 太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招了招手道:“你随我进来。” 涂山璟向我点点头,迈进了门。 太夫人回身看向我,说道:“兰香,你也来。” 我惶惶然跟上,跟着他们走进了涂山璟的房间。 太夫人在椅子上坐下,那侍女忙倒了杯热茶端给她。 太夫人摇了摇手,开口道:“璟,你平日里都是个礼数周全的,怎地今天不管不顾了起来?” 涂山璟回道:“奶奶,防风小姐中午来得太突然了,我这边已经提前有约了,来不及见她。” 太夫人说道:“你这孩子!是,她是急了些,没打招呼就上门了,可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来,她又是你未来的,”她扫了我一眼,重重地说道:“你未来的夫人,你难道不能把别的事情推一推,见见她吗?难为她知道你爱喝白桃酒,巴巴儿地这么远送过来,你不应该拒之不见呐!” 涂山璟看了我一眼,随即斩钉截铁地回道:“奶奶,推不得的。约好了是今天下午,早一个时辰,或者晚一刻都不行。” 涂山太夫人气得正要开口,却一口气没喘匀,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起去了。 涂山璟忙上前帮她抚着后心,被她瞪了一眼,随即听得她厉声道:“璟,轻重缓急你怎么还分不清了?!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吧?!” 涂山璟深鞠一躬,弯腰不起:“奶奶,孙儿并非有意忤逆奶奶。只是……”他后半段没有明说,可是太夫人是个精的,一定明白了他的意思。 旁边那侍女趁机又给太夫人端上了茶:“老夫人莫要动气,喝一口顺顺吧,润润嗓子。” 这回太夫人接了茶杯,喝了一大口,这才又说道:“我从小把你亲手带大,你想什么,我还能不清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什么,你也不会不知道。” 涂山璟直起腰,定定地看着涂山太夫人。 她却看向我,开口道:“兰香,你也是府里一小儿长起来的,品行脾气我都熟。我旁的不管,且问你一件事,你在那太虚幻境里,璟的姻缘卷轴中,看到的女子可是你自已?” 我对着她摇了摇头:“回太夫人,我看不清楚是谁。” 太夫人扯起嘴角笑道:“好,你多少还是没忘了进退的。” 她站起身来,又对涂山璟说道:“我把她先安置下来了,你今晚高低得给人家接风洗尘见一面赔个不是,我就不一起了,省得你们年轻人不自在。这早晚都要过明路的,害羞也好拖延也罢,都由不得你!你还是年轻气盛啊,等你以后就知道奶奶的用心良苦了!多的我也不劝,估计你也听不进去,你自个儿回头合计去吧!小鱼,我们回去!” 说罢她便在那侍女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走出门外了。门外已是阴云漫布,丝毫不见上午的晴朗,这初夏的天,真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涂山璟没了下午的神采飞扬,他垂着头,我顺着他目光方向看去,见他手紧紧地抓着衣服下摆,纱衣被他都抓出了褶皱。 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踌躇了一会儿,轻轻开口道:“对不住啊,你生辰,还闹成这样。” 我走上前执起他的手,又矮身抚平了他衣服的褶皱,抬头看他道:“公子,你不用觉得抱歉,我——” 没等我说完,瑞阳从外面高声呼喝着跑近:“少主少主,有你的加急信!” 第195章 送酒 待瑞阳到门口,见我也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什么,那边儿,来的加急……”说罢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第226章 涂山璟点点头:“拿给我吧。” 瑞阳便把信封递给他,他拆出了薄厚两个信笺,先打开了薄的,看了一眼递给我说道:“王十八给你的。” 我忙接过,见信上先是谢过我,接着就说西炎军队不讲究,过完年偷袭他们,粮草车马被缴了一大堆不说,人也有折损,他们被撵了好久,才甩脱。最后还特意懊恼了一下,我送过去的“黑猪走子”,他连一口都没吃上就被缴获走了。 我看向涂山璟,见他秀眉微蹙,正认真地看着他那封。 想必他那封信是相柳给的,大概也说了一样的事情,接下来,他可能又要替相柳他们运送些粮草车马,兵刃药材之类的了。 他看过了信,折折好收回怀里,对着瑞阳说道:“你随我到书房去。” 我一听,他果然又要忙起来了,就也一屈膝:“那公子先忙,我先回去。” 他闻言看向我,咬了咬嘴唇,柔声道:“那你……” 我笑笑:“没事的,你放心。” 他叹了口气,回道:“好吧,那回头再说。” 我便和他同时出了房间,一左一右,各去忙各自的。 我回到房间里,根本坐不住,思来想去,我决定去涂山篌那里走一趟,问问晶石中的兰香最近可有听见看见什么没有,尤其是有关涂山篌和防风意映的。 走到院门口,我见一个大眼睛,嘴角略有些向下的侍女,穿一身藕粉豆沙色浣花绸缎裙,捧着一个小食盒走过来,手上的碧玉镯子显得她手腕白皙得很。 她见我正打量她,忙躬身一礼:“见过姑娘。” 我也回了一礼,问道:“姑娘有礼了。恕我眼拙,姑娘这是……?” 她规规矩矩地答道:“姑娘,我叫喧昼,是防风意映小姐的贴身侍女。我家小姐得了上好的白桃酒,因着天热,这酒又容易坏,所以赶紧来府上拜访,特意趁新鲜来送给二少主。但是听说二少主有事,未曾得见,所以差我送过来些先尝个鲜。听涂山太夫人说,二少主要给小姐接风洗尘,到那时候再饮个痛快。” 我听了,不动声色地接过,笑道:“有劳姑娘了,我是二少主的贴身丫鬟,从前在辰荣府见过小姐和她身边的渺云姑娘。” 她听了睁大了眼睛,显得眼睛更圆了:“姑娘见过我家小姐和渺云?” 我点点头:“是呀,只是未曾得缘分那时就见喧昼姑娘。不过此时得见也不算晚。少主现下还在处理急事,回头等他忙完我秉了他,这酒就先放在我手里吧。先替少主谢过防风小姐。” 喧昼笑着点点头:“有劳姑娘了。哎呀,咱俩的主子,以后……说什么谢不谢的,兀地见外不是?”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我眯了眯眼睛,也点头道:“姑娘说的是,是我见外了。” 她左右看看,又行一礼:“既然酒已经送到,那我就不打扰了。烦请姑娘回头禀报给二少主。” 我点点头:“姑娘放心,自然不会浪费防风小姐一番心意。” 目送着她迈着小碎步离去,我拎着那食盒走进院中。走到假山背后我掀开食盒一看,见里面一个碧绿浑圆的瓷盅,上面用盖子盖着,闻着是有些酒气,还有一丝甜腻的香气。 我又默默地把食盒盖子盖好,抬眼正巧见若枫从院中经过,忙拦住他。 若枫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我低声说道:“你把这酒偷偷送去给大少主那里的广林,就说是我从防风小姐那里得的,新鲜的白桃酒。防风小姐的意思,大少主二少主一人一份,先尝个新鲜,若合口的话,她那里还有好多。切记,送的路上和给他的时候莫要让人看见——你懂我的意思吧?” 若枫神色严肃地回道:“懂的,姑娘。我让广林把酒悄悄放在大少主卧房里,这样过后即便有什么,广林也没马脚,他也就不怕了。我听说大少主这阵子正禁足禁得焦躁,他见了这新鲜的一定会喝。只是……这酒里没毒吧?若是有毒,咱们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我认真地想了下,觉得现阶段防风意映巴结涂山璟还来不及,不至于明晃晃地送毒酒来,便一摇头:“没毒,你莫怕!但是你送完了别急着回来,最好在附近徘徊观望一下,看看涂山篌有没有什么异状。不过可别被人抓住啊!我相信你的本事。” 若枫点点头,便用袖子挡住食盒,托着去他房里寻包袱皮去了。 我则是在原处冷笑了下,管她防风意映加了什么料,我都送去给她的亲亲涂山篌喝喽,一点儿不带浪费的。 正暗爽着,我看瑞阳左手拎着个小箱,右手捏着一摞纸从书房方向跑过来。 见了我,他急急停下脚步,说道:“可巧碰见姑娘了!姑娘帮我个忙,替我把这摞文书送少主房里去。” 我接过了,开口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急?” 瑞阳“咳呀”一声,回道:“少主方才不知道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把墨打翻了,洒了半桌子。偏生金桂又没处理过,直接上手拿抹布擦了,结果那绒布的盒子面上都抹开了。好在少主也没说什么,把信写完让我给春明少爷送去就回房了。我见金桂寻了静夜姐姐去帮她收拾,这摞文书原本放在桌子边上,金桂不敢擅自拿起来,放在那里吧又怕收拾起来桌面再弄脏了。静夜姐姐帮看了一眼封皮的名头,说大概跟春明少爷要办的事情有关,想是少主忘了拿,叫我先给送到少主房里。我这不急着去给春明少爷送信去嘛,姑娘就帮我走这一趟成不成?” 第227章 我点点头:“成,你忙去吧,交给我。” 他便感激地笑了笑,随即一溜烟儿地往院门口跑去。 我拿着那摞文书来到涂山璟房间门口,见门虚掩着,便抬手敲了敲,问道:“少主?” 房里没声音,我便轻声说了句“我进来了啊”,推开门抬腿迈了进去。 天色昏暗得紧,房里没开灯,也黑乎乎得看不清楚。 我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白如闪电般把住我的肩头,把我拉了过去。 我不大不小地惊叫了一声,叫到一半咽下了后半截儿。 因为我闻到了熟悉的白檀香,混着一丝甜腻和一丝热度,扑面而来。 外面划过一道真正的闪电,刹那间映亮了涂山璟红赤的双眼。 我在那一瞬间,见到了从未见过的,他具有攻击性的一面。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盖过了我的心跳。 他的手掌有着异常的热度,紧紧地攥着我的肩膀。他的呼吸也粗重,像是个极力抑制着什么又抑制不住的样子。 “公子?你怎么了?” 涂山璟恍若未闻,手上一用力,便把我推到墙边,那带着热度的呼吸便带着香气迎面而来。 我一惊,侧着头往旁一躲。 他便抬手捧住了我的脸。 我一个转身逃到旁边,却被他拉住手腕又捉住。 他向前弯,我向后仰,竟把身后的窗户撞了开。 我眼中是昏暗的天空,阴沉得宛如傍晚。 一滴雨落到了我的脸上。 挣扎间文书早已掉落,随即被闯进屋内肆虐的狂风吹散了一地。 ps作者碎碎念:听着《café noir 2002》和《straight to number one》准备上高速(也许限速就变低速了),谁家好人儿听外文歌写古言呐!分裂还是我分裂。赶紧又听了一曲《惊鸿一面》拉回来~ 第196章 簪落 凉风一吹,可能涂山璟恢复了清明,他低头惊讶地看着我,开口道:“兰香?”随即把我拉起来。 我吓得手冰凉,此刻就愈发觉出他的手的滚烫。 他嘴一张:“我——”随即马上手一紧,把我不轻不重地推到了旁侧,“你快走!” 我回头看他,见在窗外透进来的光亮里,他的脸也绯红得不像话,似发烧似醉酒。 “走!”他晃了晃头,微微弯着腰,声音带了些喘。 我心里大概有了数,他这估计是……中了药了。 我咽了咽口水,念头在跑去请医师救他来不来得及,是不是防风意映下的药可是我明明都把酒送走了,还有是不是除了那样以外无法可解之间徘徊。 他见我不动,右手向后一挥,手中出现了他那流动着银光的短剑。 我见他抬起手作势要刺向自已,赶忙制止道:“使不得!你莫要伤了自已!” 短剑的光映亮了他的眼睛,他双目似含泪,颤声说道:“我不伤自已,怕是要伤了你!你让开,我放点血试试。”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罢了,凡此种种,皆是命运。 我睁开眼睛,轻轻走上前去,握住他拿着短剑的纤白手腕。 他抖了一下,灵光消失在掌心。 下一个瞬间,他灼热的掌心已扶在我的后脑。 我无处可逃,也不想逃,闭了眼睛接受他柔软滚烫的唇。 唇瓣相碰,气息相缠,一个长到让我以为会窒息的吻过后,他稍稍离开些,鼻息扑在我的脸上,热热的,痒痒的。 “我是谁?”我开口问他,嘴唇将将擦过他的下颌。 “你是兰香。”他喘息着。 “不,我不是。”我心下一酸,不由自主地答道。 “那……你是谁?”他迷蒙道。 “是啊,我到底是谁……”我有点哽咽。 他想了想,轻声说道:“你就是你。”随即与我十指相扣,吻如窗外的雨点一般密集地落下。 眉黛频羞,吹气如兰。锦幄初温,朱唇更暖。纱衣轻解,帐内携手揽腕。粉香汗湿,恰如夏雨绵绵。 庭院晚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偏向青山餐馥郁,一枝先破玉溪春。 未得烛光,不知玉簪落。无力移腕,鬓发松松乱。月迷疏兰,数点露珠悬。* 待到云销雨霁,外面星暗月明,却是渐渐亮了起来。 薄冰肌莹,晚来风凉,我轻轻地越过涂山璟下了地,扶着腰摸索着穿戴整齐,拢了拢头发。 回身见翻飞的纱帐里面,涂山璟正呼吸绵长地睡着。我又缓缓地挪到了窗前,把窗户关上,怕他散了热气再着了凉。 慢慢地走出他的房间,新雨后的清新气息包裹了我,四下寂静,只有偶尔几声虫鸣。 想是那阵子雨下得大,又电闪雷鸣的,大家都躲在房里,此时院内空无一人。 我抬起右手,一道灵光闪过我的后腰,洪莹教过我的治伤法子让我用在了这上面,我不禁红着脸暗道了声惭愧。 然而时不我待,我没时间惭愧,磨蹭着走到若枫的房门口,我轻轻敲了敲。 “若枫,你在吗?” “姑娘?!”若枫的声音响起,随即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奔来,他开了门。 他见了我,甚是惊奇似的,随即正色道:“姑娘,我差事办完了,你若有空,不如我讲给你听?” 第228章 我点点头,走进了房间。 他留着门,也跟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那酒……好像是有问题。” 我想也是,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酒都给涂山篌送走了,涂山璟怎么还是中了招? 若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接着说道:“广林听说是你给送去的,不疑有他,直接照做了。然后他就推说头疼,躲到自已房里谎称睡觉去。我躲在大少主房门外,看见……” 我忙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他抿了抿嘴:“我看见没多时一个小姐打扮的,带着个丫鬟从后门鬼鬼祟祟走进来,那小姐进了大少主房里就没出来,屋里桌动床摇的,留那个丫鬟在外面,一时徘徊,一时伸长脖子张望的,像是很焦急。我见她灵力不弱,怕待久了再露了馅,只得回来了。姑娘房里没人,我见少主房里也没亮灯,以为……以为你们在午睡。” 我面上一红,若枫一向是个沉静的,这谎可真是说得干巴巴。 我也不戳破他,清了清嗓子道:“嗯,公子累了,是睡了。你看见的那个小姐,可是大约这么高,”我伸手比了下,又道:“然后眉细眼长,容貌娟秀,淡红嘴唇不薄不厚,神色很是坚毅的?” 若枫摇了摇头:“天色暗,我看不清那么多,只晓得她很白,然后穿着紫色衣裙,头上插着金钗,再多的就不知道了。哦对了,那个丫鬟穿着藕粉色的裙子,手上戴了个碧玉镯子,她焦急地踱步的时候来回地摸那镯子,被我瞧见了。” 我点点头,听着是防风意映和喧昼没错了。如果防风意映真加了料,涂山篌若喝了那酒,怕是会抓着她缠个不休,所以那丫鬟左等右等不出来,才那么焦急,生怕来人撞破了。 若是等涂山璟起来,只怕会错失良机,我决定立马去涂山篌那里捉奸。 “姑娘,咱府里能做小姐打扮的……难道是……?”若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没错,就是那防风家的小姐,未来的二少主夫人!”我定定地看着他。 若枫急道:“可是她怎能……怎能?!” “事已至此,先顾不上缘由了。我只问你,你有没有胆子随我走一遭?”我抬眼看他。 他垂眼思索了下,对上我的目光回道:“少主对我恩重如山,我自然是一切为了他。我陪姑娘走这一遭。只是,他们都灵力高强……” “这你不用怕,我唤几个影卫一同前去便是了。” 若枫点了点头,随我出了房间。 我和他走到涂山璟的房间外,对着屋檐唤道:“敢问今日当值可是幽大哥?” 幽从屋檐上跃下来,对我一拱手:“是我。” “少主中了药,现已解了。我此番要赶着去追查线索,时间紧急,不知幽大哥可否派几个人跟我去大少主那里走一趟?”我对他还了一礼。 幽点点头:“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谷熠和洪莹今日在书房上当值,我唤他俩跟着。姑娘先去吧,他俩随后就能赶上。” 我谢过他,和若枫走向涂山篌的宅院。 到了门口,我对那守卫说二少主着急要回之前放在这里的日辉晶石,守卫不敢怠慢,把我们放了进去,唤了广林来。 广林说大少主见那日辉晶石晶莹好看,从书房挪到卧房去摆着了,引我们去找涂山篌。我暗暗庆幸,正愁如何从书房闹到他房里呢,这下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想是他忌讳着涂山璟,所以涂山璟名义送来的东西,他是不放心放在书房让别人守着,一定要自已亲自看着。 广林领着我们一路前行,走到了涂山篌房门前。我见屋后一角藕粉色衣服闪过,心下有了数,想必这时候防风意映还舍不得走,躲在里面缠缠绵绵呢。 我便朗声道:“大少主,二少主差我们来取日辉晶石,事出紧急,多有得罪!” 房内没有动静,想是他们怕了。 我装模作样地急道:“广林哪,大少主这是睡下了吗?怎么这么大声音还吵不醒他?” 广林挠了挠头,无奈道:“少主这阵子心情不好,总是熬夜喝酒,可能这时候睡着了便睡得沉些。”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耽误了二少主的正事儿,别说你我了,就是大少主,只怕也担不下啊!”我左右为难的样子演个十足。 *化自一群先人墨客的有文化的诗词,有改动。 第197章 出击 “唉,这……要不,姑娘,我给你开门,你先进去拿?回头大少主怪罪的话……这……” 我看他直搓手,笑道:“你放心,我就说是我逼你开的门,怪不到你头上!” 广林赔着笑:“哪里哪里!姑娘多虑了,我是怕姑娘身娇体贵的,万一受罚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哇!既然姑娘这么急,那我就豁出去了,替姑娘开这个门。”说罢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我和若枫一前一后地进了门,刻意留着门大开着。 我往桌上看去,见那碧绿色盛酒的瓷盅果然放在桌上,里面的酒已经被喝干。我胸有成竹地往里间走,眼见着那日辉晶石正放在最里面墙角的小几上。 床帐垂着,密不透风。 我便一边走近一边说道:“大少主,得罪了。” 若枫紧紧跟着我,很是警醒,生怕我被突然袭击似的。 我拿了日辉晶石,“哎呀”一声,脚下平地打滑,压着床帐跌了进去。 第229章 嘤咛一声,身下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我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一边偷眼瞄着。 那女子头发散乱,后背雪白,正伏在床上,就要起来。 涂山篌面向里侧躺着,此时一个翻身坐起来,眼睛像射出了利剑,把我上下扫射了一遍,这才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进来?怎么,你也想加入不成?!” 我笑了笑,回道:“哎呀大少主,我可不敢!我这不是,身有要务,脚下打滑才不小心撞破了嘛!”我刻意加重了“撞破”二字,目光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爬起来,一转身,我立马呆在了原地。 只见她仅系了个红肚兜,皮肤白里透着粉,此时睁眼见了我们,惊叫了一声,紧紧地抓住被子盖在胸前。 不是防风意映,而是我想也想不到的人。 是那早就被逐出府去的蓝媚。 趁着我目瞪口呆的当口儿,涂山篌一掀床帐,翻身出去,披上了外袍。 蓝媚则是怒极,喝道:“涂山篌,你对我做了什么?!” 涂山篌歪嘴一笑:“你不知道?知道了还要问,怎么,想让我给你再描述一遍好重温一下么?” 蓝媚气急,一抬手一道红光袭向涂山篌,被他轻飘飘挥走,又一发力,一道灵光闪过,蓝媚被击倒在床。 涂山篌笑道:“你仔细抬手,小心春光乍泄。” 那蓝媚听了,用被子将自已裹住,只一双大眼睛愤怒地看着他道:“我要去报官!告你强逼民女!” 涂山篌冷哼了声,说道:“你自已早就被通缉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到了官府正好把你扣下,那可是杀人的死罪,看你怎么告我!” 蓝媚紧紧咬住了下唇,几近咬出了血。 若枫此时上前把我拎了出来,拦在我身前护住,对着涂山篌说道:“大少主,多有得罪,实在是二少主那里急着用这日辉晶石,所以我们才出此下策。” 涂山篌一扯衣领,笑道:“有意思,他急,我这大少主的房间就可以任人闯么?!来人,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从门口窜进来四个大汉,手拿兵刃,就要将我和若枫包围。 若枫一抬手发出道灵光,同时另一只手一推我:“姑娘,你先走!”说罢和那些大汉缠斗在一起。 我跑了几步到院中,眼前落下涂山篌的身影,他一抬手收了我急急发出的六枚冰箭,捏住我的脖子说道:“可算落我手里了吧?” 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忽而他松了手,一个转身挥去灵力化作的光点,却后继无力似的,踉跄了一下,被另一端伸出的手拿住,怒而向后喝道:“反了!你们是想造反不成?!区区两个影卫,居然敢对我出手?!” 我一边咳嗽,一边抬头,见是谷熠反剪着他,洪莹手里拿着一把灵力化出的短刀,正逼在他的脖子上。 此时若枫双拳难敌八手,已被那些大汉制服,压了出来。 广林站在门外,本来袖手旁观的他此时顺手拿过靠在一边的扫帚,忽然冲上来喝道:“兰香,我跟你拼了!” 我见他离老远就叫我,一边扑过来一边背着涂山篌跟我挤眉弄眼的,便轻巧巧射出两枚冰箭。 他躲不开,或者说是故意没躲,任由冰箭射到他手腕上,他“哎呦!”地呼痛,扫帚便向我倒了过来。 我接过扫帚,顶住他的喉咙,他满意地闭上眼。 正在此僵持之际,蓝媚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她面上失了愤怒之色,换上了一丝平静,嘴角一抹鲜红,像是气吐了血。 “兰香,有话好说,莫要动手。”她抬手擦了擦嘴角,对我开口道。 我横了她一眼:“对不住,姑娘,暂时没有你说话的份儿。”说罢我转向涂山篌:“大少主,得罪了,要让我们放了你也行,你得答应放了若枫,并且事后不责罚我们。” 涂山篌翻了个白眼,恨恨道:“你想得倒美!” 我又道:“在场的都做个见证,二少主确有急用差我们来拿回日辉晶石,没想到撞破了大少主在这强占民女。我们是有错,但还算不上滔天的罪。大少主若是过后想堵我们的嘴,只怕责罚狠了的不只我们旁的院儿里的人吧。” 此言一出,涂山篌的手下们各自对视了一下,想来应该也是怕他灭口。 涂山篌转了转眼珠,突然开口说道:“你瞧你这大帽子扣的!原本我就和蓝媚有婚约,这回不过是出不去门闷得慌,在房里吃了酒,一时兴起便拿她来灭灭火,哪里就是强占民女了?”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我都愣住了。 他接着说道:“所以你看看,我没有强占,她早晚都是我的人嘛。这样吧,你们硬闯的事我也不追究了,两相抵消,我让你们把日辉晶石拿回去,你们回头给我把嘴闭紧就成。” 我笑道:“承蒙大少主美意,只是从来竟没听说蓝媚姑娘什么时候和大少主有的婚约?” 蓝媚抿着嘴,一声不吭,只定定地看着涂山篌。 涂山篌干笑了声说道:“母亲在世的时候定的,说是看她模样长得美,性子又强能力又好,能帮衬着我。但她毕竟是个丫头出身,还没抬身份之前不好声张,所以别说是你了,就连璟也不知道!这不是之前她有些嫌疑没洗清嘛,所以一直按下来,这回算是过了明路了,之前那杀人的嫌疑,我也寻一寻线索,定不是我们向来刚强直爽的蓝媚姑娘所为呀!” 第230章 蓝媚像是被他说动了似的,方才还嚷嚷着要报官,现在看看我再看看涂山篌,竟红着脸点了点头:“夫人……跟我暗示过,我没敢想。” 我一听,她这是愿意了,也是,她自已流落在外又被官府通缉,现在有人替她洗清罪名,以后还能当上涂山家的大夫人,这一步登天的变化不要太大,她便不再坚持了。 原本此行的目的是要将涂山篌和防风意映捉奸在床,没想到误打误撞捉了个别的,我惦记着涂山璟的状况,也就不想再久做纠缠,打算打道回府了。 我点了点头,拿开了顶着广林喉咙的扫帚把,屈膝一礼说道:“那就恭喜大少主失而复得,蓝媚姑娘能够洗脱罪名了。日后若是办喜酒,我寻个好的礼物奉上。” 谷熠和洪莹见我松了口,也放开了涂山篌,一拱手道了声“情急之下,多有得罪”,便垂着手退到一边。 那几个大汉见自家主子被松开,便也放开了擒着的若枫,他捂着胳膊走到我身边。 我突然发觉日辉晶石没拿在手里,想是刚才掉落在涂山篌的床上了,便和涂山篌说道:“大少主,我们现下要进去房间里取日辉晶石,你若不放心,便和我们进去吧。” 第198章 温言 涂山篌自然是要盯着我们的,便大步迈开率先走进了屋内。 我和若枫点点头,他便心领神会地随我一起进了涂山篌的房间。 涂山篌单手拉开床帏,对我一歪头:“兰大姑娘,请吧。” 我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指尖潮湿。 我吓了一跳,忙收回手,见手上沾了鲜红的血迹。 我暗唾了一声,捻了捻手指头,又掀了一下枕头,顺便拿涂山篌的枕巾狠狠擦了下手,这才拾起掉落在枕头边上的那枚日辉晶石。 “大少主,那我们这就告退了。”我转身对涂山篌行了一礼。 他凑近我,低低地说了一声:“我们走着瞧。” 我不敢抬头看他,权当没听到,领着若枫和谷熠、洪莹便回了涂山璟那里。 涂山璟的房间里还黑着,我见状便谢过谷熠、洪莹,他们依旧回书房外当差。若枫受了点小伤,但他说不严重,自回房去擦药了。 我先是去洗了个手,然后揣着一腔跳得七上八下的心,慢慢地走到涂山璟的房门口。 脚步此刻仿佛有千钧重,难以迈步,又仿佛生了风,想要立马就逃开。 可惜我不能逃。 今晚上是静夜当值,他那个样子,房间里那个样子,是断断不能让静夜看到的。 所以我硬着头皮,轻轻地推开了门,想着至少先把房间收拾了。 一室的热度早已消散,只剩我闻惯了的香,幽幽地钻进鼻子。我猛然回想起一些片段,和贴身闻着他这香的场景。 我在黑暗中,红着脸往他床前走,想要看看他醒了没有。 一只手揽上了我的腰,我一惊,但是随即馥郁的白檀香气便将我包裹住,加上腰间手指的长度,我便知道身后是他了。 把着他的手,一瞬间我掠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是没解净吧?还来啊我有点受不了了怎么药效这么持久的嘛?” “你去哪了?”涂山璟的声音有些暗哑,在我耳畔响起。 “我……”我原本打算打个大胜仗,回来给他捷报的,结果有点阴差阳错,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了。 “醒来后不见你,我出去问了幽,他说,你到大哥那里去了?”他松开手,走到桌旁点亮了蜡烛,烛影摇晃,我有点分不清他脸上的红晕是他自已的还是红烛映上去的。 “是,有点事情,但是办岔了,不过目前没什么大碍,待我跟公子细细道来。”我乖顺地回道。 “好,那么,从哪里开始呢?”他坐到凳子上。 我偷眼瞧他:“公子还记得多少呢?我是说,晚上下雨之前……?” 他手拄着额头旁侧,眼波流转,歪头回道:“我从书房回来,忙得有点饿了,见桌子上放着一盘桃花糕,就吃了,吃完,便觉得……” 我听罢忙也走到桌旁,见上面果然放着一个白瓷盘,点心被吃光了,只剩一点碎渣子。 原来在这儿。他不是喝了酒,他是吃了点心才中的药。 “就觉得好热,周身仿佛有蚂蚁在爬,心里也痒痒的,像失了神智似的。”他继续道。 “公子这是中了……药了。”我回道。 “嗯,我想也是。”他望向我,握住了我的手,开口道:“你怎么样?” 我一惊:“公子你还记得吗?!” 他点了点头:“记得一些片段,连不太上。但是,醒来后我看见……”说罢他垂下头,声音微不可闻:“床上有一些干了的血迹……” 饶是我脸皮够厚,此刻也不禁脸上一红,好在烛光昏暗看不出。 我抽回我的手想要背过身去。 他忙起身拽住我的手,把我拉近他的身旁。 “我……你放心,我会禀明给奶奶,给你一个名分的。”他眼神盈盈若水,脉脉含情。 然而我听了他这话,心下一颤。 “别……”我喃喃道。 “嗯?”他有些不解,眨着眼睛望着我,像是书院里好学的孩童。 “别告诉太夫人,谁都别说。”我抬头望向他。 “也是,还没揪出来这下药之人,我们先不动声色。等到揪出来以后,你再换发髻样式,现在就先和平时一样,不做妇人打扮。”他点点头道。 第231章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握着我的手,半晌后紧了一下,面上神色变成孩童被先生教训过般的委屈样子,抿了抿嘴,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 我点点头。 他急道:“你可是在怪我?怪我还没表明心迹,遭此一劫就糊里糊涂地先与你——” 我抬起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触手间依然是记忆中的那样柔软:“我没怪你。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何必要追究是劫是缘。” 他紧蹙的眉毛舒展了开些,轻轻地吻了吻我的掌心,又开口道:“那,你为什么……?” 我看着他,放下手,心一横说道:“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面对着这明知道会沉沦其中的柔情,是不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 没想好我到底有没有勇气,能够在他和原来世界的家人朋友之间做出选择。 没想好当爱掺杂了独占的欲念,会不会滋生妒忌和不甘,在不该失去冷静的时候失去冷静。 他一瞬间露出些无助,随即叹了口气,站起身将我轻轻地揽在怀中。 我心下软成一片,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将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他闷闷地说道:“那,我等你想好。” 我眼睛一热,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答道:“好。” 他的脸庞贴着我的耳朵,声音透过骨肉传过来:“你不要想太久。” 我摩挲着他的后背,答道:“好。” 既说了开,他也知我们彼此有意,还是很开心似的,抱着我坐下。 我见他伸手去那盘子里沾了一些点心剩下的渣子,凑到鼻下闻了闻,忙拉下他的手,急道:“当心余毒!” 他笑了,笑里隐隐约约有一丝丝意味深长:“你在怕什么?” 我面上一红,这回离得近了,怕是被他看得真切。 我嘴硬道:“我才没有怕!” 他在我身下颠了颠腿,笑道:“是是是,你胆子最大了!都不怕,我怕你才对。我是嗅一嗅这点心的味道,以后若再出现,就不会中招啦。这点心既然蹊跷,一时半会儿估计查不出来是府里哪个摆在这里的。不如明天我拿去让春明查一查,什么做的,哪里卖的,顺藤摸瓜,都给他们揪出来!” 我想了想,把下午防风意映的侍女来送酒的事情跟他说了。 他眉头一皱:“防风小姐送的酒里也有药?而且原本是要给我下的药?她为什么下药给我?” 我心说,那是因为她想早点和你生米煮成熟饭,等你药效发作正好是你俩“接风洗尘”的时候,她就可以坐实她的涂山家二少主夫人地位,这样她就可以手里抓着你的钱贴补娘家,低头抬头都看见你的大哥她的亲亲心上人,却没想到被我把酒送去给了涂山篌……等等,如果和涂山篌缠绵的不是她,那为什么她的侍女喧昼在我去的时候还一直守在房外呢? 涂山璟见我沉思,没做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我想……可能,是她家里亏空太大,她急着用彩礼钱补亏空来周转,这才着急上门吧……她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这样便能坐实她的二少主夫人身份。还有大少主——”我揣摩着,如何能不伤他自尊地点破他大哥和防风意映的私情。 “大哥怎么了?”他睁大了眼睛疑惑道。 “大少主……大少主他……他见了二少主有什么好的,都想抢,东西也是,人……也是。”我抬眼望着他说道。 “大哥他?!”涂山璟脸上微有怒色,一闪而过。 第199章 盘查 “公子,你莫气,今天若枫远远看见防风小姐进了大少主的房间,我去的时候又亲眼看见她的侍女的衣角在那屋后一闪而过,所以才……”我小心翼翼地,终于把我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的事情慢慢透露出来。 涂山璟沉吟片刻道:“女子名节是大事,若没有确切的证据,这种事我不好轻易下定论。这样,你这就随我去防风小姐那里,我探一探。” 我一听,这不就是要打破原有的时间线,让他们提前见面了吗?不知道会不会有蝴蝶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而改变后续许多环节呢?到底是福是祸呢? 见我踌躇不语,他问道:“怎么了?你不敢去见她?你放心,有我在,她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我心一横,抬头回道:“敢!我们这就走吧!” 路是人走出来的,若事事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说不定错失良机,不如放手一搏,争那未知的可能。 我便随他一路走到了府内一处偏院,这偏院平时不怎么用,此刻倒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想必涂山太夫人是花了好一番心思,使唤了不少仆从丫鬟的。 守门的小厮见涂山璟领着我来,赶忙行了一礼,说道:“见过二少主!请二少主稍等,容小的进去禀报小姐一声。” 涂山璟点点头,那小厮便飞也似地跑进去了。 涂山璟问另一个剩下的:“你们在此守卫,之前可曾见过防风小姐外出?” 那守卫答道:“回二少主的话,未曾。小姐从太夫人那里回来以后就没出去过,天儿不好,雨下得大,想必她是在里面歇着了。” 说话间那进去报信儿的小厮又跑了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少主,姑娘,请吧。” 第232章 涂山璟大步流星走进院内,在主房外躬身一礼,朗声道:“防风小姐有礼了。在下涂山璟,不知小姐前来,有失远迎。本是要奉奶奶之命给小姐接风洗尘的,因为大雨耽搁了,特来给小姐赔罪。” 那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抬头一看,喧昼换了身湖水绿的衫子走了出来。 她走下台阶,屈膝回了一礼,款款答道:“奴婢喧昼,是防风小姐的贴身丫鬟。多谢涂山二少主,只是小姐本就是顺路来送酒的,不巧方才得了府里的飞书,说有急事,已经先回去了。我留在这里收拾东西,待会儿收拾完去禀了太夫人也就回去了。事出突然,还望二少主莫要见怪。” 涂山璟听罢,和我对视了一眼,又道:“多谢你。不知是何事那么急?可需要涂山氏的帮忙?” 喧昼摇了摇头道:“小姐没说,只是看过以后神色很匆忙,嘱咐了我几句便走了。等我见了她传一下话,如果需要帮忙,再来请少主。雨骤夜寒,二少主还是请早点回去休息吧,莫要因为跟奴婢在风中说话着了凉,奴婢担待不起。” 涂山璟笑了笑,点点头:“晓得了。那回头替我问你家老爷少爷和小姐好。”说罢他一转身,便往门口走去了。 我看了喧昼一眼,见她躬身行着礼,却抬头偷眼瞧着,被我抓了个正着。 目光相对,她很心虚似的,马上垂下了头。 我也屈膝一礼,转身跟上涂山璟。 出了院门,我便问道:“少主,守卫说没见小姐出门,那防风小姐是躲在屋里面吗?” 涂山璟摇了摇头:“屋内没有别人的气息,确实只有喧昼自已。” 我奇道:“她竟真的走了!” “是,她走得很蹊跷,喧昼更蹊跷。”涂山璟侧过头看着我说道。 “公子相信了?”我喜道。 “她虽然换了干爽衣服,但是刚才她下台阶的时候,我看见她的鞋子湿透了,又是水又是泥的。这么大的雨,若真像守卫说的,防风小姐没出门,那么她作为贴身丫鬟,也是在屋内相陪,断不会自已跑出来淋雨的。此时防风小姐又不告而别……”涂山璟一边思索一边回道。 我暗中窃喜,他俩没见上面,时间线没动,涂山璟又相信了防风意映有蹊跷,真是天助我也啊! 我赞道:“公子心细如发,目光如炬,真是哪个都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他抬手点了我的鼻子一下:“又来给我戴高帽!早都说了,我不是孙猴儿!” 我受了这一点,这回明着笑了笑。 他见我笑,也笑道:“不过这里还有一处疑点,不知你发现了没有?” 我抬头看他:“奴婢愚钝,还望少主指点~” 他被我逗得笑得更开了,回道:“你又演上了。你想想,无论是你去大哥那里,还是我们到这里来,所知之人甚少,但是防风小姐都能躲开——” 我一拍大腿:“有人给她提前通风报信!” 他点点头:“正是。而且这人,恐怕就在我们院中。” 我笑不出来了,这一茬又一茬的细作和监视,打都打累了。撅了撅嘴问他:“那公子心里可有数啊?是谁?” 涂山璟一摇头:“我还不清楚,得等我们回去查一查。” 我抬头看前面,眼看着他的院门口就快走到了,心说这回可是我心里有数了。这府里,能帮防风意映的,不是涂山篌就是那个太夫人,涂山篌在我们这里安没安插人我不知道,但是太夫人的人,却是有个现成的来着。 跟着他走进院里,我听涂山璟对迎上来的若枫说道:“若枫,你去传我的命令,让所有丫鬟小厮在院里集合,我要问话。” 若枫一愣,随即脸上升起严肃之色,垂着手道了声是,他转身就跑走了。 涂山璟此时侧过身来,柔声问我:“你累吗?累的话先回去歇着也行。” 我摇摇头:“没事,我还成。公子,我猜,是千暮,你待会儿要多看看她。” 涂山璟眉毛一抬,随即惊讶的神情稍纵即逝,一瞬间神色变为了落寞,他小声回道:“晓得了。” 主子下令,下人们岂敢怠慢,是以仆从丫鬟们三三两两,很快都聚集到院中。 涂山璟环顾一周,见到的人差不多了,便开口道:“把大家聚过来,就是想问问话,莫要紧张。我且问你们,今天下午开始下雨到雨停后的这段时间里,你们都在做什么,旁边可有人能作证?” 瑞阳抢先答道:“回少主,下午您让我送信给春明少爷,我从他那回来时下了雨,春明少爷让小顺送了把伞给我。回来以后我远远瞧着你屋里没亮儿,以为你乏了睡下了,就去书房放信了,然后就一直在书房里帮忙来着。” 静夜也开口道:“是啊少主,我和金桂一直在书房里打扫来着,瑞阳说得不差,我们能证明。” 涂山璟点点头,看向他们身边站着的人。 若枫此时开口道:“回少主的话,我之前……替兰香姑娘出府办点事情,虽然没有人同行,但是下雨的时候……我路过大少主的门前,有广林可作证。等我回来后,就回兰香姑娘话来着,她也可以替我作证。”说罢他看向我。 我对涂山璟点点头,涂山璟便没再追问他。 接下来那些丫鬟仆从们大多是做粗使活计的,不是在小厨房里准备晚饭,就是下大雨没法扫院子洗衣服的,在大通铺上睡觉的居多,互相都有个见证。 第233章 涂山璟一一听了,最后将目光落在千暮身上。 千暮有点不敢抬头似的,低头小声说道:“回……回少主的话,奴婢本来在自已房间休息,看下雨了想起来小厨房门口堆着的落花和叶子还没收走,怕被冲得哪都是白扫了,就冒着雨去拢走了,不……不曾有人瞧见。” 第200章 收服 我笑道:“这么说,没有证人了?姑娘可想好了,到底去的是小厨房,还是……别的院子里?” 她闻言身体一颤,仍小声说道:“姑娘,是,是咱们的院子……” 我给涂山璟使了个眼色,踱步到她身边,围着她看了一圈。 她很惶恐似的,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这才开口道:“哦?是么?可是,大少主院子里独有的华盖木的叶子,怎么落在你头发上了?” 她闻言一惊,抬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不过她的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众人都看着她,她的面色由红变青,指着旁边的小薇道:“少主冤枉!她,她还没说呢!” 小薇抬手拿下了她的手腕,翻了个白眼道:“我和小灰出府去了,今日姑娘生辰,我俩去给买点新鲜玩意儿,回来时让雨给耽搁了,在茶楼里避雨,等停了才回。你若不信,从这里的守卫一直问到大门口的守卫,再出去问到茶楼都行。” 千暮咬了咬嘴唇,又指着我说道:“那她!她也没说!若枫和他说话之前,她也没有证人!这里的人都说遍了,也不见她的身影!” 我没料到她还有这垂死挣扎的一出儿,倒是难得地被她问住了。 说我证人是涂山璟吧,这还没到晚上睡觉前伺候洗漱的时间,黑灯瞎火的我就在人屋子里,那他和我钗横鬓乱那点子事儿估计大家就都猜到了。 不说我有证人吧,这大家都看着,我也不好直接恃宠而骄,独享特权说我是免检产品,不需要提供不在场证明。 于是我把目光抛向涂山璟,打算让他替我堵一堵。 涂山璟接收到我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说道:“她替我办事儿来着,我可以作证。” 这下子千暮哑了火,彻底说不出来什么了。 我拍拍手道:“大家都散了吧,回去好好休息。千暮姑娘,这边请吧。” 瑞阳十分殷勤地,跑到涂山璟旁边问道:“少主,可要备板子啊?” 涂山璟横了他一眼,哭笑不得道:“不用!我又没有那打板子的瘾!” 千暮听罢一抖,随即认命般地跟着我和涂山璟到了他房间。 涂山璟在外间桌旁坐下,我忙把茶壶递给门口候着的若枫,让他添点热水。 回身我听见涂山璟开口道:“你自已说吧,我懒得一一问过了。” 千暮扑通一声跪下,哀泣道:“少主饶命!奴婢奉太夫人之命来少主这,一是看这边缺人,帮着照顾少主的。二是——” 我走到涂山璟身边,接道:“二是你要看着我,有没有又使那狐媚手段,成日里围着少主打转?” 千暮如捣蒜般地点头:“是……是有些,但是见姑娘那之后除了办差事不怎么挨少主身,成日里还算规矩,我,我也是这么回太夫人的。只今天……我碰巧瞧见姑娘进了若枫房间,心生疑惑,便凑近听了听……那成想听到了让我震惊的。想着那防风小姐好歹是太夫人定下的二少主夫人,一定是有着什么误会在这里面,我便抄小道儿去了大少主那里。” 我“哦?”了一声,开口道:“你好大的面子,大少主那里你也出入自如吗?还有,你是这院里的,却去给别人通风报信?” 千暮瑟瑟发抖地说道:“我没进去,是……是之前防风小姐来府里做客的时候,我还在太夫人那里伺候,认识了喧昼姑娘。她此番前来时拜托我,有什么事情学三声黄莺叫,通报她一声。” 我心道,这是做贼心虚,知道自已要干坏事了,提前部署着帮忙站岗放哨的了。 涂山璟声音含着些怒气道:“你在我这里做差事,居然替外人通风报信?!之前成满的例子还不够吗?!” 千暮匍匐在地,哭道:“少主恕罪!奴婢也不愿做这两面三刀的差事,无奈老夫人有命,不得不从,还望少主开恩!” 我冷笑道:“是了,你倒是圆滑,老夫人的命令听着,将来的二少主夫人那里也笼络着,就只自家少主你浑然不当回事。” 千暮说不出辩解的话,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伏跪着。 我又问道:“我问你,防风小姐送的那酒,是她自已的意思,还是太夫人的意思?桃花糕是哪里来的?” 千暮一愣,问道:“太夫人什么意思?没听说过啊。什么酒和桃花糕?奴婢真的不知。” 我思索了下,估摸着这次太夫人没参与下药,是防风意映自已的主张。是啊,自已的孙子又没有退婚不娶,要去娶王姬,她也犯不上用那下流招数替防风意映做嫁衣。 涂山璟看向我,我便对他点点头示意我没有要问的了。涂山璟会意,便低头和千暮说道:“今日之事,便就先这么算了,日后你将功补过,奶奶那边若问起,你捡不相干的回了便是,若奶奶有什么吩咐,你也要禀告给我或者兰香。还有那勾连外人之事,今后想都别想,再让我发现一次,就把你打了板子退回到奶奶那里去。” 第234章 我也顺势说道:“你想想成满和新旺的下场,不是我吓你,少主把你留在这里就等于在保护你,你自已合计去吧!” 千暮连连叩首,嘴里一连说着“谢少主开恩!谢姑娘开恩!以后一定不敢再犯,忠心不二!” 涂山璟一挥手,她便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若枫端着茶壶站在门口不远处,见门开了忙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走出去接了,他便如释重负般,一拱手也走到院子中去了。 我心知他是不敢靠得太近,怕不小心多听到不该听的,又捧着茶壶不敢走,这下终于可以退下了,我便先放他自已去消化这一晚他听到看到的消息。 拿着茶壶走进房,我给涂山璟倒上口热的,涂山璟接过喝了多半杯,开口道:“既便把她赶回奶奶那里去,奶奶恐怕还会再派人来,而且她若回去了,像之前的成满、新旺一样,不知什么时候遭了暗算也不一定。” 我点点头:“是啊公子,我也是一样的心思,不如将计就计,让她做个双面细作,这样我们也省事了,省得来了一茬又一茬的,赶不尽。” 他放下茶杯,说道:“今天查到这里,查无可查了。等明天我再去探探大哥的口风。” 我想涂山篌被禁足在府里,也不着急,而且涂山璟去了不一定会有我下午突然袭击的效果,涂山篌也不傻,肯定准备了好多说辞来圆。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哈欠,这一下午紧绷到此时,身下时不时地还有些胀痛,我有点支撑不住了。 涂山璟见了,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若枫,你送桶洗澡水来。” 他这是准备要洗洗睡了,我揣摩着,打算寻个间隙我也去洗一洗。 若枫很快送来了洗澡水,我关好房门,一转身见他已解开了衣襟,胸膛雪白一片,只锁骨上方隐隐一块红痕。 “呀!公子!你怎么脱得这么快?!”我抬手捂住眼睛。 “嗯?”他的方向传来了水声,听着像是已经泡了进去。 “对不住,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我从手指缝中偷瞧,见他确实已经浸入到水里,这才敢拿下手,远远地嗔道:“哪里习惯了?以前你从不当着我面儿……” 他粉面若桃,在蒸腾的水汽里抬起脸看向我,低声说道:“我以为你从下午开始已经习惯了……” 我脸上一红,背过身去,嘴里说道:“不习惯不习惯!” 忽然背后一股吸力,我在满眼的淡蓝色灵光中被吸到浴桶边,落在他温热潮湿的手中。 他对上我的眼睛,眼里水光潋滟,似乎荡漾着无尽的温柔,又似乎静静燃烧着火焰。 “那你慢慢习惯。” 第201章 无痕 我能感受到他说话的气息拂过我的脸庞,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垂了眸向下躲避。 目光扫过他玲珑的锁骨,我第一次发现,除了平日里衣领处露出来的一颗痣以外,锁骨下方还有两颗小小的痣。 不能再往下看了,也不敢抬头,我僵硬地将目光锁定在他的颈项间,像被人点穴一般定住了。 他轻轻笑了声,松开手道:“不捉弄你了。你也想沐浴更衣了吧?我放你回房去,洗完了换好了再过来。” 我背对着他,怯懦道:“今天晚上是静夜姐姐当值……” “刚才进房前你静夜姐姐跟我说,书房没收拾完,怕时间久了墨渍浸染进桌子弄不掉,要让你替一下呢。” 我耸耸肩,丢下一句“那我去去就回”,便逃回自已的房间了。 小薇和小灰帮我打了洗澡水,待小灰走了,小薇又捧出来一个礼盒,可惜我注意力无法集中,只听得那是他们给我买的礼物什么香粉的,具体在哪买的怎么挑的路上又遇见了什么,一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待我洗过澡,小薇自告奋勇地要帮我倒水,一开始我怕她累着,后来看她手一挥,灵光闪在肩头,轻轻松松地把那水桶扛在肩上出了门去,也就放心了。 换了套里衣,我忽然想起日辉晶石还在我换下的衣服里面收着,忙过去取了出来。 回忆了下这一路从何时起便带着这晶石,我刚洗过澡还散着热气的脑门儿一瞬间有点发凉,轻声唤道:“兰香,你醒着呢吗?我们……我们聊几句?” 晶石里静悄悄的,没有她的身影,也没有她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又道:“唉……我知你这一晚也是见了太多,听了太多,难以消化。大少主……不是我说,他实非良人呐!你也在他那里待了这么久了,今天蓝媚明天防风小姐的,你也该看清了。” 我见晶石里她还是没有现身,估计她是受到很大打击,不愿出来了,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吵你了,不知你是在恼着还是在睡着,总之你好好静一静,莫要太伤心。我今夜还得去少主那里当差,等明天回来了,你若想聊一聊,我再寻个空儿咱们好好说一说吧。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我把晶石好好地收到了我的衣箱内,穿上一件堇色绣绫裙便去涂山璟的房间了。 房里熄了灯,仅留一支红烛明明暗暗,还有一丝未散去的水汽。 涂山璟坐在桌子旁,乌发披垂,正抬着手将灵力输到火盆中。 我见那火盆里面放着一团床单,已经被水浸满似的,随即冻结成冰,支离破碎。 第235章 我奇道:“少主,你在做什么?” 他抿了下嘴,答道:“我把……床单处理下。要不明天被拿去洗了——” 我恨不得撤回我这没头脑的一问,也抿了抿嘴,红着脸“哦”了一声,默默地走向我值夜睡的那张小床去铺床。 身后听得他悉悉索索地回到他的床上,随即他的声音响起:“铺好了么?” 我坐到床上“嗯”了一声,眼前的烛光便被他熄灭,留下一团明亮的残影在眼睛里,渐渐地消散到黑暗中。 躺下把被子拉高盖到脖子处,我觉出腰还有一丝酸痛。 还是明天偷偷找胡珍,随便编个借口要块膏药贴吧。 “兰香。”涂山璟的声音响起。 “啊?”我自打进屋以后,不会说话了似的,无法与他自然相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 “我想你过来。”他轻声道。 我羞红了脸,好在房间里够黑,谁都看不见。 “不成,我今天肯定睡得很死,万一明天早上睡过头了,被静夜他们看见了……”我推脱道。 “那,我过去?” “啊?!”我好不容易找回的语言功能又失控了,耳中听得他已经下了床往我这边走了,我忙坐起来挥手:“不好吧?你在我床上若是被发现了,好像更不妙呢……” 他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捉住我的手,答道:“没事,我不会睡过头,提前醒了回我那边便是了。” 好像说得也蛮有道理,我一时之间没想到拒绝的理由,他轻轻一拉我:“你先下来,我睡里面,里面靠墙,下半夜怕凉。” 我顺着他的力道下了床,听他上去,面朝墙躺好,又开口道:“你莫怕,我,我就是在这睡上一觉。” 我“哦……”了一声,也背对他躺好。 床确实窄,饶是我躺得很小心,还是免不了碰了他身子一下。 他向内躲了躲,弓着腰,伸出手来拉了我一下:“往里面些,别掉下去了。” 那手就没再缩回去,暖暖地牵着我。 我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翘着嘴角“嗯”了一声。 一夜好眠,连梦都没做。第二天我果然睡过了头,等我睁开眼,静夜已经帮涂山璟穿好了衣服梳好了头。 见我睁眼,她才喘口气说道:“你可算醒了!少主说你昨天又惊又累,不让吵醒你。” 我有点窘迫,惊倒是还好,累可是真累,可惜没法儿跟静夜撒娇耍赖地谈论。 涂山璟回过身,对我笑了笑:“你好好休息,我去大哥那里。” 我挣扎着爬起来:“公子不等等我啊?” 他已经踏出了房门,远远地抛了一句“不用,你歇着吧!”回来。 我想了想,我去也是听涂山篌准备好的说辞,没有什么价值,不去便不去吧,于是回身倒了杯水喝。 静夜在里间给他铺床,突然奇道:“咦?床单哪里去了?!” 我回想起昨天,脸上一热,一口水差点呛到。 静夜听我在这吭吭咔咔的,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正巧看见了桌子旁边的火盆。 她“哟”了一声,说道:“在这里呢!怎么少主大夏天的把火盆拿了出来,还把床单给弄成这个样子?上好的天蚕丝,白白地碎成——”说到后来,她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立马住了嘴。 我抬眼看她,不知她看破了什么没有。 她神神秘秘地俯身对我“嘘”了一声,说道:“可能是少主的那个……少主怕羞,自已毁了,你也莫要声张,待会我端出去处理掉。” 我松了口气,可惜她猜错了,不是涂山璟的,是我的…… 我心有愧疚地帮她干了好些活儿,等她端着火盆鬼鬼祟祟跑出门去,我也就回了自已房间。 小薇帮我留了早饭,我吃过后又拿出那枚日辉晶石。 “兰香,你醒了吗?”我对着它问道。 晶石内依旧没有半点声息。 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了我,未等我反应过来,门就被敲响,瑞阳的声音响起:“姑娘,广林托我给你传个口信儿。” 我听罢应了一声,来不及再唤兰香,把晶石收回到衣箱里,便开了门。 瑞阳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他说替姑娘瞧着动静,大少主差他拿了碗避子汤给那蓝媚姑娘喝,还说她现在几乎被软禁在偏房,大少主一大早去老夫人那里了,估计是说成亲的事儿,二少主去他那里便扑了个空,这时候也去老夫人那里了。” 我心念一动,问道:“那……那避子汤,是什么样的?你替我寻一碗她喝过的那种,我好验一验有没有蹊跷。” 瑞阳想了想,回道:“应该有剩的,不会只熬一碗,万一不小心打了就又得重新熬过。我去替姑娘拿一碗来瞧瞧。” 我“嗯”了一声,又叮嘱道:“悄悄儿的啊!” 瑞阳一笑:“姑娘放心,我晓得的!涉及到大少主相关的,我们都得小心翼翼的!” 我笑而不语,他便跑走了。 我回房坐着,又掏出那晶石看。晶石还是没有动静,仿佛兰香凭空消失了似的。 第202章 避子 我不知道她是又被什么瑞兽吸走了,还是被涂山篌发现了提前捉了出来,回想着涂山篌那神色,不像是知道她的事,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 第236章 瑞阳倒是很快拎了个食盒回来,神神秘秘地说道:“姑娘快拿进去吧,仔细让人看见。门口守卫的说今天少主要来外客,若枫去老夫人那里禀报了,我得去咱府大门口候着,万一客人来了少主还没回,我得先和客人寒暄寒暄。” 我点点头:“多谢,你快去忙吧。” 待他走掉,我关上门回身掀开食盒,见里面有一个盖着盖子的陶碗,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碗黑褐色的汤药。 我闻了闻,一狠心仰头给喝了。药已经凉了,味道是又苦又酸,我伸着舌头咧着嘴,直吸气。 摸了个青梅蜜饯塞到嘴里,那苦味才被盖下去些。 正呲牙咧嘴着,房门又被敲响,涂山璟的声音响起:“兰香,你可在里面?” 我赶紧收了舌头闭上嘴,换上一副好看的嘴脸走去开了门。 涂山璟走进来,向我一伸手道:“之前我给你的那狐狸玉章呢?这几天若没事我正好把它刻完。” 我回身去我那小箱里找,寻到了正欲交给他,却见他吸了吸鼻子,问道:“怎么一股药味儿?”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我那还没来得及收的药碗,被他尽收眼底。 他接过我的印章,走到那碗旁边闻了闻,又看向我急道:“你怎么了?” 我哪里好意思说,只红了脸喃喃道:“那个什么,我腰疼……让瑞阳给我弄了点药。” 他也一下子红了脸,然后一抬手,一道灵光射向我的腰间,疼痛立消。 我摸了摸,按触都不痛了,便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多谢公子!” 涂山璟抬起手轻咳了一声,说道:“不用谢。因我得的,便由我来治吧。对了,我起大早去没堵到大哥,他去奶奶那里了。我去找他,快到的时候碰到若枫把我拦下了,说是要来客人。等我另寻个时机再去大哥那里吧。” 我刚道了声好,这时瑞阳在我门外唤道:“姑娘,你可看见少主了?皓翎王来了使臣,说要问咱们之前治疫病用药的方子呢!” 涂山璟打开门走出去:“我在这。方子都是胡珍开的,你去把他叫到会客院,我这就去接待使臣。”说罢他回头对我点了点头,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嘴里还残留着一丝苦涩,我又摸了个青梅蜜饯出来,慢慢地嚼起来。 我仔仔细细地漱了口,又把那碗洗了好几遍,直至洗得一丝药味都没有了,静夜来寻我,说少主传我们去书房。 我把碗放回桌上,暗道今天真是忙,走马灯似的一波又一波,一边跟着静夜去了书房。 涂山璟端坐在案几后面,神色凝重,手里拿着一枚文书,封皮很是繁复华丽,若枫和瑞阳正垂手站在他身旁。 见我们进来,他开口道:“皓翎王派使臣来,明里问方子,暗里是想请我回去那闹过疫病的地方参加祭典。他感激我抗疫有功,想要封赏我。” 我忙问道:“少主,可不可以不去啊?”这当口儿,许多事都没办完,他一走我自已更是一边操心府里的事一边挂念府外的他。 他看着我说道:“只怕不行。我可以不接受封赏,但毕竟这是帝王之意,拒绝也得当面婉言,不好在府里坐着便回了。而且,之前影卫在那里折了两个人,疫病肆虐的时候草草火化了,我本想过一阵子亲自把他们的骨灰迎回来,正好此行便一并办了。”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听他又道:“这次我打算暗中前去,所以我只带幽和长宝,你们贴身的一概都留在府里。我把我那傀儡留下,你们早晚和平常一样,伺候他日常起居。白日里便把他收起来,对外就说我日日出府去操办大哥的婚事。” 我一惊,抬头看向他,他接收到我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大哥为了摆脱那强占民女的事情,上午去奶奶那里,说要娶蓝媚,奶奶被他气得倒下了,好在胡珍诊过没有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奶奶没有别的法子,已经应允,半个月之后办婚礼。我不在府里这段日子,春明和俞信去采买东西,瑞阳和若枫管印,静夜和兰香管傀儡,再帮着里外打点掩护。奶奶一时半会儿都得卧床休息,傀儡时不时去请个安回来就行,大哥又在禁足,估计能糊弄过去。我若能赶得及回来参加大哥的婚礼便回来,赶不回来,你们便给他打扮打扮,让他参加吧。还有,等明天抽个空去涂山的紫藤那里,移几棵回来。每日用圣泉水浇灌着,务必让它成活,到六月份开花的时候,就可以在院里直接观赏了。” 一时间得了这许多信息,屋中众人都和我一样,垂了眼在心里默默消化着。 我心里有点暖,这么忙了,他还不忘能让我看上紫藤花,怕他回不来带不了我去,要把那花移回一些到府里。 见我们没有什么问题问,涂山璟便从怀里掏出他的印章,递给若枫道:“好生看管着我这印章,不急的事情可以等我回来再办。一般急的你们看着回,拿不准的或是十分重要的可以飞书问我。” 若枫和瑞阳点了点头,答道:“小的遵命。” 涂山璟又看向静夜,开口道:“事出紧急,你先帮我去收拾行囊,衣服捡轻便的就行,礼服装两件。旁的都不要紧,你看着装。” 静夜应了声,出门去了。 涂山璟一抬手:“若枫和瑞阳,你们去把我的意思跟长宝和春明、俞信说一下。然后唤长宝进府来。” 第237章 他们俩得了令,便也退下。 剩下我站在屋里,瞧着涂山璟面色微有不虞。 他对我招了招手,我便走了过去。 他一个起身抬手握住我的手腕,在我耳边低低问道:“胡珍说了,今天上午没熬治腰疼的药,只熬了一壶避子汤,广林取了一份,瑞阳也取了一份。你……你为什么要喝?” 我偷眼瞧他,见他眉毛微蹙,有些羞恼似的。 我拍了拍他的手,回道:“哎呀公子,我这不是……怕这阵子事情多,万一有点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啊!我还要保护你呢,自已可不能先成了要被保护的。” 他眉间的沟壑微微舒展了开,开口道:“我……是我不好,要让你担这份心。你且放心,我自已事事防备,也会护着你,以后你莫要再喝了,避子汤药性寒凉,万一伤了身子怎么办?” 我琢磨着这话中的意思,还有以后,那…… 正说着,门被敲响,涂山璟松开了握着我的手,朗声道:“进。” 瑞阳的脑袋从门缝里伸出来,谄媚地一笑:“少主,给春明少爷的信忘了拿,我回来取一下。” 涂山璟点点头,瑞阳便目不斜视地跑进来,拿了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封信,对我们一拱手:“我这就走了,你们俩继续。”说罢他又跑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带上。 经过他这一遭,涂山璟有点赧颜。 我也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公子放心,以后……以后再不喝了。” 他咬了咬嘴唇,回道:“那就好。方才是我关心则乱,语气有点急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我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你也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他点了点头,开口道:“如此便好。我这趟走得急,回来再同你商量我们没说完的事情。不过左右大哥也出不去,不怕他出去找谁。” 我想想也是,涂山篌跑不掉,防风意映抓不着,我们能做的本就不多,不如先等涂山篌办完婚礼,涂山璟回来再继续。 第203章 荣华 我便回道:“晓得了,公子出门小心,我在家里也警醒着,不用惦记。” 涂山璟站起身:“我去看看静夜收拾得怎么样了,待会长宝来,我还有事得嘱咐他。” 我跟在他身后:“那我随公子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静夜姐姐的。” 一前一后地出了书房,我们回了涂山璟的卧房。 静夜早已手脚麻利地收拾出了一个小包袱,见我们进来,一努嘴道:“少主,礼服和配件都给你收拾好了,不常用的都在小的里面。正好少主来了,帮看看平日里穿的戴的都要拿哪些。” 涂山璟走上前去,随手拿了两件青色绿色常服,开口道:“剩下的随你挑吧,没什么禁忌,反正夏天衣物轻薄,洗完了很快就干了。” 静夜点点头,又给他拿了三四件里衣出来包好。 我走上前去问道:“静夜姐姐,我能不能搭把手?” 静夜笑道:“自然,有妹妹帮忙收拾得更快呢!你帮我捡少主常用的香囊香包还有涂的冷霜放到那个包袱皮儿里,夏日蚊虫多,越往皓翎去越热更是如此,可别恼着少主。” 我依样寻了,见涂山璟自已也从他的小抽屉里面拿出几样零碎东西放到包袱皮里。 正忙着,他一抬头看向院子里,说道:“我看长宝来了,我过去了,你们接着收拾。”说罢他长腿一迈,像夏日的一阵风似的走出了门。 虽然他说了随便收拾,但是我挂念着他此去只一个仆从,所以刻意想了一番带什么东西能让他又能轻装上阵,又能尽量过得舒适。 东一头西一头地收拾了个八九不离十,涂山璟领着长宝、瑞阳进来,扫了一眼我们收拾出来的包袱,涂山璟点点头,一转身化作了瑞阳的模样。 我见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瑞阳在我面前,心下一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那圣地遭遇的假瑞阳。 “瑞阳,我先扮作你出去,你在我房里待上半个时辰,再偷偷溜出府去,逛上半天从前门回来。若有人问起你去哪里了,你就说替我去寻各个商铺老板,要给大哥选东西。” 瑞阳点点头答道:“少主,我记下了。” 涂山璟又掏出一个小小的钥匙递给静夜:“装傀儡的盒子还放在老地方,你去取吧。今天晚上让他在院子里和门口晃晃,差不多就收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兰香依旧是交替着来房里当值。” 静夜接过,回道:“好的,少主。” 涂山璟又看向我,从瑞阳的瞳孔里透出一丝柔情来,让我既熟悉又陌生。 “那,我出发了?”他轻声道。 我微微一屈膝:“山长水阔,望君珍重。” 身后瑞阳和静夜也纷纷说着“少主一路小心”“少主多保重”,簇拥着涂山璟走到门口。 涂山璟一挥手:“就送到这里吧,别让人看见了。” 我们只好止住脚步,眼巴巴地看着他领着长宝走出了院子。 瑞阳抬手擦了擦眼睛,叹道:“唉!没回来待多久,就又走了!少主这一回去皓翎,不知道凶险不凶险!” 静夜看着他说道:“应该是不凶险,少主对皓翎有恩,虽然不想受封赏,那皓翎王也不至于就罚了他去!我们还是各自做好自已的事,静待少主归来吧!你俩先在这里待一待,我去取傀儡。”说罢她便开门出去了。 第238章 瑞阳看她走了,对上我的眼睛,眼里透出了一丝笑意。 我正奇怪,只见他走近我,拱手一礼说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我奇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喜事?快说出来让我乐一乐。” 他“咳!”了一声,笑道:“姑娘,去年雪云洞外我就给姑娘道过喜,那承想竟是道早了!”说罢他又正色道:“不过刚才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哦!我是真的要给春明少爷拿文书来着!” 我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闹了个大红脸,背过身去回道:“哪有什么可道喜的!谁知道你是故意还是不故意的!” 他绕到我面前来,连连作揖道:“哎呦姑娘,可不敢故意偷听!往后你就成了我半个主子了,哪有敢偷听主子和姨娘说悄悄话的小厮,嫌命太长了不成?!” 这“姨娘”二字,兀地刺入了我的耳朵。 我心一酸,看向他问道:“姨娘?” 他“啊”了一声,见我脸色不对,忙问道:“姑娘可是在担心少主还没有和老夫人禀报?哎呀,姑娘莫要挂怀,少主是个稳妥的,这不是身有要事没来得及嘛,等他回来禀了老夫人过了明路,你从此可就衣食无忧,飞黄腾达喽!” 我说道:“嗯……倒是不担心他。如果,我是说如果,老夫人知道了,不同意,怎么办?” 瑞阳道:“姑娘放心,老夫人虽然一向忌讳着宠妾灭妻,但是咱少主肯定会据理力争,抗争到底的,老夫人拗不过他,最后一定会同意的。估计最后就是先委屈姑娘一下,等那防风家的小姐先嫁进来,然后过一阵子再让少主纳你为妾——哦也说不定!如果防风小姐带了自已的通房丫头来,恐怕你还得再往后排一排,毕竟咱属于婚前的通房丫头,人家是夫人娘家带来的,要抬姨娘得可着人家先来。” 他这又“妾”又“通房丫头”又“姨娘”的,净是我不爱听的,字字句句都往我心上面扎。 见我面色不虞,他又赔着笑道:“姑娘可是在担心那防风小姐善妒?没事的,咱好歹也算少主身边的老人儿,她新夫人刚进门也不好大吵大闹的,再失了身份。再说了,咱少主又不是那得了新人忘旧人的人,一定会帮着回护姑娘的。到时候等防风小姐先诞下嫡长子,你就可以不用再喝那避子汤啦!日后生下一儿半女的,母凭子贵,享不尽的荣华,说不完的风光哩!那时候我们哥儿几个,还有一众的姐妹们,都得靠姑娘在少主面前说好话呢。” 我失笑道:“享不尽的荣华,说不完的风光?”我担心的没有一个被他说中,却从他嘴里听到了我未曾想到过的将来。 瑞阳疑惑道:“是呀,这不明摆着嘛!府里多少丫鬟偷偷肖想都不敢多想的好事,姑娘给干成了,怎么,姑娘还有哪里有着顾虑吗?” 我自嘲地笑笑,是啊,我一直以为我和涂山璟是平等的,时常忘了我这身份在这边本就是个位卑言轻的,能当他的小妾在旁人眼里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我看向瑞阳,见他依然很诚恳地看着我,显然刚才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他是真的认为我当小妾是件好事,也是真的在替我开心。 我不忍心表明我的态度,只轻轻地接道:“那,如若……我不想当小妾呢?” 瑞阳奇道:“咦?!姑娘,你可得想好!要知道,你我都签了奴契,早就身不由已了。我还好,是个男子,岁数大了不耽误什么,但是你是个女子,等你到了出府的岁数,不是正当妙龄的话婚配可就吃力了。你是不当小妾,估计另两条路还不如这。这第一条路,出府去自已做个营生。咱涂山府,这方圆百里不说,就是放眼全天下,也是吃穿用度顶顶好的,你出府要么做生意要么说书,都不长远,最终还是要嫁人,年纪一大可就没本钱挑好的了。这第二条路,你不出府,按规矩还可以被许给府里其他的下人小厮。不过咱既然是少主身边的贴身一等大丫鬟,那干粗使活儿的都配不上咱,别的小厮么——” 第204章 傀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心一横似的,接着说道:“你若是还没被少主收了房,可能还有别的人敢收,现在……就算你想嫁,少主宠幸过的人,府里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要你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瞧少主平日里对你也挺好的,是断不可能让你走这两条路的,都不如当他的姨娘。” 我听着他滔滔不绝,一颗心越来越凉,越来越往下沉。 他瞧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你平日里对我好,我把你当姐姐才说这么多的。不瞒你说,我之前去给大少主那边正巧听到了他院里的茂朱在和另一个丫鬟说悄悄话,茂朱早被大少主破了身子,这是府里老人儿都知晓的。她说她一直怕大少主娶个善妒的厉害小姐,这下子好了,蓝媚没有娘家,又不会带过来通房丫头,又是丫头出身能体会她的处境,她也就不再害怕新媳妇进门把她发卖给人牙子去了。你说咱们比她的处境,不是强上百倍么?何必要寻那苦头,等着做少主的姨娘不好么?要买什么要吃什么要穿什么都应有尽有,少主相貌又好性格也好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你又是温柔照拂,你去哪里再寻这样的好夫君?” 我一颗心忽忽悠悠的,手脚有些发虚,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给他:“多谢你说了这些,我回头想想。” 第239章 瑞阳这才又展露了笑容:“是嘛!姐姐听我的,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咱府里吧,少主离不了你,你也离不了他不是?!” 我眼前一阵发白,虚弱地扶住了椅背才撑住。 他忙上前来,关切地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那药反应太大?” 我摆摆手:“无妨,许是刚才收拾东西收拾得急了,又没吃东西,现下有点发晕。” 瑞阳忙给我倒了杯茶水,说道:“姑娘喝口茶。唉呀你看,我还出不去,不然去给姑娘寻点糕饼点心什么的!” 我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茶水,说道:“没事儿,我待会自已去吃点东西就好了。不用担心。” 他依旧滴溜着一双眼睛担忧地看着我,说道:“那姑娘缓一缓再去,莫走急了。” 我恨不得立马出了这房间去透透气,“嗯”了一声,便慢慢起身,向门口走去。 出了门,把令我心烦的一切关在了身后似的,我抬头望着院子上面的一方蓝天,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觉得胸中的烦闷和淤堵好了些,才慢慢地走下台阶。 食不知味地回我房里吃了些东西,那阵子心慌和虚弱渐渐消去,只剩些许无力感。 我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是啊,我原不是要做他的妾才来的。我才发现,自已把日子过成了习以为常,又每日忙于应付各种突发的事情,竟从未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我前所未有地想家,虽然以前午夜梦回也会晃神儿,摸着枕头下面找手机,或是梦到我的爸爸妈妈朋友们,梦醒了怅然若失,但是不管夜里睡得多晚,第二天天色一亮我都忙忙碌碌地起早,强迫自已把他们暂时抛到脑后。 小薇此时开门进来,见我在哭,吓了一跳,忙走过来拍拍我的背,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抬手擦去了眼泪,摇摇头答道:“我没事儿。” 她转了转眼珠,说道:“我知道啦!你是不是在想少主?刚才遇到了若枫哥哥,他都跟我说了。没事,他过一阵子就回来了,这回肯定比之前那次去皓翎回来得快呢!又不用担心他染病再有生命危险,姐姐你放宽心些!” 我点点头,万般心事,千种心思,无法言说。 她递过来一个长长的单子,又道:“若枫哥哥说春明少爷和他已经拟好了礼单,也送一份给姑娘,他们等胡管家也看过了就去买齐,到时候再誊写一份齐全的单子,等少主回府好给他也看一看。还有宾客单子,若枫说姑娘估计也记不得许多人了,就先不给你过目了,写好了他们自去请。”说罢她双手扶住我的肩,继续道:“姐姐,振作起来呀!这院里各种事儿等着你,少主不在,咱们可得办得妥妥贴贴的!” 我庆幸此时身边还有一个她,能把我从哀伤的泥淖里面拉出来。拍拍她的手,我答道:“知道了,你放心,一时情绪上来了,没控制住而已。我这就支棱起来!” 她笑道:“这才像姐姐!你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办,尽管使唤!” 我破涕而笑:“知道了,少不了使唤你们呢!” 与她在房里窝了一下午,我照着物品的单子问她,顺便把婚礼的流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她也没经见过,大多都是听那老妈妈当故事讲给她的,细节之处还需要我再去问别人。 正聊着,门被轻轻叩了三声。我去开门,见静夜站在门外,低声对我说:“你可有时间?随我一起去看看傀儡。” 我点了点头,嘱咐小薇把单子收好,便随着静夜去涂山璟的房间了。 进了房间,我见桌子上摆着一个质朴的浅棕色木匣。静夜对我点了点头,说道:“估计你是忘了怎么用这傀儡了,正好我教教你。你这么打开它,然后按一下这里,再输点儿灵力进去,它便会化作少主的模样。” 说罢她演练了一番,我见她输了灵力后,那木匣里面光亮渐盛,不多时,一个长身玉立的人便从光中走了出来。 玉面朱唇,体态风流,正是涂山璟的模样。 此时见了他,我心下不仅仅是欢喜,还有一丝酸楚。 他将头转向我和静夜,一拱手行了一礼,开口道:“姑娘们,好久不见。” 这傀儡不只长相,连动作和声音都很像,只是少了一丝涂山璟那种柔和的气质,多了一分冷淡的疏离,不过涂山璟对外人并没有像和我们在一起时这样松弛,所以一般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便是了。 静夜拉着我还了一礼,如此这般地将他的使命讲了一番。 他听了点点头:“晓得了,姑娘们放心,听起来是没什么难处的任务。” 静夜笑笑:“是呢,所以你每天早中晚到处晃晃,晚上晃过了自已回这匣子里面就行。反正我俩一替一换地成晚在这里当值,第二天总会有人把你叫出来。” 那傀儡也笑了:“如此甚好。” 静夜又转向我说道:“这傀儡出来须得我们启动,但是回去可以他自已回,省得有什么突发情况。你想让他回去的时候,自已跟他说就成。” 我点了点头,觉得这设计很是人性化,省得我又按这里又输灵力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既忙碌又空虚。忙的是大大小小各种涂山篌婚事的置办,和陪着那个傀儡假扮涂山璟,唱一出空城计。 第240章 是我所不熟悉的,对我很客气很冷淡的涂山璟。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却在见了我的时候没了肉眼可见的欢欣喜悦,声音还是那副声音,却在叫我的名字的时候冷冷清清,没有了温柔语调的起伏。 我就这样看着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他,思君见君却又不见君,饮忱止渴,将自已浸在一汪酸楚的冷泉里,浮浮沉沉,空映着天上那轮明月。 真正的涂山璟倒是每隔几天便会写封飞书回来,感觉路上很有时间似的。 渐渐地我与傀儡熟悉了起来,他也话多了些,有时候竟也能与我说些笑话。 到这时候,我透过他的笑容,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涂山璟,竟不由得走神了。 第205章 婚礼 时间久了,他仿佛看出了些端倪似的,会调笑着问我最近读了些情诗,要不要我也一起切磋切磋。我受不了他用涂山璟的声音给我读诗,我怕我会直接把他当成涂山璟,每每他提及,我便会让他回他那小匣子的家里去。一开始他还照做,后来就也时听时不听的了。我又不能按头把他强塞回去,只得气鼓鼓地看着他笑我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期间蓝媚曾派人来请过我一次,我怕见了她多生事端,推说有差事给婉拒了。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能旁生节枝的事情。 等到了涂山篌大婚的日子,涂山璟也没有来得及赶回。 涂山太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终于在大婚前一日好起来,能下地颤颤巍巍地走了。多亏了她这一病,涂山璟的傀儡才得以隔一两天才去见她一次,简单说说话请个安便以置办婚礼为由开溜,不然她熟知璟,怕是要露馅。 因着老祖宗的规矩,她向来不喜涂山璟站队,哪怕知道了涂山璟只是去见皓翎王婉言谢绝他,也一定会因为怕他们见面担了嫌疑而阻拦的。 这天一大早,我早早地去到涂山璟房间门口。 昨天晚上是静夜当值,刚巧我见她捧了铜盆要往屋里走。 见了我她点了点头:“你来的正好,帮我开个门。” 我轻轻地推开门,见涂山璟的傀儡已经起来,正端坐在桌子旁,拿着梳子给自已梳着发梢呢。 静夜把铜盆端过去,嘴里和我说道:“兰香,你帮我把那边的礼服抱过来,咱们今天先把里外几层穿好了再给他梳头。” 我应了,走去抱了那层层叠叠的礼服过来。 礼服是玄端式样,上衣下裳,上面是玄色交领右衽,下裳用玄色镶玄黄和朱红边的七幅布,前三幅,后四幅,四四方方,规规矩矩,衣、裳、蔽膝上没有任何图案纹饰,幽远深邃里透着十成的庄重典雅。 见我拿了衣服过来,那傀儡很乖巧的,张开了双臂让我给他穿,静夜在后面拉着他的头发,我便给他披上第一层。 我给他拢衣襟的时候,目光高度刚好在他的锁骨附近。我看见他锁骨附近那三粒小小的痣,心思一下子飞回到那个外面瓢泼大雨,暗无天日,屋内鸳鸯帐暖,交颈缠绵的午后,脸一下子红了。 他垂下头,睫毛又长又直,看着我笑了笑。 我脸更红了,心道这傀儡看着可是越来越像正主儿,别过了眼去让自已不要心动神摇。 等我们给他穿好衣服,静夜又麻利地给他梳起了头发,嘴里嘱咐我道:“兰香,事情办得急,氏家大族能来的人没有那么多,多是先把贺礼送了来,只有离得近的老爷们和家眷们今日来观礼。这里面能识破少主是傀儡假扮的人没几个,其中我最不放心的便是昶公子,他素来与少主交好,我只怕傀儡瞒不过。待会你帮我看着昶公子,若有什么替他挡着些,剩下那些公子只怕你不认识,由我和若枫来。” 我拿过腰带,手臂环过涂山璟的腰缠了一圈,把它别在碧玉扣里面,点点头回道:“姐姐放心,我盯着昶公子,若是要接近他聊什么话题他答不上来,我便把话岔开。” 涂山璟的傀儡低头一笑,说道:“有劳姑娘们费心了。” 静夜给他把发冠戴好,走到正面端详了下,又扶扶正,开口道:“不费心,都是给少主办差事的,互相掩护着罢了。你也不要害怕,老夫人病体刚愈,又和大少主一样操心着典礼,无心观察你。那九大长老个个都老眼昏花,离得远远的也看不出什么。就只典礼过后的酒席,免不了要应付各氏族的贵人们,到时候你多喝酒少说话,喝一阵子就推说不胜酒力,去一旁坐着说醒酒就是。早早退席也不好,我让春明少爷那时候顶上,替你说些话,你只管出个人在那摆着就成,有什么使眼色给瑞阳,让他来给你传话。” 傀儡点点头:“姑娘心思缜密,安排周到,我只管听从便是。到时候见机行事,好歹囫囵把这典礼度过。” 我浸湿了丝帕,示意他坐下,他便乖乖坐下,像个衣着华丽、任人摆弄的人偶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给他擦了脸,触手间柔软细腻,和真正的涂山璟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有点怀念,着意地多擦了几下,这才寻出冷霜在手间化开给他涂上。 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瑞阳的声音响起:“少主,姑娘们,时辰差不多了,胡管家到门口候着,待会准备送咱们了。” 静夜闻言应了声“就来!”,那傀儡便站起身,静夜紧了紧那傀儡的腰带,又扯了扯他的下摆把刚才坐出的一点点褶皱弄平,这才对他点点头。 第241章 于是我们俩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瑞阳在前面给我们引路,出了门我便看见若枫正在和胡管家说着什么,见我们出来,胡管家笑了一笑,伸手道:“少主,请。” 傀儡不敢多言似的,只轻轻点了点头,我们便一路向礼堂走去。 涂山府内早就张灯结彩,四处用大红色点缀得喜气洋洋。仆从丫鬟们都行色匆匆地忙着手里的活计,眉眼间没见有多为他们大少主的婚事感到高兴,大概是仪式定得仓促,这些日子他们连轴转,布置这个准备那个的,消耗了他们太多的体力,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来管理表情了。 等进了礼堂,我看到广林穿得溜光水滑,正腆着肚子指挥着两个小厮把喜字贴贴正,见我们进来,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哟,二少主来得可早!见过二少主,见过胡管家和兰香、静夜姑娘!” 胡管家笑道:“你来得更早呢!可真上心呐!怎么,还有哪些没办完的?” 广林笑道:“哪里哪里,就只那喜字,我看贴的不正,让他们赶紧重弄。别的都妥妥贴贴的,咱二少主亲自操办,春明少爷和胡管家协理,哪会有别的不妥帖呢!” 胡管家笑笑没答话,因着涂山篌身着跟傀儡穿的类似的玄端正从里间走出来。与傀儡所穿的不同之处仅在于下裳,他的下裳全红,没有别的颜色。 傀儡一拱手,开口道:“恭喜大哥。” 涂山篌笑笑,也一拱手:“还得多谢二弟和兰香姑娘助我一臂之力,不然我何以重获佳人啊。” 傀儡看看我,我假笑道:“哪里哪里,有缘千里来相会,百年修得共枕眠。大少主自有自已的姻缘,不用我们来牵红线。” 涂山篌嘴角抽动了一下,待要再说话,但此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厮,和他的几个主子行了礼,急吼吼地说道:“大少主,二少主,胡管家,宾客们到了。” 胡管家转身便向外走去,嘴里说道:“快请!” 傀儡和瑞阳、若枫顺势走在他后面,准备去迎接。 他们走出门没多久,门口便进来一群人,我定睛一看,是那许久不曾见的赵姨娘领着她的一众丫鬟们,身着桃红色金线暗绣海棠纹的缎子裙,头插金累丝猫眼钏,旁边别了一朵娟纱金丝镶边牡丹花,耳间两个红宝石耳坠子摇曳生光,脖子上挂着一大长串南珠赤金珠间红绿碧玺的链子,富贵逼人地走了进来。 她边走边笑道:“哎呀,大少主今儿好神气!平日里就气宇轩昂,这人逢喜事,愈发得英俊起来了呢!” 涂山篌不冷不热地笑笑,一拱手道:“赵姨娘过奖了。” 第206章 观礼 赵姨娘走近,又道:“我之前还一直担心,老夫人不知道能不能来观礼,老天有眼,昨儿个她就好起来了!咱们涂山府啊多少年没这大喜事了,真是可喜可贺啊!”说罢她抖出丝帕擦了擦眼角的一点点泪。 涂山篌看着她,回道:“奶奶替我高兴,好得就快点。今天还得拜托赵姨娘充当蓝媚,哦不,蓝枚的娘家人,有劳赵姨娘了。” 赵姨娘收起丝帕,连连点头:“瞧我这眼窝子浅的,你放心,有我在呢。若有谁问起,我就说她是我们鸟族的远房侄女,鸟族人数众多,一窝一窝地生,他们记不得都谁是谁,只知道蓝枚是有身份的富家小姐便足够了!” 我一听,原来涂山篌嫌蓝媚身份低微,特意安排赵姨娘给她抬了身份,还改了名字。这下跟我知道的剧情对上号了,这蓝枚不就是以后要告诉涂山璟真相,最后被涂山篌下杀手灭口的那个婢女夫人么。 但此时毕竟还没有什么威胁涂山璟的事情,我只作壁上观便可,管她蓝枚是丫鬟还是小姐,左右我的任务是帮那个傀儡度过今天这一波又一波人的审视检验。 这时门外传来了谈笑声,我抬眼一看,见那傀儡有模有样地,走在最前面和一个老者说着话。身后熙熙攘攘的,跟进来不少身着华服的老爷少爷、夫人小姐。 这时候赵姨娘笑着跟涂山篌上前相迎,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退到一边坐着了。 静夜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便垂了手跟她走到边上,不显山不露水地留意着那些贵客。 贵客们纷纷落了座,我见里面我只认识离戎昶,还有几个过年时在他府上见过的年轻公子脸熟,旁的基本不认识谁。赤水丰隆不在其间,估计是去了西炎城还来不及赶回来。 等到涂山篌和涂山璟与众人寒暄完,老夫人穿一身金绿团花锦纹菱锦袍,头戴金刻丝四喜如意八宝钗,颈间一副仙鹤云瑞金镶红宝石项圈,扶着杖,一左一右跟着小鱼和楠凤姑娘,迈步走了进来。 她走得很慢,却很稳,面上的憔悴被粉盖住,眼神很有力地,环顾了一圈。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道贺,她一扬手道:“诸位不必多礼,远道而来,蓬荜生辉,快请坐吧。” 小鱼伺候她落了座,她冲赵姨娘点了点头,赵姨娘对她笑笑,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样子。傀儡也坐到了她旁边,看了看候着的涂山篌。 此时门外响起了吆喝声:“吉时已到,奏乐,迎轿!” 话音刚落,外面便吹吹打打起来,好不热闹。我想起问过小薇,她说蓝媚是孤儿,没有娘家,所以这母亲哭送轿,兄长抱上轿的环节都可以免了。估计涂山篌他们为了省事,会直接从赵姨娘那里抬了送到这里来,便算花轿进门了。 第242章 果然,没多时便放起了炮仗,一曲奏完,花轿已经进门。一个盛妆的女童拉着蓝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只见她轻轻抬脚,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慢步红毡,由那喜娘扶着走了进来,站在喜堂的右侧。 捧花烛的小儇请回了按规矩佯装躲在柱子后的涂山篌,他站在了左侧。 主香的是个年长的老头儿,论辈分应该是涂山篌、涂山璟他们的祖伯叔之类的,中气倒是很足,开口喊道:“行庙见礼,奏乐!” 礼堂里的乐师们便又吹吹打打起来,我见涂山篌和蓝枚又上香又跪拜,最后给赵姨娘和涂山太夫人叩首,这便算礼成了。 那老头儿又喊道:“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涂山篌抢先一步走在了前面,有两个伶俐的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他执彩球绸带,蓝枚走在后面,袅袅婷婷地走到了后堂。 我之前问过这流程,知道他们会稍坐即出,新娘还得换妆,请客人吃“换妆汤果”。而后,新郎、新娘再行“拜见礼”,依照亲疏、辈份依序跪拜见面,世称“见大小”。 等到他们请客人吃“换妆汤果”的时候,便是我需要加意留神昶公子的时候,莫要让他寻了机会和傀儡聊上天,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若有什么异样,只怕离戎昶会第一时间察觉。 我瞄着宾客们,见他们都笑着观礼,偶有窃窃私语的。 此时一个身材肥胖的老爷不小心坐塌了一个凳子,胡管家给了我一个眼神,我便到角落里搬了一个给他。 若枫和瑞阳跑上前去,又赔好话又收拾坐碎的凳子,好在宾客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贾老爷想起自家儿子也要成亲,乐得不行了吧?!”解围,众人哄堂大笑,那贾老爷拍了拍肚皮,肉在他的缎袍下面颤,他笑道:“下个月请你们也去吃我家的喜酒!不过我们可没有这么大排场!” 涂山太夫人一直看着这边,闻言笑道:“贾老爷家里也要有喜事?届时我们送上南海珊瑚树两棵,东海夜明珠十颗给贵府添点喜气。” 那贾老爷得了她如此贵重的承诺,自然是喜笑颜开,估计心里暗道自已这一摔摔得值了。 此时早就候在一旁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手捧香茗,给在座的宾客都奉上了上好的玉叶长青茶。 没过多久,涂山篌先从后堂走了出来。自有与他相熟的,凑上前去打趣儿:“篌兄,怎地新娘子还不出来让大家伙儿见一见?” 涂山篌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等着!” 我见涂山璟的傀儡也站了起来,便给静夜使了个眼色,轻轻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身边也走过来几个老的少的,但都说了几句客套的恭喜的话便走开,很是识相。 此时离戎昶走了过来,我警钟长鸣,见他一把揽过涂山璟傀儡的肩膀,笑道:“璟兄,怎么样,你大哥成了亲,接下来就该你了吧?什么时候我能吃上你的喜酒啊?” 傀儡轻挣了一下,唇角翘起,答道:“那要看你什么时候备好大礼了!” 第207章 执袖 离戎昶哈哈大笑:“岂有此理!一般的东西哪能入你眼,我不得四处搜刮啊?你要是等我,怕是你大哥的娃儿都生了三个五个,我的厚礼还备不齐呢!对了,这阵子你怎么不来我府上找我玩耍,可是——”说罢他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我,又道:“可是府里太好,你乐得不出门呐?” 我一听,这话不怎么好接,便换上笑脸走近,开口道:“见过昶公子。昶公子有所不知,少主年后事务繁忙,之前又出远门赈灾,身体疲累虚弱些,怕四处走动万一过了病气不好,这一转眼又马上就得给大少主置办婚礼,所以没什么时间去登门拜访,等忙过了这阵子,再把酒言歌,昶公子看如何呀?” 离戎昶听了点点头:“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你了。等你忙完,我们再聚。回头我把最近赌场里抵押得来的千年老人参先拿来给你炖了,年纪轻轻的,这阵子怎么这么柔弱呢!” 傀儡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留离戎昶自已去揣摩。 我见他提起了赌场,心生一计,便对他说道:“昶公子,借一步说话,有关'那笔'钱,少主让我私下问问你来着。” 正好此时有人上前要寻涂山璟说话,离戎昶便向他一拱手,和我走到角落里,低声问道:“怎么说?” 我编排道:“那个……不知道现在经营的什么状况了?赚了亏了的他想了解了解,如果赚的话可能他也考虑入伙。还有我私心的一层,少主原来虽然说给我随意使那笔钱,但是总归是数额不小,我觉得还是报给少主比较好,毕竟,我只是他身边的侍女,管这许多钱还是心里没底。” 离戎昶笑了笑,眼睛锃亮地看着我道:“怎么,我兄弟给你钱你还不敢要,怕钱咬手呀?我与你说吧,这不刚过完年没几个月嘛,大家手里都有钱,来赌场的斗兽场的也多,你那笔最近——”他左右看看,见堂中众人关注点都在涂山太夫人、涂山篌和涂山璟身上,伸出了三根手指,继续道“三分利。” 我惊道:“这才几个月?竟有这么大进账?” 离戎昶点点头:“这还只是银钱,你之前说的什么归墟水晶之类的实物,还没算,估计也不少。” 我见蓝枚已经换妆完毕走了出来,便微屈膝一礼道:“晓得了,有劳公子费心经营,日后定当酬谢。就先不打扰公子观礼了。” 第243章 他抬头看了看那边,见典礼又要继续,于是回道:“你也不必多礼,我为兄弟办事,举手之劳而已。”说罢便踱步回去了。 涂山家大小长辈不少,所以那对新人拜了又拜,我起得早,跟着看的都困了。 好不容易才挨到酒席,我这才又打起精神来,肚子瘪瘪地看着桌上那些山珍海味,食指大动。 涂山太夫人推说老身子骨儿累了,留我们热闹热闹,她便先回去休息。 赵姨娘倒是精神得很,像只花蝴蝶翩飞在人群中,笑眼弯弯,仿佛今日假扮娘家人让她彰显了身份,赚足了面子。一双染了红蔻丹的手时不时抬起来,掩住她忍不住笑得咧开的嘴角。 涂山璟的傀儡暗暗向我使了个眼色,我想他可能是有点儿害怕招架不住,所以想唤我过去。 我借着送酒的机会给他旁边那桌上了酒,然后就站在他身后,作随侍状。此时傧相又要请一些宾客到洞房去向新郎、新娘行“三酌易饮”礼。 他站起身,走在宾客们的后面。我感觉手里一凉,他塞了个什么到我手里。 往里拐弯的时候,我在拐角处低头一看,只见是一片菜叶包着的一块喜饼。我忙跟上去,见他回头看我,一扬眉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 心下一暖,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趁着前面众人伸长了脖子急着去洞房看热闹,走在最后面,几小口几小口地吃着,喜饼很甜,是绵密的红豆沙混了椴树蜜,安抚了我闹腾着的胃。 吃完用菜叶子擦了擦手,我把菜叶子丢到了花丛中,跟着进了屋。 主贺者唱着贺郎词,内容戏谑、祥和兼有:“第一杯酒贺新郎,有啥闲话被里讲,恐怕人家要听房。” 众人听了暗自好笑,有那年轻的公子臊红了脸,往后躲了躲。 只听他又道:“第二杯酒贺新郎,房里事体暗商量,谨防别人要来张。” 有那不害臊的,此时便向涂山篌起哄。涂山篌笑着挥了挥手,和新娘交换着酒杯喝了酒。 最后一句“第三杯酒贺新郎,祝愿夫妻同到老,早生贵子状元郎。”我听到这里,正想着总算有句正经的,感觉到袖子被人扯了住,低头一看,一双我熟悉的素手执着我的衣袖,轻轻动了动。 我向旁看去,正对上傀儡的眼睛。 一瞬间,我又出神了,因为他的眼睛实在太像涂山璟了,虽然我早知道,傀儡和他,本来就是一个样。做得一模一样,才能骗过敌人,甚至骗过亲友。 但是此时他的眼神不同往日,多了几分灵动温柔,像春日澄澈的湖面,或者夏夜轻飞的薄纱。不知是不是这人间的喜气沾染了他,让他多添了几丝人气儿。 我一抖,不敢再看他,垂了头,但却任由他拽着我的衣袖。 前方的人突然发出一阵哄笑,他便不着痕迹地松了手。 我内心反而有些失落似的,竟希望他一直拉着我的衣袖不松开。 前面的人们转过身来,这是热闹看完了,要回去吃酒席了。我便还如来时一般,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只是一颗心早已被扰乱,如积年沉静的林中古潭跃入了一只青蛙,搅起一波波涟漪。 酒席上他如我们之前所设计好的,猛猛喝了好几杯酒,便推说喝得急了,退到一旁坐着,要醒醒酒。 春明少爷适时接上,拿起了酒杯,又敬长老又敬外客的,一番话说得喜气洋洋又滴水不漏,把长老们和宾客们都哄得喜笑颜开。 见一切都顺利地运行着,我一直悬着的心回落到腔子里大半,想着再咬牙演一阵子便可以回去连吃带喝然后躺平了,有了一丝望梅解渴般的宽慰。 第208章 蓝枚 熬到涂山篌和春明少爷都大醉,宾客们方尽兴而归,我便递了眼色给瑞阳和若枫,让他们扶着涂山璟的傀儡回去了。 静夜说她中途得空儿垫了肚子,先放我去吃饭,她伺候少主洗漱。我也实在是饿得慌,便没做推辞,先去大吃了一场。 等我洗漱完回到涂山璟的房间,他已经熄灯睡下了。 没滋没味地摸到我的小床躺下,我想起明天便是我真正的生日。可惜没能和真正的涂山璟一起过,好在他从涂山移到院里的紫藤花已经开了,观花思人,就当他陪我看了吧。 吃得太饱,困意涌上来,我便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起床吃过早饭,他刻意迟了一些去给涂山太夫人请安,说是新媳妇刚过门也得去,他要回避着些。 哪曾想饶是他特意晚一些到了太夫人门前,还是迎上了盛装的蓝枚。 蓝枚轻启樱唇:“见过二少主。听管事婆婆说,涂山家还有一套规矩,二少主得上门来拜嫂嫂,我知二少主素来繁忙,不知二少主何时有空?” 涂山璟的傀儡躬身一礼:“问大嫂安。已是大嫂,日后就不必唤我二少主了,不如也随大哥一样,叫我二弟便好。待我向奶奶问过安,便去府上拜见。” 那蓝枚点点头,神色全没了往日的飞扬和强势,而是换上了一副新媳妇的柔顺娇羞样子,答道:“好的,那我回去恭候。不如……兰香姑娘先随我去候着,正好我有些话想说。” 我一惊,没想到她居然要我也过去,忙看向她,只见她也对我脉脉的,没有往日那般恨恨地看着我的样子,一时之间看不出是她真的卸掉了仇恨妒忌还是演技提升了。 第244章 涂山璟的傀儡不知道我俩之前那段过节,仔细端详了她,开口问道:“竟不知大嫂和兰香往日里也是要好的?” 蓝枚倒是诚实地摇了摇头:“往日里有些过节,所以想趁此机会请兰香姑娘过去赔个不是,解了这冤结,日后也好相处。我对天发誓,绝不会伤害她一丝一毫,否则让我明日便天打雷劈。” 傀儡看看我,我抿了抿嘴,蓝枚如今贵为大少主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儿客客气气地请我去,我没有办法拒绝,下了她的面子。 他答道:“大嫂不必赌誓,大喜的日子里还是说些吉利的吧。只要大嫂保她平安,你们旧相识聊一聊不打紧的。若枫,你随兰香姑娘一起去吧,我这边用不着这么多人跟着伺候。” 蓝枚屈膝一礼:“多谢少主。”随即抬起纤纤玉手掩着嘴,难改旧日习惯似的。 傀儡笑了笑,看向我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去,我向奶奶请过安,随后便到。” 我知他这是说给蓝枚听的,又有若枫跟我一起,也就不怕蓝枚出什么幺蛾子,她好不容易当上大少主夫人,洗脱了杀人嫌疑,大婚第二天就当着众人的面把二少主的贴身丫鬟抓去折磨的话,也太不像话,我觉得她不至于这么蠢。 所以我笑道:“少主放心,大少主夫人说了,只是叙叙旧,我便在那边聊着天等少主来便是。” 傀儡点点头,便转身迈进太夫人的院子里了。 我跟在蓝枚身后随她往涂山篌的院子走,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不知她什么路数,她最好是像她所说,只是要给我赔不是。 她倒是不声不响的,只管在前面走,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也不吭声。我想起以前遭的她的打,还有她派黎聪来害我,戒备地跟着她,也没言语。 来到了涂山篌的院门前,守卫微微行了个礼便放我们进去了。 她一直把我领到了客房门口,没等开门,我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两个女子的谈天:“诶,你说那蓝媚,真是好运气哈!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听说赵姨娘还收了她当义女,对外宣称是鸟族的富小姐哩!” “哼,不这么做的话,只怕说出去丢人吧!涂山家的大少爷,娶了个下贱的婢女,还是曾被通缉过的。要不老夫人和少主三令五申不让咱们说出去呢,怕传出去丢人!” “咳,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我们不说,她那做派哪是小姐的派头啊,跟着大少主见过几回客,人家心里就清楚了,还用得着我们说?” “是啊是啊!不是我说,论相貌么,虽然略有几分姿色,但是论性情,哪里比得上茂朱姐姐你温柔贤惠?而且你伺候大少主这么久了,少主必然是对姐姐更有感情些。依我看呐,立了正妻过不了多久,就该把姐姐抬成姨娘了。” 我听到这里,转了眼珠去瞟蓝枚,只见她面色微红,但是看不出是羞还是怒。 她不作声,她身后那俩丫鬟也只作没听见似的。 屋里响起了扫地的“沙沙”的声音,只听那茂朱叹了口气道:“唉,我心里也没个准儿。你瞧那蓝枚,被少主宠幸之后,成日里被关着管着,眼瞅着性情大变,估计是看透了拗不过少主,倔不过他便只能屈服了。你说她若是变得也温柔听话了,是不是我这个款式就……不新鲜了?” 我暗道,你在这里伺候了两百来年,再新鲜能有多新鲜呢?涂山篌本不是个恋爱脑,身边的女人除了二弟严选是他刻意追求的,别的只怕都是随时抓来方便用用,逢场作戏罢了。 蓝枚此时开了口:“你们在外面候着吧,我和兰香姑娘在里面说说话。” 屋内顿时消了声,只怕那俩嚼舌头的此时冷汗都冒了出来。 蓝枚的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没应声,也没说不行。 若枫此时接道:“大夫人,这屋里似乎还没有打扫完,不如我也跟进去,看看有哪里需要再擦一擦的,好帮帮手。不然尘气大当心冲了大夫人和兰香姑娘。” 蓝枚回身扫了他一眼,回道:“用不着你,都是丫鬟出身,哪里就敌不过尘气了呢?你放心,我开着门,让你远远看着你们兰香姑娘。” 若枫听了,笑了一笑,也没多说什么。 蓝枚一抬手开了门,对着里面红着脸的窘迫二人一抬下巴,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要用这客室。” 茂朱和另一个矮一些的丫鬟灰溜溜地,提着扫帚拿着抹布匆匆走开了。 第209章 移魂 蓝枚袅袅婷婷地走进去坐下,我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随侍她的那两个丫鬟居然真的没给她关门,行了一礼后就和若枫走到远一些的中庭处。 我想给她倒杯茶,拎起了桌上的蓝釉冰裂纹白瓷底茶壶,发现里面是空的,只好悻悻地又放下。 她见状笑了笑,柔声说道:“不用伺候我,姑娘先坐下吧。待会我说的话,只怕要让姑娘惊讶,还望姑娘抑制些神色和动作。” 说罢她顿了顿,目不斜视地继续道:“姑娘也看见了,如今我在这府里,是片刻不离别人的监视的。”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按她说的坐下,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拿什么惊讶的事情来说。 她见我坐下来,又开口道:“姑娘,是我。”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坦白什么罪状。 第245章 她抿了抿嘴,身子向我凑近了些,用十分细微的声音说道:“是我,我是兰香。”我大惊,但是记着她的嘱咐,只用手紧紧地抓住了桌子边沿,没有瞪大双眼。 缓了一小会儿,我低声回道:“我回去以后,拿晶石唤你,不见你身影,我还出去找你了。只是把晶石拿到我们见面的那个屋檐下,也毫无声响,我又忙着大少主的婚礼,出不了府寻那通灵之人,没想到你竟上了蓝媚的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向院中,与那两个丫鬟对上了眼,淡淡笑了笑,点了个头,这才转向我答道:“说来话长,中途我曾请你过来一趟,可惜你太忙了,无暇顾及。我就想着今天趁着去太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等一等二少主,果然被我劫下来了,这才能原原本本告诉你发生的一切。那天,我在大少主的房间里,听到有人悄悄走进来,一进来他们就……就颠鸾倒凤,我又羞又愤,脑子一片空白,耳朵也嗡嗡的,过了许久才恢复。我只听得那女子的……喘息声,还有大少主对她说'不凑巧了,谁让你在这时候撞上门来——'” 我听得耳朵有点发热,但是属实不太想听涂山篌的房中事,便问道:“你可见到了那女子?是别家的小姐还是蓝媚?” 蓝枚摇摇头:“他把晶石放在床尾的小桌上,我那里看不到他们。我原以为是蓝媚,可是不敢确定,还想请姑娘帮我细细地分析分析。” 我急道:“哎呀,蓝媚好歹也是和你一同进府的,她的声音你还分不出来嘛?” 她红了脸,喃喃道:“她没开口说话,我又没听过她……那个时候的声音……所以不太敢确定。” 我脸也红了,咬了咬嘴唇,叹道:“也是,那你继续说,还听到什么了?” 蓝枚继续道:“他们又继续了一阵子,突然外面有鸟叫,我正奇怪呢,大下雨天的哪里来的鸟儿不回巢还在外面叫,他们就停下来了。然后我便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大少主下地走了两圈不知道做了什么,又说什么'你放心,我有法子让你不被验出来',然后就回床上躺着,再后来姑娘你和若枫就进来了。” 我听了觉得抓不出什么能证明那女子就是防风意映的证据,想再听听后面有没有线索,便点点头说道:“多谢,很是详细,那么,你后来是怎么又上了蓝媚的身?” 她回道:“唉,姑娘有所不知,你们撞破了那一场,又出去院里和大少主周旋的时候,蓝媚她觉得自已没活路了,清白又被涂山篌毁去,她本就是刚烈的性子,竟……竟自爆内丹,寻死了。只可惜我那时在晶石中看不到她的动作,不然自小同在府里长大,说什么我都要拦她一拦。”说罢她的眼睛里泛起了泪珠,但是她不敢抬手擦眼泪,只奋力眨着眼睛忍住。 我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挡在她身前,对着院子里看过来的丫鬟们和若枫笑了笑,走到门口抬手抹了抹门框,蹭了我一手的灰。 我捻了捻手指回过身,见蓝枚已经趁机擦去了眼中泪水,便回到她对面坐好,背地里用椅子的缎子罩擦了擦手,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她点了点头,又道:“多谢姑娘。总之当时我在晶石中,忽然见她飘忽忽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大吃一惊,一问之下,她竟是爆了内丹自戕了。可能是那日辉晶石的效用,把她吸了过来。她见了我,也很吃惊,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我只好和她三言两语说了大概,她听得我是被大少主打得灵魂出窍,忙告诉我她是被冤枉的,她没杀人,也没指使过别人对你下死手,顶多想栽赃你,打你一通再把你赶走。她在外面被通缉,走投无路了偷溜进府想求求情。之前得罪了你,二少主那里她便不敢去,想着自小和大少主也是一起长大的,便到他这里来试试,没想到在客室喝了一杯茶就不省人事,再醒来已经在大少主的床上了。我不知道之前那些曲折,只晓得这事情越来越错综复杂,想起你曾对我说过的,那个什么老爷说,存着必死之意的人献出身体,同时又同意让别人使用她的身体的话,就有可能移魂。我便问她愿不愿意让我换进去,她说自已虽然没活路了,但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就同意让我换进她的身体里了,希望我以后帮她伸冤。” 我越听越蹊跷,奇道:“咦?你就这么直接换进去了?没有什么仪式之类的?” 她回道:“没有啊,她应允了之后,我便能从晶石中出去了,飘到了她的身体边上,我就被吸进来了。可能因为我是生魂,一切更容易些?可惜我出了晶石,再回头与她说话,已是不能了。那晶石里虽有她的身影,可是她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话'不是我',大概是晶石之外生死有别的缘故。然后我就走出去到院子里,再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第210章 送信 我心道,估计是黄大老爷之前没说实话诓了我,不过结果是好的,影响也不大,又问她:“那你……你刚才说不敢确定那女子是蓝媚还是旁的人,此话怎讲?” 她咬了咬嘴唇,又凑近了些,这才开口道:“那天过后,我便被看管起来,又被喂了碗避子汤,我原以为那天的人的确是蓝媚。可是昨晚洞房花烛之后,我……我才知道,我这身子,原还是完璧。所以我着急去找你,把这事情赶紧与你说一说,恐怕那日房中另有他人。” 第246章 我点了点头,怪不得无论是我还是涂山篌院中的丫鬟们都觉得她性情有了变化,原以为她是认了命还想刻意讨好涂山篌,哪曾想是真的换了人。我都想不到,更别说是那些丫鬟了。 思及至此,我对她说道:“那你在这里要处处小心,莫要让他们寻出破绽。唉,原本想事情告一段落再想法帮你,现如今阴差阳错,只能先委屈你将错就错了。” 蓝枚点了点头:“姑娘放心,他们只当我为了洗脱罪名刻意逢迎,想不到个中缘由的,我小心便是。我从小在府里长大,蓝媚知道的我也大多都知道。以后——” 没等她说完,院中众人的声音传来:“见过二少主。” 我往院内一望,见涂山璟的傀儡正大步走来,便对他笑了笑,嘴里对蓝枚说道:“日后寻了机会我们再说。” 蓝枚站起身答道:“好,紧要的都说完了,等他行完了拜礼你们就先回去吧,待得久了怕引人猜疑。” 我也站起来,回了声“好”,傀儡便走到了门口,一拱手开口道:“大嫂,我来迟了。” 蓝枚屈膝还了一礼:“二——二弟多礼了,我们移步到那边正客厅吧,那边更洁净些,莫要让你行礼时脏了衣服。” 随即我们便走到了客厅,傀儡见我无事,也不敢多做停留,像是怕露了破绽,等拜礼的一套做完,便领着我告辞了。 回了府,我便直接往书房去。傀儡跟在我身后,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回头见他使了个眼色,想起他明面上还是我的主子,忙耸了耸肩退到他的身后。 他往前走,路过中庭时正遇见千暮拿了扫帚在扫地,千暮怯生生地与我们问了安,他点点头便领着我走了。 一进书房,我便对守在门口的瑞阳说道:“瑞阳,你进来,我有事拜托你。” 瑞阳探头探脑走进来,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我正色道:“你替我送封信。我写了你盖上少主的印,送到晚枫庄去,让鬼方端来找我。” 瑞阳和傀儡都面露惊讶:“啊?” 瑞阳随即意意思思地问道:“姑娘,这……可要先给少主个信儿啊?” 我一挥手:“不用,再绕弯给他看过我怕来不及!我这就写信,你须得赶紧去办,要快!” 瑞阳不敢耽搁,连忙给我磨起了墨。我略一沉吟,抓过笔刷刷写了一句“有要事拜托鬼方端公子速来青丘涂山府找兰香。十万火急,多谢多谢!”,写完也不管合不合语法或者礼节了,吹着纸盼那墨迹快点干,手里抓过一个信封叠了起来。 那傀儡走过来,在我身后看向纸面,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我“哎呀”一声,答道:“说来话长,等有空再给你解释,先让我把信送走。” 说罢我摸了摸那字迹,见墨痕已干,折了两折塞进信封里递给瑞阳,说道:“去盖印吧。” 瑞阳帮我封了漆,嘴里答道:“印保管在若枫那里,我这就去寻他,盖完了一定速速出发。” 我点了点头:“有劳。务必让他立马就来,有什么事全都推了,他若不听,你就告诉他我说的,不想以后再提防哪日中了含笑半步颠就麻溜儿过来。” 瑞阳把信揣进怀里,一溜小跑出门去了。 傀儡这时又开口问道:“姑娘,所以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 我叹了口气,说道:“唉,个中缘由,复杂得很,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我只是不安,需要个助力,帮我去做一件大事。” 方才和蓝枚说得太多,我竟没反应过来,涂山篌对着那女子说的不让她被验出来,竟像是要对防风意映的身子动什么手脚了。他这婚也结完了,过几天又是他禁足期满之日,我来不及等涂山璟回来,也来不及跟他来回写信商量怎么去揪出防风意映,若我再不采取措施,只怕涂山篌一旦能出府便夜长梦多。影卫只听涂山璟的使唤,别人又都是丫鬟小厮,灵力没有涂山篌高不说,又是他的下人,我只能请我在府外唯一的人脉过来。 那傀儡看着我,轻轻问道:“那,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我看向他,看他与涂山璟一模一样的脸庞,心下柔软,笑着答道:“有啊,但不是这事情。你今天,可有空陪我去看看花?” 他挑起半边眉毛:“看花?” 我点点头:“是啊,那事情一时半会儿推进不了,我脑子里太乱了,反而理不出头绪,今天又是我的生辰,倒不如出去放松放松,兴许就能有新的点子了呢?” 他“咦?”了一声,问道:“姑娘今日生辰?可惜我不曾准备礼物。” 我吐了吐舌头:“对呀,不过你可别告诉别人,像我跟人要礼物似的。无妨,我只是想去涂山看看紫藤花,不知你能不能帮我办到?” 他沉吟片刻,答道:“不难,我们不从正门出去,等晚上众人都睡下了,我们直接骑了狸狸出去就可以避开他们。” 我奇道:“狸狸你也能使唤得动?” 他指指腰间挂着的那狐狸玉牌,笑道:“有这个在,狸狸也能听话。” 我想大概是涂山璟想要把戏做足,所以才把玉牌留下,点了点头道:“那好,那我们这就各自吃午饭,然后回房休息,我还有点事情要想,等到晚上当值时再去你那里。你如果一个人待得闷,可以先回盒子里。” 第247章 第211章 替身 他歪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这才回道:“好,那我晚上在房里等你。” 我便出了书房,唤千暮去请静夜假伺候他吃饭,我自去了小厨房。 最近难得有空到小厨房来吃饭,丫鬟小厮们很是惊喜,连忙给我让座。 有个面生的小厮笑着问道:“兰香姐姐,那天千暮到底犯了什么错处?让少主那么大张旗鼓。” 金桂本来在夹菜,听得此问“啧!”了一声,看向那小厮道:“你来也有几个月了,不知道咱们府里不该问的别问嘛?!” 那小厮悻悻地闭了嘴,眼神儿里却还满是好奇。 我想他们大概是不怎么同千暮说话了,随口胡编了个该给二少主送的东西听错了送到大少主那里去了的理由,解了他们的好奇,省得日后念念不忘,再扒拉出别的消息。 假说假笑地吃完饭,我赶紧回到自已的房间。 拿了张纸写写画画,画出了无数乱糟糟的关系线和是或者否的可能性,好在落实到纸面上以后,能慢慢整理出来头绪。 画了好久,都不曾注意外面天色渐晚,直到有人敲了门我才从自已的思绪中脱离出来。 “姑娘,你可在里面啊?我来替你送饭。”是小灰的声音。 我正奇怪刚吃过了午饭怎么这么快就吃晚饭,往外一瞧,可不日头西斜,到了黄昏时分了。 我应了声,忙走过去开了门,见小灰拎着个食盒,站在门前。 我见他对我挤了挤眼睛,像是还有话要说,便把他让进了房内。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开口道:“小薇吃饭时没见姑娘去,正好我又提前吃完了要去书房值守,她便托我顺便给姑娘送一份来。” 我其实还不怎么饿,但既然他都送来了,晚上还要出门,便合计着待会多少吃点儿,点了点头道:“多谢你。” 小灰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低声道:“姑娘,今天收到了姑娘老家来的一封信,正巧瑞阳和若枫都不在,是我接的,姑娘看看?” 我满是疑惑地接过,打开来看,见是个自称堂哥的叫作白沥锋的人写来的,也没说别的,就说好久不见,最近要来看看我。 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兰香老家是什么路数,这个堂哥又是什么来头儿,但是正是事情繁杂的时候,并不想他来凑热闹,还得分出心神来应付他。 烦躁地合上了信,小灰见我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啊?” 我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不过没有事情比老老实实说事情更令人担心。说是我老家堂哥要来,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他来了再说吧,不知他来意,我也没法儿提前预备些什么。” 小灰低头想了想,回道:“依我看,姑娘不妨备些银子。平日里没听姑娘提起过这老家的堂哥哥,我认识姑娘这么久也没听说姑娘收过什么家书,估计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看那些姐姐妹妹,家里来人,除去那些真正亲近的来探望的,大多是来打秋风的。” 我笑笑:“你说得对,我提前预备些银票。唉,若只是用钱能解决的事情,那我还倒不用费心了!” 小灰躬身一礼,说道:“姑娘那么聪明,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不必提前担忧。我得去书房上工了,有什么事情姑娘只管吩咐。” 我一扬下巴,回道:“行,去吧,最近警醒着些。” 他点了点头,便回身出去了。 我把信收回我的小箱,决定今晚先不合计他,恼人的事情太多了。 不多不少地吃了些饭菜,又梳洗打扮了一番,我把食盒送回小厨房,便到涂山璟的房里。 他好整以暇似的,坐在桌边对着灯看着一本书,金黄色的灯光映亮他的玉白脸庞,几乎能看清他鬓下脸边的小小绒毛儿。 见我进来,他抬头一笑:“你来了?” 我“嗯”了一声,回身关上门,像要把这一室的静谧关住,不从门缝流出一分去。 走近了他,我用与涂山璟说话的语气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把书合上给我看了看封皮,答道:“《婴宁》。” 我笑道:“公子原也爱听这个故事,还称赞婴宁是奇女子来着。没想到你竟和他有着一样的喜好么?” 他也笑了,回道:“可能是碰巧吧。我就是觉得,婴宁的性子说变就变,堪称罕见的。” 我抿了抿嘴,掩饰道:“咳!你们男子又是主子又是夫君的,地位不是高高在上嘛,却很少能理解,弱女子在这样的制度下,只能依附于你们,做下人做妻子,又要守礼节又要三从四德,不改变就该碰南墙了,那可不就得说变就变呐?!毕竟到时候疼的可是自已。” 他点点头:“有道理。我还需要继续学习,多谢兰香先生指点。” 我摇了摇手:“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可别顶着少主的脸跟我说,我好不习惯呢!” 他笑笑,换了个话题:“兰香姑娘说今日是生辰,我既然知道了,总得表示表示才行,只带姑娘看个花,总感觉太容易了些,还不够似的。但是我手头又没有银钱,姑娘可有别的愿望?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实现。” 我奇道:“啊?你没有月钱的吗?我还以为你没有月钱,至少是按次收赏钱的。” 他摇摇头,回道:“傀儡用灵物制成,内滴少主的精血,不算真的人,也没有能花钱的地方。” 第248章 我抚摸着他的发丝末尾,凉滑如上好的缎子,轻轻道:“不用你买什么,你今天晚上,扮成他吧。” 他一惊,抬头看向我,眼中有着无辜的疑惑。 我如梦初醒似的,松开了他的发丝,苦笑道:“唐突了,日后不好相处是不是?” 他低头沉吟了一番,又抬头看向我说道:“倒也不难,我后颈有个穴位,一按就会失去当天的记忆,原是用来替少主办隐秘的事情过后方便他用的,好让我别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今夜寿星为大,我可以扮作他——反正这都是我的日常罢了,等到今夜结束,你一按我这里,”说罢他将脖子转过去,点了点他后颈发际线下二寸的地方,继续道:“一点这个穴位,我便会昏过去,片刻后醒来,今日的事情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第212章 紫藤 我点点头,他有这方便的设计,倒是很人性化了。只是我还有些疑问,便直接开口问道:“那……那你可知,我和他……?” 他看向我道:“我晓得。你不必顾虑,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我原也想练习一下,看我和他到底有多像。从前有一次替他在天香楼招待客人,满堂的人都瞒了过去,竟被我身边倒酒的舞姬给识破了,她轻声说我眼中无光无情,和少主根本就是两个人。我耿耿于怀,所以想和你……试炼一下,看看我是不是还有破绽。” 我听得他这话,也就放下了顾虑,咬了咬嘴唇道:“好。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涂山璟,我也要做回我自已。” 他看向我,笑道:“好。” 我走近牵起他的手,拇指在他玉白的手背上摩挲了下。 他手一动,差点抽回去。 这回换我笑了:“璟,你在害羞什么?” 他眼睛大大睁开,淡红的嘴也合不上了,露出里面两颗微微的洁白兔牙。 脸红了红,他开口道:“你,你唤我什么?” 我笑得更开了:“璟啊,我早就想直呼你的名字了!璟,涂山小璟,我的心肝,我的电我的光我唯一的神话……你喜欢哪个?” 他喉结一滚,眯着眼答道:“还是璟吧。” “好的呢璟,那我们快出发去看花花吧!”我摇了摇他的手。 他另一只手扶住额头,苦笑着说:“我怎么,有点后悔答应你了呢?” 我自下而上地盯着他道:“那可不行!入了我这个门儿你就甭想出去!说了要扮足一晚就得是一晚,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由不得你!” 他叹了口气:“好吧,走吧。”说罢解下腰间的玉牌晃了晃,大步迈了出去。 我随手抓了瓶白桃酒用包袱包起来背在背上,也跟着出了门。 我看见院子里狸狸已经来了,弯着颈子蹭着他的肩膀,好不亲昵。 他也宠溺地摸了摸狸狸脖子上的羽毛,他的手和月光和白羽相比,分不出哪个更白些。 见我出来,他一翻身上了狸狸的背,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跑过去把手覆上,他一使劲儿便把我也拉了上去。 我紧紧地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喃喃地说道:“走吧。” 他顿了顿,手轻轻地触了触我的手背。 “怎么?不够紧是吗?哦我知道了,你怕我掉下去。”我耍着赖又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听得他“呲”地笑了一声,随即拍了拍狸狸的背,说道:“狸狸,莫要出声,去涂山紫藤花树那里。” 狸狸果然很听话的,没有引颈长鸣,只扇了扇翅膀便原地起飞,带起一阵夏夜的晚风。 待我熬过了刚刚起飞那阵子的失重感,闭着眼睛感觉狸狸飞得很平稳了,才敢睁开一只眼睛。 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涂山府连绵的青砖碧瓦房,和成片蓊蓊郁郁的绿树在眼前铺展开来。还有那花园里的碧绿池水,由弯曲的步道环住,绕树穿花,正中点缀几块假石,观景台延伸出来的木栈小桥将池水一分为二。侧边一个八角凉亭,亭边正是两棵涂山移过来的紫藤花树在盛放。整个涂山府在地面沙白的砖的反衬下显得清静苏雅,亭池山石,回廊相接,花草树木相缀,移步换景之间,大家气度彰显无遗。整座府邸端方有序,在溶溶月色中透出格外的精致雅韵。 我赞叹道:“从未觉得咱们涂山府从空中看起来也这么气派好看!” 身前传来了涂山璟的声音:“你之前没坐着狸狸看过吗?” 我回道:“坐过,但是不是逃命就是赶路,我还恐高,一紧张哪里有空儿欣赏美景。今天晚上兴许是高兴,或者是前几回吓得习惯了,竟没有那么怕了!” 他没言语,过了一小会儿,闷闷地说了声:“对不住。” 我“咳呀”了一声,像个慈祥的老奶奶安慰道:“莫说对不住,不经历风雨哪得见彩虹呐!说不定再坐几次,把我的恐高给治好了呢!” 他缩回一只把住狸狸背羽的手,也安慰似地在我的手背上拍了拍。 狸狸展开双翅,正滑翔过一片被月色映出银色边的云。 不多时,我们便到了那天看紫罗兰花的地方。此时紫罗兰早已凋谢,徒留一地绿叶碧枝。而在那一片绿地后面,便是一片望不到头,看不到尾的紫藤瀑布。 中间一棵藤树最高,和旁边的树枝叶交错,花蔓交缠,不管不顾地流淌出一片闪着光一般绚丽的紫色河川,深深浅浅,轰华绚烂,柔蔓自胜,袅袅随风。 第249章 我沉溺于眼前的美,竟忘了走下去。 狸狸见涂山璟已经落地,而我迟迟不动弹,一挺后背,毫不怜香惜玉,直直地把我倒了下去。 我惊呼一声,不料却落入了涂山璟的温柔怀抱中。 眼前是他云水蓝的衣衫,鼻间是他的熏香混着紫藤花的香气,带着一丝丝热度扑面而来。 “小心。”他扶着我,声音从胸腔传来。 我有点舍不得离开,又不好意思埋在他胸口太久,只好抬起了头。 谁说傀儡眼中无光无情的,不是那舞姬在瞎说,就是这傀儡在那之后苦练眼神,竟把涂山璟那柔情脉脉的眼神学了个九成九。 我痴痴瞧着他的眼睛,一时之间竟忘了要退开。 晚风骀荡,素月流银,万紫次第,香风凝艳。 一切美得亦真亦幻,一时让我仿佛身在梦中,一时仿佛又要让我落下泪来。 我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睛有点热。 “璟,我很想你。” 他一颤,随后抬起手顺了顺我的头发,回道:“我在这里。” 我闭上眼睛,想象双手相拥的就是他,眼角流下两行清泪。从来不知这相思之苦如此熬人,想当初那么久不见他,顶多是心里挂念,如今这次,竟是牵肠挂肚,茶饭不思。 突然间我感觉脸上有着轻轻的触感,睁开了朦胧泪眼,我看见他的脸在我眼前。 他闭着眼睛,睫毛又长又浓,在轻轻吻着我脸上淌下的泪。 我头脑一热,在这柔柔薰风之中环住他的颈项,颤抖着送上我的嘴唇。 第213章 坦白 没有那天的狂乱,只有眼前的温软,我们唇瓣相触,呼吸相融,仿佛飘荡在月下的海面上,随着粼粼波光浮浮沉沉,不管海浪的翻涌,也不管狂风的肆虐。 我们自是一方宁静的港湾。 轻轻的一吻结束,我和他同时睁开了眼睛。 我笑了笑:“你的吻是咸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双眼灼灼发亮,眼底反射了月光的清辉,闪烁着星光的潋滟,随后又变得如夜色般深沉。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随即又闭上了眼慢慢挨近我,一只手扣在了我的脑后,我能感到他的呼吸变得灼热,不由得头脑发昏,口干舌燥。 这样的氛围,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昏暗的,仿佛末日般的午后。 他扣着我,我无处可逃,只得头晕目眩地接受他如那天的落雨一般密集而又急促的亲吻,继而变得深入又绵长。 我双手无力,环不住他的颈项,慢慢地垂落到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又快又有力,咚咚地像春雷滚滚,又像夏天祭典上的鼓声阵阵。 他另一只手抓起我扶在他胸口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掌心也是灼热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我。 我失了力度,跌坐在草地上。 他俯下身来,坐在我旁边,扶过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 我靠着他,视野里刚好是垂下的紫藤花,每一朵都仅由一根细如牵发的须条连着枝叶,随风飘动,那么柔弱,似乎随时都要掉落,却又那么坚韧,努力与枝叶维系着。 花紫藤上方的夜空里,漫天的星子在闪烁。 他顺着我的目光也抬头望去,开口道:“那是牵牛织女星。” 我喃喃道:“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像在哄一个孩童入眠。 “璟,你可知,我来自哪里?” 他的手停了下来,随即答道:“我听说,你的老家,是在中原的北边,靠近西炎一些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一阵清风吹过,他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怎么闻到一丝不是紫藤的香气?” 我回道:“是我抹的粉,之前小薇他们送我的生辰礼,说是什么山茶花香粉来着。”说着我握住他的手,感觉自已有了一丝勇气,这才又开口道:“我的家乡,比那里还要远,比北地还要远,比你所知道的,任何时间和任何疆域都还要远。” 他没作声,像是在思考我说的话。 如此良夜,如此良人,我大概是慨叹眼前过于美好,生出了汩汩的倾诉欲。也有可能是我到了这里以后,从不敢和人倾诉,又对涂山璟说了一个又一个谎来掩盖我的秘密,我快要撑到极限了。 “在我的家乡,把光行走的速度叫做光年,它快过狸狸的俯身猛冲,也快过这世上最快的骏马。从牵牛星到织女星,大概要十六光年。乘我们那里最快的车,青丘到轵邑城不过几个时辰就会到,但是从牵牛星到织女星,坐上个几百年也不会到。而你现在看到的牵牛星织女星的星光,也是它们二十七年前发出的光芒。更远的那颗星,”我抬手指了一颗黯淡的星星,继续道:“不知道距离我们多少光年,也许它的光在到达你的眼里的时候,它早已经陨落消逝,只剩下很久以前努力发射出的光芒。星汉灿烂,人类渺小。孤独的月亮和流浪的星辰,穿越过亿万光年,在无声地向你传达光芒,努力地发出不知会不会有回音的信。” 我从他的肩膀起来,看向他:“牵牛织女星不会一年一相会,反之,我们那里的人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见到它们互通音信。我们那里,夫妻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择一人便终老,直到忘川将他们分开。” 第250章 他若有所思地开了口:“你想说……”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不做妾。原本,我也不是奔着情爱来的。” 他眼神里有一丝动摇,我趁勇气还在,接着道:“想说的很多,但此时只捡两句话说。一个是我之前骗了你,对不起。另一个……” 我抬手发出一道灵力画了个圈儿,淡蓝色的光圈呈一个心型,映亮了我们的脸。 他看过去,又道:“这个咒符是……?” 我抚上他的脸:“你见过的,我画在给你的信后面。它在我的家乡的意思是——” 随即我附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心悦你。” 话音刚落,我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他后颈的穴位。 他睁大着眼睛向后倒去,随即像睡美人般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我扶着他的后脑,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的眉眼。 方才相濡以沫般的温情氛围还未来得及散去。 一滴泪自我的眼中掉落,划过他的眉间痣。 “谢谢你,让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他卧在草丛里,一阵风吹过,两朵小小的紫藤花飘落在了他的脸上。 我凝望着他的脸,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不知过了多久,他堪堪睁开眼睛,迷蒙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我笑了笑:“涂山。” 他坐起来,四下看了看,有点儿疑惑地又问:“我们到这里做什么?” 我依旧是笑:“赏花观星,采风作诗。” 他纤眉一挑,“哦?”了一声,探究地问道:“那作出来了吗?” 我点点头,随便拿了首前人的诗吟起:“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说罢我挑起他的下巴,学那风流文人似地笑了笑。 他抬手轻轻推开了我的手,别过脸去说道:“诗是好诗,人么……” 我轻笑着看他:“人如何?”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下摆,柔顺的乌发自肩膀滑落。 “人有点不正经。”他的声音从下面响起,隐隐带着一丝委屈。 我哈哈大笑,一时间领会了那些文人调戏歌姬舞伎美娇娘的乐趣,负着手向前踱了几步,感觉很是满意,于是回身对他说道:“夜已深,我们这就回去吧。” *引自佚名《古诗十九首》,李白《紫藤树》。 第214章 堂哥 回到涂山府,我们俩偷偷地趁着夜幕钻回他的房间。 虽然我知道他已经消除了记忆,而且本身也不是人,是涂山璟的精血化成的傀儡,但是发生了山上那些事以后,我还是有点无法直视他,有点儿一时冲动过后的微微负罪感,便谎称累了,早早就钻进了自已的被窝。 他自已默默地用灵力热了洗澡桶里的水,摸黑洗了,我便在时不时的水声之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正当我和静夜给他假模假样地洗脸梳头的时候,瑞阳突然推门急匆匆走进来。 静夜吓了一跳,嗔道:“你进来也不敲个门,规矩都忘了?!” 瑞阳挠挠头,嘻嘻笑着:“哎呀姐姐,我这不是着急嘛!再说了,又不是真的少主,规矩什么的适当放一放嘛!” 静夜扁了扁嘴,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呀,开始耍小机灵了!说吧,什么事儿这么急三火四的?” 瑞阳看向我,嘴里答道:“是兰香姐姐,今儿个有个叫白沥锋的男子上门求见,说是姐姐老家来的堂哥哥。我不敢怠慢,先请到会客室了。这不,赶忙来请兰香姐姐了。” 那傀儡正拿着面巾在擦,闻言手一顿,和静夜齐齐看向我。 我因着之前小灰给我透过气儿,所以心里多少有点数,对他们笑了笑:“没事,我去看看就回。”说罢把手里的梳子递给静夜。 瑞阳出门领着我走到客室,往里面一努嘴:“喏,姑娘,现在人就坐在里面。” 我点点头:“多谢。你忙去吧,我们兄妹说会儿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再去寻你。” 瑞阳笑道:“好嘞!那姑娘进去吧,我就不叨扰了,有什么事去书房门口找我。”说罢转身自走开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门内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随即是匆忙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个头戴方巾,身穿粗布棕色长衫的男子走了出来。 我看他年纪不大的样子,不过考虑到这妖精一族好几百岁了都长得差不多,论辈分又是我的堂哥,估计也得有个五百来岁了。 他一双三角眼,倒是和我不像,不过鼻子很挺,依稀能看出和我相似的轮廓,肤色也算是同龄人里偏白的。一双薄唇颜色暗红,没有蓄须,眼下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眼角浅浅有几道纹路。 开门见了我,他很欣喜地露出了笑容:“哟,妹妹,可好久不见了!女大十八变,如今出落得这么漂亮啦?” 我担心说多错多再露出破绽,只微微一笑应道:“好说,好说。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他侧身向里让了让我,接道:“哪有哪有,我之前那封信没提具体哪天到,妹妹贵人事忙,不算怠慢的!快里面坐!” 我心里盘算着他的来意,跟着他走进去。 他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吹了吹,眼尾纹笑得深了些:“嚯,这涂山府真是气派!别说住,我就是见也没见过呀!还有这茶,”说罢他喝了一口,烫得直吸气:“好!好茶!” 第251章 我见他没个正形儿,不想过多交谈,便淡淡道:“若是爱喝,过后我让他们给你装十盒拿回去慢慢喝。” 他听了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诶~别急着让我走啊!这大老远来了,我不得好好跟妹妹叙叙旧啊?” 我冷笑一声:“恕我唐突,年前脑袋上受了次伤,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只怕没有许多旧事要和你叙了。” 他一惊,站起来问道:“怎么搞的?!可是府里主子对你不好,打你罚你了?!哥哥找他们去,替你出头!” 我摆摆手:“不必,主子对我很好,只是意外。只是我再没旁的亲人,如今我又失了记忆,怕是没人能认出哥哥了。” 他讪讪地坐下,叹道:“唉,都怪我们家运气不好,家道中落,不然也犯不上这么小的妹妹就卖出来给人做奴婢伺候别人。”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纸契约在桌上展开来,又道:“你我父母都不在了,爹临走前把这契约留给我了,让我好好保管,等你年纪到了接你回家。哦对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我记得你小腿儿肉肉的,大腿上还有一颗痣呢!” 我听他这是变着法儿地提醒我他的如假包换,探了头去看那纸契约,盖的印确是涂山家的印不假。我的大腿上也确实有一颗小小的痣,除了我怕是只有涂山璟见过。看来眼前这人身份不假,过得也不好,只是不知是不是只是单纯上门要钱。 他见我抬眼看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妹妹如今可是发达了?我听那门口守卫一听说我是你哥哥,又献殷勤又给端水,说你是二少主眼前的红人儿呢!”说罢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轻声道:“我看你还是姑娘打扮,你那少主——” 我不想再与他纠缠,打断他道:“少主平日里待人都很谦和。只是不知道哥哥此行意欲如何啊?如今府里差事多,有话不妨直说。” 他搓搓手,谄媚地笑道:“是,是,赖我,许久不见,你又出落得如此……标致,啰啰嗦嗦地话多了,嘿嘿。那个什么,往年你都是年前给家里寄些钱,今年没有,我就一直犯合计嘛。偏巧过年时去镇里王婆那儿帮忙的时候,听她说,你当年竟是父母指给了我的,哥哥如今老大不小了,媳妇还没着落,再加上担心你嘛,就千里迢迢跑来看看你……” 我暗暗地吃了一惊,好家伙,不只要钱,还要人。 他往我这里凑了凑,低声说道:“好妹妹,你别嫌哥哥清贫,要我说,还是咱自家人好,知根知底的,亲上加亲。你说外面这花花世界,涂山家又家大业大的,他们公子哥儿玩弄几个女人那不是轻飘飘的事儿啊?契约不毁婚,这是我托人打听明白了的,你不如明儿个就辞了那公子哥儿,随哥哥回——”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打开,傀儡站在门口,不怒自威,对着门里说道:“兰香,差事等着你呢,说什么这么久?!” 第215章 目的 那白沥锋吓了一跳,抬头向门口望去,见涂山璟的傀儡一身华服,戴金佩玉,满身的富贵之气,像是自惭形秽似的,往回缩了一缩。 我冲傀儡使了个眼色,嘴里应道:“奴婢知错了,少主莫急。老家来了堂哥哥,叙叙旧,这就去办差事。” 傀儡一手撑着门,上下扫了白沥锋一眼,幽幽地开口道:“原来是白家哥哥。失礼了。” 白沥锋忙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公子莫要折煞小人了,是小的啰嗦话多,耽误了姑娘办差事。只是小的来的路上已经散尽了盘缠,不知今晚能否在贵府借住一宿——” 傀儡皱了皱眉,答道:“府里女子众多,不便留外客男子。涂山山脚下有个客栈,是我们自已的字号,平日里南来北往办差的家丁掌柜们都在那里住,回头我找人领你过去,你就先住在那里吧。” 白沥锋大喜,深深鞠躬道:“多谢公子!公子真是太大方了!”随即起身看着我笑笑,又道:“妹妹,指腹为婚的事儿,你回头等不忙了记得跟公子说哈。我这就先走了,等你的信儿啊!” 说罢他抓起桌上的契约,又拎起脚边堆着的一个布包袱,冲我点点头,又对傀儡行了个礼,喜笑颜开地往外走去。 瑞阳候在傀儡后面,自然是听到了,便引着他往大门外去了。 留下我和傀儡面面相对,我有点尴尬,咬了咬嘴唇问道:“你……你听到了多少?” 傀儡走进来关了门,回身答道:“不多,只有父母指婚,千里迢迢来看你,要和你亲上加亲那后半截。本没想来偷听,只是瑞阳和我们说,你那堂哥哥进门以后眼睛不老实,眼神儿总往丫鬟们身上飘,我怕你吃亏,这才来看看你。” 我咧了咧嘴,难怪他有点生气,这堂哥哥属实有点不像话。 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说道:“我能怎么办呀?我也很绝望啊!去世的爹娘,欠债的堂哥,还有说不定一身病的堂妹妹堂弟弟什么的,如何拯救破碎的我呀?” 傀儡看向我,神色放松了些,开口道:“确实律法有令,契约不悔婚,主人家不能以契约绑着丫鬟,他补了折合剩下年限的银子就可以领你回去。不过,若是你堂哥哥亲自毁婚,这契约也就能继续生效了。” 我笑道:“我看他里里外外打听我发没发达的意思,所以是要我用自已攒的月例银子给自已赎出去,然后嫁给他哩!” 第252章 傀儡气道:“哪里有这样的美事?!他把你当杜十一娘啊?!” 我摆摆手:“你放心,我不会成他美事的。听他那意思,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估计也掏不出赎我的银子。我们就这样耗着他,他等不到,自已没趣,又没有进账,早晚耗不起自已走了。” 傀儡摇摇头:“不成,既然他千里迢迢来了,又没有退路,不达目的怕是不肯罢休。如果他去报官,说自家未过门的娘子被主人家扣着不放,你的月例银子怕是也要被判给他。” 我翻了个白眼道:“这是哪门子律法?也太……封建了吧?把我当个人么请问?哦,我辛辛苦苦赚的钱,他从天而降,联合个老婆子说我父母曾经指给他过,我连钱带人就成了他的了?” 傀儡苦笑道:“没办法,若是他联合乡亲按手印,按律告赢的几率大一些。毕竟战后人丁凋零,宁毁一座庙,不悔一桩婚。” 这下我傻眼了,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它膈应人呐!我为难地看向他,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律法我也不熟,可有能够避免他钻空子的地方?你认不认识熟知律法的先生?” 他垂了头思索了一下,对我说道:“我去找人问问。今晚亥时,你去雪云洞,我们避开府里的人,商量一下。” 我回道:“好,现下公子不在,长宝也随公子出门了,俞信又被派去运货了,旁人又不怎么出府能够结识熟知律例的人,我只有指望你了。” 傀儡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你莫怕,不会有事的。” 我勉力挤出一丝笑容:“但愿如此,我可不想出府给他当娘子。” 他一点头,转身推开门走出去了。 我惶惶然地,心里翻来覆去地合计这点儿事,好么,涂山璟的事情还没操心完,自已的事情又迎面来了,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捱到亥时,我披了个浅紫挑绣披帛偷偷溜出了门,刚好看到院里瑞阳手里拿着一封信朝我走来。 见我出门,他笑了笑:“姑娘,正巧我要来给你送信呢。春明少爷送来的。” 我被他撞见,索性顺势接过了信,对着廊下的小灯笼照着看了看,见上面说,查到了之前是哪个出门买过桃花糕的,正是赵姨娘身边那个青悦。 我看过默默用灵力捏碎了那信,将粉末撒在了花丛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见瑞阳不作声看着我,我笑道:“正巧你来了,陪我出府一趟吧,我要办差事。” 瑞阳点点头:“成,我跟若枫刚换完班。就陪姑娘走一趟,姑娘要去哪里?” 我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上前一步低声说:“雪云洞。” 瑞阳奇道:“咦?大晚上的,姑娘去那里做什么?” 我胡诌了个理由:“少主给我传信儿,说回来以后想去那里好好泡一泡。他风尘仆仆的,我合计那里久没去人的话,不一定干净,想着提前去收拾收拾。” 瑞阳跟着我,嘴里赞道:“不愧是姑娘!想得真是周到哇!” 有他陪着我,我就不怕夜黑风高了,一路走走聊聊,没多久便到了涂山附近。 路过一片亮着灯的屋子,他抬手一指:“喏,姑娘,这就是咱涂山家的客栈了。白天你家堂哥哥我领着他到这里,安置了天字第一号上房。” 我顺着他手纸方向看过去,见屋大院广,是个好住处,便笑道:“有劳你,多费心啦。” 他“咳呀”一声,看着我摆手道:“姑娘的事便是我的事,举手之劳而已!” 第216章 风月 山上很静,偶有虫鸣,树木郁郁葱葱的,瑞阳一路说笑着随我走到了雪云洞的洞口。 我便转身谢过了他,让他先回去。 他睁大眼睛奇道:“姑娘,你待会儿自已回去能行吗?” 我点点头:“你放心,小灰来接我。他临时有事,所以我才抓你陪我来的。等他办完差事就来接我了,就不耽误你时间让你在这守着啦,快回去休息吧。” 瑞阳不疑有他,浑然不知我是晓得小灰昨天值夜了,此刻正在补觉,根本不会被他撞见在府里走动才撒的谎。回去有傀儡与我同行,我根本不怕什么月黑风高。 他行了一礼,说道:“那就好,姑娘小心。我先回去了。” 我摆摆手:“回吧回吧,你也路上小心。” 等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林子中,我才转过身,走进了雪云洞。 洞内微微透着光,但是远没有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亮,走进内室一看,原是没有点蜡烛,只有夜明珠发着光的缘故。 傀儡端坐在池水正中,肤白胜雪,被洞中的光映得周身仿佛有着一圈儿淡淡的光晕。 我面上一热,想起了上次来这里时的情景,那时我俩虽然比较规矩,却实实在在地共同泡过这一池水。他替我解毒,我眼里是活色生香,体内是冰火两重天,还没出息地流了鼻血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见他挪动到池边,伸出一只玉白的胳膊搭着池壁,浅粉的指尖滴落了几滴晶莹的池水,湿发贴在脸畔,半抬着眼睛道:“你来了?” 我心说这傀儡怎么回事,一天天地越来越像正主儿不说,这股诱人的狐媚劲儿竟也叫他给学来了九成九。 我舔了舔嘴唇,硬笑了笑,答道:“嗯,我来了。你查得怎么样?可有操作的余地打发了我那个便宜堂哥哥啊?” 第253章 他沉吟不语,这当口儿我听见外面风声一呼而过,有几声枝叶被吹动的声音,虫鸣俱都停了。 我上前几步,蹲在池边撩了撩池水,又问他:“到底怎么办呐?” 他抬头看向我,目光灼灼:“你是我的,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多给些银子打发了去。是跟你一起继续过清贫的日子,还是拿着比你存的钱多得多的银子买屋置地,另寻几个绝色佳人相伴,我不信他理不出哪个对于他更划算些。” 我听他口气和往日里不太一样,“咦?”了一声,张嘴又要问,冷不防被他伸出手,白如闪电般把我拽了下去。 我“扑通”一声落了水,心里却想着“不是吧,这傀儡难道有读心术不成?不然只有我和涂山璟才知道的场景,他怎么也要学着拽一次。” 想完了这,我便跌入他的怀中。一股熟悉的白檀香被池水蒸腾着,直往我鼻子里面钻。 我一手扶着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嗔道:“你干嘛啊?!” 他低头看我,眼里荡漾着池水粼粼的反光。一滴水珠自他的下巴滴落,带着热度掉到我的脸颊上,我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是我。”他清冽的声音响起,像羽毛般轻轻搔动我的耳朵。 “啊?”我瞪大了双眼。 他手一挥在半空中用灵力画了个心形,笑道:“不用想着考了,真的是我。” 灵光随即星落如雨,星星点点坠落在水面,随着水的波动闪着淡蓝色的余光。 他在这漫天如星光般的光亮中,握着我的肩头向我压下来。 我被他按着沉入了水中,霎时间一池温暖包裹了我。 他的手纤细却霸道,不容我挣脱。 他的脸在我的眼前放大,我听到了自已狂乱的心跳声。 世界是温暖的天空海,有着令人没顶的沉溺。 他是射入海中的那束光。 他的唇比水还柔,比水还热,比水还要纠缠。 他的眼角微红,仙子降落凡间一般的无辜。 他的眸色却幽深,有着不容我推拒的霸道。 待到他的手扶上了我的后脑,我的丝丝呜咽和些许挣扎便消失在温泉之中。 “咳咳咳!”我支撑了没多久,便浮出水面咳了个惊天动地。 他也从水下钻出来,飘荡的乌发像海藻,带了一丝水妖精般的诡魅。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咳咳咳!吓死我了!”我一边咳一边数落他。 他从后面赤膊圈住我,下巴搭在我的头顶上,有些低沉起来的声音自上方响起:“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怎么样?像不像聂小倩?” 我失笑,人家小倩是在上面的那个,到我这里我倒成了下面的那个,不过宁采臣同款的艳福让我享了,我也就理解了他为何那么痴情了,搁谁谁不迷糊啊。 “咳咳!惊倒是十足,喜么——” 他将我转过去,抬起我的下巴:“怎样?” 我不敢看他,歪过了头,直接把浮上心头的话说了出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余光瞥到他翘起了唇角。他伸手捧过我的脸,掌心炽热,探过头来亲昵地蹭了蹭我的鼻尖。 我抬手把他的脸轻轻挡了挡,终于匀出口气儿来:“先等一下!我还没跟你说,那盘桃花糕是青悦买的。” 他轻轻咬了咬我的手指,喷出一股潮湿的热气,呜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别的?我出门的日子里,时常后悔,与你第一次都未曾清醒着——” 我向下一看,顿时羞红了脸,心里有点可怜他,又确实很想念他,就清醒着任由他去了。 洞外虫鸣声又起,洞中一时风月无边,搅动一池春水。水面起先轻轻摇晃,随后如海上的狂风巨浪般掀起波澜,池水纷纷溢了出去。我仿佛一艘小船在这海里随波逐流,上上下下。 幸好那池边的碧眼狐狸是个石头做的,不然此时恐怕也羞红了脸,闭上眼睛不好意思看。 不知过了多久,我喘着气推了推他滑腻的肩膀:“你,你停一停,我累了。” 他长长地“嗯~”了一声,很乖地停了下来。换成双手环抱式地拥着我,细碎的亲吻落在我的颈侧和肩头。 *引自《诗经·郑风·风雨》 第217章 枕边话 我和他肉贴着肉,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觉得这……那个什么,还挺累人的,不知何时才能习惯。接下来我就为自已竟有这样的想法羞红了脸。 我甩了甩头,想把自已这点儿旖旎的想法都甩出去,于是像转移注意力一般问他:“你这次出去,可还顺利?” 他又“嗯”了一声,嘴唇贴着我的锁骨,张嘴回道:“顺利,皓翎王没说什么,听我说不愿意抛头露面,也就理解了,没强求。赏了些东西,又许了几个愿望以后支取,就放我回来了。” 我感觉痒痒的,笑出了声,接过话头道:“那就好,不然我还怕帝王之怒担待不了呢。” 他点点头,手指插进我的发间,鼻尖溢出透着几分慵懒的嗓音:“你不用怕,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鼻子一酸,虽然知道我怕的没法儿与他言语,却也很是窝心,仿佛他的话也渗透了灵力进去,说出来就有着言灵的效果。 他瞧了瞧我,开口道:“怎么了?可是太累了?那,不如我们今天先回去,日后再……?” 第254章 我暗道两次短痛不如一次长痛,不然过几天他若是还要,我可受不住了,不如今天一起日。 于是我双手环上他白里透着粉的玲珑颈项,轻轻摇了摇头,抬眼看他,低声说道:“就今天一起吧,回了府人多眼杂的——” 没等我说完,他的眼底情绪翻涌,急急俯下身来擒住我的唇。 我一时之间不能言语,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推了推他,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贴住池壁压在了肩侧。 我脑袋晕乎乎的,渐渐放松下来,试着去回吻他。他的细碎轻吻随即转为唇舌交缠,带起一阵阵酥麻。炽热缠绵的潮涌逐渐淹没了神智,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风浪。 风月渐浓池水荡,灵华温体兰蕙香。 等到风平浪静,还是他把我抱出的温泉。我浑身酸软,气虚乏力,只得缩在他的怀中。 他倒是很精神,先是用灵力烘干了我和衣服,又把我裹好,一直把我抱出了洞口。 到了洞外,他垂眸看我,问道:“我叫狸狸载我们回去吧?不然走久了夜路当心你着凉。”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有力的咚咚的心跳,轻轻道:“都依你。” 他便把我放了下来,解了玉牌召唤了狸狸,紧紧地环着我飞回了涂山府。 途中我就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偏偏身后有着他这个让我无法忽视的存在,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着来去皓翎途中的见闻。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勉力应着,听了个七七八八。 等降落到他后院,我和他回到他的房间,我便一头倒在了我的小床上,昏睡过去。 第二天,阳光把我晒醒了。 我睁眼一看,涂山璟双眼映着清晨的阳光,晶晶亮亮,温温柔柔地正坐在我身边凝视着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往后撤了下。 他伸手拉住我,开口道:“你醒了?” 我捏捏他的手,应道:“吓我一跳,我一时之间以为是傀儡来着!” 他笑了笑:“傀儡与我本就相似,你认不出也是正常。” 我揉了揉眼睛:“是呢,不过经过今天我知道怎么分辨了,傀儡靠得可没你这么近!” 他出声一笑,松开了握住我手腕的手。 我坐起来看向外面,见天光大亮,有点怕静夜来上工把我俩堵在床上,忙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微微一笑,答道:“辰时快过去了,你放心,我撒谎说今天凌晨才回来,让静夜他们先不要打扰我睡懒觉。” 我见我这点儿小心思被他看破,面上一红。他却了然地笑笑,又道:“不过今天一大早,你那堂哥哥来得比静夜还早,说是昨晚上想明白了,不忍心接你回去受苦,如果涂山家愿意拿出些银子补偿的话,他可以悔婚。” 我奇道:“咦?!他怎么一夜之间转了性?竟担心起我来了?” 涂山璟笑而不语。 我见他笑得蹊跷,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什么好笑的让我也听听嘛!” 他唇角一翘:“没什么,他知难而退罢了。” 我又问:“他怎么知的?你派人去敲打他了?你不怕他去告官吗?” 他颇有风情地斜了我一眼,失笑道:“我又不是地痞流氓,打他做什么?我只是……”说罢他低下身来,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让他听了一听。”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朵,一阵痒痒的热热的感觉。我不由自主伸手捂住耳朵,待我品了品他说的话,忙抬头看向他:“你,你是说……难道昨天晚上……?!” 他看着我,滴溜溜的乌黑眼珠很是无辜的样子:“嗯,他跟到雪云洞了。他想偷偷看上一看,听上一听,我就索性让他如愿了。” 我脸“轰”地一下就红了,拉起被子整个地盖住头,在被子里面闷闷地嗔道:“哎呀!你这人……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哪有就这么让人看让人听的?!” 他慢慢解开被子,剥出来一个我,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道:“你别急嘛,只一会儿他就匆匆走了,听不到许多的。再之前也只探头看了一眼,我就把你压到水下了,他看不到你,顶多看个我的背影。” 我心说那你也没穿衣服啊,让他看了也亏嘛!撅了撅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看我不说话,有点着急,躺下来侧卧在我旁边,把手搭在我腰上,放软了语气又道:“我这不是,没找到什么好的法子嘛。正巧他送上门来,索性就将计就计了。能让他自已提出来,是最不麻烦的方法。起初,是逢场作戏,后来,就有点情不自禁了……我错了,下次再不让人听了,好不好?”说罢他把脸往前凑了凑,很讨好似的瞧着我。 我禁不住他认错小狗一般地看着我,就点了他高高的鼻子一下,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结果好过程也不重要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起码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嘛。” 他眨了眨眼,眼睛里升起一丝狡黠,用微凉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背,笑模笑样地答道:“好。” 第218章 计策 我被他捉着手,过一会儿琢磨琢磨反应过来了,暗道声惭愧,竟险些被狐狸精迷了心智去。 我抽出手,佯怒道:“什么下一次?这次我都还没缓过来——” 他的眼睛晶晶亮,里面像有钩子似的,又抓起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下,眼神灼灼地看着我说道:“习惯了就好。” 第255章 眼看着他的眼神有了变化,有着我熟悉的前奏,我心道不妙,正想着是不是为了我的老腰要先逃一下,门突然被推了开。 我看过去,看到了举着一封信,目瞪口呆的瑞阳。 涂山璟坐起身来,把我挡住,开口道:“怎么,我才离开几天你连规矩都忘了?!你是越来越松懈了!” 我偷偷歪头从他的腰侧看过去,见瑞阳一脸怂眉臊眼的,连连赔不是:“小的错了!不知少主回来了,着急来送信,唐突了。小的在路上遇到进府回差事的长宝,说是兰香姑娘的堂哥哥等不得了,写了封信留下,在门口本要给守卫,听得长宝是咱们院里的就塞给他了,他不敢擅自进内院,这才托我给送来——” 我从涂山璟身后伸出头,背着他冲瑞阳使了个眼色,嘴里说道:“快拿给我看看!” 瑞阳接了我的眼风,脸上神色轻松了些,嘴里应了声,走上前来把信捧给我。 我接过信拆开一看,见他说久候不见我,等不及便先回去了。昨夜回去想了想,知道我过得好就很欣慰了,还是不忍心带我回去过苦日子。又说如果我差事做得好,不知道可不可以通融下跟主子预支未来的月钱银子,就当他悔婚另娶的彩礼钱了。如果可以,约青丘公子明日下午未时二刻在继业酒楼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契约。 我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他信里虽说得客气,可是又要我预支银子又要约见涂山璟,没一个省事的,他倒是上下嘴唇一碰说得轻飘飘。 涂山璟也俯身下来看那信,乌黑的头发垂落了几丝到我的脸上,软软的痒痒的。 我抬手挠了挠脸蛋,又捻了捻他的发梢。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对着瑞阳说道:“你先下去吧。” 瑞阳乐不得立马跑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关了门,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涂山璟这才开口道:“正好长宝来了,我叫他去取些银子。”我抬头看他,奇道:“咦?你身边没有放钱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身边都是银票,有票号的。你堂哥……信里说了月钱银子,怕是更愿意收现银。” 我想了想,约摸着可能白沥锋小人之心,怕银票收得花不得,拿着现银更放心些,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他也不怕他拿不动!” 涂山璟闻言点了点头:“也是,那我待会叫长宝换些金子来。” 我爬起来:“等会儿,先打住,你要给他多少?” 他略一沉吟:“你一年月例银子五十两,按残存契约时间再多算些,就按两百年算,便是一万两银子。折合成金子的话——” 我惊叫出声:“多少?!一万两?乡下娶个媳妇也就十两八两的,你这一下子给出去那么多,够他买下我老家那片儿了,你不心疼嘛?!” 他看着我笑笑,眼波流转:“不心疼,花钱买个心安,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我“嘶”地倒吸了口冷气,替他肉疼:“你不心疼我心疼!这要是传出去,他一夜之间发家致富,那怕不是要今天多出个堂哥哥,明天多出个远房表弟,没完没了地来打秋风。” 他眯着眼摇了摇头:“不会的,指腹为婚只能指给一个人,表弟来了也没用。”说罢他握起我的手,笑道:“开始替我省钱了?” 我面上一热,低了头有点害臊:“这不是怕你被狠敲竹杠嘛……” 他矮下身来,自下而上地看着我,很认真地说道:“我有钱的。不用替我省。” 我又转向了另一边,声如蚊蚋地回道:“知道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若枫的声音响起:“少主,我刚才见瑞阳出去了,你可醒了?大少主那里刚传来了个口信儿。” 涂山璟松开我,站起身来说道:“我醒了,你进来吧。” 门开了,若枫走进门来,扫了一眼便规规矩矩地垂了眸,行了一礼说道:“给少主和姑娘问安。大少主那里派广林传了个口信儿,说他这回也不用禁足了,之前少主拿走的木材生意,他想再接回去。明天中午吃过饭想请少主过去一趟,交接一下。” 我一听,警钟长鸣。凡是涂山篌邀请他的事情,我都怕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他揣兜里才安全,偏偏我唯一的外援鬼方端还没到。 于是我连忙冲涂山璟摇头,急道:“公子,你别去了吧?明天下午不是说好要见我堂哥的吗?你后天再请大少主到我们这里谈行嘛?” 涂山璟眉毛一挑,随后沉吟片刻,答道:“也好,毕竟你的事情更着急些。”说罢他跟若枫说道:“你去替我回了大哥,再把长宝叫到我书房去,我有事要吩咐。” 若枫听了,行了一礼便领命离开。涂山璟也对我点点头,又说了会子话,就起身去书房了。 我等他走了,从床上下来,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偷溜回我的房间换了身衣服,心神不宁地囫囵吃了小薇给我留的早饭。 刚吃完,小灰来寻我,说是从晚枫庄来了封信,他见了便赶紧给我送来。 我一边拆一边想这是怎么了,事儿又都赶到一起去了。 展开信一看,鬼方端说他已赶过来,大约明天下午就能到,涂山府守卫众多他不好进,让我申时和他在上次与涂山璟一起说事的酒楼房间见。 我一想,这不就是明天要和那个堂哥约见的继业酒楼嘛,正好我也想跟去,这下谈完堂哥的事还可以在那搓一顿,接着和他运筹帷幄布我的局,也不错。 第256章 信的结尾他还说他家三舅爷先他一步从晚枫庄出门了,三舅爷久未出门,他还没查明什么路数,只是告诉我们要小心。 我想着他可能是上次没报信儿被我说了,这次记着了有点风吹草动就提醒一句,不由得笑了下,孺子可教也。 第219章 夹心 看过了信,我便翻出火盆把它烧了,心里盘算着要是见到鬼方端,该如何与他布局,让他为我所用。 素来听说他贵,不知道怎么个贵法儿,也不知道我这几个月在离荣昶那里赚来的银子够不够用上他一回。 我想着涂山篌之前被禁足在府内,人多眼杂的,他一举一动多有不便,还算老实。这下子解了禁,就跳出我的眼皮子底下了。我自已出不去,不如雇鬼方端帮我在府外看着他,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才能见招拆招。 他不动的话,我也不好平白设计出栽赃嫁祸把他除掉,一是我势力和人手没他多,二是怕弄巧成拙,打草惊蛇。 翻来覆去地想了两遍,我心里大概有了个眉目。这时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我起身应着去开门。 门一开,我看见涂山璟着一身浅草绿的纱衣,腰戴白玉莲纹镂空佩,清凌凌地站在门口,眉眼温柔。 见我开了门,他低头轻声道:“兰香,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把他让进门,见他径直走进去坐在了圆桌旁边的椅子上,便也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抬头看着我,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你莫急,就是——” 他这边话音未落,我身后又传来同样一个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颤,回身一看,见另一个涂山璟右脚刚迈进门来,也是一样的容姿秀美,长身玉立。 这下我懵了,指了指这个,又指了指那个,回道:“他……说有话要对我说。” 后进来的那个顺手关了门,也走过来,唇角微翘回道:“巧了,我也有话要说。” 坐着的那个站起身来,走到我右面看向他:“我先来的,你等等。” 后来的那个隔着我,在我左边笑着说道:“那可由不得你。不如你问问她,要先听哪一个说?” 于是他们两个低头看向我,双倍的俊美,双倍的目光盈盈。 我被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呐!被两道目光同时注视着,怎么还有点……小窃喜呢? 大概是我嘴边荡漾开来的笑意太明显,右边那个看不下去了,低头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你别光笑,选啊?” 左边那个也跟着说道:“对啊,我们两个孰真孰假,你选一选?” 我笑道:“好哇,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玩儿我是吧?!当心我一个都不选!”说罢我便要从他们俩的包围中走出去。 一听这话,左边那个忙挡住我的去路,拉着我的衣袖,在我耳边说道:“别急嘛,你试试看辨认一下,正好也测一测傀儡到底能不能以假乱真?” 我耳朵痒痒的,脸上热热的,半个身子都酥软了,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 右边那个见状扶住我的肩膀,帮腔道:“是啊。如果你都能选错,那敌人就更分不出来了。” 我又笑了:“行,这可是你们说的。”说罢我抬手就按了按左边那个的嘴唇,指尖触感又温又软,把他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我趁机又抬手捏了捏右边那个的脸蛋,他许是刚瞧见了我对另一个的动作,倒是很镇定地,乖乖地任我捏。 我掂了掂手指尖的脸颊肉,露出一脸坏笑道:“哎呦喂,我还真摸不出来。这样吧,你们把衣服脱了,我再好~好~地看上一看。” 这话一出,他俩统一地红了脸,统一地喃喃道:“成何体统!” 我眼珠一转,又道:“唉,这可难倒我了!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绝望呀!摸又摸不出来,看又不给看……不如我亲一口品一品吧!” 说罢我捧起右边那个的脸,把他往下面一带,作势就要亲上去。 我身后那个左手拉了我一把,右手一挥,一道淡蓝色的灵光闪过,我手中捧着的那个就像一阵烟似的飞进了他的衣袖。 这回换他捧着我的脸,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说道:“你的法子倒是很多。傀儡和我就真的那么难以分出来?” 我以问回问:“静夜好看还是兰香好看?” 他一愣,挑了下眉毛没回答。 我抬手抚住他捧着我的脸的手,笑道:“教你个乖,这种时候,你要回答:'你好看'。” 他目光一动,随即低下头来擒住我的唇。 好家伙,这是不用回答,直接以吻封缄了。 我环住他的脖子,闭了眼仰着颈子配合着他的呼吸。之前一到这种时候,我都被他牵着鼻子走,今天我打算实战演练一下自已的自制力,不能三两下就丢兵弃甲,一败涂地。 他的手紧紧抱住我,从后背沿着我的椎骨一点点滑落到腰,吻也由起初的轻轻试探逐渐变得辗转剧烈。 我有点招架不住了,觉得他的呼吸变得灼热滚烫起来,呜咽了一声想要撤退,他抬起右手,拇指擦着我的耳垂,扶住我的后脑,直接禁锢住加深了追逐纠缠。 我大大地抖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要缩起来了。 脸上传来了羽翼轻触般的触感,是他睁开眼睛,睫毛的扑扇。 第257章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你的弱点。”他停了停,稍稍离开了些,轻笑着说道。 我趁机从这个巨大的温柔的旋涡中脱离开来,喘着气说道:“我弱点那可太多了。对了,你来是要跟我说什么来着?”光天化日之下,我可怕他擦枪走火,白日宣那个啥,所以趁机转移一下话题。 他又凑近,轻轻吻在我耳下的脖子处,回道:“没什么,想来告诉你说明天的钱已经准备好了,过了明日,你就安安心心地继续待在这里便好。” 我哪经历过别人贴着我脖子说话啊,痒得我把他推出了二里地:“知道了!话也说完了,你忙去吧!小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呢!” 他有点错愕地看着我,我狠了狠心决定不吃他这套,不然遭罪的还是我,便把他温柔又坚决地推出了门外。 他站在门口,有点委屈似的拽了拽前襟,说道:“那好吧,奶奶唤我明天去她那里吃午饭,我若回得晚了你们就先去,别让你堂哥等不到人以为我们反悔了。” 第220章 若枫 第二天中午,据说太夫人新得了时令的新鲜蔬果,中午摆了一桌子唤涂山璟去她那里吃。过了午时我见他还没回,便按他说的没有等他,叫上没去随侍剩在院里的若枫和小灰,随我坐着一辆两匹马的小马车先一步去了继业酒楼。 到了继业酒楼,小二笑脸相迎,我领他们直接走到上次和涂山璟一起见鬼方端的三楼雅间。 此时饭点儿已过,酒楼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小二奉上了上好的碧潭飘雪茶,我推说要先看看菜单,打算待会先开窗子盯着看看我那便宜堂哥哥什么时候来。若枫抬手给了小二赏钱,小二便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刚开了窗,隔壁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女声:“小姐,要不……您还是三思吧?涂山家二少主聪明绝顶,相貌又好才能又高……不比大少主差,又是未来的内定家主,您——” 我会使用灵力以后,耳力提升了不少,对方又是女子,说话声音清脆,是以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禁竖起了耳朵。 只听她叫小姐的那个也压低声音回道:“我又何尝不知道?篌虽然没有他聪明,但是对我好,听我的话,更不必说我和篌之间的情分。涂山璟虽然聪明,但日后肯定也不会任由我摆布,所以于情于理我肯定选篌。但是若我选了他,我依旧不是涂山氏未来的夫人,那么只有篌当上涂山家主,我才会是涂山夫人。倘若篌要当家主,那么涂山璟……就不能留了。” 防风意映。 是防风意映的声音。 我都听见了,其余二人自然也听得见。眼看着小灰大惊失色,我抬手示意他莫乱了阵脚,发出声响惊动了隔壁。再看若枫,只眉头紧锁,倒是镇定许多。 听了她这番回答,她的丫鬟只好表忠心:“小姐说的是,是喧昼短视了。小姐要做什么,喧昼自当鼎力而为。待会儿小姐出手时,喧昼在一旁替您掠阵,咱们得手了便走,不会让涂山家查到蛛丝马迹的。” 防风意映轻笑了一声:“冰箭入体即化,毒行得又快,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已经晚了,救他或者抓我们都来不及的。” 我听得头皮发麻,身上寒毛根根竖起,恨不得立时冲出去告诉涂山璟别来了。 正在此时,门口有人敲门,接着传来了一个声音:“涂山府的贵客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有失远迎!您看看我这小二不懂事,居然收了您的——” 他话音未落,墙壁已经“轰!”地破了个大洞,我只见眼前一道绿光闪过,隔壁窜出来个人,若枫眼疾手快,已经冲上前去跟她打了起来! 一双绣花鞋从墙洞里踏了出来,我抬头对上了防风意映燃烧着杀意的眼睛。 我一推小灰:“去!给少主报信,让他别来了!” 小灰看着我犹豫了几秒钟,我见防风意映已经举起了弓箭,急得又一推他:“快去!” 小灰从窗户纵身一跃飞身出去,我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便不得不发动灵力挥飞了防风意映射出的箭。 我震得双手生疼,好在距离短,她的箭没有什么突袭的功效。听着外面马蹄声由近至远,我心里知道小灰能跑多久全在我们能拖延多久。 她见用箭拿不下我,一跺脚收了弓,上前与我空手过起了招。 这实打实的近身搏斗,我就落了下风,毕竟她灵力高强,平日里又着意练着,我只得见招拆招,被动防御。 那边若枫眼见着我招架不住,突然手中红光大盛,从他的手上出现了个火红的光罩,慢慢扩大开来。 喧昼见状冷笑道:“你竟然用死阵?不想活了是吧?好,我成全你!”说罢她手上灵光一闪,出现两把峨眉刺。 若枫把光罩向前一抛罩住她们两个,随即回身对我说道:“姑娘,快走!” 防风意映在阵里向光罩发出一道灵力,喧昼也不甘示弱,峨眉刺一亮划向光罩,若枫身形一晃,吐了口血出来,又咬牙向光罩补了道灵力。 我本已跑到窗前,余光瞥到,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冲我染血一笑,一挥手道:“走!莫回头!” 我冲他点了点头,一咬牙从窗户跳了出去。 三层楼不算矮,饶是我落地翻滚了两圈去了势头,右手也撞到了地面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腕处直升上来。 第258章 我顾不上手疼,见马车上还剩着一匹马,跑上前切了绳子,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那马儿嘶叫了一声便疾驰出去。 单手握了缰绳,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行人的惊呼声,我顾不上照顾他们,一边祈祷着他们自求多福,一边冒了满头满身的冷汗。 跑出了商业街不知多远,行人变得稀稀落落。突然有人指着我身后方向惊道:“快看!那边是什么在冒烟?!起火了吗?” “是继业酒楼的方向!” 我的眼泪被风吹向脸颊两旁,飞散开来。 我不回头。 一路疾驰回涂山府,我直接从后门骑了进去。后门不知怎的没有守卫,我也正好不用费口舌,便一直骑到了涂山璟的院门口。 翻身下马,我抓着门口的守卫问道:“少主呢?!在里面吗?” 守卫见我来势汹汹,被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回姑娘的话,少主和和长宝、小灰、大少主刚才一起出去了,去哪里了小的不知。” 我听到后半截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便直接骑马跑到了涂山篌院门口。 “大少主门前,不得无礼!快快下马!”涂山篌门口的守卫远远地朝我吼道。 我下了马就急着往里冲,又被拦住:“还没通报,这里哪是你乱闯的地方?!” 我急了,吼道:“别拦我!我有要事禀报少主!耽误了你们都得掉脑袋!” 守卫抖了一下,但是仍举着长枪拦着我,不肯后退。 就在这僵持之际,长宝从门里走出来,帮腔道:“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快请姑娘进来。少主等着她呢。” 守卫这才撤下了长枪。我推开他们就往里跑,长宝快走几步跟上我,小声说道:“姑娘莫急,少主没事。” 第221章 背叛 我听了这话,眼睛一热,差点流下泪来。抬头望着长宝问道:“那他此刻在何处?我要去找他!” 长宝左右看了看,用眼神示意我莫慌,又低声说道:“在大少主房里谈事情,有幽跟着,你别担心。我们此时不方便闯进去,不如先去客室等着,小灰也在那里,少主说等一会儿事情谈完了就出来。” 我想涂山璟大概是有自已的安排,不能给他添乱,便点点头随长宝走到客室。 小灰果然也在里面,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开门见是我,喜上眉梢,开口问道:“姑娘没事吧?” 我暗暗捏了捏疼痛的手腕,回了句“没事。” 身后长宝把门关上,向前一请:“姑娘快请坐。什么事搞得这样十万火急?先是小灰急忙忙赶回来说什么不要去,后是你跟逃命似的跑回来,到底怎么了?” 我顾不上回他,向他摆摆手,只匀出一口气儿问小灰:“少主怎么说?” 小灰回道:“我回来,见少主和长宝哥哥在书房里,就告诉少主姑娘说不要去。刚说了两句,大少主就来了,跟少主说了什么他知道内幕,只有他知道怎么救你,少主便赶紧同我们赶过来了。他刚才让我们候在这里,自已进去跟大少主谈了。” 我急道:“哎呀,他和大少主在一起我才更不放心!” 话音刚落,我眼前一道血花飞出。 我看见小灰的胸前刺出了一把长剑,像腊月里的雪亮冰面落了红梅,他的血先是飞溅了我一身一脸,随即一股一股地顺着剑身淌下。 一切那么不真实,像慢动作一样在我眼前飘过。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剑身的银白寒霜,还有小灰睁大的双眼。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长宝的声音在他身后阴恻恻地响起。 小灰不可置信般地低头看了看自已胸口穿出的长剑,一哆嗦,回手紧紧地抓住了长宝。 “姐姐,快逃!”他咬牙挤出了这四个字。 我一扬手,六枚冰箭齐齐向长宝飞出。 长宝推开小灰同时把剑一拔,又一挥,挥落了我发出的冰箭。 “逃!”小灰伏在地上抓住他的裤脚大声喊道。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脚步自已擅自动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开了门跑出去,门在身后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关上。 屋内灵光大现,随即光亮衰落。有什么被“咚”地一声顶到了门上。 “哼,自不量力!”长宝的声音又在门内响起,“兰香你也不用急着逃,逃也没有用。看在我们往日里有点交情的份上,我让他说几句遗言。” 小灰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姐姐,我尽力啦。我想做小白鼠那样的英雄……” 我隔着门泪流满面,短短一个时辰里见了生死,我已经丢了若枫,此刻再让我抛下小灰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我做不到。 “你已经是大英雄了……”我哽咽着。 他在门里笑了:“姐姐又哄我。还有小薇,替我和她说,可惜我看不到她长大后的样子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叹息一般地吐出了一口气。 “兰香?你回来了?!”身后远远响起涂山璟的声音,我周身大震,忙站起来回过身去。 涂山璟在院子的另一端,见我一身的血,眉毛微皱了下,急道:“你受伤了吗?!” 我刚要开口告诉他小心,身后一道灵力打到我身上,我顿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与此同时,身后的门开了,小灰的身体软软倒了出来,是个双目圆睁的样子。随即他的人形消失,徒留地上一只浑身沾满血污的灰毛小鼠。 第259章 急奔过来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惊讶地看向我。 “少主小心!”空中传来幽的声音。 但是涂山篌他们就在等他这一瞬间的分神。 电光石火间,我看到涂山篌闪身出现,一抬手一阵白雾散开,涂山璟的身体便软了下来。 像一棵颓然倒伏的树一样,他跌到了地上。一尘不染的锦袍沾了泥土,正如明珠蒙尘,明月云侵。 一脸不可置信地,他死死地盯着我。 涂山篌蹲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要不是你这个兰香姑娘,我怎么能劳你大驾乖乖过来呢?”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泪。从左眼流到右眼,再流进身下的泥土里,渗进泥土的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我眨着眼流着泪,在无声地大喊。 涂山篌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拎起来,又道:“走吧,我的好弟弟。平日里你高高在上惯了,也下凡来尝尝尘埃里的滋味儿吧!”说罢他一个手刀砍在涂山璟的后颈,涂山璟闭上了他那双刺痛我的双眼,昏了过去。 也许现在对他来说,昏过去或许是一种仁慈。 屋顶上掉下来个人,是一身伤痕的幽。他双眼紧闭,是个重伤昏迷的模样。 一个白头发的老者带着三个劲装男子跳下来,统一地蒙着面。 老者一脚踏着幽的脸,一手拿着长剑就要捅他的脖子,被涂山篌拦了下来:“且慢,留他条命吧。他灵力高强,死了的话太惹眼,毕竟能打过他的人不多,查到你们就不好了。” 那老者点点头,转手挑了他的手筋:“那我废了他的手,再割了他的舌头吧。不然他醒来会乱说。” 这声音我认识,是鬼方端他三舅爷的声音。 涂山篌没阻拦:“也行,反正他平日里话也不多,舌头没有什么用。他醒了见自已这个德行,怕是会疯,正好没人会信疯子的话。” 那老者点了点头,拿着剑矮下了身,另一只手捏起了幽的下巴。 我闭上眼不忍看,只感觉眼前白光一闪而过。 涂山篌向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笑道:“别闭眼呐,最精彩的你还没看到呢。”他扒开我的眼皮,掐着我的下巴逼我看向涂山璟的方向。 他正在被两个人抬着装到一个大木箱里。 耳边涂山篌的声音响起:“你放心,你们少主落在我手里,比落在西炎那边儿强多了。”说罢他绕到我面前,笑道:“他们想让他死,但是我能让他活。不只要他活,还要他生不如死!” 长宝走过来,行了一礼道:“大少主,五王七王那里——” 第222章 冤狱 涂山篌一扬手:“我道为什么那么突然给我消息让我下手,原来是留我当后招儿呢。你也不用劝我,好不容易把他拿下,我是不会把他交给他们的。我自已的弟弟,当然要我自已亲自来,好,好,疼。” 长宝停顿了下,又道:“那,我回去复命,就说大少主不会让二少主跑了就是。” 涂山篌点点头:“行。以后我就是涂山家未来家主了,我说的话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长宝看了看我,问道:“那她……?” “她留着,我有用。” 长宝听了这话,不再言语,只恭敬地行了个礼便走掉了。 蒙面人抬着装有涂山璟的木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后院墙外。 涂山篌掏出一把绳索捆了我的手脚,然后抬手挥出一道灵光。 我动了动手指,发现灵力施展不了,但是能动,想必也能说话了,便张口道:“大少主,求你放过二少主吧,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钱,防风意映,还有——” 他听到防风意映的名字,眉毛一抬露出一丝惊讶,随即面色又变得阴霾起来,凑近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倒是消息灵通!不过还不是落在我手里?我要的,你给不了,你也不想给——我要看着他身心俱伤,五内俱焚,从此再不高贵谦和,而是像条被拔了尾巴的狗一样窝在暗处舔伤口不敢出来!你也别费口舌了,乖乖听话,我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我仍不死心,又要游说他,他眉毛一拧,嘟囔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耐烦地扬手射出一道灵光,于是我又口不能言了。 他把我绑在一旁,叫人唤门口那两个守卫进来。守卫不明所以,但是见我被绑着,眼见着惶惶然起来。 涂山篌睥睨着,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守门的时候,都看见谁来了?“ 高一些那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少主的话,有长宝、小灰、二少主,还有——“ 没等他说完,一道灵光闪过,他的喉头窜起一道血流,喉头荷荷作响,直挺挺地向后倒下了。 另一个矮一些地吓得抖若筛糠,膝盖像没骨头一般跪了下去。 涂山篌看向他:“那你呢?看见谁来了?” 他哆哆嗦嗦地回道:“回,回少主的话,小的,恕小的眼拙,什么都没有看到。“ 涂山篌笑了笑:“好,你这眼神儿不是挺好的嘛!下去吧,仔细自已的喉咙,如果不想要了就趁着还能用多说说话。” 他刚刚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捡回一条命,哪里敢多说,叩首拜了拜便屁滚尿流地逃出去了。 涂山篌叫来了广灿,命他把地面清理干净,自已扯着我一路走到了太夫人院门口。 第260章 守卫远远见了这阵势,早就进去通报了。是以我们刚到门口,小鱼便从门里迈步出来,惊讶地问道:“大少主,这是怎么了?兰香姑娘做了什么错事吗?” 涂山篌对她一扬头:“我要见奶奶,你快进去替我通报一声。” 小鱼不敢耽搁,请我们走到院中,答道:“太夫人和赵姨娘正在里面说话,我这就去请。烦请大少主稍等片刻。” 涂山篌看了她一眼:“要快。” 她便一阵风地进了内室,不多时,楠凤搀着太夫人,青悦跟着赵姨娘走了出来。 太夫人远远地便开口问道:“篌,怎么了?你怎么押着她到我这里来了?璟呢?” 涂山篌把我往地上一推,抬手一礼:“奶奶,出大事了!二弟让这个贱人给绑走了!” 太夫人听了,险些仰过去,被身后的小鱼、楠凤和一众丫鬟拥住,顺气的顺气,捏手的捏手。 太夫人横眉竖目地看着我,伸出枯树枝一样的手指着我颤抖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口不能言,自然无法回答她。于是涂山篌接了腔:“二弟为了跟她指腹为婚的堂哥哥赎她,去继业酒楼谈,没想到谈不拢中了他们的圈套被绑走了。若枫已经被杀,幽也受了重伤,幸好我在附近,看见继业楼着了火,去看了看才抓住这在那收尾的贱人。可惜二弟……我问不出他的下落,估计是被她堂哥带走了。事关重大,我赶紧把她抓来让奶奶定夺。” 太夫人听了,一双眼睛像要喷出火来,连连叹气:“我就知道她是个祸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留她!来人,给我去调人,从继业楼开始四面八方地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璟找回来!还有,去把璟院子里的人都给我扣下,我要和胡管家一一审问!” 赵姨娘在旁用手帕掩着嘴,一脸震惊的样子,但是仍出言道:“太夫人,这干系重大,我们先问问这丫头怎么说吧?” 太夫人横了她一眼:“不是你的孙子你自然不着急!篌都逼问不出来,你道她在我面前就能马上吐口吗?!定是在这里拖延时间,好让她的同伙转移璟。” 赵姨娘闭了嘴,一副不敢再说的样子。 我回想了一下回府时空无一人的后门,心下暗叹不好,涂山篌恶人先告状已经事先去除了证人。我一边摇着头一边呜咽着发声,盼望着太夫人能发现我的异常。 可惜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就挥了挥手对着小鱼说道:“快把她给我拖下去关好!我看了她就要气昏过去!楠凤,你去把胡管家叫回来,多派几个强壮的家丁来,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璟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一屋子的人都等着一起陪葬吧!” 小鱼对着我一扬头,我拽着她的衣角不肯走,被她一个手刀打昏了过去。 待我再醒来,已经身在一个黑暗阴冷的房间里,四周散发着一股霉味儿混合着血腥味儿的难闻味道,大夏天的,却让人寒彻入骨。 我手脚上都被上了沉重的镣铐,努力站起来想看看角落里传来的光是外面的阳光还是屋里的烛光,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太夫人四面八方地从错误的出发点追查能不能把涂山璟给找回来。 隔壁传来了镣铐叮铃咣啷的声音,一双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把住了栏杆,随即一双眼睛从暗处亮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第223章 审问 我定睛一看,是瑞阳。他像是被上了刑,平日里总是笑容可掬的脸此刻阴云密布,眼神也由轻快变为了麻木。 他对着我开口道:“姑娘,你醒了?” 我努力地走过去,距离他还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锁链就不够长了。我蹲下,用带着关切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他抬头看着我,问道:“若枫,真没了?” 我鼻子一酸,抿着嘴微微点了头。 他突然一把伸出血污的手拽住我,恨恨道:“一开始他们说我还不信!可是后来长宝亲自做了证,我又看到了小灰的……尸体。少主待你那么好,你是怎么忍心下狠手的?还有若枫,他跟我就像亲兄弟,听他们说连个……化成灰连分都分不出来!” 我挣扎着,连连摇头,泪流满面,手伸到地上想要给他写字,被他用力扯住,难以动弹。 “难道你是因为……你是不满足只当个侍妾是吗?”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圆睁着看向我,吐出让我的心刺痛的言语。 我含着泪摇头,被他摇晃着吼道:“你说话啊!我不明白!只会哭管什么用?!” 他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守卫,两个守卫打开牢门一拥而上把他扯开。门口另一个像是头头的人“啧”了一声,开口道:“还有力气大喊大叫,看来还是打得不够。”说罢狠狠给了瑞阳两个耳光,把他本就红肿的脸又扇得高高肿起。 “头儿,我们把他再在那边绑紧点吧,这丫头是紧要的犯人,审之前别再被这小子疯疯癫癫地搞死了,咱们都不好交代。” 那个被唤作头儿的人冷笑了一声回道:“她这滔天的大罪,早死晚死,其实没差多少。你等着那静夜姑娘回来,就轮到她去遭罪了。” 他的下属赔着笑:“是是是,但是咱们毕竟担着责任,虽然就只这一会儿了,毕竟怕前功尽弃不是?” 那头儿从腰间取出一条锁链递给他:“说的也是,那你手脚快着点。等静夜姑娘回来我还要去会会她哩!素闻她长得好看,我倒要看看她怎么个好看法儿。” 第261章 那下属接了锁链把瑞阳拽到角落里捆绑,嘴里笑着答道:“唉,确实好看!可惜头儿你那阵子忙着收别的丫鬟,错过了她。等她回来还能不能那么好看就不知道喽!” 我心下一阵凄然,不知道静夜会遭多少拷问,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对着那几个守卫连连作揖。 他们奇道:“这丫头求什么?难道是妄想我们放了她不成?” 我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钱袋奉上。 那头儿接了过去打开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开口道:“算你识相,放你是不可能了,你可是想哥儿几个让你少受点罪?” 我又摇摇头,做了个要写字的手势。他看懂了,命一个人取来了笔墨和纸,我伏在地上刷刷写就,他便凑过头来看。 “你这就要去面见太夫人受审?!”他奇道。 我对他点了点头。 旁边那个探过头来说道:“你可得想好!现下正在审静夜姑娘,如果你去早了,说不定你遭的罪更久!” 我连连点头,把纸笔还给他们,又行了一礼。 那个头儿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急着要去遭罪,我们也没有拦你的道理。我这就去通报,你等着换你的静夜姑娘回来吧。” 我泪流满面,手却抬不高,够不到脸上,只能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他们走后不多时,便带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回来。那两个人冷脸冷面,身后跟着头发凌乱的静夜。 我一见,忙跑到栏杆旁边,“呜呜”地发出声音。 静夜抬眼见了我,脸色苍白,但是明面上没有伤,她开口问道:“是你吗?” 我摇了摇头。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审视的神色,随即垂了眸低下头去。 那两个家丁把她交给守卫,把她塞到我另一边的牢房,便把我扯了出去。 我听得瑞阳隔着我的牢房问静夜:“姐姐,你还好吗?“ 静夜和平时一样沉静的声音响起:“没事,只打了些板子,皮肉伤,养一养就好了。你怎样?” 没等我听到瑞阳的回答,我便被拉出了牢房大堂,身后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眼前夜色深沉,已经是晚上。 没走多久,我便被带到一处青石墙院落。家丁和门口的守卫说了一句什么,又对我扬了扬头,那守卫便放我们进去了。 进了门,我见院子里四处放了些刑具,有的上面带着斑斑血迹。 我别开了目光,顺从地跟着守卫进了大堂。 堂里上方正坐着涂山太夫人,一脸焦虑和愤怒,将她的老态显露得淋漓尽致。一左一右坐着赵姨娘和涂山篌,胡管家站在靠近门的地方,长宝站在他身后。 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小厮站在一侧,都是些平日里伺候他们的熟面孔。 守卫把我往前一推,行了个礼便恭敬地出去了。 “兰香,听守卫说你醒了?你是要如实招了吗?璟到底在哪?”太夫人问道。 我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喉咙。 胡管家“咦?”了一声,一抬手一道灵光飞过,我感觉我的喉咙能发声了。 “老夫人,她像是被下了噤声咒,说不了话来着,刚被我解了。”胡管家一抱拳向堂上说道。 太夫人一挥手,示意知道了,眼神依旧是死死地盯住我。 我扑通一跪,大声说道:“兰香冤枉!二少主是被大少主绑走的!长宝是西炎的细作,他们勾结了——” 没等我说完,涂山篌一抬手发出一道灵力,我躲闪不及受此一击,胸口如同火烧,向旁边吐出了一口血。 “张嘴就胡说!二弟要和你一起去继业酒楼,是你们院里好几个丫鬟小厮都统一招了的!你说二弟被我绑走,证据何在?你那个堂哥哥此刻可是逃了个无影无踪,继业酒楼又被你们烧了个干干净净,若枫和小灰都被你们弄死了,这都是明摆着的罪证。” 我嘴里一阵腥甜,勉强喘了口气,努力说道:“我没有证据,但是你有动机。你是庶出的,嫉妒二少主——” “住口!”太夫人站起身来,大声打断了我。 第224章 希望 我抬头望去,见她手直颤抖,脸上的沟壑在灯光下更是深邃纵横。旁边的赵姨娘斜了眼睛去瞟她,大气不敢喘。几个丫鬟婆子更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恨不得当自已不在这站着,也没听过主子家里隐秘的内幕。而涂山篌则是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把我撕碎的样子。 “我累了,把她带下去,明天再审。“太夫人苍老的声音响起。 “奶奶!你要相信我!我之前就在自已院子里,哪里也没去。长宝是二弟派来跟我商量还回木材生意的,我这才跟他出了门,碰巧看见继业酒楼起火冒烟便去看看……” 在我被带出院子之前,耳边一直环绕着涂山篌辩驳的声音。 我没有证据,见过璟在他院子里的不是他手下的人就是已经被他灭口了,我也没有证人。 回到看押的地方,守卫把我往牢房里一塞便走开了。 静夜靠近栏杆,低声问我:“你怎么样?他们没对你用刑吧?” 我凑过去也低声回了:“没事,没用刑。” 她看我嘴角有血迹,从袖子里掏出两枚药丸,跟我说道:“方才胡珍来探望,趁着守卫不注意塞了些药给我。我受的是皮外伤,用不上这治内伤的药,你和瑞阳吃了吧。” 第262章 说罢她轻轻一抛,药丸便落入我的手中。我忙走到瑞阳那一侧,见他眼神麻木地看了看我,也没说话,也没起身。 我把药丸骨碌碌滚过去一颗送到他脚下,自已坐回去掰开了外面的壳子,一点一点揪着药丸慢慢吃了下去。 “少主……此时身在何处,你知道吗?”静夜又问。 我摇了摇头,小声回她:“不知具体位置,但是被大少主绑走了,应该是要往西炎运。” “西炎?!”静夜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低声惊了一下,随即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我费力咽下了最后一揪药丸,问她:“姐姐,你可有法子把我弄出去?或者,托人给我传个口信?” 静夜摇了摇头:“事出突然,我也没准备。咱们院里的被一锅端了,听说连在外运货的俞信都因为之前与你们有着交情,在当地被直接按下了。”然后她直直地盯着我,又道:“你,你跟我说,到底是不是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我迎着她的目光,回道:“我们都身在局中,被人算计,已经是身不由已了。此事看似是由我而起,但是实际对方早有准备,不拿我做借口只怕日后也会拿别的做借口,总有一天会出手的。我只恨我力量不足,没法早做布置……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我绝对不会害少主。我若能出去,一定天涯海角也把他寻回来。” 静夜看向我的眼神动容了,她含着泪说道:“只是不知少主此刻还有没有命——” 我连连摆手:“你放心,他不会死的,我在这里没凭没据地向你保证!” 话说到这,有人往这边走过来,于是我俩迅速而寂静地各归原位,假装没有说过话似的。 来人是广林,他拎着三个食盒走过来,走到我的门口,唤我道:“姑娘,大少主夫人念着旧情,给你们送点饭吃。” 我听得是真正的兰香送来的,赶忙走过去接了,谢道:“谢大少主夫人,谢谢你送来。” 广林像是不敢多待似的,摇了摇手叹了口气,又给静夜和瑞阳各送了一盒,就匆匆走了。 我掀开食盒,见是几个馒头,四菜一汤,香气扑鼻。 我直接把所有的馒头都掰开了,在最后一个里面寻到了一个小纸条,满怀欣喜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她惊闻变故,恨不得立时赶来,无奈涂山篌看管她管得严,没法脱身,叫我先填饱肚子,她再伺机而动。 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一点一点地熄灭,我把纸条塞进嘴里,掐了块馒头用口汤送下去,彻底没了辙。 虽然无心吃饭,我还是囫囵填饱了肚子,闭目养神,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可以用的法子。 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念头,所谓命运,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最后都会殊途同归,难以改变。 我摇了摇头,把这念头压下去,不到最后,我绝不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守卫发出了鼾声,静夜和瑞阳都身疲力乏地睡了过去,我也似睡非睡地迷糊起来。 但是门口又传来了动静。 这次来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看见太夫人身边伺候的楠凤姑娘穿着藏青色的锦缎走进来。 与她对上眼,我看她微微一颔首,对身旁跟着的守卫头子轻声道:“你开门吧,我有话要跟她说,很快就出来。”说罢她掏出一锭金子塞到那守卫手里。 守卫头子眼角的褶子都笑开了,嘴里却低低道:“咳!要不是楠凤姑娘您亲自来,我们都不敢开这个口子。还望您体恤小的,小的给您行方便,您也给小的方便。” 楠凤细长的眼睛一眯,笑道:“哟,那我还好大的面子!你放心吧,我不会怎么样的,你若不放心,就在这里听着也成。” 那守卫退了一步,赔着笑:“那我哪敢呐!折煞小的了!知道你们都是主子们跟前伺候的贵人,都有情分在,说几句话不打紧的。我去外面等您。”说罢他把门打开,一拱手就出去了。 楠凤踏进来,定定看着我。 我不知她路数,要说交情吧,之前的真兰香跟她有多少交情我不知道,但是看我穿过来以后她也没怎么跟我说过话,估计是一般。要说站队吧,她是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多半不会站在我这个背叛二少主的人这边。 她忽然蹲下,沉声说道:“老夫人兴许明天就要把你杀了,时间不太够我就不多说了,我只问你:你可要背着罪名逃出去?你畏罪潜逃的话,其他剩下的人都是不知情的,审完了多半都会被释放。” 我一听,有点怀疑她,但是又属实没有别的出路,略微沉吟了一下,回道:“好。只是我有两个问题。” 她一点头:“你说。” 我看向她问道:“第一个,谁来带我逃出去?第二个,你为什么帮我?” 第225章 出逃 她回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在府外碰到的一个青年。他没说他叫什么名字,只说自已是鬼方家的,与你是旧相识。quot; 我听了知道大概是鬼方端后脚到了,见继业酒楼着火,又没等到我,便一路寻到了涂山府。 楠凤又道:“他说他知道府上赵姨娘的母亲是鬼方家出身,但是她身份尊贵难以接近,便来找同是鸟族的我,期盼这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能帮着通融通融。不过我帮你倒不是因为这层关系,我帮你,是因为小薇。” 第263章 听到这里,我忙问她:“小薇此刻在哪里?她怎么样?” 楠凤轻轻地笑了笑,回道:“她也在牢房,不过没事。她人小位份也低微,还没轮到审她。如果你这就逃走了,最后她多半就会毫发无伤。” 我听了松了口气,她看在眼里,又道:“多谢你平日里对小薇的照拂。多行善事,自有回报。” 我疑惑地看向她:“那姑娘是小薇的……?”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说:“我原身是只凤凰。小薇的生日,在八月初三。” 我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两句,突然一件事涌上了心头,小薇原形是个刺猬,如何也会飞的?难道……她混了鸟族的血统?这楠凤就是她母亲?! 见我思索,楠凤点了点头:“前尘旧事,一时之间难以言说,日后若有缘,再讲给你听吧。总之我和小薇欠了姑娘大恩,如今来报也是应当应分。姑娘若信我,我这就出去联系他,大约再过不到一个时辰,我俩里应外合,即可救你出府。只是这一逃,姑娘的罪名只怕就被坐实了,往后恐怕处处需要提防涂山家的追踪,若想洗脱罪名,更是难上加难。” 我苦笑了下,回道:“多谢提醒,只怕我在这里更是难于上青天,不如就逃出去,自已一身轻不说,其他被连累的兄弟姐妹也可免于苦楚。” 楠凤听得这话,又点了点头:“我晓得了。那你就在此静候,不要睡,等你那旧相识来救你。我看他年纪虽轻,灵力却高得很,这里机关虽多,守卫却不多,有我从中相助,救你出去不难。” 我闻言跪了下去,对着她要拜,嘴里说道:“多谢楠凤姑娘仗义相助!此番出去,我定会寻回少主,你们在府里也要多加小心!” 她赶忙来扶我:“快别行此大礼,使不得!唉,前路多艰,我能帮的也只到这里了,你也多保重。”说罢她紧了紧握着我的手,转身出门去了。 待她出了门,我听得隔壁有锁链的动静,转头一看,瑞阳在看我。 我一惊,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下一个瞬间,他伏在地上,咣咣地给我磕了三个头。额头红肿地抬起头来,他眼睛含泪说道:“之前是我错怪姑娘了!姑娘出去多保重,寻回少主就靠姑娘了!如果有什么困难,写信回来,我们一定鼎力相助。” 我也泛了些泪花,抬手示意他起来:“快起来!你也多保重,若枫不在,你就成她们的大哥了。里里外外,你多帮衬。” 瑞阳一凛,咬着唇对我点了点头:“我连他的份一起。” 泪水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我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别过脸去,奋力让自已平静下来。 瑞阳也知待会是紧要关头,没再与我攀谈惹我心神动荡,只靠在墙上陪我默默地等。 等待如此漫长,像过了一整夜。终于我听到外面微微有什么落地的声音,随即大门被打开,一个矫健的身影快如闪电般闪身进来。 “跟我走。”他抬手用钥匙打开锁,一边向里面走来一边抬手用灵力隔空劈断了我手脚上的锁链。 我挣扎着起身,跟着他往外走。突然他停下,目光转向了瑞阳的方向。 我赶忙从背后扯了他的衣角:“他没事,自已人。” 鬼方端这才又继续迈动步子,我回头看着黑暗中瑞阳闪着光的眼睛,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追上鬼方端。 门口守卫七七八八躺了一地,我也无心问他是都迷倒了还是都杀了,紧紧跟随他出了大门。 门口停了两匹马,他把一匹的缰绳递给我:“我们先出去再说。” 我咬咬牙,翻身上马,见他也飞身上马骑好。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破空之声,一只带着火的箭划破深沉的夜,直直向我袭来。 他拔了背上长剑一挥,嘴里说道:“你先往南走,我断后。” 我一拉缰绳,那匹马便扬起蹄子窜了出去。 我听得背后有人呼喝着赶过来,又有数只箭破空的声音,但是我没回头。 鬼方端如果连这些人都料理不了,那我恐怕接下来也不用指望他了。 一口气奔出了好远,眼看着天都蒙蒙亮了,我仍不敢停歇,受伤的右手早就握不住缰绳了,我把缰绳紧紧缠在左手腕上,怕自已一个把不住再摔下马去。 终于身后远远传来了马蹄声,只有一匹。 我回头一看,鬼方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心下一松,略略勒了勒缰绳在原地等他上前。 他骑到近前,低头一看我已经勒出红痕的左手腕,变了脸色道:“你受伤了?” 我点点头,问他:“你身上有没有外伤药?我手腕有点痛。” 他从怀里摸出一包药递给我。 我一伸右手:“实在不好意思,我自已弄不了,劳驾你帮我敷一下。” 他看着我红肿的右手腕眉头直皱:“你忍一忍,我这是上好的药,过一阵子就生效。”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手没事,我家公子出事了。你……你何时来的这附近?可有看到几个蒙面的人抬着一口大木箱子?” 他回道:“我远远地看继业酒楼着火冒烟,心道不好,赶紧去寻你。走近了听他们看热闹的说,不知怎地继业酒楼突然着起火来,三楼的客人离门口最远,有一个男的没逃出来。还有掌柜的和一个小二也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听没有你的事情,想着你大概回了涂山府,便直接到这边来了。你说的蒙面人我没看到,但是大木箱子倒是有很多,装了四辆马车,往皓翎方向去了。” 第264章 第226章 赶路 我一愣,问他:“皓翎?” 他点点头:“是啊,今天除了巡逻的人多以外,只有这点不寻常,所以我告诉你往南走,你看地上这些车辙,都是他们压出来的。你家少主是被装在里面运走了吗?” 我也点点头,借着天将亮未亮的微光看了看地上,思索着。 他见我不言语,又道:“此地还不算安全,我把第一波人都打倒了,但是不知他们有几波。那些大马车下午就出府了,个个都是高头大马,膘肥体健,跑得飞快,你若是要追,我们恐怕这就得启程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先跟你说好,你家三舅爷也参与其中了,你若是不想趟这浑水,可以现在就撤退。” 他无奈地笑笑:“我来都来了,定是要帮你的呀。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怕我家长辈?” 我有点感激,但是依旧严肃地回道:“多谢。但是如果你帮了我,回头他怪罪你,万一因此阻挠你当族长之类的,我担待不起,所以事先提醒你。” 他嘴角一扬:“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你点子那么多,帮我想几个便是了。再说我也不是非要当族长的。” 我一拱手:“大恩不言谢。你今日帮我,日后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嘴角翘得更高了些:“不至于。” 我调转了马头,开口道:“那就等碰上了再说,你先记在账上。现在,我们先去西炎吧。” 他一惊:“西炎?!” 我指着地上的车辙说道:“少主擅追踪,曾指点过我一二。你看地上这条车辙,比别的都深了许多,车印又乱还有相反的纹路,想来是二次碾压造成的,我猜,有一辆马车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掉了头北上。”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手仔细端详了下,叹道:“他……他果真绝顶聪明,教出来的你也这么厉害。” 我抿了抿嘴,连想一想他都觉得痛彻心扉。 我们策马奔驰,为了避开涂山家的追兵,又稍稍绕了点路,等到终于踏上去西炎的大路,已是日上三竿。 七月的天气,太阳烤着,热汗流着,我一口气和他奔出了八十多里地。我热得像被蒸锅里里外外蒸了一遍,但是心仿佛被油煎一般,是以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我只知道我要赶路,莫回头。 突然鬼方端回头,拉了我的缰绳。我的马立起长嘶一声,我紧紧抓住马鞍才没被掀掉。 “怎么了?”我问他。 “得歇一歇了。”他回道。 “我还不累。”我央求般地看向他。 “你不累,马却得歇了。”他指着我的马,我低头一看,见马气喘吁吁,嘴里吐出一些白沫。 无奈下了马,我跟着他走到路旁小河边。把马拴在树上让它啃草,我和鬼方端坐在树荫下休息。 他从他马背上驮着的行囊里掏出了两个水袋,把一个递给了我。他没有立时大口喝起来,只是浅浅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我也有样学样,水刚一入口我才觉出渴,嘴唇干裂了,碰水就丝丝拉拉地疼。可惜我在大太阳下疾行了这么久,不敢猛然喝太多,便转移注意力似的开口问他:“那从这里到西炎城,大约要走多久?” 他闻言看向我:“按照我们马的速度算,如果顺利的话,二十天左右。” 我又问:“你跟我去西炎,一路上那么久,家里可会起疑心寻你?” 他喝了口水,抬手擦了擦嘴道:“我出来前找人帮我杜撰了个任务,出来个把个月不成问题。回去我就说任务失败了,把钱退给买主,走个账便可。” 我也喝了口水,又问:“你能借用家里的力量,比如什么神鸟神兽之类的,让我往前赶一赶吗?” 他摇摇头:“既然三舅爷插手了此事,我不敢动。被他发现的话,我们怕是会有额外的麻烦。不如这样赶路,目标更小些。” 我叹了口气,那就只能追。 他似乎有点会错了意,脸上微红,对我轻声说道:“对不住啊,我还不够强大。” 我认真地对他摇了摇头:“哪有,如果不是靠你救我,我此刻说不定已经被处死了。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你能不畏艰险陪我走这一遭,已经是很仗义很强大的了。” 他脸色更红,喃喃说道:“你也很强大……” 我没回答,只对他点了点头。 我感受到了他的情感波动,但是我没法,也无暇回应。 歇息了片刻,他查看了马的状态,见马似乎缓过来些,便拍拍马背回身对我说道:“可以走了。” 我站起来就翻身上马,和他又出发了。 如此急行了三日,来到一条又宽又长的河边,车辙印蜿蜒着伸向码头最终消失掉了。 鬼方端骑着马沿着河岸走来走去,仰着脖子看了又看,对我说道:“他们似乎换了船。怎么办?我们也换船顺流而下去追他们吗?” 我想了想,回他:“不换,我们只渡河,渡了河继续往西炎城赶。” 他有点踌躇:“如果……他们不是要把他运到西炎城呢?如果一开始他就没在这辆马车中,它只是声东击西的诱饵呢?” 我斩钉截铁:“那我只能赌,赌我的直觉,也赌他们大费周章这边运的才是正主儿。” 他拉着缰绳站在夕阳的逆光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低低回了我一句:“好。”便转头向码头去了。 第265章 他找了个船,船家一开始想再等等客人,聚集了一船人再出发,被他掏出钱袋直接包船。 船家见了钱,眉开眼笑,连把我们请上船,又是替我们喂马儿水,又是唤他的老婆子给我们准备晚饭。 我草草跟他们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想着我们如果不吃了他们也会早点结束,能快点回去继续撑船。 鬼方端则是被船家抓住了要一起喝酒,我见他推辞不过,估计他们得一会儿了。又感觉船上夜风有点凉,便推说困了,想回舱里睡觉。 回了舱我翻来覆去地,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感,有点不放心鬼方端,于是便掀了帘子想回到甲板上。 在月色中,我看见鬼方端一脚踩着那个船家,左手拿着桌布垫在他的胸口,右手拿着长剑正刺向他的心口。 第227章 波动 我抬手捂住嘴,眼见着那深蓝的桌布由中间开始变深,逐渐扩散开来。 鬼方端回头见是我,长剑在桌布上蹭了蹭,放回了剑鞘中。 我左右看看,见那船家的老婆子也不知去向,忙低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回道:“抱歉吓到你了。他是坏人,要对我出手来着,我就反击了。” 这下我感觉有点对不住他,忙走上前去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可有事?” 他眨了眨眼睛,摇摇头道:“我没事。酒里下了迷药,被我发现了。那婆子趁你进去就跳水游走了,大概是去找帮手。这老头儿以为我中了药,拿着匕首要杀我,被我反杀了。不知道是单纯要谋财害命还是……” 我低头一看,果然那老头儿手边不远处掉落有一把匕首,此刻已经泡在血泊中。 面前一黑,鬼方端用手挡住我的视线:“别看。当心吓着你。” 我回道:“没事,他既然做坏事,就须得想到会被反噬。坏人遭报应,我不怕看。如果是专门来阻拦我们的,那更是不能留。” 他把我原地转了个方向:“这里我来处理,你回舱里吧。我们得速速离开,省得被那老婆子带人回来,能不打起来就不打,省得动静闹大了麻烦。” 我应了声,想着他做这个算是专业的,我就不在旁让他分心给他添乱了,便向舱内走去。 没过了多久,船行得快了起来,他的声音在舱外响起:“我先撑船靠岸,咱们顾不得靠码头了,直接就近上岸吧。” 我答了句“好”,感觉船越行越快,两边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待船靠了岸,我淌着水牵着马,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岸,又在月色下疾行了起来。 夜路不好走,但是不用顾忌会被路人发现,所以我们一路在大道上驰骋。 奔了半夜,路边依稀才有了人烟,饶是我俩刚逃脱危险,因着劳累加上今夜的波折,也不得不忍着顾虑打尖住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习惯性地早早醒来,感觉头有点发昏。 吃过早饭,太阳又早早地悬挂在天上,离地面很近,烤得人满头满脸的汗。 我随他骑马走在主路旁的小路边,越走头越沉,但是我咬牙忍住。 涂山璟就在前面,我不能停。 我依稀看到了他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 突然鬼方端像心有灵犀似的,一回头,刚刚好接住了掉下马的我。 “你怎么了?!我带你去看大夫!”他惊道。 “别耽搁,我要赶路……”我在昏过去前,抓着他的袖口哀求道。 黑暗是一片暗火之海,烹得人心焦气短。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涂山璟被火灼烧着,背对着我静静地坐着。 我急得不行,走进火中往外拉他:“涂山璟,你快走啊!” 他不动,也不回头。 我哭了出来:“我求求你了!快走!” 他突然回头,是若枫的脸。 若枫张口对我说道:“你才是!快走!莫回头!”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绿树,身后是一片火热。 我躺在一个人的怀中,他拥着我骑着马在前行。 我回头一看,正对上鬼方端情绪复杂的双眼。 “你醒了?” “嗯……我昏过去了?”我问他。 “你之前受了内伤未愈,体内剩着些火毒,白天晒着赶路,晚上又淌水着了凉,一冷一热,你就病倒了。我找大夫给你开了药,你扯着我衣袖喃喃地就是说着要走。”鬼方端在我身后回道。 “多谢……辛苦你了。那个,我昏过去多久了?”我谢过他。 “三天。” “那我们走到哪里了?路上可有看到他的踪迹?”我又问他。 他突然收紧了手臂,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四起。 “你眼里只有他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昏迷这一路,抓着我叫了多少次他的名字?” 我挣扎了一下,发现难以挣脱开,便只小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力道松了些,在我背后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你这样为他付出,到最后能落得个什么呢?救不救得出他先不说,就算救得出,他已有婚约,对方是世家嫡出的小姐,你要去做他的妾室吗?不如我把你就这样带走养伤,回头再部署人马救他。我鬼方家规矩少,你若想做个鬼方氏的正室也不是难事。” 第266章 我气血翻涌,感觉又是一阵头昏,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甲陷入他的皮肉,奋力回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要追,现在立刻马上。你如果不愿意去,就把我扔在这里走掉,我醒了自然会找别人去。你如果敢把我带走,那我就把你的事情全告诉给你奶奶和三舅爷,每天给你下含笑半步癫和别的毒,让你——”一口气说了太多,我感觉有点缺氧,紧紧薅着他的衣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这次再醒来,是在夜晚的床榻上。屋内烛火昏暗,鬼方端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擦着他的剑鞘,见我醒来,起身上前一步,又顿住,远远地问我:“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我的记忆还停留在狠狠威胁他的时候,听他这么温和地问我话,有点衔接不上,环顾了一圈,生硬地回了句:“还成。”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叹道:“你可真是……凶啊!从来都没有人敢薅着我的领子威胁我,连灵力比我高的都对我不是恭恭敬敬就是忌惮。你倒好,连吓带威胁的。你放心,我没带你走回头路,我们还是在去往西炎城的路上,马累得不行了,我换了两匹马。”说罢他抛了抛钱袋子,又道:“喏,眼见着瘪了,回头你可要好好还我一笔大的。” 气氛缓和了不少,我想想之前对他那么凶,不禁道歉道:“对不住,是我太急了。回头我一定给你一大笔酬劳,外加一个大红包。” 他走近床边,蹲下平视着我:“要我说,你昏倒不说话的时候,最乖了,一醒来我就有点儿怕你。” 我翻身仰面朝天躺着,回道:“你放心,你帮我,我是识好歹的,不会再动不动凶你了。” 第228章 西炎 一路紧赶,终于我俩在第二十天头上来到了西炎城。 西炎崇尚深色,是以西炎城通体黑棕砖瓦,仅于显眼处暗暗雕了纹,偶在边角处点缀了些金边,居高临下地铺展开去,显得庄重肃穆,气势恢宏。 我无心观赏细看,只让鬼方端去买了两顶斗笠纱帽,把我俩罩上,便一前一后隔着几个人进了城。城中往来男女老少甚多,大多身穿玄色,熙熙攘攘。想到我和涂山璟终于身处同地,一直揪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点。 鬼方端稍稍靠近我,开口问道:“这里人这么多,那个谁……犹如鱼儿入海,去哪里找啊?” 我想了想,好像没提到过涂山璟到底被关到了哪里,只知道他在西炎城,看来只能先找个消息灵通的地方打探打探。 心念一动,我想起一个人,便随手拦下一个青年男子,行了一礼问道:“在下有礼了。请问阁下知不知道,那艳名远扬的舞姬金萱姑娘,是在哪个酒楼呢?” 他哈哈一笑,目光在鬼方端身上转了一圈,凑过来低声道:“金萱姑娘竟这样出名了?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要争着去一睹风采?她在醉花楼,但是不是天天出现,端看美人儿的心情。二位若是想去一睹芳容,怕是要破费了。” 我谢过他,和一脸疑惑的鬼方端骑着马走出几步,鬼方端这才开口问道:“你……难道你……?!” 我隔着面纱瞪了他一眼,然后想起来他大概看不到,便回道:“我不是要去喝花酒的!我是要去打探消息的!” 他恍然大悟:“是哈!确实这青楼酒馆里鱼龙混杂,最是能打探到消息的。只是……”他掏出他的干瘪钱袋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继续道:“白大姑娘,你也听见了,你要看的那位美人儿贵得很,我们却又……囊中羞涩啊!” 我此时很是后悔我平时不怎么戴首饰的习惯,要不然纵然钱袋子贡献给了牢狱守卫,拔下头上的金簪子撸下手上的金镯子什么的也能支活一阵子。堂堂的鬼方家下任家主,涂山家的一等大丫鬟,被银钱难倒,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抬头看不远处有一家当铺,我一咬牙,下了马走了进去。 掌柜的迎上前来,问我要当什么。 我手抚上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我耳畔摇曳的珍珠耳坠,一狠心摘了下来递给他:“我要当这对儿珍珠耳坠。” 掌柜的拿了耳坠子对着光细细看了看,把一个还给了我:“姑娘,对不住,这只浸染了血迹,估计是去不掉了,当不了。你这珍珠虽然水头儿和质量都是上乘,但是耳坠子一对儿才值钱,你这只落了单,怕是只能改项链坠子或者戒指,还得添手工费,价钱就当不了那么多了。” 我接过他还我的珍珠耳坠,见背面连接处确实有一小块晕开的暗红色,想到可能是那天小灰的血,心下一痛,眼睛一酸。 我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呼吸,回道:“那就只当那一只,劳烦掌柜的。” 他笑笑,拿了剩余的那只走进内堂,不多时取出了几张银票和一纸契约,交给我道:“姑娘数一数,如果觉得可以,在这里签字按手印即可。” 我想着日后再来赎回这耳坠即可,先打探到涂山璟的消息要紧,便也顾不上讨价还价,签了字拿了银票便走出了当铺的门。 鬼方端见我出来,牵着马走过来说道:“我刚刚打听了,醉花楼往那边走。” 我点了点头,随他往城南方向走去。 醉花楼名副其实,隔着老远就闻到酒香扑鼻,再走近些,看楼外装点着各色鲜花,花香混着酒香、脂粉香,配合楼上的丝竹声声,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第267章 鬼方端哪里见过这种靡靡场面,不由自主地退到了我身后,悄声问我:“我们……要住在这里吗?” 我回道:“是啊,姐姐带你开开眼!走吧!” 鬼方端被我牵着马的缰绳,硬着头皮随我上前。 自有那迎客的姑娘带着一股香风款款而来,笑意盈盈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请问贵客从哪里来?我们这里不是普通的酒楼,姑娘家……进去怕是不合适。” 我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晃了晃,又对鬼方端一扬头:“姑娘,我带自家表弟出来见见世面开开荤,久闻盛名,想在这里待上几天,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姑娘见了银票,媚眼如丝地笑道:“如若姑娘不嫌弃,我们自然是欢迎!二位,里面请吧!” 有那伶俐的小厮跑来牵走我们的马,我们便随她一路穿花拂柳般走到二楼,一路是千娇百媚,各花各色,红粉香黛,眼花缭乱。 她把我们引到走廊尽头的两间房,回身说道:“姑娘,这里最靠边儿,图个清静,您就住这间吧。令弟住您对面,这样既能照应着些,有什么动静也不至于让您听个真真儿的。” 鬼方端奇道:“什么动静?我不能住她旁边吗?” 那姑娘抬起涂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掩住嘴嘻嘻笑起来,媚眼扫了他一下,对着我笑道:“令弟……还是在室公子吧?回头我给他找几个温柔的清倌人。” 鬼方端听了面色一红,又要张口说话,被我制止:“你可先闭嘴吧!” 随即我赔着笑问那姑娘:“让您见笑了!回头我让他自已琢磨,有需要再找您安排。” 那姑娘听了,笑道:“也好,小女子名唤玉芸,若要找我去门口或是找小厮唤我都行。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我随口答道:“我叫余素兰,他叫方——” “方思远。”鬼方端接得很快。 “那就请方公子,余小姐稍事休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吩咐下去。”玉芸笑着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待她走下楼,鬼方端瞧着我的脸色,问道:“可以请你进来吗?我们商量商量?” 我“嗯”了一声,随他走进他的房间。 房间里依旧是香气扑鼻,富丽堂皇,随处可见上好的红木家具和瓷器摆件。 我赞道:“刚才你反应蛮快。” 鬼方端挠了挠头:“思远是我的字,我不像你,文思快捷,我只能拿现成的用一下。” 第229章 金萱 说罢他关了门,有点惶惶然地,问我:“接下来怎么办?听你问过的那个路人说,那个什么金萱姑娘,不是每天都出来的,要等她吗?万一这期间她们给我塞几个姑娘过来怎么办?” 我逗他:“那敢情好!你就顺势收下呗?” 他面上一红,急道:“你,你——唉!” 我瞧着他有点恼,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偌大的西炎城,要找一个被刻意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所以我只能从她这里入手,如果她都不知道,恐怕别人也难。” 鬼方端面上羞涩渐退,也换上了严肃的神色,问我:“她到底是谁?怕不只是一个消息灵通的舞姬吧?” 我走近他,压低了声音回道:“你可知,青鸟司?” 鬼方端双眼睁大,惊道:“她……?!她是青鸟司的?”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鬼方端不愧是一等一的杀手,心理素质很好,转眼之间便褪去了惊讶之色,喃喃道:“青鸟司的人居然在这里……” 我又道:“所以我直接找她,但是还不知道该如何接近。总之这几日我扮作男子,天天随你下去,你警醒着点,如果她出来了,我们随机应变,务必要与她搭上茬。” 鬼方端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我回忆了一下,进了西炎城这一路,不停的有人认出来我们是外来客,便支使鬼方端出去买了两件黑色锦袍,回来按照我这里看到的男子样子给我自已换了身装束,梳了个西炎式样的男子发髻,又让他也换上,给他也梳好了发髻。 他一动不动地任我摆布他的头发,等我梳好让他从铜镜里照一照,他照了下便笑道:“你手艺真不赖!这下子我们和本地的西炎男子没什么两样了!” 我也矮下身去照了照,对着镜子和他说道:“入乡随俗,尽量融入嘛。这你肯定比我懂得多。” 他在镜子里与我对上眼,垂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还是有点虚,此时感觉到有些疲累,便先回房休息了,告诉他晚上下去吃饭时记得叫我。 许久未睡过这样软的床铺,我迷迷糊糊地补了一觉,直到门口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兰——素兰姐姐,醒醒,该下去吃饭了。”是鬼方端的声音。 我应了声,起身草草把头发束上,又披好了挂着的锦袍,随他下楼吃了晚饭。 整整三天,每日银子流水似地花着,却丝毫没见到金萱的身影。我问那玉芸,她也只是笑而不语,后来被问得急了,便推说金萱姑娘最近身子不适,要休养一段时间,何时再出来不一定。 我无奈,只得把腰间不值钱的坠子、原来穿的衣服都卖了,换来碎银几两,不吃醉花楼的早饭午饭,仅以包子饱腹的话,还能再支撑几天。 第268章 第五天晚上,我在一楼吃着精致的晚餐,感觉被上两顿包子吊得够呛的胃口得到了慰藉。抬眼看鬼方端也是狼吞虎咽,想必他也被包子折磨得不行,盘算着要是金萱再不出来,要不要打发他去武馆打比赛挣些钱。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嘴巴鼓鼓地抬起头,对着我憨憨一笑。我心里有点愧疚,也心虚地回给他一个笑容。 此时,上座方向传来了喧哗:“岂有此理!本——本公子等了金萱姑娘这么多天,哪有这么遮遮掩掩不见人的道理?!还不快快把她给我弄出来?!” 我循着声音方向一看,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始冉。 他和岳梁有着相似的鼻梁,五官却比他小些,嘴唇也薄些,嘴角略微向下,瘦瘦高高的,此刻正端着酒站起来,面有不悦。 我仗着他不认识我,在桌子底下用手背推了鬼方端一下。 鬼方端很机灵地,囫囵咽下了嘴里的饭菜,停止了大嚼,大声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家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成日地在这里耗着,不如请姑娘出来让我们看看嘛!” 厅中众人大多喝了酒,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随声附和,一时之间群情激愤,竟是要闹起来的节奏。 有那管事的见势不妙,忙跑去后面,不多时,一个梳朝云近香髻,满头珠翠,穿着粉色纱衣的女子,步步生莲地走了出来。 只见她眉长入鬓,樱桃小口,眼神妩媚中带着一丝丝犀利,顾盼生光。两脸微醺,半胸酥嫩,一走一动间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称得上是粉光胜玉靓,衫薄拟蝉轻。朱颜半已醉,微笑隐香屏。* 饶是众人平日里见惯了莺莺燕燕,此时见了如此绝色,一时之间原本闹哄哄的厅中竟鸦雀无声。 还是始冉第一个打破了沉寂,大笑道:“好!这才识相嘛!金萱姑娘,你莫怪,大家都是惦记着一睹芳容,这才唐突了美人,来,我先赔一杯。”说罢他端着酒杯便往金萱身边走去。 金萱抬起水葱似的白嫩小手掩住嘴轻咳了两声,回道:“多谢贵客抬爱。只是小女子确实近日染了风寒,蒲柳之姿,体弱无力,但大家盛情难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以舞代酒,谢过大家。”说完她不等始冉接近,便长袖一挥,像一朵翻飞的花一般合着音乐舞了起来。 始冉走到一半,继续也不是,回也不是,讪讪地端着酒杯站在原地。不过他看了一阵子,也就忘了这尴尬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起舞的金萱。 我转了眼珠去看鬼方端,见他也不再大嚼特嚼,也在看金萱起舞,心下不禁想道:“男人哪!” 一曲舞毕,厅中响起了阵阵喝彩声和掌声,金萱盈盈一拜,四下谢了便要回去,被始冉先一步拦住了去路。 “姑娘别急着走哇!我这杯酒姑娘还没喝呢!”他眯着眼,和他那个岳梁哥哥一样的轻浮表情。 金萱微微皱了眉,垂首道:“多谢公子,只是小女子尚在服药,怕是不能陪公子尽兴了……” “岂有此理!你这个贱女人,得了三分颜色便开起染坊来了!也不看看自已是个什么货色,仗着自已有些姿色有些名声便推三阻四地拿乔,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公子是谁?!”始冉怒道,把酒杯向地上一掷。 *引自萧纲《美女篇》、杜甫《丽人行》。 第230章 香闺 杯中酒被打翻,染上了金萱的裙摆,她用袖子掩着嘴,一副花容失色的样子。 一个穿得油光水滑的小厮模样的男子赶忙上前,劝道:“殿——那个少爷,您消消气儿。我们偷偷来的,不好闹大。您想想,岳大少爷之前不是被罚了嘛!” 始冉转身瞪了他一眼:“少来教训我!” 我眼看着事情僵持不下,偷偷给鬼方端使了个眼色。 好在他不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金萱,此刻收到了我的眼风,微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始冉头上天花板处挂着的纱球便突然掉了下来。那纱球上面绑了好多花朵,此刻坠落,砸了始冉满头满脸,他顶着花瓣和花粉打了好几个喷嚏。 金萱趁乱溜了回去,待始冉睁开了眼,涕泪横流地想要寻她,又哪里能见佳人踪影。 始冉闹了个没趣,只能把气撒在不相干的上。只见他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椅子,嘴里吼道:“什么破酒楼!东西都糟烂了!搞得本公子一头一脸!” 那管事的上前一顿赔不是,先是说酒菜钱全免,被始冉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本公子才不差这点儿钱,最后那管事的指着天发誓下次金萱姑娘病好了出场一定提前给他报信儿,始冉这才罢休。 我和鬼方端相视一笑,虽然没能直接教训始冉,还有他身后那群什么岳梁五王七王的,只要他们有哪怕一点点不顺,我的气儿就会顺一些。 我俩见好就收,把剩下的饭菜吃完便早早回了房间。 等我们回去没多久,房门便被敲响,玉芸的声音细细响起:“二位今日被惊扰,金萱姑娘请二位到楼上续一杯薄酒。” 我赶紧打开门,正对上也开门的鬼方端。他先是看了我一眼,对着玉芸姑娘行了一礼说道:“有劳姑娘带路。” 玉芸瞧着他依旧是笑嘻嘻地,香袖一甩,脂粉气阵阵,答道:“公子多礼了。二位请随我来吧。” 第269章 我们跟着她从旁侧的小楼梯上楼,走到了三楼偏里面的一间房门前。玉芸抬起手轻轻敲了敲,说道:“姑娘,我把二位请上来了。” “来了。”门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不多时门便被打开,金萱换了件天水碧的绸缎衫,更衬得她肤色白嫩。她对我们笑了一下,对玉芸说道:“多谢。我请二位在屋里续些薄酒,妈妈若是寻我,一概推了便成。” 玉芸颔首:“姑娘,晓得了。各位慢用,玉芸先退下了。”说罢便走到远一些的楼梯口处,像是在替我们望风。 金萱把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里面请。” 鬼方端目光如炬,先是从门缝里向内扫了一眼,然后对我微微点了点头,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见屋内陈设无一不精巧华丽,比之我们的客房,又多了一分雅致。 外间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壶酒,三个杯子,几碟精致小菜和一瓶开得正好的花。。金萱引我们坐下,为我们斟好酒,举起酒杯敬道:“方才多谢二位出手解围,承蒙仗义相助,备些薄酒以示感谢。” 鬼方端拿起了酒杯,见我没动,又放了下去。 金萱瞧着我的脸色,小心地问道:“姑娘,可是嫌我的酒不好?” 我摇摇手笑道:“酒自然是好酒,人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我见犹怜。” 金萱听得这话,垂首笑了一下,更添娇媚。 “只是今天这谢礼,我们不想要酒。”我继续道。 金萱闻言一愣,随即笑了:“是我欠考虑了,看二位风度翩翩,仪表不凡,以为二位不在意身外之物。稍后我叫玉芸备上五十两银子,今后二位若想来这醉花楼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想住多久住多久。” 我又摇摇头:“姑娘看的没错,我们确实也不在意这身外之物。” 金萱敛了笑容,看向我问道:“恕小女愚钝,那……?” 我没直接回她的话,也看向她问道:“金萱姑娘可知今日那贵公子是何人?怎么那么大的脾气?” 金萱摇摇头:“小女不知,不过,想来是西炎城中哪位世家子弟吧。待我回头打听打听,等他下次来,刻意加些小心便是。” 我直直地看到她的眼睛里:“那个人,是当今七王的儿子,始冉。” 金萱眼中一抹惊诧之色一闪而过,被我尽收眼底。 她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多谢姑娘提点。我以后一定加倍小心伺候。他不久前才行冠礼,刚能够出来到这些场所走动,未曾在我们这边露过面,所以我不认得他。只是不知道姑娘从外地来,何以认识始冉殿下?” 我看铺垫得差不多了,索性也不绕来绕去了:“姑娘是聪明人,我们也是。实不相瞒,今日出手并非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存着一些私心,想要交换一些东西。” 金萱猛地一抬头,眼睛里褪去了媚色,只剩犀利:“交换什么?” “情报。” 话音刚落,金萱拔下头上金钗就要刺过来,被鬼方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剑鞘格挡住了。 “金萱姑娘,我们救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鬼方端游刃有余地说道。 金萱低头一看他的剑鞘:“双头蛇家徽!你是鬼方家的人?!” 鬼方端收了剑,抱拳一礼:“正是。在下鬼方端,见过金萱姑娘。” 他的名声太大,金萱一下子失了斗志般地,优雅地把金钗插回发髻上,她回了一礼道:“久仰大名。既然是鬼方公子,想必来之前已经查得清清楚楚,我也就不用赘述我的身份了。只是我不明白,鬼方公子这么大的能耐,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我呢?” 我笑道:“术业有专攻,形势也不等人。他搞情报不及你们青鸟司,更何况是在你的地盘上呢?” 金萱也笑了:“姑娘过奖了。不知姑娘是哪位,居然能使唤得动鬼方公子?今日相识便是缘分,有什么姑娘不妨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点点头:“我是涂山家的,我叫兰香。我们来是想问你,最近西炎城,可有人从中原方向运了几大车木材过来?或者,有没有哪里奇怪的地方?比如月黑风高夜,见没见过有人偷偷运走一个年轻公子?” 第231章 帮手 金萱想了想:“木材……没听说。人也没见过。不过有一事比平时蹊跷:城西监狱近来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两倍不止,日夜有人加点巡逻。” 我和鬼方端对视了一眼,心里知道涂山璟多半是被运到那里去了。 金萱见我俩不作声,开口问道:“兰香姑娘,涂山家和鬼方家联手是要寻什么人?” 我抿了抿嘴答道:“抱歉,这个暂时不方便说。不过日后也许你就会从别处知道。今日你帮了我,我一定会报恩。涂山家向来讲信用,日后如果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金萱点点头:“这我不担心,二位的家族信誉在大荒是顶顶有名的。只是如若您二位想要去那监狱探一探的话,劝您不要轻易涉险。这城西监狱是皇家第一大监狱,依山而建,地势险恶,易守难攻。里面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要犯,一般的人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您二位虽然灵力高强,但是四拳难敌多手,只怕你们进去容易出来难。” 我举起酒杯敬她道:“多谢姑娘的情报和建议。敬姑娘一杯,今日冒犯之处,请多担待。” 第270章 金萱举起杯来:“无妨,各为其主罢了,多个朋友多条路。” 鬼方端也随着我举起杯来,我们一饮而尽杯中酒。 我又问道:“姑娘可知,哪家的武馆镖局,会接这样的活儿?” 金萱叹了口气:“只怕是难。皇城脚下,谁也不敢豁出去挣这份掉脑袋的钱,有命挣没命花。我青鸟司虽然有些人,但是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只搜集情报,不能插手这种事,怕泄露身份。” 我站起身点点头:“也是,毕竟你们隐秘是第一要务,待我回头再想想办法吧。叨扰许久,我们也该回去了,姑娘好好休息吧。” 金萱站起身,回道:“多谢理解。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再提,能帮的我一定帮。” 我深鞠一躬:“大恩不言谢,兰香记住了。” 她连忙扶我起来,一直送我们到楼梯口。我和鬼方端作别了她和玉芸,便下楼回到自已的房间了。 我跟着鬼方端走进他的房间,他关好门,低低问道:“今晚,我去探一探?” 我叹了口气:“只能先劳烦你去探一探了。只是听得那里凶险,你千万要小心。我去涂山家的商铺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能帮忙的人。” 鬼方端深吸一口气道:“涂山家……怕是四处在寻你,你也千万要小心,往日里熟识的人也不能尽信。” 我看向他:“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你我都山穷水尽了,他又等不得,我只能去碰碰运气。” 鬼方端从后腰摸出把匕首递给我:“你灵力虽不低,但是最近长途奔波,又刚生过病,拿着这个防身吧。” 我接过,谢道:“谢谢你。各自保重!” 他一点头,把外袍脱掉露出里面的黑色夜行衣,一掀窗户便跳了出去。 我收好匕首,装作酒后散步的公子,慢慢地走在这条花街柳巷上。 涂山家的生意遍布大荒,这繁华的闹市街上一定有他们的商铺。 果然我走了一会儿,便遥遥地看到了涂山家的家徽,是一家酒铺。 我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地走了过去。 晚上酒铺的生意很好,大家喝得热闹,没人注意我。我看着进进出出的伙计小厮,没一个我认识的。 突然,我眼睛一亮,我想我是在人群中看见了小顺,春明少爷身边的那个小厮。 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撞了他一下,他“哎唷!”一声,扶着我刚要嚷,被我低声制止:“别叫,是我。” 他吓了一跳,借着灯光端详了我一下,脸色大变,刚要开口说话,我摇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你随我到旁边的暗巷去。” 他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哎唷这位公子,您都喝成这样儿了,就别买酒了!走,我扶您过去吹吹风醒醒酒吧!” 说罢他扶着我的手臂,和我走到了旁边的暗巷里。 我前后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忙对他说道:“小顺,我是被冤枉的!你要相信我。” 小顺回道:“唉!我们私底下还说呢,怎么姑娘平时人那么好,竟突然犯下如此大罪!春明少爷也说,姑娘定不是那背信弃义之人。” 我眼睛一热:“有你这句话,我就很感激了。事出紧急,我也无暇解释前因后果了,总之我有门路去救少主,需要帮忙。春明少爷可是也在附近?” 小顺摇摇头:“他不在。二少主失踪,府里大乱,太夫人还要忙着压下风声,无暇顾及生意,都是春明少爷和族中长老们分担着来。这不,平时我都不出远门的,现在也被派到这么老远来了。” 我听得春明少爷不在,只得求他:“那,你能不能帮我跟春明少爷传封飞书?我要去救二少主,需要钱。” 小顺狐疑地看着我:“姑娘,这个有点难办。虽说我们都相信你,可是毕竟涉及到钱……” 我又问:“那,你能帮我给瑞阳或者静夜传封信吗?他们是不是没事了?” 小顺叹了口气道:“怕是不行。姑娘有所不知,自你逃走后,虽然静夜和瑞阳他们一众丫鬟小厮都被查明与此事无关,无罪释放,但是平日里被严加监管,现如今的二少主院就宛如一个大监狱,想飞进去个苍蝇还得被掀起翅膀查看呢!” 我咬着嘴唇问:“那……幽大哥,他怎么样了?” 小顺大大地叹息了一声:“幽大哥……不太好。被发现的时候,受了重伤,舌头被割了,手筋也被挑了,现在依然昏迷不醒。他手下的影卫们都因为护主不力被治了罪,个个挨了打……对了姑娘!你若是要找人帮忙,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个影卫。” 我急道:“怎么说?!” 小顺答道:“据我所知,谷熠刚巧在附近。影卫只受二少主差遣,所以他们虽然挨了罚,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没差事,有的嫌疑轻的便被放回家休假探亲。实不相瞒,现在我帮您,也是提溜着脑袋在帮,实在不敢把我和春明少爷的性命全盘托付给你。我可以一边帮你联系谷熠,一边给春明少爷去个信儿,如何动作,权看他们定夺。” 第232章 影卫 我热泪盈眶道:“谢谢你!已经很有帮助了。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等度过了这次,我和少主定百倍千倍地报答!” 小顺忙回道:“姑娘快别!唉,为自家主子办事是应该的。只是确实姑娘身上担着疑虑,所以恕我不能尽信,只是看在往日情分上尽力传话罢了。姑娘住在哪里?我得了回信怎么找您?” 第271章 我刚要说,突然想起鬼方端的叮嘱,留了个心眼儿,答道:“唉,我现在身上缺银子,又被追查,居无定所。不如明日一大早开了店我就来这里找你吧?” 他点点头:“也好。我这就去放消息,谷熠明天早上差不多能到的。” 我便谢过他,回到了醉花楼。 鬼方端还没回来,我便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守在他的房门前。 到了半夜,我听得里面窗户“咔哒”一响,忙轻声问道:“是你回来了吗?” 门开了,鬼方端探头出来,随即把我让了进去。 我上下打量了下,见他没有明显外伤,头脸也是如去时一般干净,稍稍放心了些。 他任由我检查完,见我望着他,开口道:“我探明白了,涂山璟确实在里面。” 我听得心头一颤,忙问他:“你……你见到他了?” 他点点头:“远远地瞧见了,看得不真切。但是涂山篌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我听涂山篌和狱卒说的话,就是那个意思。” 我听涂山篌也在,心头涌上一股热血,抓着他颤声问道:“他怎么样?!” 鬼方端摇摇头:“我不知道,太远了,我只看到他被锁链拷着,头脸上有些血,像是昏迷着。” 心头涌上的血瞬间凉了,我感觉一桶冰水兜头盖脸把我浇了个透心凉似的,一路隐隐约约怀抱着的也许涂山篌还没来,没空折磨他的侥幸火苗彻底被浇灭。 他把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到椅子上坐好,安慰道:“你先别急,先镇定下来把人弄出来再说。你这趟出去可有什么收获?” 我定了定心神,便把刚才那段如实跟他学了。 鬼方端拧着眉毛沉思了下,随即道:“如果能有影卫帮忙的话……我感觉我能把他弄出来。影卫个个灵力都不弱,让他们一队吸引注意力,另一队的跟我一起进去把他弄出来,再搞些声东击西的把戏吸引追兵,就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我不是很了解这种情况下该怎么部署,我们一起规划下。” 鬼方端苦笑道:“救人我也不太擅长,不过打架我还是行的。你就负责在外接应,我当晚露过了身形他们到时候怕是也会追我,我寻个机会把他交给你再引开追兵,你也留几个影卫在旁边帮你。还有一事,监狱被劫,到时候肯定全城警戒,城门封锁,你得事先去找个人打通关系,到时候好能混出城去。最好是当晚,越快越好,要不怕夜长梦多。” 我听了站起身:“我去找金萱,她人脉广,一定认识这样的地头蛇能帮我们混出去。” 鬼方端回道:“那好,你去吧。我先临阵磨枪修炼一阵,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我便从他的房间出来,厚着脸皮深夜探访了金萱,好在她平时睡得也晚,并未安寝,听了我的请求便答应帮我去找人。 从金萱的房间出来,已经是下半夜,我揣着一颗忽上忽下的心木然回到房间,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跟鬼方端打了个招呼,饭也没吃就跑去涂山家的酒铺找小顺去了。 小顺在门口忙忙碌碌,见我来了,朝暗巷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便心领神会地走到了暗巷。 一个人负手而立,站在暗巷深处。 “谷熠?”我试探着叫了声。 那人应声回头,正是之前帮我和涂山璟传过书信的谷熠。 见了我,他大踏步走过来,拱手一礼:“姑娘别来无恙?” 我见了他如同见到了定心丸,百感交集地答道:“不好,但是能凑合过。这次你们也跟着受连累了。” 谷熠一摆手:“姑娘哪里的话。二少主遭劫,我们护卫不周,难辞其咎。如今听小顺说姑娘有门路,能把少主救出来,自是义不容辞的。” 我也连连摆手:“不是你们的错,是敌人太狡猾。时间紧急,你这就去帮我集结影卫的兄弟姐妹们,明天正午为止,有多少来多少。此行凶险,有性命之忧,事先跟他们说好。我还有些事情没安排妥,今晚亥时一刻,我们再在此处碰头,到时候你跟我说有多少人手,我事情办妥了再跟你细说是怎么个部署。” 谷熠回道:“多谢姑娘,姑娘办事我放心。事不宜迟,那我们就先各自奔走,晚上此处再见。” 我向他行了一礼:“有劳了。”说罢我便急急回到醉花楼,一边食不知味地吞了两个包子,一边等着金萱给我回信儿。 金萱中午给我回了信儿,说找到了西炎城当地的一个大富商,交游广阔,路子野,能接这个活儿。只是他要价高,要十万两银子。我心里没底,不知道春明少爷那边儿什么情况,只能先跟她说等到晚上再给她答复。 难捱地待到了亥时,我又回到了酒铺。 小顺这回把我拦下了,左右看看,低声说道:“公子,春明少爷说了,要多少钱他私下给你出。这是五万两银票你先揣着,过后他再调。” 我感激地收下揣进怀里,回道:“多谢!我找人通融还需要五万两,你先帮我调度下。最好明天上午能给我,正午时分我再来一趟。” 小顺点了点头,我便和他分开,走进了暗巷。 暗巷里多了个人,是教过我的洪莹。我见了熟人,眼睛一热,吸了吸鼻子。 她和谷熠一同上前,开口道:“姑娘,影卫在这附近的一共十一人,已经全部集齐,无一人拒而不来。还有稍远些的,得了消息往这里赶的六个人,统统任凭姑娘差遣。其他的都还在涂山府里,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但是如果姑娘有安排,可以叫他们出府,在半路上接应。” 第272章 我终于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多谢大家……” 洪莹回道:“姑娘别哭,影卫多是孤苦的,有的更是从小没了爹娘,若没有二少主给我们吃住,安排我们学习武艺修炼灵力,只怕我们也活不到现在。我们做影卫之前都可以考虑的,也立过誓,不愿意随时奉献出性命的人也不会同意当影卫。” 第233章 筹谋 谷熠附和道:“是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二少主生死攸关之时,哪个好意思临阵逃脱呢?” 我含泪道:“我了解了,先谢过你们结草衔环相报之意。二少主被关在城西监狱,我有鬼方家的朋友帮我探了一探,知道他被关的具体位置。大概的计划就是他领你们进去,兵分两路,大部队吸引注意力,小部队随他解救少主,我在外面接应,留几个影卫随我从他们手里接下少主,他们再去引开追击他们的火力。争取当晚就把少主送出城。出了城,我们直奔青丘。” 谷熠和洪莹对视了一眼,问我道:“鬼方家的?!姑娘……这人,可信吗?” 我点点头:“可信,他是少主的旧友。我就是被他一路护送着来到西炎城的。” 他们听罢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听凭姑娘和他差遣。” 我想了想,现时点没有什么可再告诉他们的了,便说道:“那就先这样,你们等等那后来的人,然后把我们的计划和大家说一下。具体细节,待我安排妥了接应出城那件事,我们再聚在一起商议。明天正午我会再来一次,到时候我把鬼方家的人带过来,我们在酒窖里碰个头。” 他们俩赞道:“酒窖隐秘,是个适合商谈的好地方。那么,我们先回头和兄弟姐妹们说,然后等姑娘的信儿,姑娘千万要注意安全。” 我行了一礼:“你们也是。人多目标大,别被有心人发现。” 他们还了一礼:“姑娘放心,隐藏行迹正是我们擅长的。” 我便与他们道别回到醉花楼,把五万两银票给了金萱让她当定金,约定明天下午再给她另一半。 回头我就和鬼方端说了我们的人手,鬼方端也没闲着,他画了个监狱里面的草图,还把到时的路线和时间点以及备选计划都一并写了出来。 我和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还得去周边踩踩点儿才行。鬼方端说不如到时带两个分队的头目一起去,这样更有效些。我想想也是,便打算让他明天下午带着谷熠和洪莹一起过一遍。 鬼方端劝我早点睡,养养精神,我勉强答应了,回到自已房间,想着明天晚上也许就能把涂山璟救出来,一边悸动一边强迫自已要睡过去。 晚上起了风,吹得窗框直响,我迷迷糊糊地,终于睡了过去。 一上午我都在和他过计划,想着哪里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变故,按照具体人数把计划修改了些,他又给了我一些药以备不时之需。快到正午的时候,我和他噎了几个凉包子便往酒铺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打着嗝说道:“待到事情了结,我大概一年半载不会吃包子了!” 我紧张的心情被他舒缓了些,回道:“等事情结束,我给你做一大桌菜犒劳你,好不好?” 他侧过头看着我,笑了:“好哦!那我要吃糖醋排骨,叫花鸡,水晶瑶柱,豆沙饼——” “打住!请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你还在这点上菜了!” “那我帮你这么大个忙,你随便糊弄几个淡出鸟来的青菜给我,我也就那么吃下去嘛?”他顶嘴道。 “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为人?哪能就糊弄你呢?” “咳!你还糊弄得少了吗?” 一路斗着嘴,不多时我俩便来到酒铺前。 酒铺挂着打烊的牌子,但是门虚掩着。 他凑上前去扒着门缝往里看了看,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走进去转了一圈,这才站在门口对我招招手:“进来吧!” 我随他走进那幽暗的内室,顺着前堂一直走到了后院。 小顺在院子里,见我们进来,迎上前来:“姑娘,公子,外面人多,不便相迎,失礼了。” 我一摇手:“没事儿,这时候了,不必拘小节。” 小顺从怀里摸出一摞银票:“姑娘,这里是五万零五百两,您先拿着。本来春明少爷还想再多给拿点儿的,奈何昨天太夫人突然来查他的账,他来不及做账,自已私房又不够了,只能拿出这么多。” 我接过来,抽出那张五百两的,分别收好,回道:“多谢你们。回头替我和春明少爷道个谢,等我们回去一定好好请他。” 小顺笑了笑:“好嘞,一定给您带到!还有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他从脚边的小箱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楠凤姐姐亲自飞过来送的,送来就又急吼吼地回去了。她说是静夜他们捎过来的,你一定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是装着傀儡的盒子。想来是他们送来给我做迷雾弹,托楠凤私下运过来。我便双手接过,只听小顺又说道:“影卫都到齐了,在那边的酒窖里,我就不耽误你们共商大事了。可惜我灵力低微,只能替你们跑跑腿,不然我也想亲自去解救少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和适宜的位置,你所做的这些已经帮了大忙了,多谢。” 小顺一愣,随即低下了头笑了笑。 第273章 我和鬼方端便转身走进他指的那个酒窖。 酒窖很大,酒坛子都搬空了,所以能站下二三十人。 影卫们整整齐齐地候在里面,为首的正是谷熠和洪莹。 见我们进来,他们不声不响地躬身行礼,我们也还了一礼。 我清了清嗓子,向他们四方又行了一礼,开口道:“诸位,今日聚集在此,均是为着一件事,就是把少主救出来。少主平日里待咱们什么样,有目共睹,这个自不必说。就说假如少主回不来,你们之前已经受过了罚,如果头上再换了大少主,今后会是什么样的日子?此行凶险至极,如果有拖家带口需要照料的,此时可以提,这是最后的撤退机会。一旦到了监狱附近,那便是只能进不能退的了。不过诸位放心,我给你们担保,今日受了伤的,回头治伤费每人一百两,受伤严重的涂山府一直养你到老。若有不幸以身殉职的,你的家人后代我们也会一并养了,每人再加上抚恤金一万两。我也知大家聚在这里不是为了钱,大恩难报,千金难买真情意。但是除了钱和保障,我想不出别的回报的方法。” 第234章 营救 此时队伍里有那忍不住出声的:“兰香姑娘,我们懂的!你就放心吧!” 还有那随声附和的:“是啊是啊!要不是二少主,我二十年前早就冻死街边了,如今哪里还有命来还他?!” 我热泪盈眶,倒了一杯茶敬他们:“多的我就不说了,以茶代酒,敬各位巾帼须眉,你们都是义土!我替少主先谢过你们!”说罢我一饮而尽。 洪莹眼圈似乎也有点发红,但是她极力控制着,开口道:“姑娘客气了。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我点点头,把鬼方端让到他们面前,介绍道:“这位是鬼方端,鬼方家下任家主。少主之前与他是旧友,此次行动由他全权指挥,我负责在外接应。到时候谷熠领一队人马负责吸引注意力,再派几个灵力高的跟着他去救少主。洪莹领几个人和我在外接应,到时候我们一接到少主就尽快把他从西城门送出城外。” 众人向鬼方端行了礼,谷熠走出队伍,回头点了几个人,几个精壮的汉子便应声出列,看来就是指派给鬼方端的了。 我见鬼方端掏出了地图和计划给他们看,便先回醉花楼把剩下的五万两给了金萱,告诉她今晚就行动。 金萱收了,赶紧出门去找那地头蛇了。 我便又回了酒窖,见他们已经分成了三队,在各自讨论着。 洪莹领着一女两男走近我,说道:“姑娘,我们是跟着你的。考虑到人多怕露了行迹,所以没敢挑太多人。但是这几个也都是灵力高强的。” 我一一看过去,见他们都是精气神很足,很警醒的样子,便回道:“全凭你安排。我是这里面灵力最弱的,但愿到时候不要给你们拖后腿才好。” 洪莹一摆手:“哪里的话!姑娘才智过人,如果没有姑娘,我们是群龙无首,报主无门呐!” 于是我们便讨论起我们的计划。监狱地处偏僻,周围人烟稀少,只有一片小小的民宅,我们就打算窝在那废弃的屋子,接上涂山璟便从西城门逃出去。 待到讨论了一番,洪莹和谷熠便随着鬼方端出去踩点,剩下的人张罗着做饭吃饭。 我心里有事,心跳得快得很,饭做好后,吃了不几口便吃不下了。 同队的一个女子凑过来劝道:“兰香姑娘,再多吃点吧,吃了这顿今天再没有饭了。我们出任务之前,都要提前吃饱的,还不能卡在任务之前,怕到时候影响打斗。” 我很听劝地,端起饭碗又扒拉起来,她很宽慰地退下了。 夜色笼罩之时,鬼方端和谷熠他们回来了。他们对着屋里的人说道:“按原计划,子时行动。今夜兴许下雨,大家都警醒着点儿。” 众人点了点头,三三两两地坐着,或闭目养神,或默默修炼。 我给鬼方端拿去了留着的饭菜,和他说道:“我再回醉花楼一趟,把出城的事情最后确定好。你先把饭吃了。” 他端过饭碗点了点头,目送着我走出去了。 金萱办事很麻利,告诉我一切顺利,丑时开始到天亮,在西城门附近的城隍庙有人等着接应,到时候从城隍庙到西城门很快就能出城去,暗号是来人说今夜风凉,我回大哥不妨喝点冷酒暖暖身子。 我暗暗记下,谢过她,又回了酒窖。 晚上又起风了,我便多穿了一件外袍在身上,想着如果涂山璟冷,可以给他披上。又想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手头的药能不能管用。想着想着,出发的时辰便到了。 影卫大多飞檐走壁,在地上走的几个也是脚程飞快。我勉力跟着,过了一阵子感觉腔子里升上一股铁锈味儿。 鬼方端本来走在前面,这时慢下来等我,在黑暗中握住了我的手。 我感觉一股灵力顺着他的手掌流了过来,胸中不适感立时减轻。 我推了推他,轻声道:“不用,你省着些,晚上还有硬仗打呢。我不用打架,输灵力给我也浪费,我努努力能跟得上的。” 他顿了顿,松开了手,默默地走上前去了。 一路急行,人烟越来越稀少,就在我感觉自已快要岔气儿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路的尽头是一片高耸的山崖,依山而立几座灰砖砌成的高楼,阴森森地与山影融为一体,仅在四角和外围墙处亮了一些灯。 第274章 前面的人稀稀落落地停了下来,我听到鬼方端对大家说道:“就是那里了。兰香和洪莹在那边的小巷等候,我们踩过点,最西边有一间废弃的破屋,到时候就把青丘公子送到那里与她们接应。” 谷熠的声音响起:“弟兄们,姐妹们,少主在等着我们,都警醒着些!” 众人激动却又克制地低低应了,鬼方端走到我旁边,悄声说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在黑暗中看着他晶亮的眼睛,回道:“你千万别死啊。” 他笑了,露出了两排白牙:“不会,我还等着回来吃你做的菜呢!”说罢他一挥手,除了洪莹那几个原本要留着陪我的影卫以外,其他人都跟着他蹿了出去,几个起落消失在夜幕中。 我和洪莹他们小心地走进了前方的小巷,悄无声息地越过各家紧闭的门户,走进了最西边的破屋里。 破屋对着监狱有一扇窗框和窗纸都掉了的窗户,所以视野反而很好。 风嗖嗖地灌进来,带着一些潮湿的氤氲。乌云渐渐掩住了朦胧的月,山上一片黑暗,衬得那灯光格外显眼。 我和洪莹并肩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监狱。 起先,是东边的灯光忽然熄灭了几盏,我紧张地抓住了洪莹的手臂,她把另一只手覆盖到我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安慰道:“姑娘放心,会没事的。” 然后,我看见一堆火把的火光亮起,由四面八方像萤火虫一样聚集到东侧,随即亮起了各色灵光,明明灭灭,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还以为是哪家庆祝节日放的烟火。 但是我知道,那里正是一场激战。 隐隐约约的呼喝声和金戈交刃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但是荡在山谷里,飘不到这边,所以我听不到具体的内容。 突然,我看见西边的连片灯光齐齐灭了。 那是涂山璟被关押的位置。 第235章 相濡 黑暗持续了一阵子,然后从东侧和中间晃动着一些火把在往那里赶。 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我不知道鬼方端他们得没得手,但是按照计划必须得和洪莹他们做准备了。 方才一直静静站在屋内的两个影卫默默地拔出了剑,各护住一个窗口。 洪莹和另一个女影卫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前,对我开口道:“姑娘,不知他们能不能甩掉追兵,找个安全的位置先准备好吧。” 我暗暗地握住了腰间鬼方端给我的匕首,走到一个能从窗户看到外面的角落里站好。 我感觉屋内的气氛凝结成一块坚硬的铁,连呼吸都沉重。 终于,外面传来了一阵快而急的脚步声。 我赶忙看向窗户外,可惜没看到鬼方端他们的身影,而是在不远处看到了那天在涂山府运走涂山璟的蒙面人们。 他们没有注意到屋内这边,远远地喝道:“你们跑不掉的!识相的赶快把人交出来,兴许还能留一条命!” 之前的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徘徊着不进门。我心念一动,蹲下掏出傀儡盒子,把傀儡放了出来。 他甫一睁眼,我就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轻轻地“嘘”了一声,他很乖地,在我放开他后静静爬起来,蹲在我的脚边。 外面的脚步散开,似乎分成了两队。 接下来,一道明亮的光划破了黑暗。 “端少爷?!您怎么在这里?”蒙面人的声音又响起。 “是我。三舅爷叫我过来,另有安排。你们先回去吧。”鬼方端的声音喘息着,不若平时的中气十足。 “可是——”蒙面人略一迟疑,接下来便发出了惨叫。 我趁此时机一个闪身到门口,从门缝处向外看。 地上躺着一个蒙面人,鬼方端长剑染血,已经和另一个斗在了一起。他身边还有两个影卫打扮的,各自与蒙面人混战着。 借着灵力闪烁的光亮,我看见一个影卫扶着涂山璟,正靠在我们房前不远处的一个石狮子身后。 我的心像暗夜中劈下了一个霹雳。 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像要跳出腔子去。我回身对他们轻声说道:“在外面!快用傀儡换他!” 洪莹点了点头,打开门和那女影卫冲向涂山璟所在的位置,而另外两个男影卫则从窗户跃出,绕路奔向了鬼方端他们。 一时间,蒙面人们的注意力被他们两个吸引,没有留意到另一边洪莹她们把涂山璟抬了进来。 我手忙脚乱地帮他剥下外面破烂的衣服要给傀儡换上。 外衣除下,他的腰间掉落出个染着血的香囊。 我低头一看,忍不住紧紧咬住了嘴唇。 香囊上粗糙地绣了十字架,是我给他的香囊被他当成护身符贴身带着。 我顾不上流泪,一把捡起那香囊塞到袖子里,给傀儡把衣服一披。 傀儡抓乱了自已的头发,又蘸了些涂山璟身上的血抹到脸上。 此时外面传来了一个我熟悉的声音:“阿端,你出息了!竟帮着外人坏自家的生意!你们也是,跟他纠缠做什么,赶紧把正主儿抓回来啊!” 是他的三舅爷赶来了。 鬼方端不作声,想是激战中无暇说话。 洪莹对我暗暗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去引开蒙面人。 我会意,点了点头。 随即她便拉着傀儡,和那个女影卫窜出了房门。 第275章 我默默地关上门,听门外那三舅爷咒骂着,一行人追着他们的方向呼喝而去。 我一边看着黑暗中涂山璟躺在地上的轮廓,一边暗暗祈祷那伙人不要去而折返。 过了一阵子,外面彻底静了下来,只剩风呼呼地吹着。 这里的人家像是惊怕极了,没有一家亮灯,也没有一家出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摸索着去够他,摸到了他凉滑的手。 手还是我熟悉的手,只是上面多了我陌生的伤口。我咬牙把他背到背上,原本就纤细的他现如今瘦成了一把骨头,我一个人居然能背得动。 我推开门往外走,我得把他送到城隍庙去。 一步一步,我驮着我全部的希冀和念想,走出了小巷,往城西的城隍庙走去。 他的血流到我的脖子上,顺着我的脖子滑到了衣服里。 我想给他上药,又怕在外面太危险,心急如焚地把他背到了城隍庙。 城隍庙破旧不堪,里面空无一人,显然是接头的人还没到。 刚进门,我的脸上就接到了一滴水。 骤雨落下,穿过漏雨的屋顶,砸向我们。 我惦记着他身上有伤,赶紧除下自已的外衣把他囫囵包裹上,然而雨滴连成线,落个不停。 我怕他的伤口碰到水,只得小心伏在他上方,想着多少能替他遮一些雨。 闪电划过,映亮了他的面庞。 雷声滚滚,盖住了我的惊叫。 他的脸纵横交错的都是伤,伤口深而见骨,边缘翻着狰狞的血痕。 他的眼睛更是紧紧闭着,从眼角处流出两道血泪。 我一边给他挡着雨,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鬼方端给我的伤药,尽数抖到他的脸上身上。 他的眼睛我不敢动,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怎么会伤到眼睛?!怎么和我知道的不一样?! 突然他嘴巴微微动了动,沙哑地喃喃道:“水……” 我没带吃的也没带水,此刻像一个贫瘠的母亲,对着嗷嗷待哺的婴儿,万般无助。 突然,我把目光转向了供品台。 那里供着糕饼和圣水,而且神像之处大概是用料比较讲究,屋顶没破,是庙中唯一干爽的地方。 我把他背过去,轻轻地放在地上,伸了手要去拿供品。 又一道闪电划过,神像格外栩栩如生,仿佛在瞪视着我。 轰隆的雷声就像在我的耳边碾过。 一瞬间,我被这神像震慑住,匍匐在地,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我一边哭一边说道:“城隍老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冒犯了,请您恕罪。如果您要降罪,切莫罚到他身上,来罚我吧,请您保佑他安康。” 说罢我抹了眼泪,对着它又拜了一拜,伸手拿了供奉的圣水杯,递到涂山璟的嘴边。 水从他的唇角流下,他喝不进。 我含了一口水,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捧着他的脸喂他,他喉头一滚,慢慢咽了一口,呻吟了一声。 第236章 接头 我心下一喜,又在糕饼盘中倒了点水,把糕饼捏碎和成糊糊状,一点一点地给他喂了进去。 他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叫了一声:“兰香。” 我一抖,定定地看着他。 他依旧闭着眼,喃喃地说了句:“你骗我……” 我死死地咬住自已的嘴唇,灭顶的悲伤如洪水般淹没了我。 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我的眼泪被我憋了回去。 慢慢地喂完他一个糕饼,我这才平静下来,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 只要等到接头人,拿到通行证,把我们送到西城门就好,小顺备了马车等在城门外,我们出去就可以直奔青丘。 我们回家。回家以后我就可以告诉他,我没有背叛他。 想到这里,外面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一个人披着蓑衣踏着水走进门来。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曾在青丘见过的黄大老爷。 他见了我,一点不惊讶似的,开口道:“今夜风凉。” 接头人是他。 不过转念一想,他的大本营就在西炎城,地头蛇的称号名副其实。 我接道:“大哥不妨喝点冷酒暖暖身子。” 他笑了笑:“竟未想到遇上故人了。” 我无心与他叙旧,只冷冷地看着他说道:“黄大老爷,你来迟了。” 他尴尬地笑笑,回道:“这不是……下雨了嘛!我怕通行证淋湿,现回去取的蓑衣和匣子。”说罢他伸手入怀,取了个小木匣出来晃了晃。 我走向他,伸出手去。 他把匣子往回一缩:“诶~姑娘别急嘛!咱们再叙叙旧?” 我盯着他:“你觉得此情此景,我会有时间和心情和你聊吗?有话不妨直说。” 终于他卸下了虚伪的笑脸,换上一丝阴险:“之前我不知道要送出去的是他。现在外面掘地三尺地在找他,风险太大,我要加钱。” “好,你要多少?” “再加十万两。和涂山家在西炎城的酒水生意。” “成交。但是现在我没有,你得过后去青丘找春明少爷要。”我一口答应。 他眼珠转了转,笑道:“姑娘好爽快!不过,我得要个信物。” 我把涂山璟头上的簪子拔下扔给了他:“春明少爷认识这个是少主的贴身之物,上面刻了涂山家的印。” 第276章 黄大老爷低头仔细端详了簪子,见果然刻有涂山家的家徽印记,这才放心地收好,把小匣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匣子打开一看,两张通行证静静地躺在里面,不似作伪。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我对黄大老爷说道。 “且慢,我看青丘公子受伤受得不轻呐……”黄大老爷隔着我向后探看着。 我想起涂山璟的眼睛,现下没有别的法子,谅他看在十万两银子的份上不至于害涂山璟,只能求他:“他浑身都是伤……尤其是眼睛,能请您帮着看看吗?” 黄大老爷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弯腰轻轻扒开涂山璟的眼睛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不好,他这伤如果再不治,耽搁久了怕是要瞎了!” 我有点疑心他坐地要价,问道:“那……黄大老爷说怎么个治法儿?” 黄大老爷沉吟片刻,答道:“他这是灵力伤的,眼睛又是精细之处,寻常的伤药治标不治本,需得用灵力治。” 我怀疑地看着他,黄大老爷做生意惯会察言观色,自然品出了我的意思,干笑了下:“我没骗你,真的。就算我把他救出去了,回头他若是瞎了,赖我救治不力寻我麻烦,你说我犯得上得罪他和整个涂山氏吗?”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盈盈一拜:“黄大老爷莫怪,是我今夜太紧张疑心病太重了。不知黄大老爷能否帮忙治一治?必有重谢!” 黄大老爷一挥手:“诶,这都是顺便的事,如果再收你银子,传出去该说我不地道了。只是治他我只出方法,灵力还得你自已想办法。” 我一愣,时间紧迫,我又不能去寻那些影卫回来每个人匀一些灵力给他输进去。 黄大老爷见我迟疑,催道:“你快着点儿!要治他还需要时间,恐怕不能从西城门出了!你得随我去守卫还没那么严的南城门。天快亮出南城门时如果你再找不到灵力输入,他的眼睛怕是再难复原了!” 我心一横,问道:“用我的行吗?” 黄大老爷看向我,开口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得想好,要用四百年的灵力,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这四百年灵力拿走,你要维持人形恐怕就难了。” 我想着跟他一起走,现原形不过是路上麻烦些,等回了青丘肯定有方法。别的不说,影卫一人给我输点灵力够我维持人形就行了,便点头道:“想好了,就用我的。还有脸上的深入骨头的伤,也能治吗?” 黄大老爷把他架起来,对着我说道:“那行,也能治,这皮肉伤再拿五十年灵力就成,反正你四百年的都没了,再多五十年也没差。待会到了南城门,混出去之前我再治,省得路上再有什么波折没有你帮忙。我给他变个样子,这样没那么惹眼。” 说罢黄大老爷一伸手,一道灵光射到他身上,他由男子变为了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只是身上脸上依旧伤痕累累。 黄大老爷把他抱起,说道:“走吧,遇上人盘问就说她是我女儿,你是她妹子,她从山上采药摔了下来着急去找大夫。这法术半天就自然消散,他便会恢复原貌了。” 我应了声,紧随其后。 黄大老爷专挑那隐蔽的街巷钻来走去,一路上顺顺当当的,避过了巡逻的土兵,一直走到了南城门附近。 我见南城门依旧紧闭,估计是还没到开城门的时间,天倒是蒙蒙亮了,身边往来的人多了些,有一些卖早餐的在街边出摊。 我看向黄大老爷,他感受到我的目光,开口道:“兰香姑娘,请随我来,我们等一等,城门开之前我给他治眼睛。” 我随他走进了旁边的小巷,他把涂山璟靠墙放好,对我说道:“我先去打探打探情况,没问题的话找个马车赶过来,出了城门送你们去西门外原定的地点汇合,你在此处等我一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涂山璟,嘴里随便应了他一声,他便匆匆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巷子口便走过来一个人。 第237章 分离 我警醒地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衣着简陋,挎着一个篮子,像是街边卖果子的。 她怯生生地问我:“请问可是青丘来的兰香姑娘?” 此时此地,哪怕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我哪敢随意说是? 我只含糊地问她:“你是哪位?” 她左右看了看,上前几步走近,低声说道:“我叫钟小因,姑娘不认识我。但是我哥哥小丰,曾受姑娘恩惠。” 我听着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接着道:“在轵邑城,至英帮,哥哥曾得了姑娘和姑娘家主子的银钱替我治病。病治好了,我们也剩了钱来投奔亲戚,住在这附近。” 我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点了点头。 她见我点头,急忙道:“姑娘,刚才那人从昨晚就在这附近徘徊。我听他吩咐别人准备马车,又说要运到范大公子那里去什么的。姑娘可晓得?” 我一抖,原以为黄大老爷是要现找马车,没想到他早就备好了,此刻怕不是去找车,是去安排圈套了。 范大公子和涂山璟可不是什么友好的关系,黄大老爷怕是路上也设了局,不知道此时西城门外的小顺有没有事。 小因见我面色不对,急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第277章 我把住她的手,问她:“我能信你么?” 她使劲点了点头:“姑娘,我不骗人的!我听哥哥说过你们的名字,一直记着,想着以后若能相见,定要报答。” 我攥了攥她的手,嘱咐道:“那就拜托你,待会那个人帮他治完眼睛,我就会现原形。那之后我想办法拖住他,再寻个机会跳上车去,你趁机帮我赶马车,送他去——” 去哪里呢?青丘路途太远,怕涂山篌途中追上。轵邑城近些,但是虽有丰隆,更有范大公子,只怕送他又回虎口。 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把他安心藏好。 忽然一个念头转过,我问她:“你可知道清水镇怎么走?” 她睁大了眼睛,回道:“好像听过,在东边儿。我出了城门再打听便是了。” 我一听也是,便从怀里掏出那个通行证匣子和五百两银票交给她,说道:“行,我们要去清水镇的回春堂。这是通行证,待会你就说自家姐姐上山采药跌下来了,看过大夫急着回老家休养。你切记,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停,无论遇到谁,问你什么都不要实话实说!送我们到了你就回来,不要久留,回来时尽量不要和人说话,万一被发现再连累了你。” 小因点头记下,我又冲她要来了她那个篮子,解下了把手系着的一根绳子放进篮子里,如此这般地嘱咐了她。 她听过后便按照我说的,去旁边躲了起来。 没多时,黄大老爷赶着一架马车回来了。 见我们老老实实地窝在墙角,他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问道:“姑娘手里拿的什么?” 我一扬手里的篮子:“见路边卖的果子挺新鲜的,买了些路上吃。不然怕少主胃口不好,吃不下饭。” 黄大老爷笑道:“姑娘真细心!来吧,你先把身上染血的衣服换了,然后我们把他弄上车,这就得治眼睛了。”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衣服上车换了,又和他一头一脚地把涂山璟抬上车,回身拿了篮子放在车门口处。 黄大老爷背对着车门问我:“你准备好了吗?我这法子是家族秘传,你得发誓不跟任何人说起,我怕招来麻烦。” 我抬手举誓道:“我发誓,从此刻起绝不让别人知道今日黄大老爷治伤之事,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他盯着我道:“还有,如有违背,涂山璟不得善终,说。” 我一愣,依样说了后半句。他拿捏我真是精准。 他右手一翻,手里出现了一个水晶镜。 他念念有词,水晶镜一反光,我只觉得无比刺眼,同时身体发虚,体内升起噬骨般的剧痛,我能感觉到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失出去。 颤抖着咬牙忍住,我眯着眼睛努力看,我看到灵力通过水晶镜的反射,通通进入了涂山璟的眼睛里。他脸上深入骨头的伤痕也逐渐愈合,只留下浅浅一层皮肉伤。 我的视线忽然变矮,低头看自已的手,已经变成了一只覆盖着白中带点浅金色皮毛的爪子。 黄大老爷收起了水晶镜,对我说道:“好了,治好了。” 下一秒,我便叼着篮子甩向他。 果子和篮子劈头盖脸地砸过去,把他砸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向后一仰从车里掉了出去。 我又叼着篮子里的绳索,麻利地把他的脚和旁边的石墩子绕了两圈。 我听到身后小因爬了上去,已经赶走了马车。 我吐掉绳子,转身打算快跑几步跳上马车。 一双黑色官靴出现在视线里。 “什么事情这么大动静?钧亦,你去看看,可是王叔他们要找的人?”一个磁性的声音响起。 黄大老爷一手捂着后脑,一手指着马车,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抬头一看,玱玹正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驶往城门的马车。 我叹息了一声,可惜我连涂山璟醒来都不曾得见,也许,这就是命运。 我轻轻一跳,衔走了玱玹腰间挂着的玲珑玉香囊。 “诶!那是小夭给我的……给我追那只狐狸!”玱玹在我身后喊道。 我叼着它专往人多的地方跑。 人多,他们没法射箭,我身量又小,在路人脚边窜来窜去,他们也捉我不住。 玱玹急了,寻了个缝隙一抬手一道灵光飞过,把我击中。 我喊了一声,可是口中吐出的已不是人言,而是类似野兽的哀嚎。 下一秒一只手薅着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来。 玱玹窄窄的双眼皮下面,黑色的眼珠正不悦地盯着我。 我借着他拎着我的高度,看到他远远的身后,那辆马车正驶出城门。 放心地松懈了四肢,我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 可惜我与涂山璟相处,不过短短一个春秋。 往日只道是寻常,时至今日,才开始后悔平日里老老实实干活儿,没有偷懒多看他几眼。我还没看够啊。 玱玹把我递给钧亦,自已把玉香囊系回腰间。 钧亦抓得比他疼多了,拎着我问道:“主上,这狐狸冲撞您了,拿下去杀了吗?” 玱玹盯着我看了看,说道:“不必,可能它认得这里面是它狐族的尾巴,这才叼了去。浅金白狐稀少,带回去养着吧,也许小夭回来了会喜欢。” “是!”说罢钧亦便掏出来一条绳子,把我胸颈捆住,拎着回到马上系在马鞍后面。 第278章 “主上,刚才那人不见了。” 第238章 义士 “算了,不追了,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王叔要抓的人。走吧,我们先去问问王叔,看分给我什么事情做。不过他们顾忌着我,大概不会告诉我实情,顶多让我帮着巡逻罢了。” 此时不远处忽然响起钟声,我听到身边的人议论纷纷:“怎么了?又要处决什么人吗?” “哎呀,你不知道吗?昨儿晚上城西监狱那边儿出事了,好像是有人劫狱!” “嚯!昨天抓的今天就斩?这起大早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你还不知道西炎王陛下的作风吗?辰荣灭国之后不也是连着斩么?哪管你吃不吃饭!” 说话的人瞧见了玱玹,或许是被他的风度气质震慑,或许是认出了他穿着的锦袍绝非凡品,跟旁边的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噤了声。 玱玹不以为意,只做不知,对钧亦吩咐道:“走,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钧亦应声策马,驮着我在前面开路,和玱玹一行人骑到了一处早市一样的地方。 早市旁用木柴高高搭起了临时的台子,已有那爱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圈。 台子上跪着四个人,个个五花大绑,鼻青脸肿,浑身血迹。 我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的谷熠,心下一凛,挣扎着站起来努力伸着头看着他。 好在钧亦骑的是高头大马,所以尽管我身量矮小,在马背上也能越过人群,毫不费力一览无余。 他一只眼睛闭着,不知道是被打了还是被戳瞎了,用仅余的一只眼睛眯着环顾了四周。 他的目光飘过我,眼中精光一闪,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他身后有个穿官服的人高声道:“诸位,昨天晚上这伙人擅闯西山监狱,逃到北城门处被我们拿下。现如今还有若干同伙潜逃,若有知情上报者,重重有赏!若有刻意包庇者,下场便如他们一样!” 说罢他拔了他们脖子后面插着的明梏,对他们说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谷熠突然看向我这边,高声问道:“玉兰花开的可好?” 我与他隔着人群对视着,含着泪点了点头。 他高声笑道:“好!好哇!兄弟姐妹们,咱们今天死得值了!值——” 话音未落,他的头已被刽子手急急斩下,骨碌碌地滚落到一边,引起人群一阵惊呼。 我想喊,可是没法喊出来,只能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那官员指着我们的方向喊道:“他看这边了!不知道对的什么暗号!这里也许有他的同伙,把他们统统给我拿下!” 看热闹的人群中窜出了许多平民服色的人来,把我们这边团团围住。 有那想要突破重围的,刚往外一挣便被他们拦住。 他们见玱玹一行人年轻力壮,尤其地防备着,有几个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来拿人。 “放肆!你们可知道面前的是哪位?!”钧亦拦在前面怒喝。 那官员听了这话,估计是怕皇城脚下得罪了贵人,赔着笑脸走过来,和他如此这般地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对着玱玹深深一礼:“属下不知殿下驾临,冒失唐突,罪该万死!” 玱玹淡淡一抬手:“无妨,不知者不怪。你办你的差事,我去办我的。” 那官员忙让包围的人让出了个通路:“那是自然!殿下请吧!” 于是玱玹领着我们一行人从包围圈中走出,包围圈在身后又迅速合上,围住了那些倒霉的平民百姓,不知今天被押回去以后,黄泉路上会不会又多几个屈打成招的冤魂。 “主上,方才那官员说,这伙人之中有两个在城南住了好几天,但是他的同伙昨天都往城北逃,像是要故意引开注意似的。所以今天特意选在城南行刑,看能不能引出他们再抓几个。” “我瞧那首领,却是颇有义土之风。只是不知他们要救何人?” “这那小官就不知道了,就说上面讳莫如深,只让他们捉拿可疑人土。” “能让王叔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又讳莫如深的,多半是辰荣余党。罢了,我们只是惯例回来述职探望,不趟这趟浑水,有差事分到头上便做,没差事给我们,我们就乐得清闲,早点回五神山吧。” 我听完有着淡淡的绝望,这一路山高水长,不知我中途能否逃脱了去。 见过了太多死亡,我此刻无比珍惜我这条性命,我说什么都要留着这条命再看上他一眼,看他昔日目光流转的眼睛是不是完好如初,不然我不放心。 活着总会有希望,先活下去再说。 想到这里,我躺在马背上,感受着它一动一动的起伏,那是生命的搏动。 “主上,您看这小狐狸,像是困了呢!” “它之前又跑又跳的,闹了那么久,也该累了。”玱玹的声音有一丝笑意。 “诶?主上您看,它这右肩膀有个疤呢!可惜了,不然这么稀少的毛色,扒了皮做个围脖也挺好,有了瑕疵就不值钱了!”钧亦扒拉了我的后背一下。 我抬爪就把他的手拨开,扒拉谁呢搁这。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我装睡,眼不见心不烦。 “它……它瞪我?!”钧亦很惊讶的样子。 “哈哈!你扰它清梦,它不烦你烦谁?”玱玹笑了起来。 这一天一夜的折腾,加上马背的晃动,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279章 待我醒来,已经和玱玹一同在一辆马车里了。 我窜到窗子口想要看看外面,脖子上一条绳索束缚住了我的行动。 玱玹本来在闭目养神,察觉到我的动静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看看外面吧,我们已经出了西炎城。”说罢他挪过来,撩开帘子让我看外面。 西炎城在我的视野里渐行渐远,不知道鬼方端能否顺利脱险,他找不到我会不会以为我死了,不知道影卫还剩几个,不知道小因带着涂山璟能否顺利去到清水镇,不知道涂山篌和他背后的五王七王会不会中途拦截,不知道小夭…… 不知道玟小六是不是还会医者仁心,捡了伤重的涂山璟来治。 不过这些都是我想要操心却也无能为力的了,被困在一只狐狸的身体里,我接下来还要想着如何伺机逃脱。 巍峨的西炎城留下我的万千思绪和牵挂,消失在沉落黄昏地平线的那一端。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第239章 皓翎 一路上平平淡淡,无事发生。 我第一次做人的宠物,不是很熟练,既不适应他们总来摸我毛儿的手,也不习惯摇尾讨好。 好在玱玹像是很喜欢我似的,没有用他的王子威风来压我这只小狐狸,总是翘着嘴角观察我,把我搞得更不自然了,本来就不适应的四条腿更是频频绊脚,一条大尾巴也累赘,总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绝食了两天表明我绝不吃生肉的决心,我又趁他们不备吃了玱玹的点心,这才让他们察觉到我是一只高贵的,开了灵智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狐狸,于是试探着在开饭的时候给我也盛了一盘。 我毫不客气地上前一顿咔咔大嚼,又哐哐咳嗽。 太糙了!这玱玹贵为王子,吃的是什么破东西!咸的咸淡的淡不说,除了材料还算新鲜,刀工火候无一可取,比之涂山府的厨子做的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当我被钧亦牵着遛弯儿的时候,路过厨子的帐篷,看到了他是个魁梧的伙夫打扮,心下才明白:玱玹有时带兵,这厨子估计是军营里的伙夫。玱玹出门在外处处需要提防,安全可靠远比美味要来得重要。 于是我又把目光放回他的点心上,点心是从外面买的,勉强还能入口。他也乐得跟我分享,早上处理文书,他在旁喝茶,我在旁吃点心,一口一个,一盘子十个我能吃上七八个。 钧亦有点怕我,私下里和苗圃犯合计:“主上捡回来的那只狐狸怪里怪气的,别是个成了精的吧?!” 苗圃笑道:“不能!不是验过了吗?它没有灵力,连人形都还化不成呢!” 钧亦松了口气:“那就好!你看它一天天的,也不去逮耗子,也不去抓鸟,净对着主上的点心使劲,像那狐狸精吃供品似的!主上面前它就笑模笑样,眼睛眯来眯去的,有时候还窜到他肩膀上亲近。到我面前,好么!它就眼皮都不抬,抬了也是对我翻白眼,两面三刀的,不像个好狐狸!” 我心道,哪里有两面三刀,不过是怕在玱玹面前露出破绽,对他亲切些罢了。眯来眯去是在打量他,站到他肩膀上也不是要撒娇蹭他,是在偷看他的文书哩! 苗圃又笑:“你想多了吧?我看它对我也很亲近呀,还让我摸它的大尾巴呢!” 钧亦仰天悲叹:“什么?!不公平!明明平时都是我牵着它去遛弯儿,它至今不让我近身,别说摸摸毛儿了!” 苗圃安慰他:“兴许你身上杀气武气太重,它通人性,害怕。再相处相处就好了!” 我偷听完毕,暗暗笑了,寻了个月圆的夜晚,趁着钧亦偷偷看我的时候,站起身来对着月亮拜了拜。 这下他更笃信我是个即将要得道的狐狸精,平日里见了我恭敬了许多,没人的时候还会偷偷给我塞一两个煮鸡蛋或者水果什么的,嘴里喃喃说着:“大仙儿,你修炼你的,我不告诉别人。只要你别害主上,别……别吸我就成!” 我心道你个臭男人,谁要吸你?!不过吃了他的上供,也就不再捉弄他了,安安心心地长膘,伺机而动。 一路走走停停,耗时两个来月,终于回到了皓翎五神山。 我日夜被拴着,没法逃走,五神山有结界,一旦进入想要孤身逃出,更是难上加难。 可惜进不进去由不得我。 好在一进了五神山,他们便解了我脖子上的绳索,我也算不自由中获得了小小的自由。 玱玹下了马车就去沐浴更衣拜见皓翎王了。 我被钧亦抱到他的寝宫,他嘱咐我道:“大仙儿,这里可不比外面,规矩可多!你平时要收敛些,尤其是不能惹,一个这么高的姑娘。”他抬手比了比,又道:“她是我们主上的妹妹,叫阿念,平日里连主上都要让她三分,你若是得罪了她,小心她给你皮扒了拿去做围脖儿!” 我感激他的好意,伸出小爪儿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愣了愣,随即惊道:“大仙儿,你终于肯搭理我了!” 我看他又作揖又念念有词的,有点头疼,扬了扬尾巴,一窜窜到了榻上,睡我的觉去了。 睡了不知多久,我感觉身上有点沉,一抬眼皮看见玱玹的脸距离我只有不到五公分。 平日里贵气逼人的气势收敛了去,他此时也只是个困乏的青年。 第280章 嘟囔了一句“别动”,他放在我身上的手自然地顺下去撸了撸我的尾巴。 我不爽地用尾巴拍打着床榻,谁家好人儿摸人姑娘家屁股啊?!成何体统?! 不过他另一只手环抱着我,我跑不开,只能用小爪子扒拉他:别睡了,给我起来!你压着我了! 他睁了眼,恍惚地说道:“你说小夭,以前也曾这样抱着狐狸尾巴睡觉的吗?” 我的尾巴一下子不动了。 他也怪可怜的,接下来收不到我的消息了,他的小夭又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只活在记忆和幻想里,触碰不到。 “哥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奔来。 “我听父王说你回来了,你——”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跑进来,环翠叮咚,相貌不是特别美,但是眼睛很灵动。 此刻她那双眼睛正盯着我,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玱玹坐起身来,笑道:“阿念,我回来了。这是路上捡的一只狐狸,皮毛蛮好,性格也乖巧,过一阵子天气变凉,正好拿它来暖暖手。” 阿念走上前来,一把将我掀掉:“不许你抱着它!” 不是吧妹妹,宠物的飞醋你也吃啊? 玱玹看着噘着嘴的她,安抚道:“好好好,听你的,不抱它。你可吃饭了?” “没有呀!我听说你今天就能到,特意让御膳厨子准备了你爱吃的菜,等你一起吃呢!”阿念看向他,面上带着些红晕。 “好,那你等我整理整理,这就去吃。”玱玹翻身下榻。 阿念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好呀!哥哥,你都瘦了,定是路上劳累又吃不好!” 我冷眼旁观,可不么,胖人的点心都让我吃了,他那破饭难吃得要命,他又一路奔波,早上费脑处理公务文书,下午狂赶路,晚上还要练武,不瘦才怪呢! 第240章 岁月 秋霜一降,像是把炎热也压了下来,五神山上一夜之间落了满地的叶子。有那早早结了果的树,红绿相间,带着一些新黄,五彩斑斓地昭示着生命的充实与丰盈。 我看着果子想,涂山璟遇到小夭了吧?小夭救他了吧?他眼睛好没好利索呢?夏天日光热烈,这下天短了,他在外面就不会那么刺眼了。 山上秋日短,灿烂浓郁的色彩没能持续多久,便被皑皑的白雪掩盖,一切仿佛被冻结了,显得那么纯净又宁静。 阿念好动,拉着玱玹在雪地里玩雪。玱玹换上他的黑色大氅,下摆拖在雪地里,任由阿念往他身上丢雪球,一脸宠溺的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谁。 我早换上了厚厚的冬毛,加上宫里吃得好,贴了一身秋膘,用玱玹的话说,“愈发像个豆粉雪团子似的”。 我才不去外面挨冻,只站在微微开了缝的窗前,伸了鼻子嗅了嗅清冷的空气。 阴雨下雪的时候,右腕,哦不,现在应该叫右前爪了,便会隐隐作痛,是之前没来得及治好留下的旧伤。 涂山璟是不是也会痛呢?他全身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也不知道我给小因的五百两够不够买上好的伤药,能不能让涂山璟少受些苦楚?伤筋动骨一百天,算算时间差不多他能坐起来了吧?记得原来他是足足躺了一年左右才能下床,我奋力缩短了他受折磨的时长,三年变三十天,他这回不会再躺那么久了吧? 如果……如果小因是骗子,或者她半路受不了照顾一个重伤的病人,嫌麻烦把他就那么丢下的话…… 我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由内而外地笼罩了我。 不能细想,不敢细想。 “小白,你那么厚的毛儿还怕冷呀?”玱玹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抬起手呼噜了一下我的头毛和耳朵,手里凉凉湿湿的,是刚化的雪。 我抖了一抖,甩掉了多余的水珠,又抬头看了看他。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他低声说道:“你们狐族,彼此怎么互通消息?已经化成人形的,你也能交流吗?若有一天你见到了你们族里的一个叫作兰香的姑娘,记得叫她给我写信,她答应我了的。” 我装作听不懂,低头舔了舔毛。 不好意思,就在你面前,可惜我口不能言,爪不能写,除非我在五神山的大雪地里花上一整夜用爪子给你按出一封信,你还得保证均钧不中途把我抱回窝,宫女也不中途就把雪扫干净。 “哥哥!快来呀!”阿念在身后唤他。 “嗯!就来!”他提前换上了笑容,转身从窗前离去了。 漫长的冬天,繁琐的祭典,他一直忙到了春天。 我这一阵子看着这如此声势浩大的新鲜,阵仗比涂山府大了不少,人也去了又来,流水般轮番登场,心里却只道没趣。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还是觉得涂山府的年最有滋有味。此刻回头想想,我们除夕那天许的愿望,竟没有一个实现,不觉有一点点讽刺。 新年没有胜旧年,也没有长久的团圆。如今我们四处散落天涯,更提不上聚在一起把酒言欢。花依旧谢了又开,但是逍遥快活却是不再。 这天我照例缩在玱玹的书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钧亦和他汇报。涂山太夫人把消息封锁得很严,所以那之后外界只知道涂山璟生病了卧床不起,其余细节一概不知。不过玱玹这种消息灵通的,早就查到了他实则失踪了。 第281章 起初我也曾连日地挤到玱玹旁边,奋力地听那些情报,结果发现跟涂山璟有关的寥寥无几。天长日久,我也懒得仔细听了,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主上,涂山家依旧是太夫人做主,他们大少主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被扶上族长的样子。赤水氏和离戎氏一直在帮着暗中追查青丘公子的下落,但是没什么收获。还有那个未过门的二少主夫人防风意映小姐,住进涂山府帮忙协理得不错,不过她小门小户,没什么势力,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终于听到了我关心的消息,头依旧不动声色地埋在我的大尾巴里装睡,只是悄悄竖起了耳朵。 “青丘公子失踪得离奇,他不在位的话中原局势就又变了。虽然涂山太夫人试图力挽狂澜,毕竟年纪和精力在那,短时间内还可以,时间长了……怕是又要有变动。”玱玹沉吟着说道。 “五王殿下安插进去的长宝,时不时地给他们传回些消息。听说他又往太夫人府内安插了眼线,主上可要经由他也——” “不必。王叔他们安排他们的,我作壁上观便可。省得他们以为我野心太大,成日地提防。不过长宝倒是真能干,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能在涂山家支撑那么多年没被发现。” “他坚持不进内院,只在外面掠阵,有什么都安排别人去做,自已轻易不出手。所以内院的人一茬一茬地倒,他在外面运筹帷幄,倒是一直相安无事来着。”钧亦像是很了解他。 我把与长宝接触的过往翻出来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想起柴房起火那回,只有他一个幸存,如今回过头来看那蛛丝马迹已经是显露得比较明显了,可惜众人平时被他忠厚老实的外表和作风若所蒙蔽,竟没有一个怀疑到他身上去。 “对了主上,我听说,长宝要成亲了。对方原来是个歌女出身的,叫什么柔儿。”钧亦又道。 “他倒是家里家外两不误,正是春风得意时啊。你去送点贺礼吧,不要送东西,就送些礼金,以你的名义。”玱玹嘱咐道。 “遵命。主上,我懂,不能太贵重也不送礼物,怕以后落了人口实。您如此尊贵的身份,手下贴身护卫送礼过去,哪怕只是一张贺帖,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钧亦回道。 玱玹轻轻笑了笑:“对,我都笼络着些,但是不深交,王叔们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钧亦领了命离去,剩玱玹在桌旁奋笔疾书。我站起身抖抖毛,脚步轻悄地走近他。 他一伸手把我揽到怀里,下巴放在我的脑袋上固定住,说道:“小白,你也来习字算了!改明儿化成个人形,替我回回信,省得我手累!” 第241章 旧人 我挣扎了下,没挣脱开,索性任由他勒着。伸长了脖子低头看他的文书,“涂山”“赤水”“离戎”等字眼映入眼帘。 没等我细看,他把我放下了地,笑道:“让你看你还真看起来了!这是你能看的吗?自已出去玩儿吧,别跑丢了!” 我见从他这里再得不到任何消息,便悻悻地走出了书房,吓唬钧亦去撒气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五神山的春天来得比青丘要晚上那么十天左右。 这天正是春光明媚,风和日丽。五神山的蓝天之上,云海翻涌,霞光穿过云团绮丽而下,洒落到轻轻摇晃的桃花枝上,如梦似幻,令人目眩神迷。 我无心观赏,地方上新进献了新鲜的桃花糕桃花饼,玱玹没空吃,统统被我祭了五脏庙。只因我想起,今年的这个时候,我本不应该在这里看桃花,有人曾约定好要领我去那个若初山看桃花,还要酿桃花酒,做桃花糕给我吃。 涂山璟这时候,能下地看花了吗?看到桃花盛开,他也会像我这般想起曾经的约定吗?他和小夭……渐生情愫了吗? 他偶尔……也会想起我吗? 越想越伤心,我恨不得寻坛桃花酒喝个底儿朝天,做一只没有智力的懵懂醉狐。 然而那个不识相的钧亦此刻寻我而来,一把将我抱起,笑道:“小白,原来你在这儿!走哇,主上要和阿念出去踏青赏花,叫我也带上你呢!” 我在空中奋力蹬着腿儿,我不想去。 可惜我力气小,拗不过他,被他夹着往殿外走去。 他将我一把扔上了马车,我落在一双柔软的手里。 我抬头一看,是阿念,很识时务地乖乖不动了。 “哟!哥哥这狐狸还挺乖!怪不得哥哥平日里喜欢你!”她举起我,用鼻子蹭了蹭我的鼻子。 我看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久违地看到了自已。 浅金白毛和尖嘴,长耳短下巴,一只很标致的狐狸。 只是眼神有些悲伤。 她弹了弹我的脑门儿,说道:“哥哥是我的,你要记住!哪怕是只畜生,也不许和我抢!不然小心我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她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抚摸了我的背。 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决定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春风如醉,我被迫看了她黏着玱玹有说有笑的场面,好在花不错,酒也不错。 是的,我偷喝了玱玹酿的桑葚酒。 有点酸,不过聊胜于无。 等他们发现,我已经醉得四肢酸软,玱玹哈哈大笑,笑我贪杯。 第282章 我眯着眼软着脚,趴在他膝盖上,有点想吐。 嘴一张吐了他一膝盖,玱玹的笑容凝固了。 “师父赏给我的衣服!你这只笨狐狸!赔我衣服!”他嫌弃地拉起我的前爪,把我递给了钧亦,自已回去换衣服去了。 钧亦也有点嫌弃我,但是他没办法拒绝,把我拎到溪水里涮了一通,被我逃到对岸,又大呼小叫地把我捉了回来。 溪水对岸也有结界,我试了试,根本越不过去。要靠我自已走出这五神山,难于上青天。 湿淋淋地被提回玱玹的宫殿,我有些累了,沉沉睡过去。 梦里,一片我从未见过的桃花连天遍野,开了个轰华绚烂。 树下站着个穿碧色纱衣的翩翩公子。几瓣粉色桃花飘落在他的肩膀。 他没回头,我看不到他的脸。 但我知道,是他在那里。 初夏的夜晚,繁星满天。望着天边一轮明月,我这只多愁善感的小狐狸又想起了那明月一般的人。 涂山璟现在在做什么呢?开始学药帮着小六打理回春堂了吗?小六他们并不富裕,他爱吃的鸡平日里都能吃到吗?吃不到好的,身子骨弱怎么办?会吃些药草调理吗?我和他分开的那天,他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之前我和静夜费尽心思和小厨房变了花样做的好吃的,一点一点给他喂出来的一丢丢肉怕是全都消失了。他本就是个纤细的身量,再养回去不知道要多久。 夏夜的晚风吹拂而过,风中带来一丝花香。自从他不在身边,风花雪月都与我无关了。 我眼里看花就只是花,看雪也只是雪。因为我不能再回忆起与看花和看雪有关的记忆,和其他任何会让我感伤的美好事物,毕竟一只狐狸对着空气流着泪是件很诡异的事情,宫中又耳目众多,万一有哪个偷偷看到了,一状告到玱玹那里去的话,我这么久以来苦苦扮演的傻白甜宠物角色就崩了。 只是今晚,月亮太圆太美了,就让我再短暂地,浅浅地,想一想吧。 就这样岁月流转,斗转星移,转眼间我已经在五神山待了近五个春秋。 我在玱玹身边的时间,甚至比在涂山璟身边还要长了。 这期间我也不是没有试过用别的方法逃出去,第一回 溜到宫殿门口被阿念看见,一把薅住我拎到她的殿里摸了大半天,摸得我直掉毛。第二回我已经成功潜入了玱玹出门的马车,无奈他灵力高,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把我从座椅背后拽了出来,还给我加了一条脖链。 一朝回到解放前,我只好又扮乖,在门口也不跑,出门也不乱走,跟在玱玹脚边仿佛一只尽职尽责的导盲犬(没有讽刺他盲的意思哈~),一副我已经放弃了的样子,没事再在人前挠我的脖子表示脖链锁得我很不自在。 长此以往,坚持不懈地表现,我终于在今年春天又喜获自由,去了我的脖链。 我抬腿搔了搔我的脖颈毛儿,感觉脖链都把我的毛儿压塌了。下一个瞬间忽然反应过来,我这动作也太标准太狐狸了,我原是个人来着啊。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趴在门口晒太阳。 忽然我猛地站起来,看向门外。 我以为我老眼昏花出现幻觉了。 我看见森莺纤腰款款,正抬腿走上台阶。 她见了我,下意识眉头一皱,随即脸上展开笑容,伸出手来要摸我:“哟!殿下何处得来了这么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狐狸?!” 我向后一退,压低了身子发出低沉的吼声。 她赶紧把手缩了回去,笑容僵在脸上。 *引自白居易《大林寺桃花》。 第242章 旧事 “让你想起了你的老东家是吧?小心,它这么不友好,当心被咬!”玱玹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从我身后响起。 森莺讪讪地笑了笑,讨好地行了个礼:“森莺见过殿下。” 玱玹微微点了点头,回道:“起来吧。听钧亦说你有无论如何都要亲口告诉我的情报,是什么?” 森莺左右看了看,沉吟道:“殿下,这里……怕是不太方便。” 玱玹目光如炬,上下扫了她一眼,随即转身:“那你跟我到书房来吧。” 森莺袅袅婷婷地跟上。 我也鬼鬼祟祟地跟上。 书房我熟得很,所以虽然他们在我面前关了门,差点夹了我的鼻子,我还是从后院绕到旁侧爬了树,树前刚好是开着的窗子,堪称绝佳机位。 只见森莺娇滴滴,羞涩地开了口:“殿下,这几年来,森莺一直想着殿下,盼望着殿下哪天能召我见一面……” 玱玹毫无感情色彩地假笑了下,不接她的招:“所以你的情报是什么?” 森莺一咬樱唇,从怀里掏出个小口袋,说道:“殿下,您不是一直在打听兰香吗?自打二——自打青丘公子失踪以后,她也跟着失踪了,杳无音信。涂山府上下也一直对她讳莫如深,但是我这几年竭力攀着以前的关系,终于从涂山府拿出了几样她的东西,您看看可有帮助?” 我看玱玹接过口袋,掏出了里面的东西。 山茶花香粉,马毛笔和若乔木十字雕。 不知她找了谁去我那里偷了这几样小东西出来,可惜除了对我意义深重,对玱玹大概是毫无用途。 果然玱玹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把东西装回口袋收到怀里,对她点点头说道:“辛苦你了。” 第283章 森莺见他这么淡淡的,红了眼圈:“殿下,森莺不见您的这几年,度日如年。也许您不记得那晚了,但是我……我没有一刻能够忘记。” 我抖了抖耳朵,原来他俩还有这一腿。只是不知是何时勾搭上的? 玱玹有点怒意,但是被他克制住了隐而不发,只沉着声音回道:“不用你提醒,我记得。” 森莺大着胆子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手腕上摇晃的碧绿翡翠镯子显得她愈加白皙。她含泪又道:“殿下,您……可是在怪我?怪我把涂山家的底细都告诉了岳梁殿下和始冉殿下?可是他们是您的兄弟,又在西炎有着滔天的势力,我怕不告诉的话,您会受到影响——” “够了!”玱玹终于显露出怒意,吓得森莺一抖。 “所以你是觉得,我可以相信一个,出卖主子的人是吗?!你知不知道你告诉了他们以后没多久,你们家二少主就离奇失踪了?我要找的人也因此断了线索!”他带着怒意质问道。 森莺满脸委屈:“殿下,他们贵为王子,我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抗衡得了?我是有苦衷的!您也许不知道,自打我见您的第一面,您救了危难中的我,那么英武,那么尊贵,我的一颗心早就……早就许给您啦!不然我不会大着胆子在还有瑞阳和小薇同行的时候就进您的房间,我只是觉得,如果那时候不抛去廉耻跟您亲近,也许我这辈子都再没机会见您了!殿下把我当通房丫头也好,一夜露水情缘也罢,左右我是您的人了,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我微薄之力,能多少为您所用的话,我愿意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原来是那阵子,瑞阳领着小薇和她提前回青丘,中途给玱玹捎信的时候,她趁机爬上了玱玹的床。 原来涂山璟的失踪,她也贡献了一份力。我磨着牙,爪子深深嵌入树干中。 玱玹听了她这情意绵绵的一番话,没有言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森莺见状乘胜追击:“您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我那里看看。与您初见时您给我披的大氅,至今我还好好留着。我——” 玱玹打断她:“如果你对我确实情根深种,那为什么你又和始冉搅到一起去了呢?” 森莺愣住了,满脸通红地辩解道:“殿下,我没有!是他……喝醉了,钻进了我的房间,我抵抗不了……” 玱玹掐住她的下巴,狠狠说道:“你别以为你在西炎城窝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我给你的大氅你收着,他给你的镯子你也戴着,怎么,你要把这些王子都收罗到裙下不成?!我告诉你,这样的镯子他打了一箩筐,随便哪个女的他随手掏出来都会给!” 森莺左右摇头,泪水涟涟:“殿下,我实在是没办法。左等右等殿下都不来,他又逼得紧,我……” 玱玹松开了手,嫌弃地掸了掸蹭到手背上的泪水:“你也别会错意,我那晚和你,就像最开始说好的,不过是场交易。你在西炎城待了这么久,这样的交易估计也见过不少了吧?你的酬劳我已经给了,你的情意麻烦你收回去吧。” 森莺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道:“殿下!森莺知错了!只要能在您身边伺候,我什么都——” “咣”地一声,书房门被重重打开,阿念满脸怒容地冲了进来,拉开了森莺,反手甩了她一个大耳光! 随即她扯着森莺的衣领,问玱玹:“哥哥,这个贱女人为什么扑到你怀里去了?!” 玱玹脸色有点发白,仍旧强自镇定地回道:“阿念,你放开她。这是哥哥在外面的事情,乖,你别插手。” 阿念气得直哭:“我就要管!我再不管她就要钻你怀里不出来了!” 说罢她手上聚起灵力,一下子打到森莺身上。 森莺不敢和她打,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娇小的身子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出了书房的门。 我看她倒在院中,吐了一口血。 阿念追出来还要继续打,被玱玹握住了手腕。 “你别拦我!今天我要打死她!”阿念哭喊着,也许是心里暗暗知道了自已的哥哥并不是心中幻想的那样纯白无瑕,也许是隐隐看到了日后他走的帝王之路上难免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在哭她的哥哥,也哭她自已。 我跳下树,扑上前补了两爪在森莺的脸上。 阿念打不到,我替她吧。 所有害过涂山璟,还有若枫、小灰的人,我遇见了,都要报复。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243章 下山 森莺抬手一摸脸上的血,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她爱惜容貌,如今破了相,今后怕是再难走以色侍人这条路了,估计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叫声惊动了守卫,钧亦一马当先跑进了院子。 一见眼前这情形,他原地不由自主地立了正,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女人为着自已主子争风吃醋,也不知道自已能不能上前管一管。 “钧亦,你把她拉下去,找大夫给包扎下,包扎完了送回西炎城始冉那里去!”玱玹一手抓着阿念,另一只手一挥。 钧亦得了这个容易些的差事,赶紧上前把森莺拖走,把歇斯底里的阿念留给了玱玹。 “阿念,别哭了。”玱玹哄着她。 “哥哥,你答应我,再不见她!”阿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我答应你。莫哭了,当心哭坏身子。”玱玹握着她的手腕答道。 第284章 我见他们情深意切地,悄悄想要溜走,冷不防被一道灵光束缚住了手脚。 “闯完了祸就想走?”玱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后背有些发凉,转过身去,见他一脸阴沉,忍不住伏在地上呜咽着摇了摇尾巴,又努力用被束缚住的小爪子捂住我一侧的眼睛,把大大的耳朵往后背,做出个飞机耳来。 宠物视频看多了,怎么求饶我还是知道的。希望不要再把那脖链套回到我脖子上了,求求了求求了。 “何时学得跟条小狗一样?!你是只狐狸来的!”玱玹忍不住笑了,看来我还有回旋的余地。 “挠得好!算我平时没白疼你!”阿念大声赞扬道。 “阿念!你又在这里煽动它!”玱玹及时制止阿念的不正养宠之风。 “哥哥~”阿念软磨硬泡。 “好了好了,我不打它,罚它三天不吃饭好吧?”玱玹妥协了。 当天晚上,正当我饿得有气无力之时,阿念趁着月色偷偷找到我,给我塞了好大一块烤鸡肉。 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肚子里不再那么空虚。 她抚摸着我的头,笑眯眯地说道:“小白,乖乖,慢点儿吃!明天早上趁哥哥出门,我再给你拿一大块酱牛肉!今天你算是立了功,以后有我罩着你,我看谁敢欺负你!” 我看在食物的份上蹭了蹭她的手腕,表示接受结盟,虽然平时欺负我的可能也只有她。 她悄悄地溜走了,剩我在原地打着饱嗝。 第二天玱玹果然起大早就穿朝服出去了。 我等阿念喂给我吃了一大块酱牛肉,美滋滋地窝在书房里面打盹。 开门声惊醒了我,我抬头一看,是玱玹带着风走进来。 见我团在书案旁,他坐下来伸手呼噜了我的头一把,拿出一张文书认真看了起来。 我见他似乎对我态度还行,站起来惯例跳到他肩膀上,假意亲昵实则偷看地读起了他的文书。 我看见上面写着,梅龙镇附近发现了辰荣旧部土兵的踪迹,请他带人去附近查一查,必要时围剿。 玱玹抬手捏了捏我的爪子,顺势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很无辜的样子,歪了歪头。 他把我拉了下来抱着,笑道:“你是不是又在偷看我的文书?这么多年了,学会认字了没呢?”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了我的心间。 寻常狐狸的寿命不过十几年,再这么温吞地待下去,只怕我会在五神山养老送终。偷溜出去总被发现,不如让他光明正大地带我走。 我抬起爪子,拍了拍梅龙镇那几个字,抬头眨眼看着他。 玱玹的笑容凝固住了。 下一个瞬间他紧紧抓住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开口问道:“你真的识字了?!” 我点了点头,偷眼观察他的反应。 他一脸不可置信似的,皱着眉。 考验我演技的时候到了。 我把头探进他的怀里拱了拱。 他从怀里掏出昨天森莺给他的口袋。 我围着嗅了嗅,一边嗅一边瞧他。 果然他聪明地联想到了一起:“你是说,兰香在梅龙镇?!” 对不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可是我为了能让他带我出门,只能违心地点了点头。 他收起文书卷好,抱着我出门唤道:“钧亦!收拾东西,我们去梅龙镇!” 我有点愧疚又骗了他,可是梅龙镇既然有辰荣旧部土兵,我就有可能跟着他们找到相柳。 找到了相柳,也就找到了清水镇,也就找到了涂山璟,现在应该是叶十七了吧。 眼前浮现那个穿着粗布衣裳,头戴木簪的形象,虽然我未曾亲眼见过,但是已经很是熟悉。 我等不起了。 外面的陌生天地在等着我,涂山璟也在等着我。 我真的,想再看看他。 玱玹大概是太想找到我然后问出小夭的消息了,没有坐马车,一路策马奔驰,把我也颠得够呛。 旁人看在眼里,还以为他出军如风,行军神速哩。殊不知他是公私两手抓,两手都要。 他见我气息奄奄地躺平在马背上,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有点急,你再忍一忍。” 我吐了又吐,感觉上一个冬天刚养出来的膘已经要消耗殆尽了。肚皮瘪瘪地塌着,有气无力地扫了他一眼,心里合计着,他这个落魄质子,是挺苦的哈!涂山璟有狸狸,相柳有毛球儿,他堂堂一个王子,都不趁个鸟骑一下的吗? 说啥来啥,我只听空中传来一声鸟鸣,一片乌云般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一只大玄鸟从天而降,嘶鸣不已。 玱玹抓了我飞身骑上它,好家伙,许久没飞的我恐高症又犯了,很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待我醒来,他已经坐在昏黄的烛光里擦着他的那只箫,屋内陈设很是简陋,估计是已经飞到了那个什么梅龙镇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开门让进来一个将土打扮的人,那人对他行了礼,开口道:“不知殿下来的竟如此迅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玱玹一抬手:“免礼。辰荣旧部土兵如今何在?” 那人答道:“回殿下,就在梅龙镇西边儿那片林子里。今天下午还发现了他们野炊的踪迹,不过探子不敢贸然上前,怕打不过再与我们失了联系,只远远地跟着。” 第285章 玱玹点点头:“让他继续跟,我和你去点兵,今夜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务必要留活口拷问出相柳大本营的所在地。” 第244章 相逢 说罢玱玹把箫随手放在桌上,跟着那人推门出去,又在外面把门插好。 我听得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一个纵身跳上了桌子,我叼着他的箫跑到门口,先用前脚把门推出了个缝隙,然后用箫够着那对我来说太高的门栓。 一下,两下……终于门栓被我用箫顶落,我把它放回了桌上。 我顶开门,跑进了夜色中。 他离去的方向很是喧嚣,是土兵们走来走去交谈,还有穿盔甲整理兵器的声音。 我只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便迅速往西边跑去。 对不起,骗了你。 谢谢你,养了我。 若有机会,我一定第一时间给你写信,告诉你小夭过得很好。 春夜里,一切仿佛有着无限的生机。 青草的味道是那么的清新,风中氤氲着不同的花的香气,连风也柔和得不像话。虫鸣阵阵,月影憧憧,我顺着一条河飞快地奔跑着。 野炊一定要有水,所以辰荣土兵们多半也在距离河水不远的地方。 不知奔了多久,我远远地听到了鼾声。 跳到一块高高的石头上一看,我看见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土兵模样的人,横七竖八地睡在草甸子上。 我赶紧跑近他们。 最边上躺着一个人,浓密的眉毛舒展着,细长的眼睛紧闭着,大嘴打着鼾,口水流到了络腮胡子上。 是我那许久未见的义兄,王十八。 我赶紧跳到他胸膛上,他低低嘟囔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我急得用双爪推了推他。 他终于惊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他与我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抬手揉了揉眼睛。 “狐狸……?”他迷茫却准确无误地道出我的身份。 时间紧急,不知何时玱玹就会带着大队人马来抓他们,我点了点头,用嘴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一把将衣服夺回来,奇道:“大半夜的你这狐狸不睡觉,吃我衣服干啥?饿懵了啊?” 我只恨自已口不能言,突然灵机一动,在他身旁的泥地又快又重地按起了脚印。 他伸长了脖子来看,念出了声:“十……九?” 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一把将我举了起来,问道:“你是十九老弟?!” 我在半空中冲他大大地点了点头,又向西一扬头,叫了两声。 他彻底清醒了,放下我神色凝重地摇醒了身旁的其他人:“醒醒,别睡了!醒醒!” 其他人大概都是土兵,不像他总在后方睡觉那么沉,所以很好叫醒。 待他们都醒了,王十八把我往肩上一扛,对他们说道:“快跑,这边不安全!”说完他还扭头来问我:“是这么个意思不,老弟?” 我大大地点头,大哥虽然粗犷,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他拍了拍我的背示意知道了,便和同伴们抬腿就跑了。 一路向西,他们在密林里穿梭。 我虽然紧张,但是毕竟这几年在宫中都早睡早起地很有规律,白天又晕马又恐高地耗费了好多体力,所以在他肩上颠簸的节奏中,不受控制地昏睡了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我四周环顾了下,发现自已在一个简陋的树木兽皮搭就的帐篷中。 “头儿,就是我那小老弟警告的我们,我们才及时逃脱。”王十八的声音由远及近,随着脚步而来。 我抬头一看,一袭白衣的相柳正和他踏进帐篷中。 相柳依旧是冷脸白发,俊美清逸得出尘。 垂眸扫了我一眼,他从鼻腔里笑了一声,开口道:“你怎么弄成这副落魄模样了?!” 我很窝囊地爬起来,低下了头垂了尾巴哼唧了一声。 王十八蹲下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头儿,他是不是说不了话啊?你们妖族有什么共通的兽语啊?你问问他谁把他整成这样的,咋还原呐?” 相柳冷哼了一声,答道:“我是大妖怪,听不懂他们小狐狸精的什么兽语。”说罢他把我提起来,问道:“我的灵力霸道,怕你承受不了。不过你如果很想马上恢复人形的话,我可以试一试给你输一些进去,后果自负,如何?” 好不容易跑出来,眼看着就临门一脚了,我十分怕死,怕我弱小的凡躯承受不住他霸道的灵力,于是忐忑地摇了摇头。 他嘴角翘起,说道:“还算明智。你如果不着急,等我们避过这阵子的风头,过几天找你同系的灵力柔和些的来给你输。” 我在半空中双爪合十对着他拜了拜,表示感谢。 王十八笑道:“真精!是我那老弟没错!” 相柳把我放到地上,说道:“这附近都是安全的,不巧这几天军中物资匮乏,不知你吃不吃得惯素。你若吃不惯,自已去山里打猎吧。最远别翻过那边第二座山岭就行。” 我知他们为了躲风头,可能有好几天不能出去采购运送物资,不太好意思消耗他们,又想登高探看清水镇的方向,便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自出去山里觅食加眺望了。 现在时候早,山里没有什么结了果子的树,我寻了好久没找到吃的,想着他原意不会是让我来抓耗子追兔子吧。 第286章 我放弃了觅食,打算待会回去喝点他们的稀粥糊弄糊弄算了,跳上一块大石头,准备登高望远。 视野的尽头,一片蓝光一闪而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看到离蓝光不远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在动,定睛一看,是一匹灰色的狼在压低了身形匍匐前进。 它行进的前方,一棵树下面又闪了一下蓝光,几条白色的大尾巴翘了起来。 胸膛中隐隐鼓动起来,我的四肢擅自往那棵树的方向移动。 像一支白色的箭,我窜过去拦住了那匹狼的去路。 它眼睛发绿,从大嘴里面发出低沉的嘶吼,不肯离去。 我有样学样,龇牙咧嘴,呜呜直叫,又立起身来,虚空打了一套拳。 它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个路数的狐狸,终于夹着尾巴跑了。 我绕过身后的大树,看到树下一动不动伏着一只闭着眼的白狐。 一条,两条,三条……它有九条尾巴。 忽然白狐尾巴尽数张开,蓝光又闪过,它睁开了眼。 我一看它的眼睛,顿时定在原地。 它走过来,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子。 它柔软蓬松的尾巴擦过我的尾巴。 第245章 人形 蓝光一闪,白狐化身成人。 若草色的麻布衣衫,一只油润的木簪斜斜地插在他随意挽起的发髻上。眉目如画,眼波流转,他张开淡红的嘴唇,用比我记忆中稍稍低哑的声音说道:“你是,我狐族中人?多谢出手相助。” 我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眉毛一挑,走近我蹲了下来,细长的手指抚过我的颈项,他“咦?”了一声。 “你居然没有灵力?难道是还未开化的?你抖得好厉害,莫怕。”他的手指过于温柔,让我的颤抖稍稍停了些。 “既然有缘遇见,又承蒙你守护,不如我送你些灵力,好助你化出人形吧。”说罢他一抬手,一道淡蓝色的灵光射入我的身体。 像春风吹过贫瘠的荒原,像春雨浸湿干涸的大地,自接触的地方到全身,我被一股温和又静谧的力量包围。 他摸了摸我的头,又“咦?”了一声:“九尾狐二十年的灵力,应该够你化作人形了啊。怎么此刻,还未变化呢?” 抬头看了看天色,他站起身来,拾起一旁放着药草的竹筐:“对不住,我不得不回去了。你自已修炼一下,估计过不了多久,也就能化成人形了。不过切记,修炼的时候要寻个安全的地方,运功不能岔气,不要学我今天,险些被只野狼破了功。” 说罢他背起竹筐,略略有些跛地离去了。 我静静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眼泪流下沾湿了我两腮的毛。 近乡情怯,五年未见,我不敢就这么现身,打破他的宁静生活,和我暗暗顾虑着的时间线。要知道我已经被难改的宿命折磨过一次,足足用了五年才再次见到他,我实在不敢再多生波折了。 伏在地上伸长了手脚,我从地上爬了起来。 久违的视野高度,久违的光洁双手。 我适应着双脚走路的感觉,慢慢踱到一旁的溪水边。 低头看向水面,我看到了自已有些花白的鬓发。 一开始以为是狐狸的白毛没有变化干净,蹲下细看我才发现,自已的眼角也有了几道皱纹。 水面中浮现的,是一张我陌生的脸。 我摸着我嘴边的法令纹,幸好刚才没有贸然化出人形,不然怕是要吓到他了。 水面滴落了几滴泪水,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五岁的狐狸,正如三十几岁的人类。如果我过得舒心,也许还不会这样早生华发。 白狐一身都是白毛,看不出老。而人就不一样了,操心和忧虑写在脸上,刻在皱纹里,染在鬓角中。 那个年少又飞扬的兰香,终究是离我远去了。 一路适应着久违的双腿,我走回相柳的军营,被门口守卫的土兵拦住:“你是哪个?!来干什么的?!” 我下意识地要夹尾巴,反应过来此时我没有尾巴了,便客气地答道:“我叫兰香,是你们相柳军师大人的旧识,麻烦通报他一声。” 一个守卫跑进里面去通报,留另几个盯着我。 很快,相柳踏风而来,一尘不染的白袍随风翩飞。 饶是他素来冷静,见了我也不禁一愣。 好在他的惊讶来得快去的也快,他问道:“你可寻到东西吃了?” 我摇摇头。 “那你进来,先吃点东西吧。”他说罢转身向营内走去。 我快走几步跟上他的步伐,我们一路沉默不语地走到了他的帐前。 王十八在他的帐前蹲着拔着地上的草,见我俩前来,奇道:“头儿,这位姐是……?” 相柳一挥手:“旧识。你去拿点饭来给她。” 王十八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跟我点了点头,转身跑走了。 我随相柳进到帐篷里,相柳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 他不开口问,我也懒得主动讲。 终于还是他沉不住气,问道:“你……你怎么忽然就化成人形了?” “唉,说来话长,算是碰上好人,有一段奇遇罢了。”我不想暴露涂山璟,含糊其辞地带过。 他眸色暗了暗,又问:“那你来这边做什么?只是为我们报信?之前我听说你和涂山璟一起失踪了……你是怎么散尽灵力打回原形的?现如今你出现了,他可是也要回来了?你们之前一直在哪里?” 第287章 尽是些我没法如实回答的问题,我只能挑着回答:“我和他……这些年没在一起,所以不太清楚。我之前碰上点事情,所以失了灵力。如今与其说是为你们报信而来,不如说是机缘巧合,顺手解救旧相识吧。” 相柳面上的云雾缭绕的面具散了去,他的眸色变得深红。 伸出了手掐住我的脖子,他长长的指甲划过我的皮肉,带来丝丝刺痛,他靠近我低声说道:“你不讲实话。我刚才打听到,不久前玱玹带着一只浅金白狐飞到梅龙镇,而这狐狸是他在五神山养了好几年的。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看在你救过我麾下土兵的份儿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坦白,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我敲着他的手,示意他放开点好让我说话。 “我是没办法,才被迫在他那里住下的。他不知是我真身!我寻了机会逃出来,碰巧知道他要围剿你们,这才寻了过去。我和十八大哥结过拜,又受过你恩惠,于情不应该害你们。于理来讲,你们好好的我们家公子才能和你们做买卖,你们要是倒了,对我们涂山氏也没什么好处。” 他凉凉的手放了下去,一侧嘴角翘起:“这听着倒合理多了!” 我连忙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因为是真的所以合理啊!如果是假的,禁不起推敲,总要露破绽的!” 他怀疑的目光上下扫了我一下,又道:“如果以后让我寻出了破绽,发现你要对我辰荣将土不利,我依然随时都能取你性命!” 我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他多疑,本来他就成长于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斗兽场,如今手下又带着那么多兵,一步行错可能要连累上千人的性命,不得不多考虑些。 于是我向他表明立场:“你放心,如果你不伤害涂山璟,我是不会对你们做不利的事情的。” 他眼中的疑惑消了一些。 这时王十八的声音在外面远远响起:“头儿,饭来了。” “进来吧。”相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眼珠变回黑色。 第246章 兄妹 王十八端着一个小托盘走进来,上面放了一碗粥,两碟咸菜,一双筷子和一只勺子。 不过我此时没得挑,有的吃就不错了。 谢了他,接过托盘,我见相柳没有赶我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端到他的桌子旁,在角落里坐好,吃了起来。 王十八在好奇地打量着我,估计是不知道他冷脸冷面的头儿怎么还认识女的,若是他见过了防风邶搂着姑娘把酒言欢,风流倜傥的样子,怕是要把眼珠子也瞪出来。 “这是你那个老弟,花十九。”相柳淡淡地开口道。 王十八听了,这就眼珠子要瞪出来了:“啥?!我那小老弟不是涂山家的小厮来着嘛?!也不长这样啊!” 我咽下嘴里的一口粥,抹了抹嘴,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大哥,抱歉,当时诸多不便,我化了别人的样子来的。我原是个女子,花十九也是我行走江湖随意取的名字,我叫白兰香。回府以后一直没寻到机会在信里跟你说,给你赔个不是了。” 说罢我盈盈下拜,他连忙上前下意识要扶我,手伸到一半估计想起来我是个女子,又把手放下了,只嘴里连连说道:“不用不用,你也没坑我,我们投缘,老弟老妹都一样!头儿有时候还化作我们的样子出去呢,不碍事的!你快吃吧,不赶巧这阵子营里没什么好吃的,先凑合凑合,等风头过了,大哥领你去清水镇,那里商铺多,咱们吃顿好的!” 我听了心中一动,装作闲聊的样子回道“多谢大哥。大哥去清水镇除了吃饭,偶尔可还买些药草之类的?” 他龇牙一笑:“对呀!山里药草毕竟就长那几样,有时候也去医馆药堂之类的买点儿成药、药草啥的。” 我夹了一筷子咸菜,接着道:“那医馆药堂多么?清水镇是个镇子,怕东西不全吧?” 王十八大手一挥:“还成!清水镇南来北往的人多,鱼龙混杂,打架的受伤的也多,所以什么百草堂,益清馆之类的,开了不少呢!药也足!“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可惜没听到我想听的,当着相柳的面,又不敢问得太深,怕他起了疑心,回头去查。 王十八笑着继续:“还有个什么回春堂,据说专治妇人毛病的,咱军中都是大老爷们儿,也用不上他们,所以我没去过。别的医馆药堂我都去过的。小弟——老妹儿可是要买药?哪里不舒服吗?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大哥给你看一看?” 我余光看见相柳若有所思地盯着我,赶紧答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离开涂山家之前手里积压了些药材,中原太平,药草需求量变化不大,合计打听打听你们这里好不好卖,能出手赶紧出手清了货得了,省得堆在库房里占地方不说,药材还一股味道。” 相柳拿起杯喝了口水。 王十八恍然大悟:“对哈!这里好卖,回头你往家里写个信,咱这里缺啥你给倒腾来点啥,保证清得快!” 我笑眯眯地点点头。 “说到写信,”相柳此时突然出声:“军中不便留女子在此长住,你可有什么打算?是我替你送个信回涂山府,让他们派人来接你?还是你有别的想法?” 我舀起白粥的手顿了顿,放下勺子看向他回道:“我不打算回去,途中太折腾了。但是想烦请帮我送一封信回去报平安。” 第288章 相柳点了点头:“可以。你要送给谁?” 我在心里过了一遍,不知道静夜和瑞阳是不是还被看管得很牢,也不知我替春明少爷又允诺了黄大老爷那么多银子,他是不是被我搞得焦头烂额不再想见我,只有小薇人小位轻不受太多监管,和我感情又最深,不如写信给她。 我便回道:“送给涂山府一个叫小薇的,悄悄地送,只报个平安即可。” 相柳给我拿出纸笔:“写吧,写完我亲自送去。” 我“啊?”了一声,扭捏道:“不敢劳烦大人吧……?” 他盯着我:“你身上有银子吗?不住我们这里,你自已吃住能行吗?我可没有闲钱了。我骑毛球飞去,大概一两日就可以回来,说不定你们涂山府家大业大,慷慨地送你些银子呢。若是别人替你送,等他回来你怕是要饿死了。还是说……你怕我去涂山府见到他们,问出什么不该知道的来?” 我赶紧拿起笔:“身正不怕影子斜,您随意问。我这就写!” 看来想要消除相柳大人的疑虑,只怕还要一段时间。不过他倒是提醒我了,我俩现在都是一穷二白,兜比脸都干净,想要在清水镇落脚,谈何容易。 为了不拖累财政状况吃紧的相柳大人,我在信的结尾加上了一段委婉要钱的话,我屋里头原也有些银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薇帮我拿出来在这穷乡僻壤生活,足够我支撑一段日子了。 相柳等我写完信,接过放进怀里,对王十八和我一扬头:“我去去就回。我回来为止,你就先在我这里住着吧。” 我客套道:“多谢大人!可不敢睡您的床,我——” 他眉毛一拧:“谁说你可以睡我的床?你睡那里。”说着他抬手一指帐篷的角落。 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见是一个大大的树枝和茅草铺就的矮榻,睡我倒是绰绰有余了。 我嘻嘻笑着点头:“晓得了!晓得了!大人一路顺风,平安归来哈!要是能顺便带上一些涂山府的点心糕饼什么的,那更是——” 他冷哼了一声,没等我说完,便一掀帐帘走出去了。 我讪讪地坐到那榻上,没想到激起了一阵绒毛。 我被呛得鼻子直痒痒,抬起手连连扇动:“咳咳咳!这里怎么这么多羽毛?!” 王十八忍着笑,站得离我远远的:“可不是羽毛多么!那是毛球儿有时候睡的地方。” 我一下子站起来,又带起一阵浮毛,从空中纷纷落落地粘了我一身一头。 我打了个大喷嚏,抬起脚想搔一搔头顶,发现我已不是狐狸够不着了,便放下了脚控诉道:“这个相柳大人看起来白衣胜雪,原来是假干净!也不扫一扫这个扁毛窝!还有,哪有让人睡他宠物床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熬夜码字,码完了扶着久坐疼痛的腰躺床上一看,收到了低分书评,真的很难过。 大家有熟悉平台的可能会知道,数据不好,可能十万字就切了,匆匆忙忙收尾或者直接坑掉是比较常见的做法。我不是全职作者,能坚持更这么久完全是为爱发电,还因为每天有在屏幕的另一端等着我的人。 我觉得写文是主观的事情,看文也是。比如“他沉吟片刻”,这里的情绪是迟疑?是不甘?是思考?还是在顾虑对方? 不同人的理解会有不同的结论,如果单纯定论地写“他开心地说”或者“她悲伤地道”,未免有些单调,还是把这想象的空间留给读者吧,也许当时是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呢。 我能尽力做好的,就是努力码字,而且努力带着逻辑让前后文呼应、连贯、严谨。至于文中一些细节的解读,大家一起讨论,各有各的观点,也很热闹。 有时看到呼声高但是和我的文脉背道而驰的许愿,我也会很纠结。为虐而虐不是我的意图,而是我觉得长相思不是一本童话故事,生活更不是,充满了太多的求不得和遗憾。正因如此,偶尔的幸福就可以让人甘之如饴好久好久,借着这一点光度过漫长的黑暗,迎来下一个也许不那么明朗的清晨。但是不论如何,黎明总会到来。 人性是复杂的,并非非黑即白,坏人做的每件事不一定都是坏的,好人也会偶尔犯错。我在努力让我的角色多面立体起来,在剧情上推陈出新,有惊喜有反转,尽量不落俗套,让读者看了新鲜。这是我的追求。 如果我想写小甜文,可以直接不用那么费力再塑造一个既要符合原著又算是全新的女主,直接把原本就很甜的夭璟cp拿来创作就可以,或者名字就叫做《穿进长相思之霸道公子的娇宠丫鬟》,《穿进长相思之我和涂山璟甜甜谈恋爱》之类的,然后撒糖。 因为我想讲述的,是一个在既定宿命中努力抗争,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浮浮沉沉,不得不时而妥协,时而奋起的普通人的故事。也许不够爽文,也没有金手指,没有事事易如反掌,也没有不用以心换心的善意。写过文的宝子也许会知道,这样写比遇事召唤个系统出来或者上一堆道具或神人来摆平要费时费力许多,但却是我想传达的真实。 大半夜可能有些emo,叨叨地说了很多,可能因为我第一次写文不是很懂,请问大家:1.需要剧透?2.需要在最开始贴上标签? 吗?(我感觉有点难,因为我想创新所以不是按照市面上比较火的标签写的) 第289章 需要的话可以评论1或2这样子,不需要的可以评论3或4这样子。 5.7停更一天,我需要根据大家的反馈梳理和调整一下。真的很感谢一直以来看到这里的宝子们的支持和理解。祝你们健康快乐每一天。 第247章 姐妹 第三天中午,我和王十八坐在相柳的大帐前,晒着太阳吸溜着白粥,吃着咸菜,唠着家常。 正说到他弟弟早年已经成了亲,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更花钱了,他那点军饷顾不上吃“黑猪走子”,都省下来送去给他弟弟养家了,我赶紧让他打住:“大哥,这时候别提黑猪了,我想想都流口水!这清汤寡水的,怎么咽得下去啊?” 他闭了眼睛嚼得很香,咬得萝卜咸菜嘎嘣响:“你就假想这萝卜咸菜就是猪脆骨,嘎嘣脆的,差不多!这么一想,不就有滋有味儿了嘛?” 我闭了眼睛,却发现自已没有他那个想象力,萝卜还是萝卜,白粥还是白粥,嘴里淡出鸟来,更是无比怀念起涂山府的精致饭食来。 “大哥,你那黑猪走子只在一地儿卖吗?这附近没有吗?哪天我给你买点。”我问他。 “可不么!就只我老家那片儿产,别的地儿还真没看见过!”他答道。 忽然眼睛上投射到一片阴影,我站起身抬头望去,只见一双巨大的翅膀遮挡住了太阳。 一声长啸,白羽金冠雕毛球驮着相柳逆着阳光飞过来。 未等我看清,半空中飞身而下一个小一些的身影,一个少女像一个小炮弹一样扎到我的怀里。 “姐姐!”她的声音清脆,又带了点儿熟悉。 我低头看向她,见她剑眉凤眼,翘鼻樱唇,眉宇间透着英气,只是稍显圆润的脸型让她保留了一丝丝娇憨。 见我打量她,她也抬头细细看我,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姐姐怎么变成了这样?是哪个欺负姐姐?!我去给姐姐报仇!” 我不敢认似地,轻声唤道:“小……薇?” 她把头贴在我怀里蹭了蹭,回道:“是我呀!姐姐不记得我了?” 我抚着她的背,触手间寻回一丝以前的感觉,只是她身量变高了不少,声音模样也都变了,不再是我熟悉的女童模样,我顿生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种又新又旧的感觉携裹着翻涌而来的回忆,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闪过,一幕幕转个不休。 恍如隔世。 这时毛球落了地,相柳从它背上跳了下来,从毛球嘴里取下它叼着的一个包袱扔给我:“她非要跟来,我拗不过,便给带回来了。” 小薇从我手里拿过包袱,一边拆一边噘嘴道:“当心些!别把里面的糕饼摔碎了!” 她拆出个食盒,我看着也很熟悉。 她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道:“幸好没碎!喏,姐姐你吃!” 说罢她捏着一块包着油纸的绿茶糕,送到我嘴边来。 香气扑鼻,我下意识地张嘴咬了,嘴里瞬间荡漾开一抹清甜。 这味道,跟我多年前和涂山璟赏花时吃的一模一样。 一瞬间,泪水扑簌扑簌地淌下。 我紧紧抱着她,叹息一般地喃喃道:“小薇啊……” 她在我身后伸手举着绿茶糕怕掉了,嘴里应道:“你可知道我爱你~姐姐,你教我唱过的歌我还记得哩!如假包换的小薇!” 相柳轻咳了一声,扯过在一旁始终大张着嘴的王十八,开口道:“你们故人重逢,好好说说话吧,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罢便拉着王十八,牵着毛球走开了。 我松开了小薇,接过她的食盒,领着她走到一旁的树桩子上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静夜、瑞阳他们还好吗?幽大哥……怎么样了?你来的话楠凤姑娘……可知道?” 小薇笑道:“哎呀姐姐!不急不急!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答?一个一个来。静夜和瑞阳都好,只不过平时他们很少出门,就是在府里打扫。前几年连门都出不了,现在提前告诉的话也能出去走动了。幽大哥……话是说不了了,手筋也被挑断了,一开始他一直昏迷不醒,后来胡珍大夫给他细心治疗,终于把他弄醒了。结果他醒了以后不是摔东西就是愣愣地发呆,好吓人的!” 我听到这里,知道他心里难受,少主没护下不说,好好的高手成了废手,他不疯都算好的了。 小薇继续道:“太夫人见他那个样儿,一开始没敢提去审问,怕本就不多的证人再被刺激到,彻底疯了的话可就坏了。后来有几个影卫从外面回来,去看了他,再后来他就好多了,可能是被他们开导的。” 我心下一凛,忙拉着她问道:“哪几个影卫?你可知他们从哪里回来的?” 小薇想了想,答道:“名字我叫不上来,只知道大概是少主失踪以后一个多月的时候……是了!是从西炎回来的!我听守卫的问他们来着。不过他们待了一阵子就又出府了,再没回来过。” 我猜他们大概是和我一起去救涂山璟的影卫中的几个。涂山璟救出来以后没了踪影,连我也失踪了,他们寻不到,便回青丘探看,顺便禀报了幽。 可惜知道涂山璟已经被我安全送出城的那四个影卫都在市场被砍了头,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这几年一直提心吊胆的。 不过好在没有结果的缥缈希望,总好过尘埃落定的难改结果,所以他们各自振作,打起精神来继续搜寻涂山璟的下落。那几个影卫估计这几年都在外四处探听,不然他们身上背了案子,也不好在涂山府里待了。只是那晚一别,尚不知折损到底如何,究竟有几个义土得以存活下来?鬼方端……有没有被他的三舅爷抓住责罚? 第290章 小薇摇摇我,把我从思索中摇回来:“后来太夫人和大少主提审了幽大哥,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太夫人和大少主见问不出什么来,便罚了他板子,把他送到二少主这边了。那阵子静夜和瑞阳,我还有金桂忙了好一阵子呢,生怕他捱不过死掉了。不过他现在恢复得挺好,胡珍给他牵上了筋脉,虽然不能很快恢复如初,日常穿个衣服拿个勺子吃饭倒是没问题,偶尔还能看到他修炼哩!” 我听了暗暗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他也算有个念想支撑着他,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小薇问我:“姑娘,楠凤姑娘怎么了?这几年她总来咱们院里,时不时地帮忙,可是她知不知道我来有什么说法儿吗?” 第248章 清水镇 我一听,她这是还不知道自已的身世,想来是楠凤怕她知道了陈年的秘密对她不好,或者是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照旧默默守护她,我也就不必当那个多嘴的人先告诉小薇了,还是等她的亲生母亲决定要不要告诉她吧。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她平日里对咱们挺好的,所以顺便打听打听。你继续。” 小薇点点头:“哦,这样。对了,还没跟姐姐说,你逃出去以后没多久,八月里我就变了少女样子,可惜那时我想让姐姐看看我算不算美少女,都不能够了。我好想姐姐!“说罢她搂住我的脖子,像往日一样撒娇起来。 我抱着她笑道:“我也想你。不过你也不看看你都多大了还往我怀里钻?还当自已是小宝宝呢?” 小薇尽量缩进我的怀里,长叹一声:“小宝宝好,长大了不好!可惜回不去喽!” 说罢她从我怀里坐直身子,看着我说道:“这回相柳大人偷着寻到我,给我带来姐姐的信,我还以为自已在做梦呢!不过想想我又没什么利用价值,他也不至于骗我,还就要这么点儿银子,若是骗人的话也忒寒酸!所以我就索性跟来了,我想跟姐姐一起。” 她眼睛晶晶亮,一眨一眨地看着我。 若我只是孤身一人,那恐怕得了点儿银子就随便找个地方一窝,只要能时不时偷瞧上几眼涂山璟,像个老龙守着它的隐秘宝藏,我便心满意足了。如今要是带了她,我不由得升起老姐姐的操心,想着孩子的衣食住行,还有要不要上学的问题。 她见我沉吟,问道:“姐姐可有什么打算?你放心,你若是怕涂山府的人的追查,我便和你在这里住下。天高皇帝远,他们寻不到这里来的。” 我听了一颤,回问道:“还在追我呢?” 她点点头:“是呀,当年审了一大圈儿,别人都一问三不知,确实是没关系的。但是大少主就一口咬定是你犯下的,所以这么多年各长老和太夫人都还四面八方地追查着你。只是姐姐如今……”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她没说出口的下半句,我如今这个模样,怕是站在太夫人面前她都要端详半天才能依稀寻出些旧日的影子,那些追查的人怕是更见了我也认不出了。 我接道:“那大少主最近都怎么样?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小薇恨恨道:“大少主一点儿看不出丢了弟弟的焦急,平日里该干嘛干嘛,还把二少主管的好多生意都接手了去。要不是太夫人迟迟不宣布他是下任族长,府里的人只怕都默认他当了家。还有那个未过门的二少主夫人,防风小姐,对他和太夫人就温言细语,对我们下人就好大的架子,有一次差点出手打了大夫人呢!还是胡管家挺身而出,拦了下去。” 我听了一点都不惊讶,山中无老虎,篌子称大王,这下他称了心,只怕已经把自已当成实际上的家主,平日里和未过门的弟妹眉来眼去,好不快活呢。 小薇说到这里,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和几张银票,递给我说道“所以姐姐,要我说,不回去也挺好。不如在这里我们一起过,又安全又清静。你若是想寻二少主,我听说清水镇有很多能人异土,或者你雇相柳大人帮你派人去找找,好过回涂山府蹚那趟浑水。我手头有些银票你先花着,我还给你把印章都带来了。少主失踪那天中午到你房里寻你,听说你已经出门了,便把这印章给了我,让我收好,回头给你。后来我就被抓了,来不及见你,所以一直在我这里收着。” 我收了银票,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周身大震,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 那枚温润的玉章静静地躺在里面,狐狸尾巴栩栩如生,已经雕刻完成。 印章的旁侧,多了一个心形,又刻了几朵紫藤花。 原来那晚和我在一起的不是傀儡,而是涂山璟。 我曾亲口对他诉说的爱意,真实的我所在的那个世界的符号,被他永远地留在了这印章上。 小薇见我哭,带着哭腔劝道:“姐姐,你莫哭,你一哭我就也想哭……你不要太难过,你就这么想,虽然没寻着少主的人,但是也没寻着尸首,不像小灰……” 说到这里,她再忍不住,伏在我膝盖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也抱着她,哭成了个泪人。 生离,和死别,我们在那短短的一年之内,毫无防备地经历了太多人生苦楚,多到让我们的眼睛就犹如泉眼,源源不断地流出无尽的泪水。 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第291章 哭肿了眼睛,终于我俩堪堪止住泪水。我抬起衣袖替她擦了擦,安慰道:“莫哭了,再哭眼睛该哭坏了。你既然来了,便跟我一起吧。” 小薇点了点头:“都听姐姐的,你去哪里我去哪里,这回再不分开啦!” 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先是领着她去洗了个脸,而后去告别了相柳,送了他一张银票以作谢礼,给他的土兵们添几个菜,又拜托王十八把我俩一路送到了清水镇。本来我也要给王十八一张,被他各种拒绝,说男子汉大丈夫有钱自已挣,不能拿妹子的,他不像相柳要养军队,自已能吃饱就成,说什么都不肯收,我争不过他,也就作罢了。 清水镇群山连绵,多方势力夹杂,好在有钱就是大爷的道理在此也是颠扑不破。不知要在这里住上多久,我手里虽然有印章,但是取钱须得去大城市,仅靠手里这几张银票,我有点不安心。想来想去,和王十八、小薇租下了西槐街靠里的一间铺子,日后做点小买卖,也不怕坐吃山空了。 铺子前面是店面,后面是住家,住我和小薇绰绰有余。能遥遥望到日后玱玹会来开酒铺的地方,反方向走一阵子便是相柳义军们开的吉昌馆,暗地里替他们刺探情报,如果我想联系王十八或者相柳也很方便。 王十八大开大合地替我们把屋里面破烂了的家具修的修扔的扔,又一阵风地去买回了新的补上。小薇也手脚麻利地擦灰扫地,我当丫鬟也当了很久,这些活计难不倒我。 到了日落时分,一个不算新但是很干净的院落便收拾出来了。 *引自林逋《长相思·吴山青》。 第249章 小六 我要留王十八吃饭,被他推辞说下一次,怕离了军里太久不放心。 我便去外面街上买了吃食,给他包了一大份回去,这才慢慢地往住处回。 脚步有点虚,许久没以人身干活儿,光顾着忙没顾上吃饭,中午又大哭了一场,元气大伤,此刻我感觉腿脚有点软。 哦对了,我竟忘记了,自已已经不是青春的躯体,加上没有灵力,这副身子以后可得精贵着点儿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勉强又走了一段时间,来的时候未觉远的路此时竟感觉无比地漫长。 突然眼前一阵发黑,我赶紧伸手扶住眼前的柱子,蹲了下去怕自已昏倒摔到。 “去去去!别在这挡着,耽误我们做生意!”店铺里一个粗犷的嗓音响起。 我虽然想动,但是抬起一根手指头都费劲,好在他也没出来赶我。 “王老七,你没看见人家都不舒服了吗?!还赶人家干嘛?!你那臭脾气,在不在你家门口蹲着你家生意一样的次!”一个声调有点高的男子声音响起。 粗噶的声音哼了一声,没接他的茬,估计是也知道自已没理。 接下来我感觉有一双不大的手把住了我,把我轻轻扶了起来:“大姐,你哪里不舒服啊?我是个医师,给你瞧瞧?” 我勉力睁开了眼睛看过去,一个男子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关切,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虚弱地摇了摇头,他又道:“可是怕我收太多诊金?没事儿!不收你钱的。” 我摆摆手,声如蚊蚋地回道:“没事,只是干了活儿又忘了吃饭,缓一会儿就好了。” 他听罢赶紧从我背上的小背篓里面翻出我刚买的吃食,扶我到一旁坐好,掰了一块枣糕送到我嘴里,又喂我喝了点水。 食物下肚,没多久我感觉虚汗不再往外冒,胃里也不再那么空虚,手也不抖了,脚也不软了。 他见状又给我续上点,直至喂完一整个枣糕。 我抬头看向他,微微笑道:“多谢。” 他一摆手:“好说好说!不必客气!都是这镇上住的,邻里邻居的互相照顾很正常嘛!只是看您眼生,不知住在哪里,怎么称呼?” 我回道:“我住那边第五家铺子,今天刚搬来。我叫……白如萍。” 他也笑笑,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我说怎么以前像没见过似的,原是新搬来的!我叫玟小六,是河边那个回春堂里的小医师。姐姐如果有不孕不育,或者葵水毛病,或者气血两虚的问题,都可以去找我治。“ 我不知心里什么滋味儿,定定地看着他。玟小六,真是医者仁心啊。 他见我盯着他,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头,又道:“那个什么,大姐,我送你回去吧。反正我这时候也不忙,万一你回去路上又犯了可就不好了。” 说罢他扶起我,追了一句:“医者不避男女,你可别怪我唐突哦。” 我微微摇了头:“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怪你。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麻烦你送我回去吧。” 他扶着我慢慢走,一路上好多人见了他都跟他打招呼,叫他“六哥”,人缘很好的样子。 他笑眯眯地一一应了,不多时便把我扶回了我那间铺子。 小薇估计是久等我不回,此刻正焦急地倚门张望着,远远地看我被人搀扶回来,忙奔出来急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小六见了她一愣,随即答道:“你家大姐在街上不舒服,没力气了,没事的。” 我被小薇从他手里接过,刚要回答,被小薇瞪了他一眼:“她不是大姐!我家姐姐才不老!” 第292章 小六吓了一跳,又端详了我一下,拱手赔罪道:“姑娘恕罪!见你鬓角头发花白,一时心急没看清以为你有年纪了,如今细看,不算老,不算老哈!” 我摇了摇手:“六哥别客气了,都是皮相,不重要的。依萍,不得无礼,快见过小六医师,谢谢人家送我回来。” 小薇听得我突然唤她大名,一愣,随即很快地反应过来,对着小六一鞠躬道:“多谢医师!刚才失礼了,请您莫怪。请进来喝杯茶,吃点儿点心再走吧。” 小六连连摇手:“不必不必!我待会儿还要出诊去,时候差不多了,我这就得走了!” 小薇听了也不便留他,便奔到屋内取了几个涂山府拿来的糕饼包好,递给他说道:“那六哥先去忙,这些点心留您在路上填肚子。改天空下来了请一定来坐坐!” 小六见了那精致的糕饼,早就眼睛一亮,此刻笑呵呵伸手接过了,嘴里回道:“那敢情好!多谢姑娘们。等我有空了,拎几服补药来看你们吧。先就此别过。” 说罢他点了点头,迈着步子离去了。 小薇见他走得远了,扶着我慢慢回到前堂坐下。 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此刻方才平复了心情,对着小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恢复人形没多久,还有点不适应。让你担心了。“ 小薇蹲下来仔细看了我的脸色,回道:“没事就好,我还想呢,怎么一直不回来!姐姐,你怎么之前不是人形来着嘛?你碰上什么事了?你的灵力呢?” 我张口刚要答,猛地想起我发的毒誓,生生把实话咽了回去,答道:“没什么,有人说知道少主下落,要灵力换,我被他骗了。” 小薇愤愤不平:“哪个缺德的?!竟然这样坏?!我去杀了他!” 我摆摆手:“算了,都过去了。他用的假名字,估计相貌也是变幻的,我不知道他是谁。” 小薇愤恨道:“那,诅咒坏人天打五雷轰!” 我点点头,安慰她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小薇喂我吃了个青梅酥,跟着狠狠点头:“下次如果遇见他,你要告诉我,我替你打他!”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儿:“小薇乖,到时候就靠你了。” 小薇扬起她的小脸,青春的光彩一览无遗:“你放心,我无心学文,也不爱女红,就只这修炼是我擅长的!” 我心道她以后也不愁吃穿,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吧,若强把她送去学堂,她也不开心,又不是不识字。 第250章 店铺 第二天我和她去简单买了点锅碗瓢盆,本来没想好卖什么,在这商铺街上走了一遭,我心里有了数。 回去以后我问小薇:“你说,我开个甜品铺子行不行呢?再配着卖些饮品,种类不用多,好吃就行。数量也不用多,卖完就关门。” 小薇点头称是:“可以呀!我看这街上既没有糖水铺子,也没有茶馆酒铺呢!如果要喝东西,都得去那边的茶楼,可是茶楼定价又贵,哪有那么多喝得起的。我看行!” 于是我俩又买了些原料和鞭炮,寻人紧急赶出了块简单的牌匾,准备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开门挂鞭,噼里啪啦地点燃了鞭炮,热热闹闹地开了门。 看热闹的人不少,因着价格不算高,买的人也挺多。 “姐姐,你们‘小甜铺’的这个‘小甜水’真好喝!”一个半大小子跟小薇搭讪着。 小薇冲他笑了笑:“那是!我姐姐亲手调制的,独家秘方,传了好几代呢!” 那小子受了他这一笑,估计魂也飞了,根本听不进她说的是什么。 “味道虽好,名字却也太普通。到底是没文才的妇人取的!你若赚到了钱,不如请我这个读书人给你们改改,保证卖得更多!”另一个穿着油腻长衫的,落魄读书人样子的男人品着小甜水,酸溜溜地说道。 我笑了笑:“小本儿生意,贱名儿好记。味道好就成了。” “头发长见识短!目光短浅!”他无奈地大大摇头,拿起了一块月饼咬了口,惊道:“酸甜可口,透着一丝茶的清香!真是此饼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啊!这么好吃的饼,居然只叫‘小甜饼’,唉,暴殄天物啊!” 我见他依旧唠唠叨叨的,笑而不语。你吃的小甜饼就是你喝的小甜水泡完的乌龙茶渣子加上葡萄干做的馅,也不知道谁没见识,一个葡萄乌龙月饼加一杯蜜桃乌龙茶就让你叨叨这么些出来。 “行了行了,蒋书生,你在这酸唧唧的,我这‘小甜糕’吃着都要不甜了!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旁边一个胖胖的大婶大声道,蒋书生回头一看她,缩了缩脖子收了声。 “妹子,你别听他的!他屡试不中,家产败光了还欠人债,这才逃到这里来,平日里就给些小孩子教教书。他可没有他说的那些文才!你刚来,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问我就成。我娘家姓高,高屠户是我哥哥,我家在他家旁边卖牛肉饼羊杂汤,你们闲下来去尝尝,我给你们算便宜点!”胖婶子对我笑道。 我心中一动,那这是春桃的姑姑了。 也不知道春桃此时和麻子成亲了没有,若是已经成了亲,那我可以更清楚时间线到底到了哪里。 于是我走到她旁边,帮她续上了一杯小甜水,笑模笑样地回道:“多谢姐姐!我初来乍到,对这片儿还不熟,见姐姐人美心善,还请多多照拂啊。不知姐姐家族里可有靠谱的弟弟侄子什么的,好介绍给我那个妹子?” 第293章 高婶子离我近了,“哟”了一声,说道:“近看你年纪也没有那么大啊!我还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呢!你得叫我婶子了。我家和我哥哥家里都只一个姑娘,我家的叫夏荷,哥哥家的叫春桃。春桃都和那回春堂的麻子谈婚论嫁了,眼瞅着要成亲了,我家夏荷和你家妹子一样,还没着落,我还发愁呢!没有好小伙子介绍啊!” 还没有成亲。 玱玹的酒铺也还没有开。 我心里大概有了数,随口安慰道:“不急不急,缘分天注定,夏荷的福气在后头呢!” 高婶子乐开了花,又买了几块小甜糕,笑道:“瞧瞧这嘴儿!和卖的糕饼饮品一样甜!你买卖不好谁好?!” 我接过了钱递给她一包甜糕,笑嘻嘻地,心里却暗道,差不多就行,买卖太好我和小薇应付不来呢。 刚过中午,准备的吃喝便差不多卖光了。 我和小薇在外面挂上打烊的牌子。 我想起从玱玹那里走之前默默答应他的,回身到后面取了纸笔,想要给他去个信。 提起了笔不知道写些什么,是干脆告诉他来这里就好,还是再飘忽地给他只言片语的碎片信息。 想起我吃了他五年的饭,我还是不忍心给他无效的信息,又怕直接告诉他来清水镇过早地动了时间线再生事端,便折中画了个灵石。 反正这世上灵石这么多,清水镇上的灵石先生又不是名满天下的那种,他不一定马上就寻到这里来。 信封上又画了朵凤凰花,我按着我记着的五神山地址,寻了家可以发飞书的发给玱玹。 我数着上午赚的钱,感觉以后的日子应该不用怕坐吃山空了,最起码温饱可以保证。 好像以前曾跟谁说起过我想开个甜品铺子来着。 人老了脑子也连带着不好使,昏昏沉沉,想不起来。 我把钱理好收进钱匣,如今真的开了起来,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备料,煮茶,揉面,做饼,倒茶,装袋,收钱再陪人说一说笑一笑,下午关门大吉。 没过多久,我这小甜铺的生意就好了起来。 我依旧只准备那么些的量,钱多不咬手,饼做多了却累手。 来晚的扑了个空,这才知道我家铺子居然是奇货可居,限量供应。 这下好了,起大早我去买备料,就有人在我店门口排队。 偶尔有那脾气不好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骂我故意吊人胃口,我也不管他,任他在外叫骂。 反正他骂他的,费口舌渴得快,又喝不到我店里的小甜水,反而更是一种折磨。 邻里邻居平日里被我一会儿送这个,一会儿送那个,拿人手短,倒是很仗义地,帮我出言喝止。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地痞流氓来收保护费,总体还算平和。 只是那曾说要来探望的玟小六,一直没有来。 我有时会忍不住想去回春堂看看,想起叶十七那副云淡风轻的小模样,又不忍打破他的平静生活,生生忍下了。 这天一大早,我听得外面噼里啪啦的,好像是谁在放鞭炮。 我打开门一看,轩的酒铺开张了。 第251章 相遇 我不去凑他那个热闹,怕他见了我薅着我的衣领子问我为什么让他无声无息地等了五年的消息。我在他手下当狐狸的时候,虽然他很喜爱我的一身皮毛,可是我因为行事非同凡狐,可没少被他提溜脖子,如今见了他,还下意识地有点怕。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我这个样子,他怕是也认不出来了。 小薇一大早出去买食材,此时回来,急忙忙地关了门和我说道:“我在前面街上,看到以前碰到过的那个……玱玹殿下!他好像化名叫作轩,开了个酒铺。” 我平淡地点了点头:“没事,他认不出你,也认不出我,该干嘛干嘛,不用紧张。不过……以后保险起见,我们平时还是蒙着面纱吧,对外就说是为了干净,怕沾到吃的上面去。” 小薇放下装满食材的筐子,迟疑地看着我,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行,那我过后去买些面纱。还有,姐姐,我,我想问……” 我把手里的茶叶罐子放下,看向她回道:“嗯?有什么想问的?” 小薇走近了我,低声道:“姐姐,你还……寻少主么?我知道你向来心里有数,可是这阵子除了挣钱糊口,我看你也没别的动作,心下有点疑惑,合计问问你。” 一丝悲戚窜上了我的心头。那句词文怎么说的来着?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其实我除了怕破坏时间线多生事端,怕打破他的平静,我还怕。 怕我如今的样子被他看见。 怕他像别人一样,端详了我一阵子以后感慨道:“大姐原来不是那么有年纪的!” 怕他只想做叶十七,却从天而降一个我,又把他扯回到涂山府去。 小薇大概是见我神色悲戚,也很悲伤似地,小声说道:“姐姐,你别难过。我不问了。你想做什么,我跟着你做便是。” 我摇摇头:“没事,是我不好,没能早点告诉你。少主,我已经寻到了。” 小薇瞪大了双眼,随即脸上露出喜色:“那少主如今在哪里?怎么没看他来见你呢?” 我又摇摇头:“我寻到了他,但他不知我在这。他就在这清水镇之中,我……我见他过得还成,不忍心打破他的平静日子。毕竟他之前一直……都过得很累。” 第294章 小薇瞪大的眼睛持续了一阵子,咬了咬嘴唇道:“那,姐姐是打算就这么默默守护着他了?你不见他,怎知他不想见你?” 我抖了一下,他……他已经有了小夭,小夭那么温暖那么好,我此时再凑上前去相认,又算什么呢? 想起他被送到西炎城之前,倒在涂山篌院子的地上流着泪看我的样子,我就瑟缩着恨不得把自已折叠起来。 想起他满脸满身的伤,流着血泪的紧闭的双眼,和上一次见他时他跛着脚一瘸一拐地离去时的样子,我就无法抑制自已的懊恼,哪怕这一切并非我的加害。 就让我再平复平复心情,等我能够平静地面对他,包括能够从容面对他所有的在我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情绪时,我再与他相见吧。 我像只鸵鸟把自已藏起来,如果能自已缩起来的同时窥视到他,就更好了。 可惜这一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我竟没有一次碰到小六和他出现在这条街上。 终于有一天,我出门去买面粉,远远地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他。 他依旧粗布麻衣,随意插了一根木簪在头发上,但是在人群中鹤立鸡群,难掩风华。 乖乖地跟在玟小六的身后,他们停在了一家卖布匹的铺子门口。 小六在门口摊位上挑挑拣拣,拿起了一匹大红色的布料,在他身上比划着。 他低头笑了,是个羞涩又带点不好意思的模样,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这样的笑容,于我是久违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只流浪狗羡慕别人家小狗有人牵一样偷偷地看着他们。 小六笑嘻嘻地进屋,应该是找店家去扯红布了。 红布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仿佛看见了他身着喜服,和同样一身红衣的小夭拜堂成亲的样子。 虽然我知道,此时此刻,玟小六买红布绝对不是给叶十七做婚服的。 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了人群中的视线,转过头来。 我赶忙垂下了头,面粉也没顾得上买,脚下加快步伐,从来路返回了。 于是那天的小甜铺,就没有小甜糕和小甜饼卖。 不过我的客人们已经习惯了我的随意,有的吃便吃,没的吃便喝,反正每次来了也不一定能赶上有货的时候。 又过了几日,我听街坊邻居们议论,说春桃成亲了。 想来那天的红布,便是买来给麻子和春桃的婚礼布置用的了。高屠户家有点小钱,定然是看不上那粗布,不会拿它给自家女儿做嫁衣了。涂山璟平日里锦衣玉食,更是见遍了世间奇珍异宝,但他能乖乖等着小六拿那匹粗糙红布在他身上比比划划,还对着它细细查看。 他和小六,感情真的很好。 又过了十天半个月,这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客人便少了许多。 到了饭点儿,喝茶水的吃点心的更是都出去吃正经饭菜了,是以我这店里面竟只剩下我和小薇。 小薇在柜台里打着哈欠,我走到门口处擦了擦屋里面潲进来的雨。 “十七,就是这里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一惊,手中的拖把险些掉了,被我死死拿住。 一声不敢吭地背对了门板靠好,我扁扁地贴在门里边,他们在外面看不到我。 小薇一抬头,看见了门外的玟小六和叶十七,也是惊得瞪大了双眼。但是她随即看到我给她比了个手势,便很机灵地,捧着装小甜饼和小甜糕的盘子迎了出门。 “六哥来啦?好久不见呢!” “咳,之前说得空儿来看看,刚巧碰上家里准备办喜事,办完喜事麻子又总去老丈人家帮忙,回春堂里人手少了忙不过来,就一直没能来。这不,今天终于有空了,便和十七出来逛逛。十七,这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白如萍姐姐的妹子,她们家刚开了甜点和饮品铺子,生意可好哩!” 涂山璟清冽又带点低哑的声音响起:“我是,叶十七。幸会。” *引自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第252章 躲藏 小薇像是怕他认出来,只压低声音应了一声“幸会”,便拿着盘子殷勤地让他们尝,可能试图用吃的堵住他们的嘴。 她幼时嗓音尖细,如今变了少女模样声音也有所变化,现在又刻意压低了,与原来大不一样。 “哎唷!可不敢!上次吃了你们家的点心,简直是好吃极了!回头一打听,你们家的货品大家天天抢都抢不到,我们哪能随便吃呢?喏,这是几服补药,回头你给你姐姐试试看,有效的话告诉我,我再拿。”小六连连推拒,但是很讲信用地拿来了承诺我的补药。 “那回那个不是我们做的,是我们……买的。你们就尝一尝嘛!六哥都送东西了,我们哪有白拿的道理!“小薇继续让着。 “我吃过了,十七还没有,十七要不你尝一块?”小六声音里带着宠溺。 “我不喜甜,心意领了。”十七也婉拒了。 短暂的沉默,略显尴尬。 “那个什么……你家姐姐呢?”小六笑笑,没话找话。 “姐姐……姐姐累了,在后面躺一下。”小薇的心理素质越来越好,扯谎和我一样眼都不眨。 “哦哦,那还是,得多休息。身体弱不是十天八天能补上来的,是个慢功夫。”小六接道。 第295章 “多谢六哥,回头我告诉她,用六哥的药试试。”小薇估计是怕他继续讨论我,又绕回到吃的上来:“六哥,十七哥,好歹尝一尝吧,大老远来了,哪有空手走的道理!” 小六嘿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像是拿了块放进嘴里,唔哝道:“好吃!十七,你也吃!” 叶十七此刻见他吃,便也很听话地吃了。 小薇若有似无地拦在门前没把他们让进来,他们也就避嫌与年轻少女单独共处一室似的,就站在外面的屋檐下吃。 “这饼……是谁做的?”叶十七突然开口问道。 “我呀。怎么了?” “没什么,很好吃。” 我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幸好我今天早上睡懒觉起来晚了,糕饼都是小薇做的。 涂山璟吃过我做的月饼,如果是我做的,他怕是尝一口便能够认出来。 “姑娘的口音,听着不像是这,本地的人?”叶十七又问道。 “我们老家在中原那边哩,十七哥去过吗?”小薇明知故问,试图以此迷惑他。 “哟!十七,今天怎么对人姑娘家这么好奇了?看麻子成亲,难道你也眼热了?可这白家妹子看着可比你小上不少,样貌又好又有手艺,你若是看好人家,怕是要努力干活儿喽!”玟小六打趣道。 “我……没有!”十七慌忙解释,“只是觉得,味道有点熟悉,多问几句。原来我也认识,姓白的人。” “哈哈,这几年中原都流行这样的口味。我们偷偷学的艺,虽然对外说是祖传了几代的,其实那都是为了卖货的套路,六哥和十七哥要帮忙保密哦~”小薇努力地,在真话里掺杂了假话,这样更容易令人信服,说谎也颇有我的风格。 “原来如此。多谢白姑娘,款待。”叶十七像是相信了她这套说辞。 “咳!好吃就得呗!管它传了几代!”小六笑道。 等他们吃完,小薇跑回屋里麻利地给他们把那一盘子糕饼都装上,提上送了出去:“六哥,十七哥,你们拿着,别不好意思。要不今天下雨客人也少,说句不好听的,卖不出去也是要扔,不如请你们吃了,好茶送给懂茶人,好点心也是嘛。” 小六接了,嘿嘿地笑道:“看这妹子,多实在!” 十七没多说什么,只是谢过小薇,便和小六向小薇告辞了。 我背对着门板,听着他的脚步一点点远去,放开拖把,感觉心也像被这雨淋了个透。 雨天路滑,他腿脚不好,要小心摔跤啊。 右手腕隐隐作痛,我拿左手慢慢抚着。 他的腿,也一定和我一样疼痛。 直到他们的脚步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仍站在原地。 小薇向外张望了下,看了一眼我,叹了口气,开口道:“都走远啦!唉,吓我一跳!” 我这才知道喘气似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小薇走过来拿着我的拖把又拖了拖:“糕饼都没了,剩下点小甜水儿咱姐俩喝了得了。今天就先打烊吧。” 未等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出去挂了打烊的牌子,然后回来把门关好。 倒了杯蜜桃乌龙茶递给我,她也给自已倒了杯,喝了一口,幽幽地说道:“少主……像是身上还有些伤没好利索。” 我握了握没拿杯子的那只手,指甲嵌进肉里:“他……之前受了很重的伤。” 小薇吸了吸鼻子,像是有点冷似的,又开口道:“好在,都过去了。我如今瞧着他,似乎有点懂姐姐为什么不去相认了。他现在……比在府里的时候,少了紧绷的那根弦。我说不好,原本的他事事都要精明,件件都得过问,还要跟这个跟那个商谈,不能出差错。现在虽然粗布麻衣,精气神儿也没有以前那股劲儿,却很闲适似的,行就行,不行也不会怎么样的感觉。” 我点了点头,大概是闲云野鹤的玟小六,教会了他如何松弛。 “你不问我少主到底怎么救回来的么?”我轻声道。 “姐姐想告诉我的自然会说,不告诉我我就等着。反正不论姐姐做什么,我都支持便是了!”小薇答道。 “谢谢你。那……我讲给你听。”我便把如何救涂山璟出来的事情,隐去我被吸灵力这一段讲给了小薇听,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顿眼泪。 等到眼泪流尽,我俩默默无言地喝了剩下的茶,屋内一时之间静下来,只听得窗外的雨声潺潺,穿林打叶。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第二天云消雨霁,是个顶好的大晴天。我昨夜睡得晚,还是小薇早上去买的材料。 好在我和小薇手都快,赶在开店前做了一批糕饼。 我把热水注入茶壶,茶气蒸腾起来,我打了个大哈欠。 小薇去开门。 “哥哥,就是这里!听她们说,这家的甜点和茶还蛮好的!”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我张着嘴,看见阿念后面跟着玱玹、钧亦、海棠走了进来。 *引自秦观《春日五首》,徐再思《水仙子·夜雨》。 第253章 尝试 屋外不见了平时排队等着的人群,估计是阿念用了什么手段,逼迫或是买通了他们,自已包场。 “店家,劳驾,把你们这卖得最好的都上四份。”玱玹身穿藏蓝色长衫,外披一件灰白外套,头戴乌木镶金冠,很是客气地开了口。 第296章 我踌躇着有点不敢开口,怕被他认出。 小薇很伶俐地,上前招呼道:“客官请这边坐。咱们家小门小铺,没有太多种类,就小甜饼小甜糕小甜水,我一样给您来四份。”说罢她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忙站起身来,把茶杯准备好。 海棠替阿念把凳子又擦了一遍,给她垫了个手帕才说道:“小姐,请坐吧。” 阿念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屋内陈设:“哥哥,这里这么旧,不会不干净吧?” “阿念!”玱玹忙制止她,随即站起身来走向我,开口道:“舍妹平日里口无遮拦,还请店家莫怪。” 我摇了摇手,眯了眯眼睛做个假笑的上半边脸给他看,这一手还是我跟他学的。 玱玹踱了几步,打量着店内,又走回来问我:“店家,可是嗓子不舒服?” 我“咳咳”了几声,压低声音答道:“昨儿个下雨,夜里着了凉,有点嗓子疼。客官请见谅。” 玱玹低头看着我倒茶,笑道:“那可得注意,染了风寒就不妙了。” 我点点头:“多谢提点。” 茶好了,我放到托盘上先端给他们。 虽然玱玹叫了四份,但是海棠和钧亦仍一边一个地站在他们主子身后,十分尽职尽责。 阿念吹着热气,笑道:“我倒要尝尝看,看是这茶好喝,还是哥哥的酒好喝?如果茶好喝,怕是酒铺的客人都要被抢过来了!” 我怕她嫌我们抢客人再过来捣乱,忙接道:“这茶调得甜梭梭的,和酒的甘冽浑厚不是一个路数,喜欢喝酒的不见得喜欢。” 阿念转了转眼珠,笑道:“也是!” 小薇把糕饼给他们摆上了桌。 这时,玱玹忽然看向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一个身板挺直的短打装扮的青年站在窗外。 玱玹站起身说道:“你们慢慢用,我有事先走了。钧亦,待会你结账。” 阿念撅起小嘴:“哥哥!又丢下我去忙!” 玱玹哄道:“阿念乖,回头我给你做一桌子好吃的好不好?” 阿念笑得眯了眼:“这还差不多!” 玱玹向我微微一点头,便匆匆地走出门去,跟着那青年走了。 他一走,我就松了一口气。 阿念自然不像他,会目光如炬地四处打量,她只顾着品尝甜点,喝小甜水。 钧亦虽然对于四周有没有危险很是警觉,主子吩咐的差事也能办得好,但是细节之处他往往就注意不到了,这是我当狐狸时跟他相处品出来的。 只有海棠精一些,可惜她此刻被阿念拉着品尝小甜饼,也顾不上观察我们。 所以我大着胆子,手上假装忙着活计,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阿念。 总觉得……今天的她,好熟悉。 是了!她今天穿的这身衣服,浅青绿的,不就是被春桃的羊血泼到,然后她对麻子大打出手那一件嘛! 我眼看着她要吃完了,心中念头交战:是就这样放任她出去然后顺其自然?还是帮回春堂众人避免一场风波? 想到之后十七和小六为了救被阿念和海棠戏耍的老木和串子教训了她们,阿念又领着玱玹追到回春堂去要解药,直接引起了小六和十七长久的冷战,我决定不袖手旁观,暗暗地帮他们一把。 此时钧亦把钱给了小薇,三个人走出门去。 我想不出怎么阻止她们,心下焦急。 小薇把钱放回到钱匣里。 我看到这里心念一动,走过去抓了一小把铜钱就追了出去。 只要让我先于春桃把阿念裙子弄脏,不就没她出场的份儿了吗? 我先踩一脚,然后再给她一把钱:“客官,钱找错了,让我好追。” 我看她方才连吃带喝,心情不错的样子,在五神山的时候也品出来她其实吃软不吃硬,到时候我豁出去给她好好赔个不是,大不了让她或者海棠打我两下不就结了。我是女子,又没有跟她硬碰硬地争执,估计打我不能像打麻子、串子或者老木那么狠。 我追上了她,从后面踩了她裙子一下。 她正迈步往前,“哎唷!”一声,往前扑去。 海棠和钧亦忙伸手去扶,可惜慢了一步。 另一个女子的“哎唷!”声响起。 我定睛一看,春桃拿着装了羊血的盘子,洒了阿念一身。 命运呐,你是不是在借此告诉我,不要妄图改变,所有的尝试和反抗最终都会殊途同归? “我的裙子!”阿念尖叫道。 “对不住!要不,我赔您一身衣服?”春桃惶恐着,作势要上前替她擦。 阿念一躲,躲开了她的手。 “赔?你这无知贱民,我家小姐的衣裳,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海棠挡在前面,一脸跋扈。 “喂!明明是你们先撞上来,怎么说话呢?!”后赶来查看的麻子不甘示弱。 等一下,这对话虽然熟悉,可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你们没发现是我在后面踩了一脚嘛? 我赶紧上前阻拦:“客官,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追着要给您找拿多的钱,不小心在后面踩了一脚,我赔给您。” 阿念一把扬了我手中的铜板:“你一边儿去!这点儿小钱我用不上!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这群出言无礼的贱民!海棠,给我打!” 第297章 我被她拨到一边,眼见着事态已经发展到我制止不了的地步,海棠已经出手打了麻子。 我只得又上前相劝:“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们吧!贵兄长开酒铺,传出去了不好听,再坏了他的事儿怎么办?” 阿念听了不以为然:“我们又不靠酒铺赚钱,传出去又怎样?!” 海棠倒是琢磨出来了,回身和她说:“小姐,酒铺先放一边儿,少爷的……的差事,还是要考虑考虑的。” 阿念撅了撅嘴:“那好吧,就先打到这儿吧!以后你们见了我要绕道走,小心姑奶奶哪天碰上你们气儿不顺,再把你们狠狠揍一顿!” 春桃瞪了她一眼,扶着鼻青脸肿的麻子气哼哼地走了。 第254章 冲突 我知道他们是去回春堂包扎,然后老木和串子便会赶来寻个公道,玟小六和叶十七随后也会来打架。 我依旧不想放弃地,上前拦住了阿念:“小姐,此事因我而起,我过意不去,想请您到小店再吃些点心,喝些茶水赔罪。” 阿念一摆手:“不必了!我都吃饱了!再说了,我主要是气他们对我无礼,你虽然有错,但还挺恭敬,也不是故意的,就这么算了吧!不然我一身羊血膻哄哄的,哪里都不想去!改天去你那里你再赔罪吧!” 我叹了口气,我真的努力试过了,可惜命运它不按照我努力的方向来啊!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目送着他们越走越远,我只好戴上面纱,打算去酒铺门口蹲守,看看到时候还能不能暗中帮个忙。 想到玟小六和叶十七旷日持久的冷战,我真的不忍心让十七难过那么久。 果然过了没多久,老木和串子便气哼哼地来到了酒铺门口。 我连忙上前拦住他们:“二位,我看你们今天印堂发黑,最好不要动气,怕有血光之灾。来我的小店喝点茶水消消气啊?六医师帮过我,我免费招待你们。” 老木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串子却在一旁大声说道:“多谢!不过没工夫!我们就是来打架的!”说罢他越过我直冲酒铺大门去了。 我只恨我一个人拦不住两个,追着他想要拉他,没想到他那么瘦动作也快,嗖地一下窜到了酒铺里面大喊大叫。 下一秒他就直直飞出来,摔到地上。 海棠大踏步跨出门槛,喝道:“哪里来的贱民?!竟欺负到我家来了!” 老木急忙上前扶住串子,回身对海棠怒道:“怎么一言不合就打起人来了?麻子你们说打就打,串子你们也不放过,还有没有王法?!” 海棠眼睛一瞪:“王法?!笑话,你们清水镇这个地方还有王法?告诉你吧,我们就是王法!” 老木气得上前要打她,被她用灵力隔空送上半空中,又重重地摔了下来。 我苦于自已没有灵力,这帮人也不听我的劝,只能在旁干着急。 换了身浅青缀鹅黄裙子的阿念走出门来,见了他们拍掌笑道:“我正懊恼刚才没打过瘾呢!这下好了,送上门来了!海棠,给我狠狠地打!” 海棠回身应了,又转过去用灵力操纵着老木上下起伏。 我看不下去了,打算利用舆论曲线救国,求助于群众的力量。 我在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群中出声道:“怎么说打人就打人了?做生意不是应该和气生财嘛?” 有那认识老木和串子的,不敢出手,但是出言帮了腔:“是啊,他们向来与人为善的,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我接茬道:“对啊对啊!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啧啧啧,这个打法儿,我看不光是打人,还侮辱人呢!”自然有那看不下去的窃窃私语。 阿念横了我一眼,走过来抓着我的衣袖,另一只手指着我道:“我告诉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刚才我已经放过你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我连你一起打!” 这时,玟小六拨开人群赶了过来,一拱手道:“他认输。还请姑娘停手。” 阿念松开了我,不理他,转身对海棠说道:“海棠,我要看他驴打滚!” 玟小六既然到了,叶十七在他身后不远,不久也会来。 我拉了拉面纱,退到人群之中,希望不要被他认出来。 等到小六和阿念又斗了几句嘴,老木央求小六杀了他这部分演完,我在小六背后看到他果然曲起手指,一抹紫色的灵光从他的手上升起,悄悄飞到了海棠和阿念的身后。她是在下毒。 我在这个瞬间,看到了人群中的叶十七。 他皱着眉,眼睛里透着关切,直直看着前方,咬了咬嘴唇。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中间几人身上,伸出玉白的手一挥,身旁水缸里的水受他灵力驱使,一道白光飞到老木的身上,老木终于停止了痛苦的翻滚。 海棠见有人破了她的法术,安全起见,扶着阿念退回了酒铺中。 叶十七见状一瘸一拐地上前,和刚爬起来的串子扶起了心灰意懒的老木,和玟小六一起慢慢地走远了。 我躲在人群中,望着他的背影,看他的乌发随着步伐一颤一动,心下酸楚。 虽然有点自责,但我仍不死心,打算再去回春堂走一趟。 可是我不知道回春堂具体怎么走,此时跟上他们的话,太惹眼,他们刚被打过,估计很是警醒。 第298章 忽然我看玱玹回来了。 如果跟着他……?恐怕更不行,他疑心比回春堂那帮人只多不少,灵力也高得多,我若是被他发现,只怕更是难逃脱。 我略略这么一思考,决定最稳妥的法子,是先回店里,客人一定有知道怎么去回春堂的,我跟他们打听下然后过去那边,伺机而动。 这场热闹很快在街坊邻居间传遍了,所以当我回去,小薇早从客人那里听说了。 碍于有客人在,她只对我扬了扬眉毛。 我读懂了她的意思,是在问我十七有没有事,摇了摇头表示他没事,她点了点头,又去招呼客人了。 我装作很好奇的样子加入了客人的讨论,问清了回春堂具体的位置,拿了个水罐,和小薇一比划,示意我要去打水,小薇又点了点头。 一路紧赶,我走到了回春堂的院门口。 我决定装成要看诊的病人,溜进去伺机给叶十七留个提示就走。 没想到刚走进院,迎面碰上了春桃和麻子。 麻子问我:“您是来看病的吗?抱歉,今日家里有点事,不能看了,您请回吧。镇子东头儿有家百草堂的医馆,医师医术高明,您可以去那里看看。” 说罢他领我走出院子,锁了大门。 我眼见着进不去,苦笑道:“多谢,我去后面河边打点水,待会就去。” 于是麻子被春桃搀走了。 我走到后院,见门也是锁着的,便蹲在河边想:他们受了伤,估计需要清洗伤口。小六是医师需要坐镇看伤,别人也都受了伤,会出来打水的很可能是叶十七,要不我在河边泥地上留个言? 第255章 善意 主意刚打好,可惜我没能等来叶十七,却等来了玱玹、阿念和钧亦。 见我蹲在河边,玱玹目光一动,笑道:“店家,打水呢啊?” 我暗道不好,忙赔着笑:“是啊,刚下了雨,屋后井里的水变浑了。我听人说这河边儿的水清一些,便来打点儿回去试试,不然怕煮茶不好喝,客人不买账呢!” 玱玹听了点点头,依旧是笑:“真是良心店家。钧亦,帮她抬水,送她回去。” 我一听,赶忙站起来摇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已能背得动,哪里敢耽误你们的事情呢?怪不好意思的!” 玱玹看了钧亦一眼,又回过身来盯住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染了风寒,万一半路累倒了怎么办?让他护送你回去。” 我见推辞不过,多说也是徒增他的猜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悻悻地把水装满。 钧亦接过水罐背上,一偏头说道:“店家,请吧?” 这一路我被他明里暗里盘问了好多话,我一边惦记着叶十七和玟小六,一边还得装可怜编故事糊弄他,烦躁得很,后悔在五神山的时候没多吓唬吓唬他提前给我解解气。 等被他押送回我的店铺,我已经变成了惨遭心机凤凰男觊觎独门秘方,趁着爹爹刚过世便趁虚而入当了我的上门女婿,我被骗财骗色又总遭暴打,妹子还被他惦记着要霸占,气到身体都不好了,大病一场痊愈以后不得不带着妹子逃到这个偏僻的小镇的可怜妇人形象。所以早生华发,容色憔悴。 他很同情地帮我卸下了水罐放在门口,叹口气说道:“唉,你也是个苦命的!你放心,回去我禀了主——老板,我们一条街上住着,有什么力气活儿你来找我们帮忙都可以。” 我深深给他鞠了一躬,苦笑着:“多谢,辛苦您了。” 终于把他这尊大佛给送走了,我只觉心力交瘁,回身开门一屁股坐在里面的凳子上,这一天,白忙了!是不是水逆啊?我很想问问命运之神他老人家,为什么只逆我啊?! 估计命运之神他老人家不屑于理我,只神秘地笑笑,第二天转头给我送上了一份大礼补偿我。 第二天货卖得差不多了,小薇出去交租,我看没剩什么,懒得经营了,便要去外面挂打烊的牌子。脚刚一迈出大门,我迎面碰上了眼睛红肿的叶十七。 我吓了一大跳,幸好面纱还戴着,而且看他心神不宁的,估计没心思观察我,眼睛又像是哭过的,估计也看不清我。 果然他只行了个礼便开口道:“见过白家姐姐。我是,叶十七,回春堂的。上次跟小六来,你不在店里。” 我保险起见,轻轻咳嗽了两声,指了指自已的喉咙摇摇手。 他见状从背后的小背篓里面摸出来一把甘草递给我:“这是,甘草。对嗓子好。” 我一整个心都软了,拿着甘草对他颔首谢了谢。 他踌躇着,问道:“不知你们的,小甜饼和小甜水,还有没有?多少钱?” 我见他手伸进衣袖里摸着,动作很紧绷似的,便比了个几乎是三折的底价。 他的眼睛明显亮了,像是一瞬间春花绽放,晨光初曦。 他不再紧张,摸出了一把铜钱数了数,排出了九十文递给我,微微笑道:“刚好够了。麻烦各来一份。” 我接过了,点点头转身给他把小甜饼装了,又装了一大罐小甜水递给他。 他疑惑道:“这么多?” 我举起甘草冲他晃了晃,又眯起眼睛笑了笑。 他感激地说道:“多谢白家姐姐。那我,先告辞了。明天来还罐子。” 小心地把糕饼放到小背篓里面,他拎着那罐小甜水蹒跚地走开了。 第299章 我挂了打烊的牌子,关了门,转身回到店里面坐着。 想来玟小六还是和他生气冷战了,他这是来买小六爱吃的想要赔罪呢。 想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几乎都能看到他背过去的狐狸耳朵了,我不禁有点好笑。 笑着笑着,我就哭了。 我的公子啊,昔日锦衣玉食,运筹帷幄,如今连买点儿街边的糕饼都要紧张囊中羞涩。 幸好我还能维持住这一点点的体面,没有让他窘迫。 如果……如果我更有钱就好了,想方设法给他送点,对了,到时候我就趁他不在的时候去回春堂抓药,专挑贵的抓,这样他们也能多些收入。可惜我体力不行,店又是薄利多销的,做不了太多便进账不了许多,一下子拿出笔大的还有点难…… 正想着,门被“砰砰”地敲响,门外有人低低地唤道:“妹子,你在吗?” 我一听是王十八的声音,忙起身去开门。 开了门,我见他也眼睛红肿,忙把他请进来,问道:“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一抽鼻子,竟流出泪来:“妹子,我老家的弟弟……没了!” 我忙让他坐下:“怎么回事?!” 他愤恨地说道:“西炎的人排挤原来的辰荣子民,他在老家活计不好找,为了多赚点钱养老婆孩子,去西炎城做工,净干那苦活累活,前几天……体力不支滚落山崖,摔死了!他媳妇儿生完孩子本来就身体不好,这下子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我眼睛一热,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好苦啊,怎么就这么苦。 他抬手一抹眼泪,对我说道:“妹子,哥想求你个事儿,想求你替我去把我弟弟那闺女接回来。她娘怕是要不行了。我们马上就要开拔,军令如山,其他人都走不开,我只能求你了。” 我一听,回忆了下接下来应该好几个月无事发生,便点了点头:“成,我替你走这一趟!你放心,我一定把弟妹和孩子都接回来。” 王十八咧了咧嘴,又要哭,赶紧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回道:“妹子!哥替我弟弟谢谢你!”说罢竟要俯身下拜,我赶紧扶住,回道:“大哥,可别!你弟弟就是我弟弟,你侄女就是我侄女,莫见外。” 王十八被我扶起来,打起精神跟我交代了弟弟家住哪里,弟媳妇和侄女都叫什么,又嘱咐了几句,留了一些银钱便走了。 我有心不要,但又想起来他之前不肯收我的钱,如今帮他办事,还是先拿着能让他心里好受点,以后在孩子身上再偷偷补回给他便是。 第256章 旧地 我简单收拾了行李,等小薇回来把事情跟她讲了,她也要跟我去。我让她留在这里守着十七,万一有什么事情好暗中帮忙,而且玱玹已经起疑派了钧亦来打探我的底细,过后我们马上就人去楼空的,太明显了。 小薇听了觉得在理,便不坚持了,要留在这里帮我打点。我告诉她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回老家探亲去了。 等到跟她嘱咐完又收拾完,已是夜晚时分,我打算晚上就趁着夜色出发,避过大家的眼睛。 走到前门,我远远地看见玱玹着一身灰白长衫,正往我这边来。不知道是不是我那身世唬得了钧亦唬不过他,他忙完了海棠解毒的事情,便要来继续打探我了。 我赶忙让小薇准备拖住他,自已从后院溜出去了。 租了匹马,我匆匆离开了清水镇。 一路山水迢迢,艰难险阻,自是不必说,好在我靠着小聪明百般斡旋,一个多月后终于到达了西炎城。 西炎城依旧是记忆中巍峨高耸的模样,迎面压迫而来。我强定心神,努力不去想起在这里的伤痛回忆,镇定地走进了城门。 按照王十八说的地址找到他弟弟的住处,是一处大杂院。 我见这院子破败不堪,门口更是杂草丛生,心下一紧。 有个精瘦的四十上下的汉子出门倒水,见我站在门口,打量着我问道:“大姐要找人吗?” “我是王十八委托来接他弟媳和侄女的,我姓白。” “咳!那女的本来身体就不好,撑了不到半个月就死了!死前拜托我们照顾孩子,说她婆家哥哥会来接,我看她剩个孩子确实怪可怜的,叫我家婆子帮着照看照看。”那汉子嘴里说着悲伤的事情,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意:“王大哥派你来,可带了丧葬费呀?他们房租还欠我三个月呢,我之前瞧着他们可怜都没催。” 我叹了口气,他弟媳妇吊着一口气支撑了那么久,幸好等到了王十八说能来接孩子的回信,也算没有抱着遗憾上路。这房东看起来不像良善的,满脸的精明算计,不知道那小巧彬跟着他们能不能吃饱饭。 想到这里,我对他说道:“带了,麻烦算一下,一共欠您多少?” 那男的眼中放出了光,转身把我请进去:“您先在院里坐坐,我去算算!” 我走进去坐了没多久,他便拿了个算盘出来噼里啪啦地拨着,说道:“欠的房租,还有伙食费医药费我们也替她垫付了,还有她男人治伤找大夫的钱和丧葬费,还有孩子的衣服钱饭钱……加起来总共一百零八两三钱,去个零头,你给我一百零八两就成。” 我站起身来:“什么?!怎么这么贵?!” 他看着我答道:“这里是西炎城,皇城里当然什么都贵,可不比你们乡下!” 第300章 我心道到底找没找大夫看,到底欠没欠房租,到底给了多少医药钱都是死无对证了的,凭他空口胡编。可是孩子在他手里,我又不能强抢,只得和他商量着来:“我没有这么多,您看看……” 他面色一变,把算盘一收:“那你还在这耽搁什么?还不赶紧筹钱去!白纸黑字的租契,每天的账我也都记着,休想赖账!” 我回他:“那你先让我看看孩子,我再去筹钱。” 他转头向屋内一唤,一个破衣烂衫的中年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出来了。 小女孩约莫两三岁,在她怀里睡得很沉,只是瘦的可怜,眉眼依稀有着和王十八类似的轮廓。 他让我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让他老婆把孩子抱回去了,生怕我抢似的。 “现在你看过了,可以去筹钱了吧?” “劳驾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钱庄?”我问他。 “哎唷!这附近穷得很,可没有钱庄!你往城南走,那里繁华,在醉花楼附近有好几个钱庄呢!” 熟悉的字眼刺入耳中,我哆嗦了一下,回忆铺天盖地袭来。跟他点了个头,我走出了院子,往城南去了。 醉花楼那条街依旧繁华,只是街上店面换了近一半,当年的人估计也是流走了不少。 我路过原来涂山家酒铺的位置,发现酒铺还在,招牌却换了。想起当年黄大老爷跟我讨要的经营权,我想他应该是过后去跟春明少爷谈过了。 走到了最大一家钱庄门口,我推门就进,伙计见我衣着普通,把我拦下说前面还有贵客,让我等一等才能取钱。 我想左右今天也不急着走,带着孩子回去还得租辆马车,最好再雇个能赶车的婆子,如果是男的我还有点不放心。 等了一阵子,终于把我放了进去。 柜台里的掌柜的爱搭不理地问道:“请问要取多少?” 我回忆了下当年算过的稿费和离戎昶告诉过我的投资利润,心里估摸了个保守的数字,开口道:“三十万两。” 像有一条鞭子兜头把他抽了一顿,他一下子由睡眼惺忪变为精神抖擞,在柜台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开口问道:“贵客,这么大一笔我们需要调度一下,明天应该能拿到。不知……贵客可有印章或是票据?” 我掏出了自已的那枚玉章,递给了他。 他诚惶诚恐地接过,拿回去细细端详了下,点点头道:“可以取。我先给您取八千两,剩下的明天调来了请您来取或者送上门去。” 我点点头:“也行,那我明天辰时来拿吧,你先把那八千两给我,要银票,大小面额都要。” 他把玉章还给我,一转身回了里面,不多时取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张字据和八千两银票,递给我说道:“烦请点一点,没问题的话盖个章,再签字按手印。” 我依样照做了,他从柜台后面出来,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口:“贵客慢走。劳烦您明日再来。” 我挥了挥手,兜里揣着银票,出门直奔醉花楼。 我得找个保镖之类的再去赎孩子,不然万一他们见钱起意,狮子大开口坐地加码或者是直接抢了我,我就傻眼了。最好再把马车也准备好,取了钱接了孩子早点回去,免得待久了夜长梦多。 醉花楼依旧是这街上最繁华的一处所在,我走到近前,看见玉芸依旧在门口揽客,只是眼角也多了些细纹。 第257章 报恩 她迎上前来:“哟~这位——” “我是余素兰,求见金萱姑娘。”我低声说道。 她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也低声回道:“随我来。” 我跟着她上了三楼,一直走到金萱的闺房前。 她对我笑笑:“麻烦姑娘门外稍等一下,我进去通报一声。” 我从怀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她:“多谢姑娘往日照拂。有劳了。” 玉芸见了,笑笑收下,冲我飞了个眼,敲门进去了。 很快她就出来:“姑娘快里面请。” 我便走了进去,房间陈设虽然略有变动,但是整体的格调还是那么雅致。 金萱姑娘艳色不减当年,坐在桌旁对我莞尔一笑,堪称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我也笑了,行了一礼道:“姑娘,别来无恙?风采不减当年呐。” 她站起身回了一礼:“说笑了,快请坐!我不过是在这俗世中居安一隅,尽力免受风雨侵罢了。那日一别,不知姑娘下落,不过后来听说城西监狱出了事,想来姑娘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不知姑娘今日前来,可有什么事情?” 我坐下:“没什么,来报恩罢了。” 说罢我拿出五千两的银票,放在桌上给她:“那日走得匆忙,这些年又没法儿来拜访或是捎个信儿,心中一直过意不去。今日特意前来上门报恩,只能用些俗物来报答当年相助之情,总算不辜负我涂山家的信誉。金萱姑娘若还有哪里需要我尽管提,但凡我能助一臂之力的,结草衔环,在所不辞。” 金萱低头看了一眼,玉手一抬收了银票,笑道:“哪里哪里,各为其主,于方便处帮一把罢了。多谢姑娘,现今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即便是有,这些银子也足够我找人做了。” 我笑了笑:“那就好。今日前来,还想硬着头皮劳烦姑娘几件事,这城里除了姑娘没什么我能信任的人。” 第301章 金萱给我倒了杯茶:“好说好说。什么事?” “第一件,想让姑娘帮寻辆马车,和几个保镖,赶车的和保镖都得是品性好的女子,护送我回去。第二件,想拜托姑娘帮我送个匿名信到青丘涂山府,给春明少爷。” 金萱沉吟片刻,答道:“第二件事倒是不难。这第一件事嘛……不知姑娘可有偏好?若论灵力高强,当属鬼方家。” 我听了这个名字,心中一动,仿佛回到了那个烈日炎炎的夏天。 其实按理,我应该也去找他谢他的,可惜没能过来,不知他下落。如今知道了,也是大恩反倒难报,加上我知道他当年对我有着些情愫,如今诸事缠身,面貌又变了,也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我踌躇着开了口:“这么说来,还有第三件事,麻烦姑娘也帮我给鬼方端送封信过去。但是保镖就不用他们家的了。” 金萱点点头:“晓得了,那剩下其他家的都大差不差,我明天早上去给你看看,看哪家在家的镖师灵力高些。” 我敬了她一杯,问道:“多谢。鬼方端……他还好么?”我知道他灵力高强,当年定会逃脱。只是不敢想他被他三舅爷发现帮外人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金萱看着我,回道:“他……不好不坏吧。城西监狱被劫的第二天,他来找过我,问见没见过你,我说没见过以后他就急匆匆走了。后来据说是半被逐出了鬼方家,多亏他奶奶力保,才没有把他从族中除名。后来他就每年都来西炎城待一阵子,好像在这边接些活计。有次我在街上碰见他,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貌似还不算坏。” 我心中酸楚,心想只能先给他送些银子过去让他不用那么辛苦地刀头舔血,再告诉他我还好。等到忙过了这件事,再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我有心想问影卫,但是想到也许金萱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和所在,保险起见,我还是回头再寻个时机打听吧。 与金萱又聊了几句,玉芸来找她,说楼下有客人请她去舞一曲。 我便和金萱告辞,让玉芸把我安排在我曾住过的那个房间,写了给春明少爷和鬼方端的谢函便早早睡了。 第二天辰时,我便到了昨日那家钱庄。昨天接待我那个掌柜正站在门口张望,像是在等我。 见我来,他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贵客到了?快里面请吧。” 我随着他进了一间单独的雅间,门一关,我便被人从门后按倒在地。 “少爷,昨天要来取钱的就是她!”那掌柜指着我喊道。 “说!这印章的主人失踪多年,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枚印章?!”一个人踩着我的后背厉声问道。 我听得这声音耳熟,顾不得身上疼痛,回过头一看,是离戎昶。 “昶少爷,是我呀!兰香!”我对他说道。 “兰香?!”他连忙收了脚,细细端详了半晌,这才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真的是你?!你为何……弄成这般模样了?!” 我拍了拍衣服,叹道:“说来话长。不过请你相信我,不是我绑走的少主。” 他审视地看着我:“我听静夜和瑞阳说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寻不到璟兄。这些年,我和丰隆一直在找他,也找你。刚才多有得罪,你……还好吧?璟兄如今到底在哪里?久未见你,你一出来就要取这么一大笔钱,可是璟兄有了什么下落?” 我虽然相信他和丰隆都不会对涂山璟做什么,但是此时毕竟涂山璟想做叶十七,正处在难得的平静生活中,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于是我对他说道:“我还好。查了这么久,刚有了些眉目,得知他没事。具体还需要我继续查,所以拿了这钱去活动。” 离戎昶一听,上前一步急道:“那我可否也能前去?” 我摇了摇头:“对方是我好不容易博得信任的,只怕……不方便。请昶少爷也莫要对人说。” 他便叹了口气:“那好吧,你千万小心。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我应了,让他开了两个户,一个给春明存了二十三万两打算连本带谢金还他当年的,顺便把小顺的谢礼也给夹进了信封,一个给鬼方端存了五万两打算把户头和信由金萱一并转给他。 从离戎昶那里拿到了剩下的银票,我便作别他回到了醉花楼。 *引自李白《西施咏》。 第258章 寻找 金萱姑娘在我回去没多久便请我去她那里,说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我便带着要她帮着送出去的信来到她的房间。 她房间里站着两个女人,一个瘦小精悍,一个高大丰腴。 瘦小的一拱手:“见过余姑娘。我们是洪氏镖局的,我是洪春芳,负责赶马车,她是卜青蕾,负责和其他两个姐妹保护姑娘。这趟请多指教。” 我见她们一脸正气,又是金萱选过的,很是放心,便谢过了金萱,给她们付了一半的钱,让她们这就陪我去大杂院走一趟把王十八的侄女接回来。 果然那房东见我如此快地筹到了钱,又磨磨唧唧地要算什么带孩子费和煤油柴木费,我懒得和他多说,一口价给了他一百二十两。 他还想再多要些,被我身后的青蕾一瞪,不敢出声了。 他老婆把围着破布的王巧彬递给了我。 巧彬这时候醒了,精神很好,吮着自已的手指头,她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饿!” 第302章 我知道这两人肯定没给孩子吃饱饭,所以把这巧彬喂得跟豆芽菜似的,白了他们一眼便匆匆抱走了。 坐上了马车,我先请护送我的四人去城南酒楼吃了顿好的。她们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巧彬可能是吃上了近来的第一顿饱饭,小肚皮撑得溜圆,笑模笑样地搂住了我的脖子。 等她们都吃饱了,我抱着巧彬走出了酒楼,打算再去城南打听打听小因。 刚出门,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便把手伸向了我:“少奶奶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青蕾怕惊到我,忙拦住她。我也下意识把巧彬递给了身旁的一个保镖。 但是我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迎着光端详了她一会儿,见她是个瘦身量的少女。 心里算了算岁数,我暗叹得来全不费工夫,试探着问道:“小因?” 她一愣,随即仔细看向我:“少奶奶认识我?” 我把面纱一揭,低声道:“清水镇。” 她惊道:“兰香姑娘?!” 我冲她“嘘”了一声,对她说道:“这里不好说话,你随我上车来。” 小因扭捏道:“我……我身上脏。” 我一把拉过她:“不怕。你跟我来。” 在车里,我听她叙述了那之后的事情。 她见我没法跟过来上马车,又被玱玹追逐,怕是追兵来了前功尽弃,便听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也没回头地往城外赶去。 出城倒是很顺利,赶到了附近的一个镇子,她怕马车被城门附近的人记住过后再追来,特意把原来的马车抛在路边,换了一辆小一些的,又买了许多药,给涂山璟喂下敷上,把他一路送到了清水镇。到了清水镇她也不敢过多停留,把他放在回春堂附近的河岸边,远远守着他直到回春堂的人把他带进去,按我说的谁也没跟谁说话地逃了回来。 我听了问她:“那你怎么落得……如此模样?你哥哥呢?你们投奔的亲戚呢?” 小因哭道:“他们……他们把我们带来的银子花光以后,就变了脸,把哥哥卖到外地去了!后来又要把我卖到青楼,被我逃了出来,他们怕事情败露,就连夜逃走了。” 我摸着她沟壑纵横的手,心酸地回道:“苦了你了!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哥哥找回来。” 说罢我把青蕾她们都叫上车:“我想让你们保护她,再帮她寻她被发卖到外地的哥哥,这活儿能接吗?” 青蕾点点头:“容易,我这就传飞书叫镖局里找道上的朋友查一查。” 我谢道:“那就劳烦你们了。多谢。事成之后,我再奉上些谢礼。”我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银票,挑了几张递给小因说道:“这是五百两,你先拿着。待会让那个姐姐送你到她们镖局先住着,那里安全。等哥哥找回来了,你们再寻个营生,若有人欺负你们,你们去洪家镖局找他们帮你。我过后再存五百两到离戎家的钱庄,如果你们有急用,可以去那里支取。” 小因对我深深一拜:“多谢姑娘!救了我们兄妹二人两次!” 我把她扶起来:“你路远迢迢,甘冒奇险地替我护送了我要保护的人,我才要谢谢你!” 又嘱咐了她几句,我才叫一个女保镖领着她往洪门镖局去了。 车帘一放,我搂着怀里小小软软的巧彬,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趟,没白来。 有了马车,行路变得舒适,但是也比我自已骑马慢上一些。在外一共四个多月,终于我又回到了清水镇。 我怕马车太显眼,在镇外面谢过青蕾她们,便让她们驾着马车回去,自已背着骨灰坛,抱着睡着的巧彬回到了住处。 此时正是下午,店铺按我预想的,挂着打烊的牌子。 我摸了钥匙打开门,把巧彬送到了后面。小薇不在,但是桌上有余温未消的半杯茶,厨房里买菜的筐子也不在,估计她是去市场溜达买菜去了。 我听得店铺前厅那里像是隐隐约约传来了一点敲门的动静,听不太真切,便走到前厅那里。 这回听得清楚些了,确实是有人在敲门。 我一边问“谁呀?”,一边走到门口。 “是我。”鬼方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也不急,在门外很有耐心地等着。 终于我抬手开了门,他一个闪身进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看着他,相貌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的是他的眼神,稍稍去了些往日的少年感,增加了一丝阴郁和深沉。 “真的是你……”他喃喃道。 “抱歉,我应该早点联系你的,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 没等我说完,他双目红赤,上前握住我的肩膀,带着哭腔道:“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那天摆脱了三舅爷他们已经快接近天亮,我去到西城门外,小顺说你根本没来。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又去找金萱,她说也没看见你,我这才慌了。我听说早上城南砍了四个,里面有女子,吓得我立马去找人打听,幸好里面没有你。你就这么消失了,我日夜地找,直到在附近的村子外找到一辆马车,里面有你那天穿的衣服,上面全是血……” 第259章 他的 他哭了,眼睛红得不像话,又道:“他们猜你死了,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每年我都去西炎城待上一阵子,天可怜见,今年居然就让我碰着了!你不知道在街上听见有人唤你名字的时候我有多震惊,我生怕不是你。看到了你的脸,又……总之我追着你走了一个多月,见你身旁一直有人,不敢贸然上前,怕坏了你的事,直到现在我才敢前来相认……” 第303章 我听他说到这,又愧疚又心酸地掉了眼泪,对他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早点儿给你报个信的。我只是……这几年都被绊住了……也不知你在哪……” 还有,我不知面对他热忱的双眼时该怎么办。 他手上加力,攥得我肩膀直疼:“是谁绊住了你?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呼痛,他听了放下了双手,道了声对不住,默默地看着我。 我揉了揉肩膀,叹息一般地说道:“阴差阳错吧,这几年我无法脱身,然后就……总之遇上了一些事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没有谁逼我,是我自愿的。” 他眼睛一瞬间瞪大,正要张口问,忽然后面巧彬哭了起来。 她父母去得早,每每睡醒身边没人便会很害怕,哭着喊着要娘。 鬼方端听了一声声的“娘”,咬了咬嘴唇,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原以为他是情窦初开,这几年过去也就会淡了,没想到他已经对我用情如此之深。 但是没结果的感情,不谈也罢,这时便垂了眼睛,任由他自已去脑补。 他一个箭步往后面窜去,我怕他情绪激动再吓到巧彬,跟上去想要拦一拦。 他毕竟是大荒内有名的高手,我如今失了灵力,自然是追不上他。 待我赶到安顿着巧彬的房间,看见门开着,他站在里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巧彬。 巧彬被他盯着,脸蛋上挂着泪花不敢再哭,见我进来,才小声地问了句:“娘?” 这一句把他激了个哆嗦,回身关门把巧彬关在屋内,从上面看着我问道:“你和……他的孩子?!他也在这里?” 我索性将错就错让他斩断情丝,只好点了点头:“他在这里。但是他不知道。” 鬼方端一撇嘴,又是要哭的表情:“你就这么,默默地守着他?” 我沉默不语。 他眼睛里涌上了泪水:“第一次见你,余素兰是白皓月的。后来知道你们不是夫妻,你不知道我暗地里有多高兴。但是,兰香又是涂山璟的。如今不知你又换了什么身份,你总是他的。我总是慢一步。” 我感觉心在一抽一抽地痛,见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还给我:“我不要你的钱。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只是出了次任务。” 我接过那封信,见信封已被拆开,封口有了毛边儿,像是里面的信被反复拿出来看过很多次的样子。 我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再说什么都只会徒增他的伤心。 这时前门又传来了敲门声,我怕别人发现他,忙跑到前门应付,不知是不是哪个想买货而不死心的客人。 叶十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家妹子,我来送些草药,谢谢你前天,送小六的小甜水。” 我准备拉开门闩的手停住了。 下意识地靠住门板,此刻我没有自信能毫无破绽地面对他的脸。 他在门外疑惑:“白家妹子?” 我压低了声音回道:“我妹妹出门了,你先放门口吧。多谢。” 他停顿了下,回道:“好。白家姐姐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自已的声音是不是显得很奇怪。 这时巧彬又哭了起来,鬼方端在里面远远地和我喊了句:“你快来,我一个人哄不了她。” 叶十七在门外顿了顿,小声问我:“姐夫……没事吧?” 我回了句“没事”,他便说道:“那叨扰了,快去哄孩子吧。药草我先放在门口,告辞了。” 背靠着门板,听他的脚步确实慢慢走远,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有力气慢慢挪动我的脚步。 回到后面的房间,鬼方端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巧彬大哭,问我:“谁啊?” 我答道:“没什么,一个客人。”说罢上前抱起了巧彬,哄着她。 我想起影卫,问他那天到底有多少人逃了出来。他说一共十七人去,最后只剩下了八个,影卫们不敢回青丘,怕东窗事发再连累了涂山府,被他找相熟的人安插在西炎城的雁翎镖局里面了。他们平时走镖赚些银子,闲下来依旧是在寻找涂山璟。 我托鬼方端给他们传个口信,少主安好,不用再寻,只是一时不便现身。又托他把我手头的六万两银子先给他们捎去。 鬼方端静静地看着我们,开口道:“放心,不幸去了的我都有给抚恤,活着的我也有在帮。” 我鼻子一酸:“多谢你……” 鬼方端静静地看着我们,开口道:“没什么。那……我这就回去了,你多保重。有事给我去信,我在醉花楼那条街最尾端的光宇客栈长住。冬天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再来看你,你说过的,要给我做一桌子菜,到时候你做一桌好的陪我吃。” 我对他温声道:“一定。那你也多保重,太危险的任务不要接。你们家三舅爷那里——” “我料理得了。”他突然开口道:“你不用操心或是惭愧,那是我家族里的事情。如果没有你这件事,以后也还会有别的分歧,这件事不过是他借题发挥的一个由头罢了。如果要当族长却连这个都没法对付,恐怕当上了也会被掀下来。” 我见他不愿意多谈似的,点了点头:“晓得了。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跟我说。虽然武力不如你,出出主意或是……出出钱不成问题的。我知道你不要我的钱,但是有时候钱能摆平的事情,就不用费力自已去奔波了。” 第304章 他眼睛依旧红红的:“我知道了。你放心。” 说罢他一转身,往后院门口走去。 我抱着巧彬送他,他走得飞快,到了门口回头看了看我,和我一挥手,便走了出去带上门。 我心事重重地和巧彬玩了一会,又喂她吃了些点心喝了些水,小薇挎着买菜的筐子回来了。 第260章 春桃 她“呀~”地惊讶了一下,随即围着我和巧彬笑道:“可算回来了!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乖乖小宝啊?” 我和她笑笑,让她陪巧彬玩一会儿,自已接过她的筐去厨房做饭了。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可知道王十八他们回来没有。 她嘴巴鼓鼓说道:“回来了!前几天他还来看我,问你传信儿回来没有,我告诉他你已经接了孩子到这附近了。” 我点点头:“他知道就好,要不他出门我还不知道怎么送信给他。我们就等着他来吧。对了,十七那边……最近怎么样?” 小薇答道:“我瞧着,他好像……和六哥闹矛盾了?之前他们回春堂在轩老板那里打了一架,不知怎地,他和六哥也不一起出来了,总是他跟串子,或者他自已出来。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别的事。” 我想起我去西炎城之前他来给小六买小甜水,估计也是没哄好她。 小薇凑近我:“对了,那个轩老板,你出发那天他不是来了嘛,好家伙,里外一顿盘问呐!要不是你事先把你想好的那些背景讲给我听,临时编我还真编不出来呢!幸好我和小灰以前总听你讲故事,记故事的功力还是有的……” 她自已说到小灰时不觉得,说完了才一愣。 就在这当口儿,外面一片喧哗,她便掩饰似的立马站起身跑到窗户那里去张望,回头和我招招手:“快来看,那些人挑着什么?” 我走到窗户旁,看见轩领着十几个人挑着扁担,一左一右吊着坛子装的酒。 他们这是要去回春堂赔礼道歉了。 “他们去赔不是了,阿念那天不是把串子、麻子还有老木都打了嘛。”我跟小薇说。 小薇吐了吐舌头:“轩老板平时文质彬彬的,他那个妹妹却是那么泼辣!也没个王姬的端庄样子。” 我想起在五神山时她总劈头盖脸地一顿撸我毛,打了个寒战:“她……你尽量别惹她就是了。” 手里有了点钱,不用再为温饱奔波,又要照顾小孩子,我简直是不想开店了。可惜还有总来喝茶聊天的熟客,为着不辜负他们,我还是坚持每天开着。 这天,高婶儿正在我店里美滋滋地喝着小甜水,逗着小巧彬,门口慌慌张张地跑来个妇人,向内张望了下对她喊道:“高婶儿!春桃突然破水早产了,她爹去找稳婆,稳婆去别的镇子接生去了,你快回去看看吧!她爹和她男人都不懂的!” 高婶儿听了,慌忙一边抖着手结了账,一边对她回道:“这就回去!麻烦你家小子帮我跑一趟,找回春堂的小六来给看看!” 我一听这阵势,和小薇打了个招呼让她看店,也陪着高婶儿去高屠户家里了。 春桃一声连一声地惨叫,把她爹和麻子急得团团转,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高婶儿进去内室一看,出来扯着他俩嘀咕道:“我瞅着……有点不对劲呐,这孩子,怎么不是脑袋在外头?我怎么看见个脚呢?” 麻子一听就吓哭了:“那咋整啊?!我也没生过啊我不知道哇!快去找六哥!” 我上前安慰他:“已经派人去请了,马上来。先别急。” 高婶儿把我拉到一旁:“我感觉是不是要难产……你生你家巧彬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头先出来?” 我,我也没生过啊我也不知道哇!但是我好歹看过剧,春桃这是胎位不正啊,时间长了不好生她容易血崩力竭不说,孩子还有可能有窒息的风险。 我只能点点头:“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等六哥来了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正说着,玟小六背着医箱,后面跟着串子急匆匆地跑来了。 高婶儿连忙迎上去:“小六来了?快帮着看看春桃!” 我赶忙让开路,同时告诉他们:“六哥,串子,春桃好像是胎位不正,孩子脚冲外。” 小六一听,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对着麻子说道:“你跟我进去。” 麻子哭着说:“六哥,我,我不行!我手抖得不像样儿了。” 串子也适时说道:“六哥,我,我也……再说,那是麻子哥的女人……” 小六无奈道:“没一个顶用的!要不是十七去山里采药了——” 我连忙自动请缨:“我给你打下手吧。” 小六眼睛扫过我,点了点头:“行,高婶儿也进去帮忙。” 我赶紧接过串子手里的东西,和她们走了进去。 刚才还高一声低一声哭喊着的春桃,此刻面如白纸,大汗淋漓,呻吟着出声,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了。 小六俯下身一看,春桃已经血流如注,鲜血浸湿了身下的床褥。 春桃抖着嘴唇说道:“六哥……我怕是不成了……你,你替我照顾好麻子和这孩子吧。” 小六吸了口气,安慰道:“别多想,没事,我给你正一正,怕是要疼,你忍着点先。” 说罢小六冲我伸出了手:“白布,酒,和剪子。” 第305章 我从她的医箱里掏出酒先给她,她打开淋了一手,我又把剪子和白布递给她。 她把白布铺在春桃身下,此时高婶儿已经不敢看了,闭上眼睛默默念叨着什么词儿。 小六把手伸过去,把住胎儿的脚稍稍转了一下,春桃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高婶儿吓得赶忙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和高屠户说道:“哥,要不你……去准备准备吧,这太凶险了。” 小六看春桃不省人事了,索性趁机上前开剪。 血一股股地涌出来,我在一旁用布擦了又擦。忽然小六眉头一皱,把着她的脉道了声:“不好!怕她坚持不住了。” 我看春桃脸色惨白,想起小六那起死回生的神血,寻了根针递给她,说道:“扎一扎,让她坚持住,再一会儿孩子拿出来了就好了。” 小六一愣,接过针默默不语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六哥,我再换盆水进来。” 说罢我端起水盆,留给她一个单独的空间。 等我拿了水,安慰完拦着我问东问西的串子再进去,春桃面色已经恢复了红润,闭着眼睛呼吸沉沉,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我见小六手指间缠了一条白布,知道她戳破了手指用血救了春桃,向外喊道:“高婶儿快来搭把手哇!春桃有救的!” 第261章 靴子 高婶儿应声而来,麻子也跌跌撞撞跑进来,按照小六的指示一左一右地扶起了春桃,小六从中间轻轻一拉,因为剪开而变得稍微宽敞些了,孩子被拿了出来。 那孩子也不哭,小脸儿通红像是上不来气儿似的,小六把她翻过来拍了几下后背,一声细细的啼哭才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是个女孩儿。 接下来小六就留着麻子帮她缝合春桃的伤口,我和高婶儿便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高屠户走上前来看,不敢碰孩子,热泪盈眶地说道:“谢谢六医师!谢谢白老板!老天爷开恩呐!” 我行了一礼,笑道:“不用谢。恭喜高屠户了。” 我怕小六出来以后问我,就推说店里还有事,春桃安全生完了就放心了,要告辞回去。 高婶儿他们再三挽留,拗不过我,给我拎了一兜子肉,把我送到门口。 出了门我才发现,手上身上还沾着血。我怕吓着路上的人,挑小路往回走。 走到快到店铺处,我远远地看到一个背着小背篓的身影,修长秀颀,侧着身正抬头看着附近店铺的牌匾。 狭路相逢,我忙抓了路边一把泥糊到眼周,又在面纱和手上蔓了蔓。 隐藏在面纱下面,我心虚地向前走。这时候慌忙转身反而更显奇怪,倒不如云淡风轻地打个招呼,擦身而过。 叶十七走近,见了我明显地一愣,随即开口道:“白家……姐姐?” 我点了点头,刻意压低了嗓音答道:“哟,十七啊!采药回来啦?” 他停顿了下,回身看了下自已只装了个底,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的背篓,回道:“是。不过……姐姐如何得知?” 我说漏了嘴,想掐自已的喉咙,笑道:“我碰到六哥了嘛,听他说的。春桃生孩子请了他去,我跟着帮忙才忙活完,这不,弄了一身,出门还摔一手一脸泥,我挑个小路避开别人,赶紧回去洗洗。” 十七湖水般澄澈的眼睛看着我:“不要紧吧?我送你?” 其实我真的很想落荒而逃。 但是想着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的样子,看着他脚上粗糙的草鞋,我想起在西炎城给他买的,中原工匠手工制的软靴,此时不趁机给他,更待何时呢? 于是我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还真有点儿提不动了。” 他放下小背篓,从里面掏出块干净的麻布,把药草理到一边,又把麻布铺到底面,接过了我装肉的兜子放了进去。 背上小背篓,他对我说道:“走吧。” 我略略缩在他身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先,我怕走你前面,风一吹我身上血腥气不好闻,熏到你就不好了。” 他“嗯”了一声,慢慢走在我的前面。 没有了他目光的笼罩,我在他身后久违地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微风吹动他的发丝,他的头发还是很顺滑,想来是小六给他养护得很好。身量像是比我上次见他瘦了些,不知道是之前热的时候苦夏还是小六和他的冷战让他失了胃口。 “白家姐姐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面粉的?”他在前面问道。 “那你走过了,那边儿森计有卖来着。”我指了指他来的方向。 “我打那边来,看他们关门了。想在这边找一找,回去做鸡蛋饼。”他回道。 “啊,这边的话,老王家原来有卖的,后来天儿潮生了回虫子,他们就不卖了。你跟我回店里拿点呗?反正我家有面粉,做糕饼用不了也是放在那里受潮。”我努力地,让他不虚此行。 “那……好,那我买点。”他有点不好意思。 “哎呀!都邻里邻居的,说什么买啊!直接送你就完了。”我忙道。 “嗯……”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知道,他这是一时权宜,到了地方拿了面粉,一定是会一分不少地给我钱的。 没走多久就到了,我离开的时候刚过中午,春桃生孩子这一阵子,店里的货照常应该是卖完了,所以此时门上又挂着打烊的牌子,小薇可能是抱着巧彬去隔几家那个院子里看小狗去了。 第306章 我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他一直帮我把肉背到厨房。 指挥他拿了面粉,他果然掏出了钱,按照市价给我,我推说手不干净不接,他便笑笑把钱放在了灶台上。 我一边在盆子里洗手一边叹道:“哎呀!客气什么!” 他在身后乖乖答道:“做买卖的,一码是一码。” 然后他像是转移话题似的,问道:“姐夫回去了?” 我拿着手巾擦手,嘴里囫囵答道:“嗯,待了没两天就回去了!诶对了,说起这个,你跟我过来。”我转身出了厨房,到旁边的仓房里取出一个袋子递给他:“昨天我去赶集,看见有中原来的手艺人卖靴子,我看挺好的就买了双,但是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你帮我试试呗?” 他接过鞋子看了眼,说道:“这是轵邑城发祥的老字号,在很多地方都有卖的。” 我打哈哈道:“是哈?那他真没诳我!还是十七识货呀!快试试,我看你姐夫好像比你脚大些。” 他弯腰去穿,柔顺的发丝在背上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直起身,垫着袋子踩了几下,说道:“我穿着是正合适的,大约余有一指宽的空隙。” 我“哎唷!”了一声,假意说道:“我看你姐夫脚比你能长不少呢,那他穿不了了!不如就给你吧,要不然我留着也是没用。” 他一脚穿着那只靴子,一脚踩在自已的草鞋上,脸上露出了些惶恐,回道:“那……我给钱。” 我连连摆手:“不用给不用给!像是我硬要卖你双靴子似的!有空你们多来照顾我生意就好。” 他依旧很坚决地:“要给的。我老家那边的习俗,送人鞋子就是要送人离开自已,寓意不好的。” 我听了一愣,连忙道:“那你看着给点儿,意思意思得了。” 他又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把铜板全倒了出来给我:“对不住,就剩这些,改天我再来——” 我接了过来,连忙打住:“再说以后不让你们来喝小甜水了啊?见外呢!” 他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眉眼温柔。 第262章 借花 换下了鞋子,他便收好它们跟我告辞了。 我送他到门口目送着他走远,想着天气逐渐凉了,这双软靴正好可以穿,多少可以缓解他腿脚的不适。 小薇此时回来:“姐姐,怎么蹭成个花脸猫了?!” 我一摆手:“没事儿!帮着春桃接生,出来又碰见了十七,一些伪装罢了!” 她一惊,问道:“少主没认出你吧?!”说完她意识到了有些不妥,抬手捂住了嘴。 我装作无所谓:“没事,我抹了这一脸泥,又有面纱,他看不出来的!” 随即我注意到了巧彬没在,问她:“巧彬呢?” 小薇“哦!”了一声,答道:“看你这个样子,光顾着问你了。刚才十八大哥来,把他弟弟弟媳的骨灰坛和巧彬都接走啦。本来他想等你,可惜坐了一阵子见你没回来,就等不及先走了。他说这阵子比较忙,等有空再来看你呢。” 我一拍大腿,这么突然,没来得及给巧彬带上好吃的好玩的,怪舍不得的。可是相柳的军营我又不敢没事儿往那里溜达,怕被相柳锁喉,只能等十八大哥哪天再来看我们。 十八大哥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叶十七,只不过我刚巧出门做衣服,没碰见,还是小薇跟我说的,说他买了点糕饼,没说什么就走了。 又过了一阵子,春桃的孩子满月,高婶儿请我们去赴宴,我们因为上午要开店去不上,她便特意在中午又给送来了两只鸡。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问她春桃和孩子的情况,高婶儿笑眯眯地:“一开始以为孩子早产那么久不好养活,小六给看了两次就好了,现在长开了,白白胖胖的劲儿像她爹,眉眼儿清秀像她娘!春桃精气神儿也好着呢。诶,你家巧彬呢?” 我一耸肩:“唉,被接回去了!”心里暗道,既然小六看过,这孩子肯定能活。 她“哎唷!”一声,像替我心疼似的吸了一口气,凑近了说道:“要是她爹能改,还是一起养的好。” 我“啊?”了一声,高婶儿拍拍我的手,叹道:“你不用硬扛了,轩老板手下那个跑腿的,叫什么亦的,有天在酒铺喝醉了都说了。大伙儿都钦佩你坚强,不会背后嚼舌根的!如果你男人来了,好说好商量的行,如果对你凶,我们帮你打他!” 我“哈……”地应了,心道怪不得钧亦在五神山很少喝酒,原来知道自已喝醉了会是个大嘴巴。 高婶儿见我不接茬,很有眼力地闲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她这方唱罢,小六又登了场。 他笑眯眯地背着手踱步进来,打了个招呼:“忙着呢啊?给我来杯小甜水,来份小甜饼呗!” 我忙应了,给他端上,笑道:“六哥今天不忙啊?” 他拿起小甜水喝了一口,回道:“刚忙完。前几天看十七穿了双新鞋子,听他说是你半送半给的,他这阵子忙着帮我收药做药来不上,让我替他多来几趟。” 我听了,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来着。咳!十七太客气了,我都说不用了。” 说罢我把那两只鸡中的一只给他拎过来:“六哥,你拿回去吧,我们吃不了,怕这一天两天的再放坏了。” 第307章 小六忙推辞:“那哪成啊?!不行不行,本来是要来谢你们的,结果又拎了东西回去!” 我坚持:“这不是刚巧赶上高婶儿送来的嘛,不是我买的!你们男人多饭量也大,拿回去吃吧。我俩肯定吃不完,真怕坏。” 小六这才接过,一举:“多谢啊!回头我叫十七炖了,他不爱吃,给他点汤喝。回头再把脖子和爪子给我卤一卤。” 他们这是,和好了。 他难道是因为害怕泄露自已狐狸的身份,没告诉小六他爱吃鸡? 我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儿,只觉得像那五味蚕豆,酸中透着咸,苦里还品出来点儿甜,最后辣辣地刺痛着。 小六吃完一抹嘴,掏出钱付账,又对我一拱手,拎着鸡溜溜达达地回去了。 我心想,至少爱吃鸡的涂山璟今晚能喝上鸡汤了,借花献佛,也算不赖。 过了几天,王十八上门来,要请我们吃饭。我和他、巧彬也算好久没见了,约在镇里一家酒楼的包间里相聚,自是十分亲切。 尤其巧彬,抱着我的脖子在我怀里不肯走,直唤我“娘”。 王十八见了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那里没女人,她还不习惯呢,这下见了你们又撒上娇了。苦了你们两个没成亲的妹子帮我带孩子,来,大哥敬你们一杯,多谢你们千里迢迢帮我把她带回来,也多谢你们帮我照顾她那么久。” 我和小薇端起酒杯,笑着回:“不苦不苦,巧彬蛮乖的,我们照顾她还挺有意思呢!” 王十八一饮而尽杯中酒:“那你们挺厉害,我带她一个头有两个大,简直不知道她一天咿咿呀呀地都在哼些啥。” 我给他又倒满:“小孩子嘛,总归是那些诉求,饿了渴了,冷了热了,要上茅厕了要人陪了,依次试一试就好了。不过大哥,以后巧彬上学怎么办呐?她现在已经快三岁了,学说话迟了些不怕,但是以后得赶上吧?” 王十八叹了口气:“跟着我,哪里有学上?等她再大点儿,我身边那些念过书的弟兄教一教,能识几个字就不错了!” 我和小薇对视了一眼,感觉彼此都是一样的心思,于是我试探道:“要不……还把巧彬送回来我们这里养?我们开店一般就开半天多,下午没什么事了,可以照顾她的。” 王十八摇摇大手:“不行啊妹子!虽然说你我兄妹相称,但到底没有血缘关系,让你们两个大姑娘给我养孩子,我心里总不是滋味儿。你让我再品一品,实在不行,再合计,好不好?” 我知道他外表虽然粗糙,但是心思也有细腻的时候,不然当不了军医。他大概是不好意思拖累我们,决定自已再试试。 “串子!你胆子大了啊?!都学会p妓了?” 窗外小六的一声大喊打破了我们暂时的沉默。 我站起身推开窗户一看,楼下桑甜儿刚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对着小六盈盈一拜。串子提着裤子挡在她的身前,试图以瘦弱的小身板儿替她挡一些小六的怒气。 第263章 有意 小薇好奇地也来看,看过了一缩脖子,对我说道:“感觉六哥很生气似的。” 我拉着她坐回去:“没事儿,六哥只是直爽嗓门又大,过一会儿就好了。” 吃完了这顿饭,我们送别了王十八,转身我就让小薇说自已身体虚,让她去回春堂,趁小六出诊的时候进去抓药,要抓最贵最好的补药。 小薇念念有词背着我教给她的症状,问我:“姐姐,可是你自已不舒服,不好意思去啊?” 我神秘莫测地笑笑:“我没事。是他们要娶媳妇手头儿紧,我给他们送点钱。” 小薇回来,说六哥不在,好像和十七出去筹钱去了,串子给她开的。一开始他还不是很自信,被她一顿劝,说补药又吃不死人,这才买了一堆回来。 我把药收了,嘱咐她每隔几天,下午关店了就去回春堂外面蹲守,等看到六哥出去以后再去抓药。 如此这般弄了几次,小六直接拎着串子上了门。 搡着串子,小六先是瞪了他一眼,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在柜台上推给我们,说道:“对不住,这药钱不能收。” 我忙回道:“六哥,怎么了?小薇吃你家药吃得感觉挺好的啊,再说药都给熬了也没处退给你们,哪能收你们拿回来的钱呢?” 小六很难得地没有笑嘻嘻,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串子学艺不精,上回拿错了药,小薇吃了居然也说好。我趁她不备搭了下脉,她脉象平稳,灵力充沛,一点事儿也没有。” 我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小薇,她背对着小六对我吐了吐舌头。 “所以这钱,麻烦你们收回去。”小六一拱手。 “我们这不是,听说串子要成亲嘛,平时六哥和回春堂没少帮我们,小小心意,就当提前付了礼金了。”我瞧着小六的脸色说道。 “是啊六哥,咱们不是缺钱吗?就先收了嘛,过后再还给她们行不行?”串子哀求道。 “收收收!收你个头!个没出息的!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小六兜头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串子捂着脑袋,耷拉着眼睛,彻底哑火了。 我见小六如此坚决,只能劝道:“六哥,别生气了。串子也是着急,我们也是看在眼里跟着着急,这才……给您赔个不是。” 第308章 小六眼看着火气消了下去,对我点点头:“没事儿,你们也是为我们好,我晓得的。只是实在不好意思收,我们会再想办法的。” 我也点点头:“嗯,总有办法的。有去过那里的客人到我这喝茶,曾提起过,说……甜儿年纪大了,老鸨原来没想留她呢。可能老鸨是在拿乔儿,撑不了多久,你们再求求她。” 小六眉毛一抬,垂下眼睛想了想,起身对我拱了拱手:“多谢!” 说罢他拽着串子就走了。 过了几天,串子到我这里来买了一堆小甜饼和小甜糕,又点了杯小甜水,嬉皮笑脸地谢道:“多谢白家姐姐,我们把甜儿赎出来了。” 我“哟~”地笑了,逗他:“恭喜你呀!” 串子呲着大牙笑道:“嘿嘿!不过姐姐你也别恼六哥,他那天主要是气我,可不是气你哈!” 我摆了摆手:“没事儿,我没放在心上的。六哥做事有他自已的原则。” 串子收回了大牙,突然很认真地盯着我问道:“姐姐,我听说你家姐夫……是不是对你挺不好的啊?”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转到这上面来了。 他低声道:“别怪我冒昧,我是觉着吧,人生苦短,要和对的人在一起才过得有滋有味儿。我琢磨着,那天六哥那么生气,有没有可能是……觉得在您面前丢了面子?” 我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 串子摇头晃脑地继续道:“我感觉姐姐人特别好,对我们特别照顾。六哥也是没事就爱往您这里跑,如果您不好意思说,我可以替您跟六哥探探口风。当然了,您老家那个倒插门儿女婿得先和离了才行!” 我叹了口气,虽然我挺喜欢小六的,他可能也蛮喜欢我的,但是……完全不是那个喜欢呐! 串子见我叹气,抱紧怀里的糕饼袋子:“您别着急,慢慢来。和离不是一日两日立马就能办成的,您看六哥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个人在身边,一时半会儿跑不了,没人要他的。您就心里有个数,到时候我肯定会帮姐姐的!”说罢他美滋滋地抱着糕饼走掉了。 有了这么一次对话,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没事就往后厨钻,生怕串子自已婚事定好了,琢磨起他的老光棍六哥了,给他的六哥也来拉拉媒。 期间我错过了一次小六,一次叶十七,两次串子,都是小薇帮我招呼。 后来她有点受不了了,跑来对我说:“姐姐!你再不去前堂,我有限的故事就要编不出来了!” 我跟她拉钩,保证下次我一定迎头赶上,编出水平编出高度。 初雪的这一天,路不好走,客人也没有,我正无聊地坐在柜台旁边,昏昏欲睡。 突然王十八抱着一个包裹得紧紧的小被子出现在门口,对我急道:“妹子!快帮帮我!” 我的瞌睡虫一下子飞到了九天外,站起身走向他,我忙问道:“怎么了?!” 王十八一脸焦虑:“巧彬发热,已经两天了,我给用了药也不退,我瞧着她……有点不对劲!” 我低头一看,见巧彬只露出个通红的小脸,正在被子里一阵一阵地抽搐,像是高温惊厥了。 我忙问他:“相柳呢?赶紧拜托他骑毛球去最近的城里找大夫。” 王十八嘴角向下一咧,露出个哭相:“他前几天骑毛球去中原了,还没回来。妹子,你知道这镇上谁家医术最高明吗?” 眼看着巧彬已经翻白眼了,我一把抱过她,披了个斗篷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说:“我去回春堂!” 王十八在身后追我喊道:“那里不是治妇人毛病的吗?” 我见路上有人看向他,回头冲他摇了摇头:“哥你别去,怕你危险。你放心,我肯定把巧彬治好。” 他稍稍踌躇了一下,马上回道:“那我回去你那里和小薇等你。” 我点了点头,抱着巧彬往回春堂跑。 回春堂没有仙药,但是有小六的血。 第264章 相认 顶风冒雪地跑到了回春堂,屋内只有玟小六一人。 他见我来得突然,惊讶地问道:“白家姐姐,你这是……?” 我把巧彬放到她面前,急道:“麻烦六哥给她看看,她发烧两天了,用药也不见好。” 小六赶忙解开被子,看见被子里面也已经被巧彬的汗浸湿,巧彬双目紧闭,脸已经失去了血色。 “这,挺严重的……恐怕我……”小六看向我。 我深深行了一礼:“求求六哥救救她!”说罢我抬起身,咬着嘴唇说道:“用……治春桃的那个法子。” 小六盯着我,脸上说不好是什么神色:“你果然知道了。” 我咬了咬嘴唇:“是,我是知道了。但是六哥,我谁也没跟谁说。在这清水镇,大家都多多少少有些故事,关上门过自已的日子,开了门力所能及地帮帮邻里邻居,图个安稳平静罢了。” 小六叹了口气:“那你可知道,如果我的秘密被泄露了出去,我的安稳平静就没有了?” 我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对天发誓,绝不向别人透露六哥这个秘密!” 小六走到桌旁,背对着我说道:“我不相信誓言。”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转身,手上拿了个剪刀,划破了自已的手指:“但是我相信你。” 第309章 血滴到巧彬的口中,一滴,两滴……没几滴,她的脸色就恢复了红润。 我重获至宝似的捧着她,对着小六连连鞠躬:“谢谢六哥!谢谢六哥救命!” 小六找了块干净布头儿把手指压上,对我一扬下巴:“我要六份小甜饼。” 我抱着巧彬回道:“一天六份,我给你连送十天,还有小甜水,什么时候去都管饱。还有银票——” 小六摇了摇手:“不用那么多,我怕吃太甜。还有什么谢礼,你等我想想。现在你先回去吧,他们出去买食材的买食材,买木柴的买木柴,买酒的买酒,待会要回来吃火锅。撞见了就不好了。” 我应了,又对他谢了谢,包好巧彬抱着她走出了房门。 快走到大门口,我看见外面站了个人,披着斗篷,只露出了个下巴。 他掀开斗篷的帽子,一双桃花眼里映出了纷飞的雪花。 是鬼方端。 他走过来单手接过巧彬,开口道:“小薇说你来了这里,我来接你。” 说罢他另一只手递给我一把匕首:“喏,这是以前我给你的,救他那天你别在衣服上落在马车里了。记得收好。” 我接过匕首随手别在了腰上,跟着他往外走。 许是刚才从小六那里出来,情绪激荡,手就有点抖,匕首没别稳,走了几步便掉在了雪地上。 我弯了腰去捡,刚抬起身的时候,右手腕突然被一只雪白的手抓住。 下雪天,旧伤处本就在隐隐作痛。 我吃痛地抬起头。 眼前是叶十七惊诧的脸。 “兰香?!” 许久没听人唤我这个名字,我狠狠地抖了一下。出来得急,忘戴面纱也忘了乔装了…… “真的是你?!我看这只手——” 没等他说完,鬼方端从他身后抱着巧彬折返。 叶十七的目光从我手上的匕首移到了鬼方端的脸上,最后落在了巧彬的身上。 一丝痛苦夹杂着说不上是愤怒还是什么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松开了手。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是个要说话又说不出的神色。 鬼方端问他:“孩子还病着,有什么事可以过后再说吗?” 他点了点头:“好,好。” 鬼方端的目光转向我。 “等等!”他的声音又起。 鬼方端和我齐齐看向他。 叶十七皱着眉,指着鬼方端腰间挂的绣着十字的香囊说道:“那是我的,给我留下。” 鬼方端一愣,看了我一眼,把巧彬递给我,伸手解了香囊给他。 十七手有点抖,没接住,香囊便掉落到白雪之上。 他弯腰去捡,此时串子也回来了,拎着一菜篮子蔬菜遥遥喊道:“十七,你回来啦?” 走到近前,他看清了我和鬼方端,明显吓了一跳,但是仍老老实实地打招呼:“白家姐姐……姐夫?你们咋来了?进去一起吃口饭啊?” 鬼方端挑了挑眉,接过了巧彬单手抱着,笑道:“不了,孩子还病着,抱来给看看,这就回去了。”说罢他对我一扬头:“走了。”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十七,见他捏着那枚香囊,近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好像在看我,又好像越过我在看着过往斑驳的回忆。 此时不是个适合说话的时候,我一咬牙,转身和鬼方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 串子的感慨在风中隐约传来:“嚯,白家姐夫挺年轻啊!是个小姐夫来的。” 他失魂落魄,我一路走得也是跌跌撞撞,一颗心仿佛被冰在雪地里,下一刻又仿佛掉进了油锅里。 鬼方端一路无言,抱着巧彬走在我身边,是个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木然地,无暇去猜他思考的内容,只是走路。 像一尊冰雕一样僵硬地回到了屋内,温暖包围了我,我才感觉稍微缓过来些。 王十八和小薇见我们回来,赶忙围上来,王十八接过了巧彬,摸了摸她的额头,笑容跃上脸庞:“妹子有门路,真给治好了!吓死我了!太谢谢了!” 小薇见我神色不对,连忙帮着搭腔:“姐姐心里有数的,错不了!我刚才烧了热水,巧彬出了一身汗,你去后面看看烧开了没有?烧开了我们好给擦洗一下。” 王十八原地向后,大踏步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回道:“那我去看看。” 屋里便只剩下了我们仨,小薇问鬼方端:“姐姐怎么了?” 鬼方端云淡风轻地说道:“没事,碰上涂山璟了,他好像认出了兰香。” 小薇的眼睛瞬间睁大,她沉吟不语。 然后他坐到我旁边,看着我说道:“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还要在他旁边继续守着吗?” 小薇挪动了几步,轻轻地说:“我去后面帮十八大哥。”说罢便也走了,把空间留给我们。 我不知道,我心里乱得很。各种预想和情绪夹杂在一起,呼啸着在心的荒原上奔腾而过。 鬼方端望着我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说道:“那先吃饭吧。我出去买。” 第265章 细雪 他很快地买回了几个菜,铺满了一桌子。 小薇和王十八给巧彬擦完哄她睡下了,出来分别泡了茶热了酒。 于是一桌热气腾腾的宴席就准备好了,只可惜我无心动筷。 第310章 我的力气只够我在桌边支撑着坐着,眼前晃动的都是涂山璟那一双眼,欲语还休的,不忍看,又忍不住不看。 王十八好奇地问我:“妹子咋的了?冻着了啊?喝点酒暖暖啊?” 鬼方端轻咳了一声,回道:“没事,吓的。缓一缓就好了。” 我接过王十八递来的酒,冲他笑笑示意我没事,仰头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热烘烘地一路摧枯拉朽顺着喉咙到了胃里,像在我身体里燃起了一把火。 “咳!没事没事!这不救回来了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侄女命挺硬的,你就放心吧。”王十八也喝了一杯,安慰我道。 “可不么!来来来,吃菜吃菜!清水镇这羊肉好吃,正好下酒。”小薇笑着说。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酒足饭饱,王十八和小薇包揽了收拾的差事。 我推说出去散散步消消食,推开了门。 鬼方端跟着我出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和他说道:“对不住,那一桌子菜下次我再给你做吧。” 他摇摇头:“不碍事,什么时候都行。但是巧彬……不是他的孩子吧?” 我抬眼淡淡看了他一下,竟把他看了个哆嗦。 “你,你说话啊?”他在这一瞬间褪去了为数不多的成熟,带着点天真的期待望着我,一如从前那个少年模样。 “不是。” 这句话瞬间点亮了他的眼睛,他拉着我的衣袖:“那,你跟我回西炎城吧?我在那里接活儿还蛮容易的,也有积蓄,你若是想继续开店,我给你盘一个。你若是不喜欢开店了,我们也可以去浪迹天涯,闯荡江湖,你还叫素手兰心,我……我起个称号叫鬼手佛心,我接委托养你,你可以什么都不做。我们到一个地方就住一段,不高兴就换。你去过皓翎吗?那里气候温暖湿润,有很多花,或者你喜欢老家的话,那我们就待在中原,好不好?” “她哪里都不去。”一个声音响起。 我们回身,叶十七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飘雪中。 寒风吹动他的鬓边发,划过他苍白的脸,淡红的唇。 此刻那嘴唇正紧紧地抿着。 随即他又开了口:“兰香,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鬼方端眼里的光像篝火的余烬,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我不忍看他,侧过了头轻声说道:“对不住。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鬼方端颓然松开了手。 我走过他,跟在一瘸一拐的叶十七身后,走向了风雪中。 他不说话,我也就不开口,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他仿佛脆弱得随时能乘风而去。 走了一阵子,他的声音在前面闷闷地响起来:“我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心中酸楚,又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转过来,低头看着我,又道:“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想起黄大老爷让我发的毒誓,摇摇头:“没有人……” 他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我听说,有母亲为了保腹中胎儿,使用禁术耗尽一身灵力,容颜也自然随之衰老。” 我眼泪涌上,摇着头回道:“不是……” 他向前一步逼近我,带着新雪的气息:“不是什么?你说清楚。你不是因为这原因变成现在的样子?还是他不是孩子的父亲?还是……你不是为了他而背叛我?” 眼泪涌出时还是温热的,流到下巴上变得冰凉。 “都不是,我没有背叛你。” “那你说,我被关在西炎城的监狱时还在身上的香囊,为什么挂到了他的身上?当初把我从涂山府带到西炎城的,不就是鬼方家的人吗?” 我沉吟着,如何能不违背誓言避过给他治伤那段把事情说清楚,冷不防被他捏住了下巴:“你不用想着如何编,我已经吃过了你的苦头。” 那手指如此冰冷,就恰如我此刻的心。 “去西炎城的路上,我有些日子还清醒着,心里一直想不明白。到了西炎城里,整日里昏昏沉沉的,也顾不上想了。我的注意力都在如何忍住这阵子痛,下一阵子痛又会什么时候毫无预兆地降临。” 听了他难掩悲伤的话语,愧疚和心痛淹没了我。我只恨我没能护住他。 “到了清水镇我又开始日夜地想,到底是为什么。不过后来索性不想了,把那些一整个都挖出去,剩一颗空荡荡的心反而过得下去,每天只要想着吃什么就行。我只是不习惯,看到你,这里又会起波澜,”他蹙着眉抓着胸口,“又会翻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琢磨,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忙开口道:“我没有背叛。都是大少主和防风意映,他们联合了西炎的五王七王,一方想折磨你,一方想除掉你,那天无论走哪条路,都会……” 他瞳孔微缩,随即抬起手掩住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腕,我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濡湿。 “那你到底又是什么身份?你哥哥要引我出府去酒楼,你又叫我回大哥那里。若枫死在酒楼,小灰死在你旁边。我还亲耳听到大哥说多亏了你,不然我不会就这么乖乖过来。你说,我还能相信你吗?” 我忙回道:“我是来帮你的,你可以相信我。从西炎城到这里,我救你也出了力。” 第311章 他双目红赤:“你救我为何又丢下了我?为什么隔了几年才出现?下五子棋你能隔空布个局,等着我往下跳,我怎知如今不是你们新连环套中的苦肉计?你曾说你不是奔着情爱来的,叫我如何信你不是西炎安插的眼线?” 我没法如实回答,这又牵扯到我发过的毒誓,我只能含糊回道:“我有苦衷,我之前被绊住了。” “好,那我要验。”说罢他抬眼看向前方道:“灵石先生便住在这里。他就如南游记里面分辨六耳猕猴的谛听神兽,管你用了什么障眼法化身术,也不论你是婴宁狐精,还是小倩艳鬼,真身如何,一照便知。” 我一惊,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那块大大的灵石。 第266章 急病 我颤抖起来,不晓得这关头如果他知道我是来自别的世界,明明已经提前掌握了他的故事,还擅自加入他的宿命和他发生了本不应该发生的感情,会不会彻底瓦解他的信任。 他紧紧攥着我腕子的手松开了,双眸微沉:“你看,你诈千暮的法子,我也会。只是我从来没对你用过任何心机罢了。你敢说你从未骗过我吗?” 我心下的慌乱消退,另一种惶恐涌上心头。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凄楚,退了一步,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我:“我被骗怕了。多谢你出手相救,欠你的我会还,你回去想想你都需要什么,我去给你挣。陈年旧账和往日情分一笔勾销,这笔账我算不明白,索性不算了。从此以后,我做我的叶十七,你做你的白如萍也好兰香也罢,各自珍重吧。” 说完他转身,踏雪而去。 我虽然可以追上他,给他讲我这一路长长的经历,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每一个疼痛难眠,骨断筋折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愁思的夜晚,想必也很漫长。 他的心已经空了,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了新的安心之处。我不忍心再用前尘旧事堆满那里,然后逼着他在我和小夭之间选一个。 若小夭赢了,那么跟目前没得差,所以我说也不用说了,徒增他的感伤。 若我赢了,也许哪天我就又莫名其妙地穿回去了,留他一个人一脸错愕。 我本不该扰乱他的平静。 他原本就只想做叶十七。 魂不守舍地回到住处,小薇说鬼方端已经告辞了。 我剧痛的心只无力地又抽搐了一下,也好,情债难还,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分出来还他了。 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烧。 王十八觉得是巧彬把病气过给了我,吓得去买了一堆药和吃的送来给小薇囤好,就赶紧带巧彬回去了。 这一场病来得如此汹涌,我昏昏沉沉的,不是睡就是咳、发烧,不知道缩在床上躺了多少天。 有时候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小薇给我换额头上的帕子,或者听到王十八的大嗓门和她商量着换一位大夫。 有时候涂山府的日常在我眼前上演,我简直不知道这是梦还是清水镇才是梦。 这天我竟然梦见了叶十七,他蹙着眉弯腰看着我,我想和他说话,喉咙却犹如火烧针刺,发不出声来,他当年喉咙被毁,想必也是这般难受吧。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对小薇说:“小六给她的药,还说她知道里面是什么。” 说罢他把小瓶子放在床头的小柜,又看了看我,转身走了。 我在梦里无声地大喊,喊一个没法回答我的人的名字。 梦的后半段我记不得了,身体忽冷忽热,眼前五光十色。 梦醒了,我的烧也退了。 只是我虚弱得很,像一条怕冷的老狗,整日地缩在被子里咳嗽。 小薇关了店铺照顾我一阵子了,听她叽叽喳喳地讲,我感觉我错过了好多事情。 她说串子哥成亲了,桑甜儿住进了回春堂。王十八来看了我好几次,以为是巧彬把病过给了我,十分愧疚地换着样儿拿来了各种药想让我好起来。 相柳居然也来看了我一次,想用灵力帮我,小薇告诉他自已试过了,输了一些灵力后犹如泥牛入江,我还咳嗽得更厉害了,相柳这才作罢。小薇说,他们猜是虚不受补。 我隐隐约约地想,大概是黄大老爷那邪门法子留下的后遗症。 最后消息传到了十七那里去,他和小六过来给我把脉,回去以后没多久,十七又来送了一小瓶药。 药到病除,第二天我就能睁眼起身了。 我盖着被喝着热汤听她讲着这些,感觉脑子混沌住了,只能表面地理解个大概。 这下,我大概欠了小六一条命了吧。 如果…… 我是说如果,当时就那样病下去的话,我能回去了吗? 我垂了眼,汤的热气蒸腾上来,感觉眼眶被蒸得湿润了。 救他,他也谢我。 骗他,他也恼我。 我想不起来自已到底对他说过了多少谎。也许最初,这只是我偷来的一段缘分,那么此时我的心酸,也算是说谎的惩罚吧。 一直浑浑噩噩地养着,我逐渐好了起来。 身体一好,脆弱的精神状态也得到了缓解。 既然暂时还回不去,就把该办的事办了。 救命之恩,不登门感谢就太不像话了。 我从轩那里订了最好的桑葚酒,又从高屠户那里买了最上等的牛羊肉,加上自已做的糕饼,和小薇拎着去了回春堂。 第312章 也许是没有想到有人会在晚上饭点儿不请自来,回春堂众人很是惊讶。 不过小六反应快,笑嘻嘻地率先接过我手里拎的东西,笑道:“正好我们晚上要多做几个菜,二位既然来了,就一起吃点儿?” 我应道:“好呀好呀,六哥救命之恩,我得好好感谢呢!” 小六一摆手:“言重了!举手之劳,哪里就救命之恩了,我这医术,也就那么回事儿!说不定是你自已福大命大,挺过来了!” 我看着小六笑道:“六哥谦虚了!” 串子贼眉鼠眼地瞧着我俩笑,偷摸儿和小薇嘀咕道:“我还以为没戏了……你家姐姐和那小姐夫是不是到底还是闹掰了?啥时候和离呀?” 小薇不明所以,只给了他一个疑惑的表情。 小六支使他:“串子!你上市场去把十七找回来,说今天不用买那么多菜了,早点回来吃饭!” 听了这个名字,我还是会稍微心痛那么一小下。 不过只是一小下,一会儿就好,他回来之前,肯定会好。 等到我和小薇帮着桑甜儿把菜都洗净备齐,十七被串子领了回来。 他进屋放下背上的小背篓,一抬头正与我对上了目光。 他的目光很澄澈,没有上次雪中相见时的凄楚,也没有满溢的情绪,只坦荡荡地。 他对我点了下头:“来了?” 说罢他转身去洗了洗手,系上围裙,到厨房炒菜去了。 众人闲聊着,帮忙打下手,倒也其乐融融。 等到十七走出厨房抹了抹头上忙出的汗,最后一道菜被端上了桌。 小六举着酒杯提了祝辞,大家哄笑着干杯。 我尝了一口十七做的菜,清淡鲜香,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口味。 昔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青丘公子,如今洗手作羹汤,他到底是聪明的,区区做菜难不倒他。 大概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难得闲下来喘口气儿,大家都喝得很多,尤其是叶十七。我大病初愈,倒是没人来劝我酒。 第267章 梦回 串子最先醉倒,抱着桑甜儿的胳膊撒娇。 小六看不下去眼了,轻轻给了他一脚,让他回自已屋腻歪去。老木捋着胡须,指着他们哈哈大笑,随即往旁边一歪,大声打起了呼噜。 我瞧着他们,心里有点好笑,轩老板这酒可真是上劲儿的好酒啊,钱没白花。 小六低声嘟囔了一句,站起身来要去把老木搀扶回房。 眼看着他两腿直发软,也走不了直线了,还是十七起身扶起了老木。 于是他送迷糊的老木,我送聒噪的小六,留下早就伏桌睡着的小薇在厅里继续她的美梦。 我一路陪小六说了好多话,终于把他扶到床上侧躺着,又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放心地关上了门。 我惦记着去摇醒小薇,叫她和我回去。 走到了院子里,我低头仔细借着月光看着路,生怕踩到小六他们存的草药或是冻的食材。 一角浅草色麻衣的衣角映入眼帘,我一抬头,看见十七站在清凌凌的月光下。 我此时也不用刻意压低声音伪装了,开口便问他:“怎么了?” 他看了看我,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得去洗碗。” 我和他便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厅里。 我见小薇睡得正香,有点不忍心叫醒她,给她盖了个毯子,想着再待一会儿等她醒了再回去。反正现在还不算晚,她迟早要醒一次的。 我回身想跟十七说,看见他身上披着我来时穿的披风。 他好像……也有些醉了。 但他很有酒品地,话没变多,只是脸颊微红,慢慢地在收拾着碗筷。 这样其实也挺好,我能把紧绷的,小心翼翼的神经放松些。 我眼瞅着他把几个碗叠到一起,又放了个碟子在上面,转身把筷子拢到一起,回身又把碟子拿了回去。 照他这个收拾法儿,不知道到了半夜能不能成功把碗筷送到厨房去洗。 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轻声劝道:“你不困吗?先睡吧,我给你把这些泡上,明天再洗也来得及。” 他转过身,重复道:“先泡上?” 我轻轻推了他后背一下:“对,先泡上,明天再洗吧。” 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一摞碗,只拿了个盘子,抬腿往厨房走去。 我把那摞碗拿起,怕他喝多了再碰倒什么瓶瓶罐罐的,不放心地跟着他到厨房。 他倒是还能找到水桶,蹲下把那个盘子无比慎重无比虔诚地放了进去,他蹲着盯着那个水桶发呆。 我也弯腰把碗放进去,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泡好了。明天洗吧。” 他呆呆地盯着我,不说话。 我转头避开他的目光,正巧看见角落里放着一罐蜂蜜。 我走过去擅作主张地给他调了一碗蜂蜜水。 “喝了这个,解酒的。明天起来不头痛。” 我哄着他喝下,又像赶羊一样,把他劝回了房间,点了根蜡烛放在床边小柜上。 门边有个架子,下面放着个小水盆,上面搭着叠得整齐的巾帕。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顺手把巾帕浸入到了水盆里。 随即我反应过来了,不禁失笑。 这是丫鬟活计做习惯了。 第313章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浸都浸了,擦一擦也不碍事。 我便拧了拧巾帕,走到呆坐在床边的他旁边,给他抹了抹脸。 他向后一缩:“凉。” 我把巾帕放在双手中间捂了一会儿,又给他擦:“这回不凉了。” “嗯,不凉。”他鹦鹉学舌般。 一瞬间我恍惚了,仿佛回到了涂山府。 不过定睛一看,这屋内烛光昏暗,陈设简陋,哪里像涂山府一样富丽雅致呢? 自嘲地笑笑,我扶他慢慢躺倒,给他盖上了被子,又拍了拍他:“睡吧。” 说罢我吹灭了旁边床头小柜放着的蜡烛,转身要走。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一丝刺痛升起。 “别走。” 一瞬间我汗毛直竖,以为他酒醒了,挣脱开以后几乎要夺门而出。 跑到门边,我耳朵里听到他又喃喃说了句:“我冷。” 停住了脚步,我思考了下,原地转了个身,又走回他的床边。 手伸进棉被摸了下,果然被褥凉凉的,还有些潮气。 我把披风解下来盖在他的被上:“这回呢?有没有好一点?”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但还有点。尤其手和胳膊,特别冷。” 我攥了攥拳头,半晌又松开。 认命般地伸手进被子,我握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手向上,慢慢地摩挲着。 手还是那双手,从手腕处开始有着凹凸不平的触感,这是我陌生的,陈年的纵横疤痕。 我慢慢地,将他当年的痛楚摸了个明晰,那中间细嫩的薄薄的皮肤,是整片的肉被剜掉了以后又长出来的。那边缘翻飞之处,是鞭子抽过的,那边缘利落中间深陷的,是深深刺伤的,那中间凹陷下去的一堆纹路,是烫伤后难长好的疤痕。 摩挲着摩挲着,我在黑暗中掉了眼泪。 他却很舒适似的,把另一只胳膊也伸来递给我:“这边也冷。” 给他摩挲了另一边,又捧着他的手呼了气,终于他把胳膊放回被子里,很有礼貌地说道:“好多了。谢谢你。” “……不用谢。”我叹息一般的一句和他的深长呼吸声同时响起。 我在他床边坐着,脚像灌了铅,明知道得走,却难以挪动一步。 这样能够彼此两厢平静地共处一室的机会,怕是不会再有了吧? 那么就让我再待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狗叫声。他忽然惊醒,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了?”他的声音好像清醒了许多。 我怯懦着,小声答道:“二更天敲过一阵了。没事,你继续睡吧。”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我竟睡了这么久?昶没来找我吧?” 我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离戎昶。 “没有啊,你……睡糊涂了?”我轻声道。 他轻笑了声,回道:“可能是睡糊涂了吧。我做了个梦,梦到你老了。” 说罢他摸索到了床头小柜的蜡烛,一抬手用灵力点亮了。 我躲闪不及,烛光映亮了我的脸。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红烛隔空相望冷,残霄犹得梦依稀。* 我此时的脸于他而言怕才是噩梦,让他的酒彻底醒了吧。 *化自李商隐《春雨》。 第268章 梦醒 “你……怎么在我房间里?”他的声音褪去了迷蒙。 “你醉了,我,我来扶你。这就走了。”我慌忙站起身,回了他拿过披风,急急转身往门口走去。 “那,多谢。慢走。”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关了门回到厅堂里,小薇恰好刚醒,我便和她回了家。 一路上小薇还昏昏欲睡,倒是没怎么跟我搭话,这点救了我,不然我不知我会答出什么来。 夜晚的凉风吹着,把我的头脑吹得清醒了起来。 到了家,她接着倒头大睡。 我趁着清醒,暗暗做了个决定。 再没什么可担心失去的了。一直以来都在惧怕任何变化,怕时间线混乱使我知道的事情大乱从而应接不暇,或者是命运的枝杈新生而我不知道该砍掉还是不砍掉。现如今涂山璟已经受过如此劫难,顺着时间线走我已是捉襟见肘难以把控,不如由我来打破时间线,创造新世界,看看命运的岔路口是不是还是殊途同归。 豁然开朗地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迎着清晨的太阳,我到吉昌馆给相柳送了封信,想拜托他带我飞一趟中原。 也许是我出的价很诱人,下午他就来了。 毛球此时化作个白胖团子在他肩头叽叽喳喳,他看向我问道:“你说要运东西,到底运什么?危险的我可不干。” 我笑嘻嘻地:“当然是沉的东西啦。归墟水晶啦,一些银票啦,或许还有药材!东西本身不危险,但是贵重,路上若有人觊觎,怕就变得危险了,所以想拜托武力值超绝的相柳大人走一趟。” 他双眼一眯:“你一个丫鬟,哪里来的这么多财物?” 我走到他身边摸了摸毛球,笑道:“涂山家的丫鬟,能不会做生意么?天天在他旁边,看也看会了!羡慕吗?羡慕我可以教你的。” 他冷哼了一声,回道:“多谢!不必!你待我回头安顿下,明天一早出发。” 第314章 我心想你答得太快了,要不回头问问你那群总是吃糠咽菜的将土们呢? 第二天一大早,告别了小薇,我随他飞到了青丘,一路上恐高加有点恐他,个中辛苦自不必说。 好在他虽然冷冷的,速度是真快。 我落地就去了离戎昶的钱庄那里,他刚好在。上次见他时就和他通了个气儿,是以这次见我突然前来,他也没有很惊讶。 “这是你的银票。还剩些利滚利的银钱,这些日子的部分还没算,你若急,我让他们连夜算完拿给你。”他把一个箱子拿出来给我说道。 “不急,下次的吧——怎么这么多?!”我打开箱子一看,吓了一大跳,这远比我想象得要多。 他歪嘴笑笑:“我赌场的高利贷当然赚钱啦。还有你一部分卖书的钱在里面,不过后面几本的是俞信经手保管的,你若要那些,得去寻他。我听说他之前被降了罪,喝了忘忧散发配了出去,不在青丘了。” 我心道我晓得他在哪。 但是忘忧散这个东西,我可没听过。 见我思索,他补充道:“璟兄失踪之前,你们不是一起出去办过差事吗?你逃出去以后,只有他不是内宅伺候的,总要在外走动,涂山太夫人难免疑心他会和你联系,但是又确实办事妥当的人手不多,便索性给他灌了忘忧散,让他忘了你们院里那些人。这样人没傻掉还能干活儿,又不认识你和璟兄,即使遇见了你们也是无用的棋子了。” 好家伙,涂山太夫人真是狠心地主婆啊!我不由得替俞信咂舌,问离戎昶:“那,可有解药?遇见了我们,他会想起来么?” 离戎昶摇摇头:“这东西对身体没什么危害,喝的人初衷大多也是为了忘记烦恼之事,哪还会想着弄个解药把烦恼再寻回来呢?无法解的。见了你们,也就是一切重新开始,你告诉他你是他旧识,那个是他少主,他就会'哦~'一下的程度。” 我有点惋惜,毕竟我们也曾一起策马同行,同甘共苦,共享过一段难忘的回忆。如今他不记得我和涂山璟了,仿佛我和涂山璟那些美好日子的见证人又少了一位的感觉。 不过转念一想,比起那长眠的,最起码他还活着。 想到这里,我便点点头:“晓得了,那我日后有机会寻了他再说吧。多谢昶公子这么多年帮着经营,小小心意,还望笑纳。”说罢我把箱子中的一捆银票推给他。 他笑了笑,回道:“不用,你的银钱放在我这里,也帮我周转过不少回。再说了,我跟你学会了,现钱是最没用途的东西,要囤也囤些别的。” 说罢他把银票推还给我。我见他神色间确实不想收,便也不坚持:“承蒙昶公子多费心了。若是再需要周转,也可随时吩咐我。” 他点点头:“吩咐谈不上。你救了璟兄,在我心里已经不是丫鬟,而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忙,哪里分个高下呢?对了,放贷抵押的东西我也都给你收拾好了,但是可不少,你这次要一口气都运走吗?” 我摆摆手:“那恐怕一口气拿不了。先把归墟水晶给我就成,我再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若再有空余空间拿些精品便好。” 于是他起身领着我去了仓库,我大开眼界,挑了些新鲜玩意儿、奇珍药材,装满几个箱子,让他派小厮帮我绑到毛球的背上。 离戎昶跟着我走到后院毛球停着的位置,对伏在毛球背上的相柳起了兴趣:“姑娘这神兽看起来不凡,不知这位英雄是哪位?” 我抬头一看,相柳又变成络腮胡子的王十八的样子了,眼中却仍是他睥睨一切的傲骨不减。 笑着扬了扬眉毛,我对离戎昶回道:“我拿钱租的,不知他来历,只知道叫十八。” 离戎昶一张嘴,似乎是要再问我从哪里租的,不料相柳见东西已经装完,一抬手便把我用灵力吸了上去。 我赶紧抓住毛球的羽毛,怕他一个酷炫九十度仰角急急起飞,好在他动用了当防风邶时的礼节,对离戎昶一拱手:“多谢。告辞!”,这才操纵毛球飞上了天空。 第269章 镖局 飞出了一阵子,他在前面开口:“接下来去哪?回清水镇吗?” 都到了青丘了,我其实很想回涂山府看看静夜和瑞阳他们,但是想想涂山府那么多的守卫,还是跟相柳一起,这次只能算了。 我心虚地开了口:“我想去趟西炎城……不知道你方不方便?你不方便的话……把我放到附近就成,剩下的我自已走过去。” 他听了嗤笑一声:“有何不方便?只许他们派人来,不许我自已也过去么?” 说罢他一拍毛球,毛球在空中一声长嘶,扇动着翅膀向西飞去。 越飞越冷,我现在灵力基本等于没有,在空中瑟瑟发抖。 他察觉到了,一抬手,一个灵力做成的光罩似的东西罩住了我,空中的烈风被隔绝在它之外,我在风平浪静的光罩里面停止了颤抖。 “多谢啊。”我知他面冷心热,有时还是很温柔的。 “你应该庆幸我不是个恶徒,不然趁此时把你结果了,独吞你的金银财宝,够我回去再买几支军队加武器了。”他在前面吓唬我。 “你不会的。我知道,所以才找的你。”我在光罩里回道。 他没了声音,我在后面偷瞧,见他的耳朵通红,这是……害羞了? 第315章 我想笑,突然又想起相柳大人的破绽或是羞涩被发现后小六的遭遇,生生止住了。我的血可不够吸,我这小身板现在弱得很,是个残血脆皮小狐狸来的。 到达西炎城,已经是大半夜。好在我知道有个地方是夜夜笙歌,只要有钱就随时随地能过得舒适的。 嘱咐他化身成防风邶,我领着他来到了十分符合他此刻身份的醉花楼。 玉芸对我领着男人来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的样子了,驾轻就熟地把我们领到了我常住的那个房间门口,她玉手掩面,悄声问我道:“姑娘,这次来的这个俏郎君,可是也要安排在室的清倌人呐?” 我听着我像那专门拐带良家少男误入歧途的老鸨似的,面上一红,斜斜扫了防风邶一眼,见他似笑非笑地等着看我如何回答,便一挥手:“先不用,让他歇一歇,过后他自已发挥!” 玉芸含笑带俏地退下,剩我和他在门前大眼瞪小眼。 “那个……我明天要起早去拜访几个友人,你……你自便?”我不确定他要不要喝花酒点姑娘,如果不的话,他那身风流做派又是从何时从哪里学来的。 “既然到了如此温柔乡,自然是要去领教一番的。”他眯着眼睛笑着答道。 我翻了个白眼,对他说:“那你去吧!我累了,先睡觉了。” 他一伸手:“给我钱。” 我“啊?”地一声,没太反应过来。 他又重复道:“给我钱。我没钱喝花酒。这趟的银钱你先结了。” 我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银票抽出来给他几张,操心地问道:“你确定毛球不会跑丢是吧?如果它丢了,我这几年白忙活了。要是被西炎军队俘虏了去,你的敌人可就大大有钱了。” 他邪魅一笑:“放心,我们来过西炎城几次,它晓得躲在哪里最安全。你睡你的,明天不急着回。”说罢他抽走了我手里的银票,晃了晃表示感谢,风流倜傥地下楼潇洒去了。 在柔软的床铺上一夜好眠,第二天上午我打听着寻到了雁翎镖局。 刚走到门口,我便看见院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擦拭镖局的牌匾。 “洪莹。我是兰香。”我低声唤她。 她一愣,背对着我凝固住了。 缓缓地回头,我见她眼圈红了。 她飞快地跑过来,拉住了我的衣袖,含泪道:“兰香姑娘?!刚才我以为我幻听了。你,你怎么……” 我冲她笑笑:“是我,你没听错。可有个安全的地方叙叙旧?” 她连连点头:“有!有的!你随我进去。” 说罢她把抹布一扔,领着我走进门去。 我跟着她来到东侧的一间屋子,她掏出钥匙开了锁进去。 我也走了进去,见外面是小客厅,里面是卧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像是她的住处。 她请我坐下,又倒了杯水给我,待我喝了一口,这才急切地问道:“姑娘,之前你让鬼方少爷传口信儿来说少主安好,他如今人在何处?” 我想了想,答道:“他在一个安全、清静的地方,暂时先不急着回。” 洪莹点了点头,抬手抹了下眼睛,又道:“姑娘别嫌我啰嗦,只是见了姑娘高兴,要从姑娘口里再证实一遍心里才踏实。”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懂你的心情。你放心,少主现在很好。” 洪莹欲言又止地看向我,半晌才低声道:“那,那你……” 我对她笑笑:“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很好。多亏了你们当年舍命相助,这才得以让我把少主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我之前一直被绊住了脱不开身,等能脱身了离得又远事情又多,这才能来看看你们。别的兄弟姐妹可也安好?” 洪莹点了点头:“多谢关怀,我知道姑娘一片丹心,守着少主难以走动。如今姑娘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他人都好,有几个走镖去了,剩下三个在镖局里。自打上次鬼方少爷传话过来,我们都不接远的活儿了,在这里算是个原地待命的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盼到少主或是姑娘给我们命令。” 我回道:“难为你们,有家难回,远离亲人,在这里捱了这么久。”说罢我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这是我的心意,回头帮我给兄弟姐妹们,还有……家属们。” 她摇了摇头:“姑娘,我们不能再收了。影卫护主是天经地义的,当初做影卫之前考虑足了也立了誓,做到了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之前鬼方少爷也把姑娘那份钱带到了,不必再额外封赏。” 我坚持:“我允诺过了的。当初去了多少人,现在剩了多少人,我心里有数。之前托鬼方少爷给你们和家属的,远远不够。若是生命都不值得,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更贵重的呢?” 洪莹见我坚持,也不再推辞,将信封贴身收好,站起身给我行了一礼。 第270章 做菜 我赶忙也起身扶她:“快别!如今见面,只是朋友间聊聊天叙叙旧,不必多礼。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出去走镖的今天怕是来不及了,在这里的我得请大家吃一顿。” 于是我与她又在屋子里说了会儿话,她起身去找齐了剩下的人,我们便去酒楼好好地吃了一顿饭。 见他们都神采奕奕,我也就放了心,与他们挥别,我一边散步一边走回了城南。 第316章 顺着醉花楼一直走,走到街道尽头就是鬼方端说过的那家光宇客栈,不够豪华,但是却干净也安静。 走近了大堂,小二殷勤上前来招呼:“客官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抬手给了他一些碎银子:“都不是,我寻人。” 他收了银子,眉开眼笑地问道:“寻什么样的人呐?” 我想了想,虽然鬼方端艺高人胆大,但是应该不至于明晃晃地用本名在西炎城长住,便试探地问道:“一位……姓方的年轻公子?大约这么高,比较瘦——” “还带了一双桃花眼?方阿立方公子?”小二笑嘻嘻地接过话头。 “是了,就是他。”我点点头。 “那麻烦客官在此处稍等片刻,待小的上去通报一声。”小二很麻利地迈开腿上楼了。 不多时,楼梯上咚咚地跑下来一个人,我抬头一看,正与鬼方端四目相对。 “你……你怎么来了?”他有些惊讶,又有些瑟缩似的。 “来践行我的承诺。怎么,不欢迎啊?那我走?”我转身作势要走。 “欢迎!欢迎的……我只是,没想到。”鬼方端忙上前来拦住我,眼尾微翘着荡漾开笑意。 “嗯……是有点突然,那我加个菜好了。待会儿你没事吧?”我看向他。 “没事。自打……得知你的下落以后,我没接那么多活计,有时便闲下来了。”他低头看着我说道,突然吸了吸鼻子,问道:“你喝酒了?” 我不着痕迹地转身:“与友人小酌了一番。那现在就去买菜吧,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菜市场吗?” “知道,但是……”他沉吟不语。 我猛地想起南城门菜市场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明白了他在顾虑什么。 “那我们就不去附近,去个远一些的地方,暂时把以前不好的记忆忘掉。”我率先走出客栈的大门。 他随后跟上来,与我并肩缓行。 久居清水镇,许久没见过这繁华的热闹,我一路且走且行,顺手还买了好多小东西。 他起初有些拘谨,后来见我怡然自得,便也松弛下来,恢复了以往的轻快模样,还给我出主意,这个好看,那个颜色行,那个做工又太粗。 我们一直走到了城东,与城南的繁华相比,这里更显幽静,行走的路人也眼见着衣饰华丽起来,像是条达官贵人们居住的街道。 他遥遥一指不远处:“那里有家小馆子,客人可以自已带食材,用他们的厨房自炊。那里的青梅酒很好喝。” 我心中一动,回道:“不喝青梅酒。” 他连忙绕到我身前:“也有别的酒的!紫苏酒,黄柑酒,梨酪酒……” 我逗他:“怎么这么熟悉呀?” 他抬手挠了挠头,有点羞涩地笑道:“这边住的贵人多,有时候接活儿总在这边谈,所以……来得次数多了些。” 我想象了一下,他一边品着甜甜的荔枝酒,一边吃着精致小菜,一边和人谈论着要杀谁怎么杀的事情……有点违和。 “那在哪里买食材?”我决定不想了,开口问他。 “那边,有个小小的市场,但是食材都很新鲜的。”他领着我拐了个弯儿,没走几步便到了市场。 市场里的人们像是也与他熟识,“阿立”“阿立”地唤个不停,还随手送了他小葱和香菜之类的配菜。 他笑嘻嘻尽数收了,跟卖菜卖肉的阿姐和叔叔闲聊着,似乎是常客。 没多时他两手便拎满了食材,向我一扬头:“走吧?有点儿拿不下了。” “我说我拿,你还不让。要是待会儿菜不够吃你可别赖我糊弄你啊?”我说道。 “哪里就能吃那么多?不过是……”他垂了眼睛笑了笑,接着说道:“慢慢做,慢慢吃,够吃的。” 我便随着他走到了他指的那个小馆子,小馆子的人看起来也和他很熟悉,行了一礼,直接把他领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雅室。 他点点头,把菜放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了那个人,口里说道:“多谢。” 那人向他还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谢方公子赏赐。”说罢便退了下去。 我环顾四周,见雅间窗前有个小院落,里面种着梧桐树,旁边点缀了一片小叶枫,下面一方浅浅的池水微波粼粼,院子正中有一片花坛,一丛芙蓉花正盛放着随风摇摆。 “咦?还没到时候,这里的芙蓉花竟开了?!”我奇道。 鬼方端正拉开雅室隔间的门,露出后面一间小厨房,闻言笑道:“不难,拿灵力维持的。” 我啧了一声,惯常觉得灵力只是用来打架,没想到还是贵人们会玩儿。 小厨房的用具很全,也很新。 他从一个矮矮的小缸里面舀出一盆清水,自觉地把菜洗了,问我:“怎么切?” 我本想说我自已来,但是又想到他点过的那些菜,我一个人做怕是要做到天黑,正好他是砍瓜切菜的行家,索性交给他来。 我和他讲了,他便拿去菜板上仔细地切了起来。 我也洗洗手,走到厨房里面忙了起来。 先做好了三个快的菜,一个锅里炖着排骨,另一个锅里煮着菌菇汤,灶坑里也早就埋上了叫花鸡,可以告一段落了。我擦擦手走到桌边,招呼他:“先来趁热吃吧,那些慢,还得等一会儿。” 第317章 他弯着嘴角走过来坐下,给我倒了杯黄柑酒,举杯道:“敬你一杯先。辛苦了。” 我和他碰了下杯:“不辛苦,答应过你的,总得兑现了才行。” 我们各自饮了一杯,他夹了几口菜吃,赞道:“好吃!” 我笑了笑,心中一直萦绕的愧疚淡了些。 又东一搭西一搭地聊了一阵子,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所以……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第271章 闲聊 我抬眼看向他:“没有啊。只有有事的时候才能来找你吗?” 他摇摇头,眼里划过一丝惊慌:“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习惯。我以为……你不会再和我见面了。” “如果你希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然后做一桌子菜谢谢你。仅此而已。”我给他把酒满上,把酒杯推到他面前。 他扶住酒杯,定定地看着我:“我不希望。我希望总能看到你。”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小厨房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汤烧开了。 我便起身从这一片沉静中走出,去盛了汤。 汤晾一晾,另两个菜也差不多好了,我便一起出锅。 鬼方端走进来接过了盘子送过去,等我弄完回到桌旁坐下,他又恢复了最开始那副轻松的样子。 “哇,都是我当年点的菜啊!”他笑着说道。 “当然,那天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多吃点。”我把盘子推得离他近一些。 我们很默契地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聊了些他这几年的见闻。 “五王按理说应该是继位的第一人选,但是七王不服,表面上听他的话,背地里也自已留存势力。岳梁和始冉却是关系很好似的,虽然各有各的跋扈,不过他俩臭味相投,聚到一起却是玩儿得很好。”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 “估计是他们觉得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他们上场厮杀,所以维持表面的和平。如果有一个王登基,那么他们之中一个就变成了太子,到那时候你再看。”我吃不下了,慢慢续了些黄柑酒。 “不过谁知道呢?西炎王一向心机深沉,实在看不出他到底属意哪一个。” 我笑笑:“是啊,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哦。所以你们家族也不要站队,静观其变。” 他摇摇头:“三舅爷早就站了五王,奶奶拦也拦不住。不过好在我们都是暗地里给他们做事,明面上没什么的。” “那你们的族长……现在怎么说?” 鬼方端停了筷子:“虽然名义上是奶奶,可是我一出来,实际上的大权就旁落到三舅爷的手里了。不知道他是心机深沉,装病装了那么多年,还是突然有了什么奇遇把病给治好了……” 我看他沉思,开口道:“你要当下一任族长。我心里总是记着这个事的。” 他一惊,看向我:“你……你有什么打算?不危险吧?” 我摇摇头:“你放心,不危险。现在还只是一些想法,等我寻到时机,可以行动的时候,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 他点点头:“那就好,危险的你千万别贸然去做,和我商量着来。”说罢他把糖醋排骨的盘子推过来:“你还没吃排骨呢。” 我低头看了看,苦笑道:“不吃了,我吃饱了。” 酒足饭饱,我走路有点飘,他见了不放心,一定要送我回去。 我便和他又一路走回了城南。 夜色华灯,街上很多人。路过我们之前总光顾的包子铺,老板正在打烊,见了鬼方端笑道:“阿立!来来来,正好剩半屉包子,送你拿回去吃吧!” 鬼方端笑着道谢,接过了他的包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说道:“那之后,居然还会想念这包子的味道,所以常来吃,老板都记住我了。” 我正要回话,忽然一个披着破烂斗篷的乞丐跌跌撞撞地凑过来,沙哑地开口乞讨:“少爷奶奶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鬼方端很警醒地拦了她一下。 我见她身材瘦小,缩在斗篷下低着头,伸出来的手臂上都是冻疮留下的伤疤,心有不忍,冲鬼方端摇了摇头:“没事。” 鬼方端见她确实没什么威胁,从怀里摸出一把铜板放到她手里:“给你。” 她接了钱,连鞠躬带作揖地道谢。 鬼方端一挥手,很高兴似的,领着我走掉了。 玉芸见他来了,在门口和我挤挤眼睛,并未上前。 于是他一路送了我到楼上,走到我房间的门口。他见还是以前住过的房间,一张嘴刚要感慨,对面的房门打开,一袭红衣的防风邶乌发高挽,斜靠在门框上扫了我们一眼,对我说道:“你可算回来了,等你好久了。” 于是鬼方端闭嘴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低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再找我。” 我向他点点头,不好意思地一笑。也不用解释什么,我们原本也不是需要解释的关系。 他飞速走下了楼,防风邶目送着他,随后向屋内一抬下巴笑道:“进来坐会儿?” 我一边走过去一边回道:“你跟我不用摆出这副风流公子的样子,可以收一收。” 他在我身后笑着关了门:“习惯了嘛!” 门关上,他的笑容也收敛了下去。 第318章 我问他:“怎么了?” 他踱到桌子旁,给我倒了杯茶:“你一说话满嘴酒气,快去去。” 我脸一红,接了茶喝了一口,听他又道:“没什么,想问问你打算哪天回?” 我想明天再去看看小因,便答道:“也许明天下午?你着急了?不是沉醉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吗?” 他也坐下,从桌下拎出个包袱,“咣”地放到桌子上:“原本不着急,临时砍了个人的脑袋,怕待久了麻烦。” 我本来还喝着茶,闻言“噗”地喷了出去。 茶水落到包袱上,慢慢地渗出了一些血迹。 我“哎呀!”一声,嗔道:“大哥,你别说放就放好吗?人还在这上面吃饭喝茶呢!” 他“哦”了一声,又把包袱拎下去了。 我擦了擦嘴,问他:“你好好地喝着花酒,怎么还去砍人家的脑袋了?争风吃醋啊?” 他眼睛一眯:“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拈酸吃醋之徒吗?军里之前出了叛徒,正愁找不到他的下落,居然在这里碰见了,自然就出手了。” 我有点发愁,如果金萱姑娘问起,我该如何跟她交代。不如……简单交代下赔点钱然后赶紧撤? 相柳许是看出了我的顾忌,笑道:“你放心,我和金萱姑娘结交上打过招呼了,又不是在她这里砍的,别人问她她只作不知道就行。” 我咋舌:“你敢和她结交?!你知道她是谁吗?” 相柳点点头:“富贵险中求,艺高人胆大。她是谁其实都不重要,我是防风邶,她一查便知。” 我不禁佩服起他的胆量,敌方势力面前蹦迪,胆子是真大啊。 第272章 变化 保险起见,我决定还是先不见小因,连夜逃跑。 急匆匆收拾了随身包袱结了账,我和他走出了醉花楼。 他拎着一个小箱子,里面是包好的人头,和我不紧不慢地走在热闹的街上。 我有点心虚:“防风大人,您的宝雕停在哪里了?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吗?” 他横了我一眼:“瞧你的胆子!跟我走吧。” 我跟他往城西走去,越走越心惊胆战,这方向,不是去城西监狱的吗? 果然,他走到了城西监狱附近,对着那片阴森森的山学了两声鸟叫。 这两声在这片地界倒是一点儿都不突兀。 没多久,黑暗中飞来一个白色巨影,毛球背着一身的行李飞过来。 慌忙跟他骑上了毛球,我的心都要跳出腔子了,揪着毛球的羽毛和他说道:“快走!” 他一拍毛球,毛球腾空而上。 飞了一阵子,我感觉离开了危险地带,叹道:“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他在前面笑道:“这里人烟最稀少,守卫也集中在监狱之内,那大山里平时都没人去,不正是个很安全的地方吗?” 我后怕地回道:“是是是!相柳大人艺高人胆大,我今天真是学到了!” 飞了半夜,我们寻了个安全的地方落脚,休整了一阵子。 我惦记着这趟出来顺路给王十八订个黑猪,不然他念叨了这么多年都没吃上。路过他的老家,我按照他说过的地方打听了两天,果然寻到了养黑猪的人。 可惜小黑猪还没出栏,我就留下了地址和双倍定金,让他们这批小猪出栏以后给清水镇小甜铺赶去两头,管它什么黑猪走子黑猪腿子,通通吃个够。 回到了清水镇,我把银票和宝物都藏到了自家仓房和地窖里,归墟水晶都让相柳带回军中拜托他替我看守。他的将土们多是凡人,归墟水晶拿了也不会用。 相柳不客气地又收了我一笔保管费,驾着毛球驮着归墟水晶飞回去了。 这番出行再回清水镇,清水镇已经变得有些绿意了。 手里有钱又有货,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安顿好的第二天,趁着难得的闲适去河边散了散步。 病后身体还是虚,又出门折腾了一遭,走不多时就累了。 见有一条小船停在岸边,我便躺了进去,日头晒得我暖洋洋的,望着蓝天白云,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地,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好像有人在说话。 “静夜好看,还是兰香好看?” “……”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草药吗?” “记得。” “那些草药看似平常,可只要稍微加点东西,不管是神还是妖,都能放倒。” “嗯。” “兰香好看,还是静夜好看?” “……” 我闭着眼睛,怎么不说你好看啊?这个乖,我不是提前教过了嘛。 等到小六嘱咐完他贴身的人最不可靠,如果动手一定要手起刀落,千万别心软,我在船里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想着他听完可千万别来刀我啊,我们各走各的路来着。 好在接下来的词儿没几句,十七得了小六的承诺,如果实在不行就还回来帮他种草药,两人便起身慢慢走了。 我又等了一会儿,突然从船中坐起身来。 不对! 我记得静夜来寻涂山璟,涂山璟掉马甲是夏天来着,如今还是春天,是什么导致的时间点提前?! 我赶忙起身回去,顾不上深究原因了,因为过不了多久辰荣军中便会有大批人身中瘴毒,需要大量药材。 第319章 而玱玹想着抢先买空药材,辰荣军军心不稳,他就要趁机劝降或是一网打尽他们了。 按照原来的时间线,小六被玱玹抓去折磨,相柳和十七都救她,她的一颗心摇摆不定。 且不说叶十七因为她和相柳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而黯然神伤,只说小六毕竟救过我,眼睁睁地看她被玱玹手下施酷刑啃光两手皮肉,受足连心之痛,我便做不到袖手旁观。 和小薇东奔西走了好多天,终于买空了这附近所有治瘴气毒的药材,我这才安下心来,去吉昌馆给王十八送了封信,打探最近他是不是忙,我想去看看他。 两天后他才回信,说最近忙得不得了,辰荣军中霍乱肆虐,他这个半吊子军医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了。他还说相柳今天请了回春堂的六医师来帮忙,此刻小六正在军中。 霍乱?! 我捏着信懵了。完,囤的药用不上了。 时间线大乱不说,事件也微妙地变了。 命运之神仿佛在看着我冷笑:“你说的,要创造新世界哈?” 我强迫自已平静下来,此时小六如果在军中,说明涂山璟和小六已经达成了协议要去弄药,而玱玹应该已经买空了所有的药材。 我给王十八回了个信,说我有办法,让他禀报相柳。 信发出去没多久,相柳便出现在我家的后院,急切地问我办法是什么。 我告诉他去把阿念的避毒珠给我偷来一颗,我要和他上山。 这对于他是手到擒来,很快他把一颗深红的珠子拿了来给我,我带在身上,戴着自已临时做的简易口罩和他上了山。他们神和妖都是有灵力护体的,我可害怕我也倒下。 山上场景十分不堪,众多将土横七竖八地躺着,眼窝凹陷,呕吐的,腹泻的,还有奄奄一息的。 王十八领了一些还能走动的人帮着喂水喂药,可惜又有好多被吐了出来。 小六正偷偷趴在药锅前,拿了刀子划破手腕,想要把血滴到药锅里。 相柳看见,一把把她拎开,斥责她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抓住了忙得要虚脱的王十八,把他带到他俩面前,告诉他们:“治霍乱,先隔离再补液。从现在开始,分出一部分没有症状的人,去那边制作营养液,制成了放在隔离区和病人区的交界处,派照顾病人的人去那里拿,万万不可再让没接触过病人的进入病人区。病人呕吐腹泻,体内水分大量流失,一定要及时补充由盐、糖、水兑成的营养液才不会虚脱,具体比例待会我再详细告诉他们。病人区的除了照顾病人,病人用过的东西一定要沸水煮过。还有,从现在开始,没有煮过的溪水绝对不能再喝了。” 第273章 帮助 一番话说完,他们惊讶地看着我。 相柳率先开了口:“你不是医师,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我没法说我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伟大经验,只能用我惯用的真假掺杂的撒谎法打消他的多疑:“之前涂山璟去皓翎帮忙治疫病,我听他从有经验的医者那里学到过治霍乱的法子。你们先弄着,不够的盐和糖我去想办法。现在相柳大人先帮我把归墟水晶运到涂山璟那里。” 看王十八和小六都点头,相柳这个唯一对医术不是很精通的人也打消了疑虑,点了头去了放归墟水晶的地方。等他拿回来,我也教了王十八他们制作营养液的比例,他便骑着毛球把我送到了涂山璟所在的俞府。 从天而降到院子里,我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端着一瓶淡蓝色的花在走路的静夜,大喊一声:“静夜姐姐!我是兰香!” 她应声回头,远远地瞧见我,扔了花瓶飞奔过来,抱着我热泪盈眶:“天可怜见!你也还活着!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给她抹了抹眼泪:“姐姐莫哭,我还好。咱们以后空下来再叙旧,现在我有急事找少主,他此刻可在府中?” 静夜毕竟是个经见多又有智慧的女子,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点头说道:“在,我领你去见他。” 我于是拜托相柳把归墟水晶卸下,等着静夜回来帮我看守,他就可以回去了。 静夜喝退了跑过来的守卫,直接领我走到了涂山璟所在的前堂便回去看守归墟水晶了。 门开着,我看见俞信正匍匐在涂山璟的榻下,说道:“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少主责罚!” 这段我是熟的,他还是没能抢在玱玹之前买到药材。而去别的地方调度,怕是要用上七天。 涂山璟坐在榻上,着一身浅青衫子,头戴白玉簪,合上了文书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我再另想办法。” 俞信穿着金棕缎格纹的长袍,回了句“谢少主”,这才站起身来。 于是我赶紧扑上去抢答:“公子,用归墟水晶换!我有好多,可以和别的世家换药材。” 俞信急忙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但是我看不出他的眼里除了惊讶还有什么别的诸如久别重逢之类的情绪,果然像是从没见过我一样。 他见涂山璟没有动作,也没有贸然拦住我。 涂山璟见了我,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对俞信说道:“这些年战争不断,世家大族都会储备药材以备不时之需。你以我的名义去拜访周边的世家大族,就说涂山氏愿意用归墟水晶交换名单上的药材。” 第320章 俞信踌躇道:“少主,这归墟水晶本就珍贵,咱们手头的不多,不知这位姑娘……” 涂山璟淡淡地看向我:“她说她有,那就是有。你先拿去用,我来和她谈。” 我冲俞信行了一礼:“俞老板,都卸在院子里了,静夜姑娘正在看守。麻烦您去安排一下。还有劳烦您买十麻袋盐和糖,一并放着,以后也要给他们。” 俞信还了一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老奴这就去办。”说罢他便走出门去。 屋内剩下我和涂山璟,一时之间有些沉寂。 好在他站起身来,先打破了这沉寂,开口道:“多谢你雪中送炭。只是不知……要用什么交换?” 我连忙摆手:“不用的!相柳他们帮过我,他手下王十八又是我的结拜大哥,我帮他们是应该的。我只是空有一堆物资,苦于没有门路换,还得靠公子的势力和人手运作一番。” 他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我是识好歹的,你帮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找我。还有我之前要你想的你需要的东西,你一直还没告诉我。” 我见他心如明镜,并没有坦然接受我的帮助,暗叹一句果然他还是他,便点了点头:“那我也不推辞了,你别客气,我以后也不客气。至于需要的东西……我慢慢想。” 他这才有了一丝放松的表情。 正事谈完了,沉寂就又蔓延开来。 我不解地问他:“公子,可是静夜寻到的你?” 他点点头:“是的,她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在这里的消息,碰巧我在俞老板这里,他好像不认识我了,但是静夜认出了我,就……” 我听着跟我知道的并无出入,只是时间提前了,心下一宽,又问他:“公子可有问静夜姐姐,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涂山璟叹了口气,眼里有一些无奈:“既然已经来了,从哪里得知的于我并无区别……” 我知他大概是伤心和玟小六身份悬殊,玟小六又疏远他了,便没有多问,打算过后我自已问一问静夜。 我引开话题:“我听人说,俞老板是被喂了忘忧散,忘记了我们院里的人,所以他……见面如不识。” 涂山璟沉吟道:“难怪……我还怕他是有什么苦衷,所以没有戳破,原来他竟是真的不认得我了。” 我回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他如今和我们一样,算是重生了一遍。现下形势混乱,我想……在你身边帮忙,你介意吗?” 他闻言轻颤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睛中有着复杂的情绪:“我虽然缺人手,但是……” 我“咳呀”一声,对着他道:“小六救过我,我自然也要救她。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害她也不会害你的。” 他摇摇头:“我信你此行并无恶意。我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怕把你无端卷入危险之中。” 我心下一酸,虽然说着各走各路,但是得知他依然是担心我的安危的,怕麻烦也好,怜悯也罢,总好过擦肩而过,对面不识的陌路人。 我吸了吸鼻子,对他说道:“确实蹊跷。又不是夏天,没有蚊虫叮咬,突然就爆发了这么大规模的霍乱,我疑心……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一凛:“那,我去查查水源?” 我点点头:“行。从军营附近的河取些水,再从山里同源不同分流的河里取一些,看看是不是一样的。还有,务必戴好口罩。” 他一点头:“你放心,我还记着怎么做。我这就去。” 我随着他往外走:“那我也回山上看看情况。” 第274章 霍乱 他唤了狸狸,拿了一些新的床单和素布,与手头有的糖和盐一并驮着,带着我飞往辰荣军营所在的山中,先把我放到了相柳那里,卸了货做了口罩自已飞去取河水了。 我听相柳说,小六和王十八带着将土们,把糖和盐混合的营养液喂给土兵们,他们没有再出现脱水现象,大概是这法子管用了。 我微微放了心,只要不脱水,就不会昏迷和衰竭,大概就能撑到药物运来的时候了。帮着他们忙了大半天,又熬营养液又分发新的床单,夜里晚了我自已回去又不方便,索性就在山上凑合了一宿。 上午帮他们做完了饭,我自已也囫囵吃了一顿,然后去看望了王十八,想问问他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眉毛上方包着纱布,见了我远远一挥手:“妹子,可别过来!当心被染上!” 我答道:“没事,我带了避毒珠。” 他坚持:“那也别!染上了可折磨人了!你那小身板本来就弱,可禁不起折腾!我们这里忙得开,喝完你让做的那个咸甜水,他们好多了,我们也就松快许多了。” 我见他坚持,也就停住了脚步,远远地和他喊话:“大哥你额头怎么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几天没睡好,打了个瞌睡撞上了石头,划了个口子,不碍事的!对了妹子,巧彬让我临时给送去山脚下大松树林那边的人家寄养几天,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你领她回去照顾几天?我担心山脚下也不干净。” 我回道:“行!那你保重,我把她领回去让小薇在家里照顾她,哪里也不去。你就放心吧!” 他爽朗地笑笑,向我挥了挥手,又起身去照顾病人了。 第321章 我记得涂山璟是两天以后才备齐了药,如今才是下午,距离明天晚上还有时间,相柳又不在军中,其他人又都忙着不好意思要人家送,便换了身衣服自已走下了山,寻到了王十八说的人家,抱着巧彬回了住处。 天色已晚,小薇正趴在隔壁的窗台上跟邻居姐姐聊天,昏黄的灯光照得她眉目如画。 见我抱着巧彬回来,她忙匆匆跟窗里的人道了别走了过来,问道:“没事吧?” 我点点头:“没事,大哥看苗头不对就把她送下山了。但是山下现在怕也不安全,托咱们带几天。我吃完饭还得去公子那里看看,这两天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小薇接过巧彬笑道:“我来吧,自打店铺关了以后我正无聊,正好有个小伴儿逗着玩儿呢!是不是呀,小巧彬?”说罢她跟巧彬亲昵地碰了碰额头,巧彬和她熟,也伸出小手往她脸上摸,嘴里咿咿呀呀的。 我见她们玩儿得好,便放了心,去厨房做了两个菜,和她们一桌吃了。 吃过了饭,我踌躇着,拿出了久未照过的镜子。对着镜子拍了些粉,镜子中的脸显得没那么沧桑了。 如今又要在涂山璟面前晃来晃去一阵子了,我怕我这几日操劳疲累,面容上显憔悴,拍些粉能遮一些是一些。 在他面前,我总是想体面些的。 夜幕中我来到了俞府,守卫帮我通报过后,便让我进去了。 小厮把我领到了书房,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一声“进。” 开了门,我见涂山璟神色焦虑,紧张地坐在桌前。 心下一紧,我匆匆行了个礼便开口问道:“公子,怎么了?” 他眉头不展,有点惶然地看向我回道:“涂山家弄来的药被人劫走了。相柳受了伤,和小六商议对策。他们……他们有点不相信我们涂山氏了,没让我参与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我正在想该如何是好。” 我大惊失色,看来这时间线是个乱节奏。 但是此刻没有时间让我过多思考,因为接下来玟小六马上就要去绑架阿念,一旦绑架得手,她的手日后也甭想逃过一劫了。 我连忙对他说道:“轩干的!他们想绑架阿念逼轩交出药材,但是我们得阻止,不然轩是个爱妹妹的,恐怕之后小六要遭殃!” 涂山璟猛然站起:“什么?!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我点点头:“你先送我到轩那里去,我看看他什么情况。你再飞去相柳那里,劝他不要和小六绑架阿念,如果绑了,一定让他通知小六立马给送回来。药材我们回头再想想办法,可以和轩谈的。” 他握着腰间的玉牌点了点头,唤了狸狸把我送到酒铺门口,便飞往相柳那里去了。 我躲在玱玹的酒铺对面,看他院子里灯火通明,不知道此时时间线走到了哪一步,会快还是会慢。 “咣当”一声,玱玹推开了门,满脸怒容和身后人说道:“跟我来!阿念安全最重要,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统统陪葬,你们也逃不过罚!” 我一听,完,已经绑走了。 于是我只能跳出来,向他摆摆手:“轩老板,先别动怒。我陪你去。” 他犀利的目光扫过来,问我:“白老板,怎么这事你也知道?” 我连连点头:“唉,我跟六哥相熟嘛,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您先别着急,令妹一定没事,我跟您打包票,绝对不会有大碍的!他擅用毒,我陪你们去,有什么也好劝一劝,能别动手就别动手。” 他向我一拱手:“那就有劳白老板帮忙解开误会。若能帮忙完好无损地接回阿念,定有重谢!” 我硬着头皮笑了笑,心想如果小六能听相柳的劝,早点把阿念送回来便好,不然……阿念恐怕要挨几下薅头发,簪子刺,还以为自已被下了毒而精神受创。 想到此处,我决定不等他们,谁知道时间线乱了事件还会有哪里不一样,不如先靠自已。于是我开了口:“定竭尽全力。” 他和钧亦对视一眼,问我:“那白老板可知他们此刻到了何处?” 这难倒了我,我只记得是在树林子里面,具体在哪片树林,我还真不知道。 于是我搪塞道:“在树林里,但是具体哪一片我还真不晓得……他们给你消息了没有?” 玱玹听了一扬手:“给了,看来你也不知道更多,我还以为你能领着我们抄近道呢。那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第275章 迁怒 我跟着他们一路急行,走到了清水镇边的林子里。 听到了前方阿念哭哭啼啼的声音,和小六唠唠叨叨的说话声,我心下一松。幸好他们没在辰荣大军所在的树林子里,不然此时将土们一个个上吐下泻,只怕玱玹过去轻飘飘一锅端了不成问题。 玱玹手一挥,一道灵光飞过,小六应声跌倒,飞出了好远。 我赶忙拉住他的袖子:“轩老板稍安勿躁,别打别打。六哥是有苦衷的,而且令妹没有大碍,也没有中——” 玱玹没等我说完便甩开我的手,飞身上前扶住了阿念。 我只得走过去扶住小六,见她唇边有着吐过血的痕迹。 阿念伏在玱玹怀里嚎啕大哭,一声声“哥哥”叫着,把小六扎她给她下毒的事情一股脑说了。 玱玹愤怒地转过身,火把的光映亮了他锋利无边的眼神。 第322章 我暗道不好,拦在小六身前说道:“轩老板,阿念真没中毒,不信您找医师一查便知。六哥也是救人心切,她有认识的人也得了病——” 玱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小双眼皮尾端有些凌厉的线条。 我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冷冷地开口道:“你与玟小六相熟,也逃不了嫌疑,来人,把他们统统给我拿下!” 不是,关我什么事啊?我在这紧着帮您老找妹妹呢不是吗?往远了说,我这不是帮你避免你用那恶心人的怪虫子把你家小夭妹妹的手啃了,避免那之后你对人家又打又踹地彻底从赛道上失格的苦瓜命运吗?早知道不可怜你了,在信上瞎画,让你天南海北地哪里远去哪里找,何苦让你也来蹚这趟浑水? 在被他带来的人的手刀击昏之前,我忿忿不平地想着。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已和小六一同置身于一间密室。 两个蒙面人奸笑着:“主上说这个女的基本没什么灵力,怕折磨死,先可着这个男的来逼供。” 我仍不死心地喊叫起来:“快找你们主上,说我叫兰香,要见他!我知道他妹妹在哪里!” 一个蒙面人看向我:“你是谁啊主上就得见你?主上的妹妹此刻正好好地躺在屋里,我们也知道她在哪里!主上正在陪着她没工夫见你,你要是再聒噪,小心连你也一起用刑!” 我见小六定定地看着我,心里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替她做主把身份说出来,想了想,还是不忍心。 毕竟她不知道轩就是玱玹。要不要和他相认,我总觉着应该是小夭自已来决定。 如果她就这么和涂山璟归隐去过宁静的生活,不卷入那王权争夺的漩涡,涂山璟不会身弱命减只剩那么短的寿命,丰隆和相柳也许都不用死。 我不忍,也不能在此就替她做主说出来,把所有人的命运往既定轨道上推。 小六对我摇了摇头,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因为我知道接下来我肯定不忍心看。 鼻子里闻到难闻的气味,接着是虫子蠕动的声音,而后是那高矮两个蒙面人可怕又详尽的描述:五天后,尸蛆会把她的双手啃得只剩白骨。 尸蛆开始啃食小六的手,她发出了闷哼和呜咽。 等到其中一人说完“希望你不会疯”,油灯就灭了。 室内一片漆黑,那进食的声音更是清晰地响起,令人头皮发麻。 “兰……香……你是涂山璟的人……?”她开口问道。 “是,我是他的……丫鬟。抱歉,本想来阻止你遭难,没想到被一并抓了过来。” “没……事,你陪我说说话,我就能少注意……我的手了……”她忍受着十指连心的剧痛,颤抖着说道。 “我……我想问你对少主是什么想法?你是不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也不管你们将面对如何艰难的将来?”我一咬牙问出了自已最想问的。 她明显惊了一下,接下来很久她都不作声。 就在我以为她已经昏过去了的时候,她的声音响起:“说什么呢,我与你家少主身份悬殊,连当朋友都够不上,一个如天上云,一个如地上泥,怎么能在一起呢?” “我知道你是谁。我是说,真正的你。”我在黑暗中对她说。 “你是谁?!”她明显惊慌了起来,声音中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痛楚。 “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只知道,我想我爹娘,我想我哥哥了……”她声音逐渐减弱,终于坚持不住地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外面传来了我耳熟的脚步声。 钧亦的声音响起:“二王姬的毒不知是什么路数,里面的人务必要看好。” 我扯着嗓子喊起来:“快来人呐!他死了!他死了!” 几个脚步马上往这跑来,门开了,钧亦一马当先地跑了进来。 我对他大叫:“钧亦,我是兰香!我知道你们主上妹妹的下落!快让我去见他!” 钧亦点亮了油灯,先看了小六,见她只是晕了过去,这才对着我的脸细细照了一番,估计是看不出我这容貌是否幻形了,沉声道:“我是见过兰香的,她可是个年轻的女子来的!你怎么证明你就是?” 我忙回答道:“你忘了?你和鬼方端送我到轵邑城,在行馆里,你们主上和我约定好每次我知道他妹妹的下落,都要给他写信的?” 钧亦略一回想,知道我并非假冒,上前来解了我的镣铐。对着我一伸手:“请吧。” 我指着小六:“你先把她的尸蛆去了。这人很重要,不能得罪,不然以后你主上会追悔莫及。” 钧亦顾忌着我,只得按照我说的做,反正我又没让他把玟小六放走。 下马威已经给了,苦头已经吃了,多吃一阵子少吃一阵子也不那么重要——若有必要,过后再补上便是。他脸上的表情如是说着。 一路很乖顺地随着他走到了阿念的房门前,他敲了敲门,轻声道:“主上,有要事禀报。” 里面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玱玹开了门闪身出来,“嘘”了一声说道:“阿念终于睡着了,我们去书房说。”说罢他转头看见我,一愣,问钧亦:“你把她弄来干什么?” 第323章 钧亦一拱手:“主上……她说她是兰香。” 第276章 下蛊 玱玹的表情明显动容了,一挥手,大踏步走向院落里另一间房。 钧亦在我身后推了我肩膀一下,我便老实跟上。 把我送进了玱玹的书房,钧亦就退了下去。 玱玹看向我,带着他招牌的嘴笑眼不笑,眼神跟五神山抓到我偷吃东西的时候一样。五年的相处让我知道他此刻是在按捺着怒气,不由得抖了一下。 “兰香姑娘,别来无恙?看你这样子,像是发生了很多事情?不知何事让你忙到……让我之前足足等了五年?” 我毕竟在他手底下当了五年宠物,知道这时候得乖顺,不然就是火上浇油,只忐忑地笑了笑。 “说吧,你又知道什么了?阿念到底中没中毒?涂山璟为什么要帮玟小六和相柳?他是不是和相柳勾结着给辰荣残军卖物资和军备?还有……我妹妹小夭,你又得到了什么新的线索?”他坐下,自已给自已倒了杯茶。 我实在是没有想好怎么跟他说,只不过之前一时情急,只想着先把小六的痛苦减轻些。 此刻见了他这个隐忍不发却又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我打起精神,斟酌着开了口:“殿下,请您放心,二王姬此刻安好,没有中毒。但是大王姬——”我知道只要提了小夭,他前面那些问题都会暂时抛在一边。 果然他猛地站起,走近我身旁,握住我的肩膀沉声道:“你别跟我绕圈子打哑谜!我等的已经够久了,我虽然有耐心,但是对于你快要消耗殆尽了。你最好如实招来,小夭到底怎么了?她到底在哪?” “她离你很近了。但是她的安好取决于你。”我费力地说道。 “我?”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笑道:“跟你们狐狸打过了交道,让我明白一件事情。” 接下来他把我一个翻身按到了书桌上。 “你们狐狸,个个是狡猾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低头。”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俯身到我耳边:“我曾经,养了一只浅金白狐在五神山。” 我听他提起这茬,心道不好,奋力挣扎了一下,奈何没有什么灵力,毫无效果。 他的手按住了我的右肩膀,又道:“很蹊跷,从此兰香就失去音信了。而现在那只狐狸逃走了……你就又出现了。我记得,我曾经射中你的右后心是不是?不如我们此时就看一看,它身上的疤痕,是不是也在你身上?” 我紧紧抓住衣襟,挣扎了一番,碰掉了他书桌上的好多东西,他力气那么大,我还是挣脱不开,只能叫道:“你堂堂西炎王子,如此轻薄,成何体统?” 他的手停住了,把我翻了过来,眼睛里划过一丝得意:“体统不会让你招供,你看,你这不就露了破绽了?” 下一刻,他软软倒下。 涂山璟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一时之间变化太仓促,我握着衣襟不知所措。 涂山璟扫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周围,微微蹙着眉头道:“小六已经让我救出去了,你也跟我走吧?” 我刚要答应,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声,那行刑的蒙面人之一的声音响起:“主上,大事不好了,那玟小六被人救走了!” 涂山璟一挥手,门被他用灵力挥飞,直直撞向门外那几人,他又紧随其后补了几下,几人不是他对手,都被击昏过去。 他拉着我的袖子,“走!” 我随他跑到门口,地上掉落的椭圆形灯笼上飞起了一只像萤火虫大小的光点,只不过是淡橘黄色的。 我正觉得眼熟,那光点便直直向我飞来。 我躲闪不及,随即手上传来一阵啃骨噬肉般的剧痛,我尖叫了一声,倒向涂山璟的后背。 待我再醒来,睁眼是一处昏暗的棚顶。 王十八顶着眉毛上鲜红色的还未长好的疤痕凑上前来看我。 我感觉手疼得不得了,侧过脸看,见玟小六在另一张床上半坐着,手上缠着层层纱布。 她的床前,围着涂山璟和相柳。 我小小地羡慕了一下。 “妹子,你醒啦?”王十八的大嗓门响起。 涂山璟闻声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看向了我,也问:“你怎么样了?怎么突然昏倒了?小六给你看了一下,身上没有伤口,可是有哪里痛?” 我想说我哪里都痛,手也痛,心也痛。 可惜现在不是喊痛的时候,我坐起身看向了小六,轻声说道:“蛊……到了我身上。” 小六闻言大惊失色:“怎么会下到了你身上?!” 涂山璟同时问道:“什么蛊?” 小六看了看他,垂头丧气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蛊……以前百黎的一个老婆婆送我的,我以血喂养,只知道种给对方的话,我痛对方也会痛……我原本是想种给玱玹的,我……” 血。 虽然我和叶十七都曾喝过小六的血,但是蛊虫上我身不上他身,大概是因为我喝的时间更近些吧。 相柳也开了口:“那,可有解蛊之法?” 我摇了摇头:“百黎的情人蛊,一雌一雄,脾气难测,极难驾驭。中蛊者命脉相连,感受相通,这也是为什么小六痛,我也痛的缘故。” 说罢我轻轻敲了敲手,眼见着小六瞧着我瞪大了眼睛。 第324章 一时之间屋内众人默默无言,各怀心事地沉思着。 还是相柳先开了口:“情人蛊……听起来是有情人之间用的。” 王十八张开大嘴看向我。 我冲他笑笑:“是呀,我还蛮喜欢六哥的,他也经常来我这里坐一坐,或许——” 或许我们之前一起在黑暗的绝望中度过,她脆弱的神经有了我的陪伴才不至于崩溃。更往前,她帮助路边的我,甚至拿自已的血来救我……总之我是蛮喜欢她的,有情人,有情就好,至于是爱情还是别的情,那都是人类自已擅自分的类,有时自已兴许都区分不出来,更何况蛊虫呢?总之我现在和她是同命连心了,我连不喜欢她都不能够,因为一旦讨厌了她,情人蛊便成了断肠蛊。好在,我是真的讨厌不起来她。 涂山璟急急走近我,说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要问。” 也是,前任和现任眼看着搅在了一起,他怎么能不急呢。 我冲剩余的人点点头,笑道:“诸位,先失陪一下。”便下了榻,跟在脚步匆匆的涂山璟身后走了出去。 第277-1章 误解(1) 涂山璟闷不作声地走出了好远,直到走到一棵大树下。 树叶茂盛,他的情绪也愤然勃发,但是他仍努力克制着,怕被帐中众人听见:“你要做什么?” 我作无辜状:“蛊又不是我下的,我能有什么阴谋诡计?你放心,小六虽然很痛,但是咱们大批的归墟水晶和玉山玉髓用着,再加上仙丹灵药,包她不遭罪,养一养就好了!毕竟现在她痛我也痛不是?我肯定不能害她呀!” 涂山璟皱着眉,一脸严肃:“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你在挣扎,你还说他要轻薄你……” 我连连摇手:“可别误会!他那是诈我呢,他以为我是他以前养的——” 狐狸二字还没出口,被我生生咽下,好险就说了出来,不然涂山璟问我为什么变成了狐狸养在他那里,我又得扯谎骗他才能不违背我之前对黄大老爷发过的毒誓。 想着之前他在那飘雪的夜里,目光凄凄地问我“你敢说你从未骗过我吗?”,还是能不骗的时候就不骗吧,我心有余悸地想。 再看涂山璟,脸上的怀疑转为了悲伤,他幽幽开口道:“他书房的地上,有我给你的若乔木雕。” 我听了这话,心沉了下去。 “他的笔架上,挂着我送你的毛笔。牛角杆,赤色马毛,轵邑城里我亲自去找人做的,肯定不会认错。”他继续道,眼里有着水光点点:“如果你不想要了的话,扔了就行。你是鬼方的人也好,西炎养的人也罢,我只希望你善心未泯。” 说罢他拂袖而去,风中传来他叹息一般的声音:“我会去找人问解蛊的方法,也会好好医治小六。你好自为之。” 树叶沙沙作响,我向前追着他走了几步。正午的太阳晒在我身上,周身火热。 我冷不防地,站在原地打了个哆嗦。 事情头也不回地狂奔向无法挽回的岔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遇上些风雨就会疯狂发芽,更何况我身上本就缺失了拼图最关键的一块。再分辩也是多说多错,现在再说什么,他怕是也很难相信了…… 我吸了吸鼻子,决定还是从能做的事情做起,便走回了帐篷。 帐篷里小六见我回来,凑上前来问道:“你和他说了什么?他脸色不太好,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地走了。你又突然心——” 我打断她:“没什么,他问我情人蛊的解法,怕有什么隐秘之处我不好在大家面前说。但是我知道的也差不多这些啦,他担心你,去找人问解蛊的方法了。” 相柳怀疑地审视着我:“那你一介丫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情?” 我知他又起了疑心,他们的绑架计划我知道,小六不知道的情人蛊我也知道,我知道的太多了。 干笑一声,我挑着眉毛看他:“青丘公子手下的头等大丫鬟,能是一般人么?告诉你吧,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相柳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等着我说。 “我的另一个身份,是雪山飞狐。”我认真地对他开口。 “啊?!那什么《南游记》、什么《聊斋故事》都是你写的?!”小六来了兴趣,凑近我,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六哥也听说过?区区不才,正是在下。”我冲她笑笑。 第277-2章 误解(2) “怪不得你知道那么多!那阵子连灵石先生的说书生意都被你影响了呢,大家都买书,不听他说了。后来他索性说你的书,这才又有了好多客人。”小六恍然大悟。 “那我回头要向他收费。”我笑道。 “所以你一直是在心疼没收到的钱是吗?哎呀,钱财乃身外之物,差不多就成。改明儿下山我帮你跟他说,让他给你补上。”小六眼睛很清澈地看着我。 “是啊,我心疼钱啊!我这手也疼,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写书的进度呢!所以你也要快点治好才行。”我给小六整了整纱布的边缘。 “雪山飞狐久未有新作,你又去开店,哪里都看不太出来你有新书要写呢?”相柳不愧是军师,捉漏洞捉得很准。 大哥,差不多行了啊!我现在中蛊,多少也算给以后的你扛了一波了,不然玱玹解蛊之后就该挪到你身上了,让你痛得九个脑袋都嗡嗡的!我腹诽道。 第325章 然而我还是很有耐心地转头对他笑道:“大哥,卡文听说过没啊?再妙笔生花的作者,总会有卡文的时候,怎么写都写不出来,吃饭走路甚至睡梦中都在构思,想着怎么能串联起上下文,可是灵感它偏偏不来呀!” “所以你来这边开店,是为了体验生活找灵感?”小六不愧是我喜欢的好孩子,帮我解释了。 “算是吧。”我决定见好就收,毕竟多说多错。 好在相柳相信了这番话,站起身开口道:“我去探探轩那里有没有什么动静。”便衣袂飘飘地走掉了。 王十八见我俩都还好,说惦记着去看看那些服了药的将土们怎么样,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于是帐内只剩下了我们俩。 小六把手浸入到流光飞舞的盒子里,我感觉手上一阵冰凉,疼痛立减。 “那你下一步准备写什么书哩?”她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我。 “《还珠王姬》。”我看着她的眼睛答道。 她轻快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原来你真的知道。我以为你那时在诈我。” “哪里哪里,怎敢欺瞒大王姬殿下。”我行了个礼。 “我,我还没想好。”她喃喃道。“我知道家里一定很急,可是我在外闲云野鹤惯了,一定不习惯宫里的生活。再说,我因为……一些事情迷失了自已,我不知道父王和哥哥会不会……唉,我还担心哥哥,如果我回去,局势就又变了,我怕有人来害他。”她知道了我确实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再佯装男人,用着和闺中密友聊私密话的语气,和我倾诉了起来,可能这么多年,她想要找人倾诉却苦于没有这么个人,这些话已经憋在心里太久了吧。 我点点头:“的确是很难的抉择。可惜时间不等人,你的玱玹哥哥已经到了附近。” “什么?!”小六一惊,我能感应到胸口的悸动。随即她垂下了头,蔫蔫地说道:“那……让我再想想。见到他了再说。”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喧哗,一个土兵高声喊道:“有人突袭!快准备迎敌!” 第278-1章 小夭(1) 我一听,不是吧,这么紧凑的吗?!给不给我一点点喘息的时间呢我请问? 顾不上手部的疼痛,我哆嗦地拨开了帐帘,见前方正是玱玹领着钧亦和一群手下,蓄势待发,气势汹汹地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相柳独自一人站在前面,风吹动了他白色的衣角,他的周围有雪花围着他飞舞。他的手下瘦的瘦弱的弱,刚拿起武器集结起来。 大战一触即发。 我冲出去高喊一声:“打住!先别迎敌!先别!你们双方,先冷静一下!” 身后的小六也出了帐篷,扯了扯我的衣服下摆。 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怕我被卷入这场斗争中。 但是我如果不卷入的话,按照原剧情,相柳和玱玹打个你死我活,玱玹带的人多又没了情人蛊的控制,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不管谁赢,剩下的那个怕是非死即伤。 我回头冲她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向玱玹。 玱玹见了我冷笑一声:“原来你跟相柳也有勾结。” 我高举双手:“轩老板,先别打。你打起来万一扫到我,你就不知道妹妹在哪里了。” 他点点头:“也是,那你给我过来。不要耍花招啊!” 我谄笑着点点头,很乖顺地走过去。 然后我一把扯掉了他腰间的玲珑玉香囊! 香囊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出去,变成了一截白色的狐狸尾巴。 我看向玟小六,她脸上是我所熟悉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眼中泛起了泪花。 对,就是这个情绪。我心头激烈的鼓动证明了她此刻饱满的情绪。 此情此景,就让我推动剧情来得更猛烈些吧! 玱玹瞪了我一眼,追过去弯腰捡那玉香囊,嘴里嘟囔着:“你怎么专对我这香囊使劲呢?” “玱玹哥哥……” 小六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他弯腰的姿势顿住了。 我像个导演似的,蹲在一边旁观。对,起身,对,你也眼里泛一些泪花。诶~情绪到位了!说台词! “你是……小夭?!” 完美!暗号对上了。我就差挥舞着剧本了。 相柳一脸不明所以,虽然他的尊严没让他说出口,但是我知道他想问“到底还打不打了?”(附带一枚白眼)。 我连忙上前拦住相柳,对着玱玹笑道:“你看,我说都是误会吧?你们今天别打了,先聊一聊,对吧?我们还有事,先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哈!” 说罢我推着相柳就要走。 相柳在我面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也挤着说话:“我在救你们啊你们人这么少打起来多吃亏啊再说了山里那些兵们都还没恢复呢万一你受伤人家追过来一锅端了我看你怎么办你不为你自已想想也得为他们想想吧还不趁着那哥们儿没反应过来赶快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休养好了再打群架也不迟啊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道理没人教你吗?!” 我一边推他一边无cut叨叨完了这一整段长台词,直把他推到了一边的林子里。 可累死我了! 好在他是个聪明的,估计是觉得有道理,也就不怪罪我的冒犯,冷哼了一声,一挥手领着不明所以但是跟上来的部下撤退了。 第326章 第278-2章 小夭(2) 终于哄走了这尊大佛,我喘了口气,回身扒拉开树叶偷看玱玹他们那边进行到哪里了。 “小夭!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师父也一直挂念着你!” 好家伙,苦情戏还没演完呢,差不多行了啊。 捶了捶疼痛的胸口,我又龇牙咧嘴起来,忘了手也疼了。 又等了一会儿,看他们哭哭啼啼个没完,我受不了了。 我抬手一拨树叶,走了出去。 “玱玹殿下,我总算没负您所望,终于帮您找到妹妹了吧?那么,还请您以后见了我手下留情啊。”我嬉皮笑脸地说道。 玱玹眼睛红红的:“只要你不伤害小夭。” 差不多行了啊!!!我在心中咆哮起今天不知道咆哮了第几次的台词。 不过我的胸口一紧,很显然,小六很吃他这一套。 见我皱着眉头揪了一下胸口,小六连忙擦了眼泪,歉疚道:“对不起啊!我忘了,你是不是也很痛?” 我摆摆手:“没事没事,命运共同体嘛,你现在处于多事之秋,我也能理解。以后万一我也不小心痛了,你这边也多担待哈。” “小夭,这是怎么一回事?!”玱玹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 “这……”小六看着我,眼里是不确定的迟疑。 我向她点点头道:“你慢慢跟他说,我还有事,先回家一趟。” 说罢我便往家里走去,留给他们一些私人空间。 回了家,小薇一把拽住我:“姐姐,你猜我看见了谁?!” 心累身体也疲乏,我实在没有多余的脑筋去想,我也确实不知道这条支线还会出现谁,便老实地问道:“谁啊?” 小薇一脸凝重:“我看见了长宝,鬼鬼祟祟的,身边跟的人都不是我们涂山府的。” 我想起了无缘无故爆发霍乱的相柳军营,咬牙站起身:“小薇,你很警醒,干得漂亮!我这就去禀报给少主。” 说完我顾不上吃饭,直接去了俞府去找涂山璟。 白天刚刚有过那些小小的不愉快,此刻见了我,他不是很自在似的,但也没有把我赶出去。 他让了我一杯茶,端着茶杯问我:“有什么事?” 我一口喝干了茶水:“小薇在这镇上看见了长宝,怕是……” 涂山璟沉吟片刻,回道:“山上的水我查过了,源头和另外的分支都没有问题,只有相柳军营附近那条分支有问题。” 我抿了抿嘴:“那估计就是五王七王的意思了。探子摸到了他们的大本营,又没有一举歼灭的人手,又怕等大批人马来再夜长梦多,只能用这种阴招。” 涂山璟看向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来报信。” 我又给自已倒了一杯,看向他,踌躇道:“还有一事……” 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回道:“怎么了?” “玟小六,是轩的妹妹,失踪多年的皓翎大王姬。” “啪”地一声,他手里的茶杯跌落在地,碎成了一片一片。 我久违地看到了他的惊慌失措,他站起身,蹙着眉问我:“当真?!”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如假包换。” 他在桌旁踱来踱去,忽然定住,自言自语道:“我得回青丘一趟。” 第279-1章 回府(1) 我站起身来,对他笑道:“是啊,叶十七配玟小六绰绰有余,配皓翎大王姬……怕是要涂山族长才够格。” 他像是被我说中了心事,瞧着我的目光也有些复杂,末了开口道:“你也跟我回去吧。” 我的心像突然升了空,忽忽悠悠地飘浮着。 “我把奴契还给你。就当……就当你曾帮我的谢礼。你还想要什么也一并想想,这次回府我去寻来给你。” 一颗心也像刚刚那个茶杯,自高处跌落在地,碎成了一瓣一瓣。 好在小六的心痛让我提前适应过,所以我此刻能够强稳住心神,对他回答了一声“好”。 “那,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辰时二刻就出发。” “好。那……你先休息吧。” 我空着肚子,空着胸膛,从俞府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青丘公子啊。要补偿我,他是认真的。 回家嘱咐了小薇,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了俞府。 涂山璟见我费力拎了个大箱子,挑起一边眉毛问道:“你拿的什么?怎么这么沉?” 我拍拍箱子:“日常用的东西。我当年仓皇出逃,估计我的那些东西早都被扔掉了,回去又怕没时间买,别人的我用了也不习惯,索性多带些。” 他一抬手,一道灵光射到我手上,原本还疼痛着的手立马好了。 他又一抬手,箱子到了他手里。 “那我替你拿吧。” 我笑眯眯地:“那敢情好。劳烦少主了。” 他一愣,像是对这个称呼久违了似的,露出一些不适应的陌生。 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也叫不了多久了,你就忍一忍吧。” 他眉头一蹙,刚要张嘴说话,空中一声鹤唳,狸狸扇着翅膀盘旋着降落到院子里。 于是他只说出了一句“走吧”。 天地广阔,情海汹涌。在他背后坐着的场景,恍如隔世。 第327章 我不敢回想起从前,也不敢再牢牢抱紧他,只自已尽力抓着绑在狸狸身上的系行李的绳子,维持着平衡。 好在他飞得不快,一路都很平稳。 傍晚时分,我们便降落到了涂山府的门口。 守卫的是老人儿,见了涂山璟像见了鬼似的,大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似的。 还是我上前喝了一声:“二少主回来了!还不快快进去通报?!” 这一声把他们震得一哆嗦,仿佛从头到脚活了过来似的,一个连连点头哈腰招呼着我们,另一个急急行了礼便往府内跑去。 涂山璟看了看我,牵着狸狸往里面走。 我跟在他的身后。 不多时,前方出现了涂山家太夫人,依旧是众星捧月般地跟着一大群丫鬟小厮。 只见她老泪纵横,隔着老远就捶着胸口:“我的好孙儿啊!我的璟啊!你可算回来了!你让奶奶这几年等得好苦哇!奶奶还以为你回不来了,眼泪都要哭干了!你这孩子,也不知道给奶奶个信儿!” 她哭得伤心,引得身后的赵姨娘也拿出手帕抹了抹眼泪。 涂山璟也红了眼眶,跑上前去搀扶住她:“奶奶,是孙儿不孝,才回来。” 涂山太夫人拍着他的手臂,叹道:“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我刚刚听守卫的来通报,还以为我是在做梦!” 第279-2章 回府(2) 赵姨娘在另一边劝道:“太夫人,别伤心了,二少主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涂山太夫人一点头:“对对对!是好事!你去吩咐下去,今晚设宴,我要给我的孙子接风洗尘!” 说罢她一抬眼看到了我,转头问涂山璟:“这位是……?” 涂山璟端着她的手臂,定定地看着我,答道:“兰香。”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身后众人不由自主地窃窃私语起来。 涂山太夫人一瞪眼:“你把她领回来做什么?!她——” “奶奶,是她寻到的我。”涂山璟冷静地把她的话头截断。 “那她从何处寻到的你?” “说来话长。这些年好多事情孙儿记不得了,待孙儿陪奶奶回去慢慢说话。”涂山璟给了我一个眼神,随即扶着太夫人转过身去。 我知道他这是搪塞过去,要让我先回他那里了。不管如何,我俩的默契还在。 我一路在丫鬟小厮探寻的目光中走到了他的院门口。 守卫已被换成了陌生的面孔,齐齐把我拦住,喝道:“擅闯者是哪个?!” “放肆!这位是兰香姑娘,是咱们院里除了主子最大的,你们怎敢拦她?!”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随即一件暗红色的锦袍下摆翻飞,一双黑色软靴踏了出来。 瑞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起身对我说道:“姐姐,好久不见。” 那两个守卫听了,哪里敢再拦,齐齐矮下身去行礼:“见过兰香姑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恕罪!” 我让他们起来,跟着瑞阳走进了院内。 “听他们说,少主和姐姐回来了。静夜姐姐又不在,我就赶紧做主把少主和姑娘的屋子都又打扫了一遍。”瑞阳走在我的旁侧,眉眼间嬉笑的神色不再,竟颇有当年若枫那股子沉稳劲儿。 “多谢。”我沉吟着开了口:“这些年……你可好?” 瑞阳内敛地笑笑:“不好也不坏。不过在姐姐面前,那是万万不敢说上一个'难'字的。毕竟姐姐这一路,定然是千难万难,才能把少主安然无恙地给带了回来。” 我的心一抽搐,苦笑道:“倒也不是安然无恙……不过,至少带了回来,也算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了。” 他一路把我引回了我之前的房间,开门前顿了一下,忐忑道:“姑娘,当年……为着要来查线索,听说他们来这屋里掘地三尺,等我们被放出来时……房子已经被嚯嚯得不成样子了。那之后我和静夜姐姐尽量恢复了些,但是有些东西买不到,和原来的不太一样了。” 我点了点头:“没事儿,这么多年,我已经看开了,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然而推开了房门以后,这陌生之中带着熟悉的房间还是让我的心又紧了一下,回忆扑面而来。 桌子没有变,小薇和小灰曾在这里听我讲故事,小薇总是叽叽喳喳地要讨论,小灰总是安静地奋笔疾书,为着能尽快出稿成书。涂山璟也曾坐在这桌边,微笑着看着我听我讲话,或是陪我吃上一些精致茶点。还有那次察觉我喝了避子汤,他第一次和我急,一脸焦虑和关切,恍如昨日。 第280-1章 阳光(1) 柜子换了,那里曾经放着我那盏芍药琉璃灯,他送我的衣服,还有我写的书,小薇和小灰送我的礼物,静夜送我的小玩意儿。兴许是觉得这里窝藏东西的嫌疑最大吧,家丁小厮来了定是翻了个底儿朝天,柜子坏了也正常。 打开柜子,我一眼瞧见了我那盏琉璃灯,粉瓣黄蕊依旧,中间却破了,内里不再闪亮,像是灵力已经流失了。 心里的光也像黯了下去似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此刻对着这一盏灯红了眼眶。 瑞阳在身后轻声说道:“姑娘慢慢看,有什么缺的跟我或者金桂说。我先去张罗饭了,咱们几个好好说说话。” 说罢他轻轻掩上了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第328章 我知道他这是怕我在他面前掉眼泪尴尬,不禁感慨他倒是心思细腻了许多,跟若枫越来越像…… 想起了若枫,想起了小灰,想起了谷熠,还有那些曾经鲜活在这里现在却无处寻觅的面孔,我终于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在桌子还是老熟人,一言不发地承接了我的眼泪,堪称默契。 哭过以后,我洗了洗脸,又梳了梳被风吹乱的头发,囫囵收拾出了个还算体面的样子。 这时,房门被敲响,金桂的声音响起:“兰香姐姐,二少主传话说不回来用膳了,老夫人留他。咱们几个一起吃呀?” 我走过去开了门,见她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子,觉得她很讨喜,点了点头回道:“好。” 她一路把我引去了会客室,一开门,我见瑞阳正在里面摆着碗筷,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见我们来,他笑笑:“少主儿今晚上不回来吃,我们偷偷在这里开个席。蔓声病着,怕把病气过给姐姐,以后再聚。” 我点了点头坐下,和他们慢慢吃起来。 一边吃,我一边听着他们跟我报告的这几年的变化。 起先涂山璟院里的众人一直被轮番审问,后来见确实没人知道他和我的下落,也没有证据发落他们,只能统统都放了出来,但是基本上等于被监禁在这深宅大院中,每日被人监管着,出府都困难。 过了三年,涂山璟久久不归,也没有任何线索,看管逐渐松动了些。有那些有关系的,托了关系出了府去或是调到别的院子里。剩下的人不是不想走,就是没有门路,零零落落地也就过了下来。反正院里没主子,每日除了打扫,也没旁的差事。 再后来老夫人从悲伤中缓过来,觉得虽然主子不在,该有的规制还是不能破坏,把金桂升成了大丫鬟,和静夜同等。仿佛她孙子这里尽量维持原来的样子,有一天他也会照常归来似的。金桂得了这提升,自觉不够格,平日里关了门还是尊静夜为上的,恭恭敬敬地还和平时一样。 她们俩下面就是蔓声和千暮了。虽然我有些惊讶千暮居然没被调回到老夫人身边,不过转念一想,她虽然没有主子可以监视,只怕老夫人是按兵不动,让她继续监视这些丫鬟小厮的,以求能得到些许蛛丝马迹。可惜众人是真不知情,所以寻这蛛丝马迹也成了海市蜃楼。 第280-2章 阳光(2) 而若枫的位子一直空着,不知是他太难找到替代,还是府里得力的男子稀少。总之瑞阳是小厮里无论地位还是资历都独一无二的,这么些年褪去了些原有的跳脱,添了些若枫的沉稳,已是独当一面的领头之人了。 金桂端起酒杯,有点惶恐地对我说:“姐姐,我还是把位子退给你坐吧。我这一天没才没功的,坐这个位子我不踏实啊!” 我和她碰了个杯:“怕什么,升都升上来了。再说了,我不一定在府里久待的。” 金桂闻言一愣:“少主过后难道是还有别的差事要派姑娘去做?” 我喝了口酒,微笑着答道:“好像是呢!总之你坐稳了,这里有这么些人保你,你怕什么。对了,大少主现在在府里吗?”我怕涂山篌此时也在,万一去了太夫人那里,闹起来不好对付。 瑞阳冲我摇摇头:“大少主平日里管着那么多生意,很是繁忙,甚少在府里待着。太夫人念他辛苦,也没有管着他。他今天起大早就出去了,听说晚上还有应酬,怕是此刻还没回来。” 我放了心,此时不在,就不急着马上对付,我喝着酒慢慢合计着如何应对。 酒足饭饱,我们看着时间,怕涂山璟快回来了,忙手脚利落地收拾了下去。 果然,瑞阳和金桂拎着收拾完的东西走了没多久,在院子里散步消化食儿的我见涂山璟面色微红地被人搀扶着走了回来。 扶着他的人和我行了个礼,开口道:“见过姑娘。老夫人嘱咐着把二少主送回来。这就交给姑娘了,姑娘千万要伺候好啊!” 我还了一礼:“劳您费心,多谢。” 说罢我接过了涂山璟,他便在我的搀扶下向卧房走去。 他好像是喝醉了。想想也是,刚见了多年未见的奶奶,情绪激动之下想必那酒是特别容易醉人,此刻便沉沉地压下来,有些分量。 我心里暗暗笑了下,长肉了。 上次背他的时候,他瘦成了一把骨头,所以现在哪怕我得擎着他,我心里也是存着欢喜的。 我扶着他,费力地打开了卧房。里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已经熏好了香。 猝不及防被这香气环绕,我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好多年前。 晃晃脑袋不敢多想,我扶着他到了床上。 用房里还温热的水给他擦了擦手和脸,替他解开外衣,再塞到被子里,我已经累得有些气喘。 他哼唧了两声,像个小孩儿似的,翻过身睡着了。 我便在这怀旧的氛围里,思绪万千地躺上了我那住惯了的小床,好在白天里累了,所以没有失眠,很好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比他先醒来。 趁着他还没醒,我急忙忙洗了脸梳了头,然后坐到他床边看着他。 能够这样不用顾虑他和旁人,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的时刻,也是久违了,而且怕是看一次少一次。 第329章 春夏的太阳升得早,此刻透过窗子照射到他的枕边。 他沐浴在阳光中,我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此时皱了皱眉。 想起他的眼睛,不知道到底好没好利索,是不是还怕光,我抬起手,帮他挡着晒到眼睛的阳光。 第281-1章 丫鬟(1) 于是他舒展了眉头,继续睡着。 然后我听到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别打了,我不会说的”。 五年多了,他还是会梦到西炎城遭受过的酷刑。他们是要逼他从嘴里吐露出什么来?是让他自轻自贱的话语,还是涂山族长接班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像个蚌一样扣紧了自已的外壳,隐藏起了自已的软肋,没向任何人提起过,所以我也无从知晓了。 心软成一片,如妻如女,如母如姐。我已经分不清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没有办法分类了。 我只知道,他是我竭尽全力,也想要守护的人。 然而此刻的温情没能持续多久,门外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 我忙缩了手,好在他抬起手用手背挡住了眼睛,并未看到。 我听他开口问道:“什么声音?” 我起身去开门,见门外伶伶俐俐地站着两个丫鬟,都是生面孔。 一个眉眼深邃,穿着浓艳的翠绿的锦缎衫子,头上戴着朵粉色绒花。 另一个五官秀气些,穿一身浅粉的光缎裙,头上斜斜插了支白玉簪。 绿衫子抬眼看了我一下,笑道:“哟!姐姐是哪个?竟比我们姐妹还要早!我们是老夫人特意指派来伺候二少主的,他这院子里旷了这么些年,伺候的人老的老走的走,怕不顶用呢!”她说到“老”的时候,刻意加了重音,瞟了我一眼。 我笑笑:“我是兰香。还未请教姑娘们芳名?” 绿衫子又笑:“我是翠枝。原来是兰香姑娘!怎么,起大早地就钻到少主房里献殷勤呢?” 粉裙子拉了她一下,给我行了个礼:“我叫芳萍。见过兰香姑娘。” 我也笑:“怎么叫起大早就钻呢?我昨儿晚上就宿在这里的,所以姑娘们起得再早,只怕也不及我呀。” 翠枝变了脸色,粉裙子又拉了她一下,垂了眼睛说道:“姑娘,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二少主洗漱,还请姑娘不要阻拦,早点放我们进去吧,耽误了时辰主子们要怪罪的。” 我见她俩一明一暗,配合得还挺好,微微侧了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进吧。可不敢拦呢。” 翠枝面上露出得意之色,拿着一摞面巾从我身边挤着走了进去。芳萍弯腰端起放在门边的水盆,也跟着走了进去。 我关了门,回身看她们又有什么好戏。 涂山璟此刻已经坐起,头发略有些凌乱,有几丝粘在脸侧。月白的绸缎里衣也压出了皱褶,但是反衬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富贵来。确是一幅醉美人初醒图,迷迷蒙蒙,更有一番别样的迷人。 她俩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个拿了巾帕张着嘴定在了原地,另一个端着水盆红着脸简直要把脸垂到盆里去。 涂山璟抬头问我:“他们是谁?” 我上前给他拉了拉衣襟,轻声道:“说是老夫人派来伺候你洗漱的。一个叫翠枝,一个叫芳萍。” 涂山璟一摇头:“你来吧,我不习惯别人。” 我“嗯”了一声,回身对她们笑道:“听见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二位姑娘请回吧,老夫人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翠枝咬着牙,恨恨地说道:“可是老夫人说让我们伺候完了就在这院子里待着,没说让我们回去!” 芳萍端着水盆,不作声。 我一挑眉:“哦?那你们就去找这府里最最顶用的小厮,瑞阳。说你们是老夫人亲派来的新人,当年的森莺姑娘什么待遇,你们就什么待遇,一点儿不能差。” 第281-2章 丫鬟(2) 芳萍把水盆放到一边,和一脸“这还差不多”表情的翠枝给涂山璟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此时涂山璟像是才彻底醒了,看向我说道:“你再辛苦一阵子,回头我把契约找出来还给你,从此你就可以恢复自由身了。” 我往水盆里按着面巾的手一沉,抿了抿嘴,先挤了个笑容出来,这才抬头对他点点头:“有劳少主。多谢。” 于是我俩沉默不语地,完成了早上最寂静的一次洗漱。 我给他梳头,手中柔软的发丝一如曾经。我手一滑没抓住,一撮头发滑落,柔顺地垂到了他的肩膀上。 “少主,对不住,许久不梳,手有点生了。”我在铜镜里望着他,掩饰地笑笑。 “无妨。”他的面容在铜镜里显的很柔和,影影绰绰的轮廓有着温柔的线条。 “求见二少主!不好啦!”门外起了喧哗。 我听着像是很紧急的事情,忙去开门。 我看见小顺一路跑过来,匆匆一礼后说道:“见过二少主。二少主刚回来,本不该打扰的,可是买卖上出了大事,春明少爷怕兜不住,只好赶紧来请二少主。” 涂山璟转过身,迎着阳光眯了眯眼,问道:“什么事?” 小顺继续道:“一批要进贡给西炎朝廷的海鲜,昨天本该交尾款的,大少主不知是不是吃酒吃晚了,竟给忘了。没交尾款人家不给提货,也就没来得及运走,耽搁了一早晚,天儿又热,怕是不新鲜用不了了。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另买就是了,偏偏今天早上金器收货款那里又出了问题,说是验货验出了里面掺假,怀疑咱们偷工减料,并非十足真金。咱们的掌柜和人家僵持不下,买家坚持要都验了,可是这金器都是工匠精雕细琢好久的,一旦破坏了,修不修得上是一说,即便是能修得上,工期也要很久。一手交钱一首交货的,这大笔的货款收不上来,咱就没有现钱周转了。就算去各家银庄取钱,一时之间也筹不到这么多的现钱。” 第330章 涂山璟皱着眉,问他:“哪里的买家?是熟客吗?” 小顺回道:“说是轵邑城那边的范大公子,以前跟咱们家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但是前几年接了……咱们家在西炎城的酒水生意,就越做越大,要新开好几家酒楼,特意从咱们这里订的金器。” 涂山璟一听这名字,和我对视了一眼,又问小顺:“差多少?” 小顺答道:“回少主,春明少爷把能调的都调了,缺口还差大约二十二万六千两。” 涂山璟皱着眉问:“咱们的钱庄里调不出来吗?” 小顺畏缩道:“钱庄现在归大少主的人管,说没有大少主的信物不敢给调钱。” 涂山璟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离戎昶,问他:“和离戎氏借一借呢?” 小顺愁眉苦脸道:“少主,春明少爷去过了。离戎老爷和少爷都不在家,说是去哪个深山里抓妖兽去了。他们管事的说这么大的数额不敢擅自做主,只肯替咱们传个飞书。但是山里不好找,一旦中途耽搁了,怕担待不起呀。” 我看涂山璟眼见着焦虑了起来,小声对他说道:“我有办法。” 第282-1章 赎契(1) 涂山璟和小顺齐齐看向了我。 我对他点了点头,又对小顺说道:“小顺,麻烦你在外面稍等片刻。我需要和少主商量一下。” 小顺眼睛亮了起来,之前他帮过我,又收到过我的谢礼,对我是言听计从,于是笑道:“好的好的!姑娘您请便!”说罢他面朝我们,很恭谨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脚步一直走到了院子中间才停下。 我对涂山璟开口道:“正好我手里有点钱,就给你周转吧。我要换三样东西。” 涂山璟看着我:“你有多少钱?要换哪三样东西?” 我掰着手指头:“我先算算哈。我一年月例银子五十两,按残存契约时间进成两百年,便是一万两银子,加上四百五十年的月例和赏钱通通还给你们,粗算五万两银子。四百五十年伙食费置装费医药费学堂费等等诸多费用,凑整算个二十四万两吧。加起来三十万两银子,换我的——” 我越说他眉头皱得越紧,听到后来难得地打断了我:“你是说,你要用你这么多的钱,买我原本就要还给你的契约?” 我点点头:“没错。” 他的面色沉下去:“我说还给你,是带着……补偿的意思,你晓得的吧?虽然你还没和我商量你需要些什么,但是我们既然已经决断了要各自珍重,除了这契约,我还打算给你一笔银子,加上你需要的东西,我愿意以我能办到的一切补偿我和你之前——” 我打断他的话:“我之前也说过,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既然是快乐,又何必用你赔呢?你放心,我老家那边风俗不同,不耽误我再嫁人的。” 他睁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凝视不移。 我也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 这回是他先垂下了眼眸,抿了抿嘴唇,开口道:“我晓得了。那我待会先出去忙,忙完了外面的事情就回来把你的契约找出来,我们回来再说。” 我点点头:“你自去忙你的,我反正不急。还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屠灵剑——是的,我是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拿去给鬼方端,你别担心,他当了族长对你我,对小六,甚至对涂山家和整个大荒都是好事。” 涂山璟咬了咬嘴唇:“好。我相信你。那最后一个要换的东西是什么?”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拿回了契约,我还要待在你身边帮忙,直到我觉得危机已解。同时,我要和你平起平坐,除非我觉得有这个必要,否则不再以主仆身份相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吗?我的真名叫白庭萱,以后你可以唤我庭萱,我唤你璟。” 他瞳孔微张,明显地露出了惊愕。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顺的声音有些卑微但又急迫地响起:“少主,冒昧打扰了,刚才春明少爷派人来问,说他们那边僵持不下,情绪有点激动了,您看这……” 涂山璟知道春明少爷那边是实在等不及了,便对我说道:“好,庭萱,那我先去办事情,我们回来再谈。” 随即他对着门外应了声:“就来。” 我冲他点点头:“那你随我到房间把银票取了。” 他跟着我,后面跟着小顺,一路走到我的房间。 第282-2章 赎契(2) 进屋我随手寻了个麻袋,把我那个大箱子打开,呼啦啦把半箱子的银票扒拉了进去,对涂山璟说道:“时间紧急,不用数了,你先拿去用,多了的再拿回来就是。” 涂山璟默默地看着我动作,目光闪动。此刻闻言便回道:“谢谢你。”随即弯腰把麻袋的口扎好。 我对小顺一扬下巴:“小顺,搭把手啊?” 小顺本来目瞪口呆地在原地,听了我这一声才如梦初醒似的,忙道:“是是是!小的没见识,一时竟呆住了!”说罢上前把涂山璟扎好的麻袋扛在了肩上。 涂山璟对我一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小顺也对我笑笑,跟着他出了门。 我看着我那空了一半的大箱子,想到我从此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心里虽然舒爽,却也着实有点肉疼。毕竟这些钱只在我手上过了一下,我还没捂热乎呢! 第331章 合上箱子,我打算去吃个早饭转移下注意力。 还没进小厨房,我听到里面有人连说带笑:“什么?!就她那个样子,头发都花白了,还曾经勾引过少主?!” “可不么!少主难道是有什么奇怪癖好不成?这府里年轻鲜嫩的一大把,怎么偏偏就找了她?!” “你们可小点声儿吧。当年兰香姑娘也是鲜嫩过的,只是不知道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勾引一说更是万万莫要提及,当年都验过了的,不是她们传的那样。” “那我就放心了。如此看来,少主还是个正常男人嘛!不然——” “哈哈哈!翠枝姐姐,你是想说,不然你白打扮得这么漂亮,怕无处施展是么?” “看我不打你?!你个小浪蹄子又好到哪里去了?听说少主喜欢清雅的也不告诉我,自已偷摸儿寻了个白玉簪子戴,要不是我问了振吉,怕是还蒙在鼓里呢!” “哎唷姐姐,可冤枉我了!我这不是没有别的首饰嘛,哪像姐姐,出身富户,家里好大一片的田地,一身的气派呢?我只配戴些清淡的,要不压不住呢!” 此时身后传来金桂的声音:“姑娘在这里做什么呢?怎么不进去吃饭?” 我低声回道:“我等一会儿,这时候进去可能有点尴尬。” 金桂上前一听,刚巧听到里面一句“不知我明天换个白衫子少主会不会喜欢”,一下子推开了门:“哪个在这里乱嚼舌根子?!告诉你们,别痴心妄想,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少主会看上你们?!有劲儿就去干活儿去!” 我跟在她身后走进去,见里面坐着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 翠枝和芳萍一脸不服气,但是知道金桂是位份比她们高的丫鬟,不敢顶嘴。 蔓声也在,坐在中间对我招了招手:“姑娘们消消气,这边来坐。” 我笑了笑,和金桂走过去走在她旁边。 那俩就趁机溜出去了。 金桂埋怨蔓声:“你也不管管!少主刚回来,可别让她们添乱了!” 蔓声叹了口气:“唉!我这不是病刚刚有起色么!心虚气短,没力气呢,懒得跟她们说。等我好了的,收拾她们还不小菜一碟?别气了哈。你看兰香姐姐都没动怒呢。” 她这么一说,屋中众人的视线便又聚集到我身上。 第283-1章 口舌(1) 我笑笑:“我刚回来,更是疲累懒得管,权当没听着。各位赶紧吃吧,待会儿凉了该不好吃了。” 众人这才该吃吃,该喝喝,又恢复了和乐融融。 吃过了饭,我寻到了瑞阳。 他一见我,便和我说道:“姐姐,那两个老夫人派来的,我给分别安排了两处房间,各派一个丫鬟和她们同住,暗中盯着她们些。姐姐放心,我领会你的意思,不会让她们像森莺那样背叛少主和姐姐的。” 我一摆手:“成,别让她们添乱就行。我找你另有要事。” 瑞阳问道:“什么事?” 我和他说道:“我想拜访下大少主夫人,但是不想趁大少主在的时候和她见面。你能帮我去打听打听吗?或者给她传个信儿?” 瑞阳点点头:“行,我这就去。” 不多时,他便回了来,对我说道:“姐姐,大少主昨夜吃酒吃得晚了,现在还睡着。大少主夫人说,此时就可以前去。” 我想她应该还是被禁锢在府内,而且让夫人来见丫鬟,别人看了也说不过去,起身便和瑞阳往涂山篌那里走。 顺顺当当进了院,我让瑞阳在外面等着,自已进了会客室。 真正的兰香一身娟纱金丝绣莲花长裙,头戴挂南珠垂玉金步摇,发间流彩,腕底生香,在会客室里面端坐。 见我进来,她红着眼睛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腕开口道:“她们都说你死了,终于叫我给盼回来了!” 我安慰道:“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她抹了抹眼泪,拉着我坐下:“没事就好!当年我急得不行,可恨我势单力薄,没能耐救你们出来。后来我听说你逃走了,心里才宽慰一些。” 我给她倒了杯茶:“你别自责,最后我不是逃出去了嘛,谁救的都一样。倒是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听了这话,刚止住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我当初就该听姑娘的话……唉,一言难尽呐!” 我知道她肯定没少被涂山篌和防风意映连气带折磨的,个中艰辛,也难与人言说。 叹了口气,我回道:“你别难过。若有我能帮的,你跟我说。” 她摇摇头:“都是些琐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能立竿见影改善的,等我遇到了再跟姑娘说。倒是姑娘,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我便问了涂山篌这几年的动作。 她说涂山篌自打二少主失踪以后,出去寻了一个多月未果,就回来接管了生意。除了族内长老把持的没有动以外,连春明少爷管的也拿了些过来,所以他就很忙碌。不过到底也是个从小培养着长大的少爷,这些年居然也让他给撑了下来,没有什么大的闪失。防风意映因为还没过门,每年这时候都要回本家去祭祖,所以此刻不在府中。他们平时在府里很小心,没有显山露水。可是兰香毕竟是知道内情的,所以在平日里的蛛丝马迹中也能看出些端倪,他们还是藕断丝连,暗通款曲。 第332章 我又问她涂山篌生意和生活上的往来是不是和西炎那边比较频繁,她想了想,说以前是,这半年不知道怎么了,涂山篌比以前更容易发怒,有一回还把一个西炎打扮的来客骂了一通赶了出去。 第283-2章 口舌(2) 我心里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想,又问她细节,她就说再多的不知道了,因为涂山篌平日里还是很防备她的。 这时,茂朱在外面敲门:“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大少爷醒了,正吵着头疼呢,您可要趁机去看看啊?” 她放下茶杯应了声,忙对我低声道:“他醒了,你快回吧。我还得去给他送醒酒汤,如果去得不及时,让哪个嘴快的告诉给太夫人知道了,我少不了又是落一顿埋怨。”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去不用管我。等她走出门后,我也就迅速撤离了。 回了我的房间,我提笔给静夜写了封信,想问问她究竟是哪个告诉她涂山璟在清水镇让她去寻的。 写完以后我拿着信去了书房,打算让当值的帮我发去清水镇。 涂山璟此时还没回来,书房门口是瑞阳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小厮在看守。 见我来了,瑞阳马上笑着走过来。 我把信给他,让他帮我发到清水镇去给静夜。 正和他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有点儿粗声粗气的声音:“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兰香姑娘!” 我一回头,看翠枝和芳萍一个穿白一个穿绿,一前一后地走过来。 看我不作声,翠枝对着芳萍又挤眉弄眼道:“咳!有的人好大的架子啊,跟她搭话还不回,怕是还沉浸在以前的风光里呢?也不看看现如今什么样子了,就算被从府中除了名又费尽心机回来了,却连个小小的位份也没有!” 瑞阳听不下去了,喝道:“你们在那指桑骂槐说谁呢?!” 翠枝不敢得罪他,笑着回道:“瑞阳哥哥,天儿热,莫要这么大火气~在这里站着本来就累,何不省些力气?回头我们做了蜂蜜糯米糕给你吃。” 瑞阳还要再说话,被我挥手拦了。 “瑞阳,没事,这两位胡搅蛮缠,不用跟她们多说,白白浪费了口舌。”我和他说道。 翠枝气得直蹦高:“你说谁胡搅蛮缠呢?!” 我笑了笑:“翠枝易被风摧折,身世浮沉雨打萍。二位的名字就不吉祥,嘴里又不干净,小心年纪轻轻就被风雨摧残,后悔也来不及了,不如回去多读读书。如果家里没有,我跟少主说,从这书房里选几本借你们。” 翠枝听得有点云里雾里,芳萍在旁拉了拉她,使了个眼色。 我也没管她们,自去小厨房吃午饭了。 小厨房里众人依旧叽叽喳喳,有那快嘴的丫鬟凑到我近前悄声道:“兰香姑娘,那个什么芳萍的,上午在这里做了些蜂蜜糯米糕,我听翠枝说要送给少主呢。这……太夫人送过来的人,我们也不敢得罪,就任由她们弄了。” 我夹了口清炒小油菜:“没事儿,让她们做。待会儿我也做一些糕饼什么的,在外学了手艺还没来得及请大伙儿尝尝。” 那丫鬟喜上眉梢:“那敢情好!不瞒姑娘说,早前儿您做的那个什么月饼,我到现在偶尔还会梦着呢!可惜您平时人贵事忙,不好意思开口,后来又……总之您回来真是太好啦!” 我笑笑:“甜的糕饼自然是要给嘴甜的姑娘吃。” 她一愣,随即笑开了花。 第284-1章 碾压(1) 于是我吃完了饭也借了小厨房,做了几个小甜饼。 许久不做,手有点生,等到做完已经过了好一阵子。 给在场的丫鬟们分了一些,我端了卖相最好的几个小甜饼到涂山璟的房间,等他回来。 他在这里的时候我不好四处看,如今他不在房内,我便从外到内地走了一圈。 处处都有回忆,处处都有我俩的痕迹。 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 历尽千帆,如今重回,已是物是人非。我疏离地看着自已的沉沦,心内隐隐有个声音叫嚣着不愿醒来。 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 此时门外传来两个人的声音:“翠枝,你说咱们这么做,二少主会接受吗?” “咳!你怕啥?一根藤上结不出两样瓜,你看大少主,不就是各种睡嘛,最后还娶了个丫鬟!他二少主虽然沉静些,说不定是装的呢?你我姐妹齐心,攻下他只是早晚的事!” “可是二少主他不是已经有订了婚的防风小姐……?” “傻子!订了婚可以退呀!退不成当个姨娘不也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难道你不想锦衣玉食,呼来喝去的?再说了,二少主那般相貌,别说是少主了,倒贴我都乐意!” 我在屋内翻了个白眼,这次回来,本是百废待兴,原不想给涂山璟多生事端,可是这两个浪蹄子成天在这琢磨他,让我有点儿受不了了。 正好我还有点肉疼上午我拿出去的那一大笔银子,此时胸中气儿不顺,忍一忍二无需再忍,我决定不再仁慈。 我坐到外间桌旁,静静地等涂山璟回来。 又过了一阵子,自庭院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俩人忙不迭地甜甜唤了起来:“参见二少主!” 第333章 涂山璟的声音响起:“免礼。你们在这做什么?” 芳萍的声音回道:“回二少主。奴婢做了蜂蜜糯米糕,太夫人吃了都说好,想着拿来给二少主也尝尝。” “哦,多谢。”涂山璟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房门。 那两个跟在后面,突然看见房间里的我,和涂山璟一样吃了一惊。 不过涂山璟马上很镇定地,走过来坐下,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询问。 还没等他开口,翠枝抢先叫道:“我说兰香姑娘,你也忒不守规矩!少主的房间岂是能你随便乱闯的?!万一丢了什么东西——” 我看也不看她,和涂山璟开口道:“璟,我想找之前放你这里那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晚上还是有点儿凉,你记得收到哪里来着吗?” 涂山璟站起身,走到橱柜那里,拉开柜门翻找:“我记得你的东西好像都收在这里来着……喏,这不是么?”说罢他拿着那斗篷便往这边走。 我偷眼瞧着那两个捧着托盘呆愣在原地的丫鬟,心里有点好笑。 起身接了,我皱了皱眉,做作地说道:“哎,呀,都旧了,不穿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对了,当初你说要再给我弄一件游光锦来着,明天你要有空就去替我问问吧。” 他低头看着我:“好,明天我去问问。” 我笑道:“多谢~喏,我现做的小甜饼,你尝尝?” 芳萍回了神儿,怯懦地说道:“二少主,奴婢这里也……” 第284-2章 碾压(2) 涂山璟看了看她的,又看了看我的,对她说道:“对不住,我习惯了吃她做的。”说罢伸手隔着我包好的纸拿了一块小甜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确实好久没吃到了……唔?好像没有原来甜来着?” 我又笑:“这不是特意给你做的嘛!你口淡,糖放多了又不爱吃不是?”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睫毛垂下,专心地咀嚼着。 芳萍举着的托盘无力地放了下去。 翠枝忽然反应过来,指着我喝道:“大胆!你,你居然敢直呼二少主名讳?!” 涂山璟看着她道:“这不用你管。” 翠枝吓得立马闭上了她的嘴。 我走上前去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许久没有触碰到他红润的唇,我刻意趁机多擦了两下,嗔道:“哎呀,还没擦呢,小心掉了渣子!衣服脏了还得我给你洗!” 他乖乖接过帕子擦了擦,按着嘴角说道:“对不住。” 翠枝气得牙痒痒,突然跪下对他说道:“少主!奴婢有要事禀报!这兰香姑娘,今天趁您不在时,在您书房前鬼鬼祟祟的,拿了封文书塞给了瑞阳,不知道是不是偷了什么机要文书!” 这下她有点给我整不会了,我偷也不能当着她面儿偷呀。 涂山璟看向我。 我一摆手:“咳!我就是问问静夜,之前谁告诉她的咱·俩在外面那地儿,扰了你的清静!哦对了,回头你可记得把那剑拿出来给我啊?” 这回涂山璟一挑眉毛,唇角微翘回道:“确实,问问也对。那回头我给你拿。” “是嘛,要不然总不放心呢。璟,白天的事情可办妥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对那两个碍眼的家伙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涂山璟扫了她们一眼,没回答我。 不过我原意也不是要问他结果才问这么一句的。他人都回来了,事情自然是办妥了。 那俩悻悻地往门口走,我送了一句:“诶,那个谁,你那糕拿过去给马房的马吃了吧。它们不挑食的,什么都能咽得下。” 芳萍回头委屈地看了我一眼,被我瞪了回去。 “诶,那个什么翠儿的,关门呀?!这么没规矩的吗?!别给太夫人丢脸呐!”我很平等地又给了翠枝一句。 翠枝气哼哼地关了门,但是不敢大力,只敢走下台阶以后猛跺脚,一路腾腾腾地走掉了。 “银票在手,我就有底气让他们把金器都当场验了,只有到过他们手里的样品是有问题的。不过经了这回,涂山氏恐怕又震撼了一下在场所有人。要送给西炎王的海鲜也已经买完加急送走了。”他这才回答我。 我笑笑:“可不么!那可是金子啊,说拆就拆,哪个敢这么豪横?今日之事虽然有点小波折,不过传出去也算为涂山家的信誉又添一笔了。” 他也笑笑:“多亏了你。对了,刚才你拉着我一起演的哪一出戏?” 我假笑,回道:“借你威风压一压不懂规矩的小丫鬟罢了,不足挂齿。对了,大少主那里……你可曾……?” 他收了笑容,回道:“昨天奶奶问我,我只推说我不知道。被绑走时伤了头,不知道谁绑的,更忘记了好多东西,所以也没回青丘来。直到你寻到了我,求医问药,终于把我的失忆症给治好,静夜也就寻到我了。” *引自李商隐《杜工部蜀中离席》。 第285-1章 治下(1) 我学他一挑眉:“你这故事……好像有些片段在哪里听过?” 他又笑:“一时情急,便拿来你的用了。好在奶奶只要我回来便好,个中曲折,也来不及细想了。我虽然还没和大哥见面,但是我出去这一趟,已经顺便查明了他的经营范围和得力帮手,这时候春明已经得了我的命令去收回各种生意了。” 第334章 我想那涂山篌推说酒醉,可能也是故意装醉。涂山璟突然回来,他指不定心虚得不得了,躲在府里想着怎么圆谎呢,顺便弄个棘手的烂摊子再压一压他,没想到被我破了阵。 想到他们兄弟俩各自为圆谎而绞尽脑汁的样子,我不禁有点感慨,到底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 他见我沉默不语,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我。 我瞧了瞧他,开口道:“我……我想去看看幽大哥。” 他叹了口气,回道:“昨天晚上我就让人给他送去疗伤了。奶奶觉得他失职,这些年也没太好好给他医治……我看他精神还好,只是身体尚未恢复。那医馆存着以前琼山的灵泉水,可以治陈年旧伤,我先把他送过去试试。” 我听了点点头:“也好,回头等他回来了我再去看望他。那……你不去也泡一泡?” 涂山璟有些黯然神伤:“这些陈年旧伤……于我来说有没有都无所谓。我懒得去。” 我知他身心受创,早已心灰意懒,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劝得动的,便打算日后再慢慢劝他。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小厮的声音响起:“启禀二少主,清水镇那边传来了飞书,给您放在书房了。瑞阳吩咐小的赶紧来禀告二少主一声。” 涂山璟站起身:“知道了。这就去。”说罢他回身对我说道:“我先去看。如果静夜的也给你回了,我再唤你。” 我点点头,把他送出了门外。 那小厮没有跟着他,留在原地。 眼瞅着他走远,我回身走进房内,刚要关门,没想到被他一挤便挤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打量着他,不知他什么路数。 他年纪不算小,一笑眼角堆出了好几条褶子,此刻正讨好地对我说道:“姐姐,小的叫马萦,是新调到这里的。”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没作声,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谄媚地上前了一步,继续道:“姐姐,小的对姐姐一见钟情,此番大着胆子来和姐姐亲近亲近,还望姐姐——” 我皱着眉打断他:“什么时候的事?!你别是认错人了吧?” 他忙走到我旁边,笑道:“没认错!保准儿没认错!姐姐昨天不是刚回来嘛,我在人群里偷着瞧见了姐姐,就——” 我逃到桌子后面:“那你走吧,我给你留个活路,不喊人来。就当没有听过这个事。” 他追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姐姐别见外呀!咱们都是一个院里的,你也不小了,我长得也还成,保证以后对你好,帮你管钱,开店养你,我们出府去过神仙日子,不好么?” 钱。 他提到这,我明白了。 我挣脱不开,于是扯着嗓子喊起来:“来人呐!有登徒子!” 话音刚落,门被“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开,一脸焦急的涂山璟出现在门口。 一见马萦握着我的手腕,涂山璟眼睛一眯,眸色一沉,一伸手一道灵光闪过,那马萦就被隔空抓了过去,一下子甩出门摔在了地上! 第285-2章 治下(2)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的房间里造次!”涂山璟转过身去怒斥他,声音里是罕见的怒意。 “二少主饶命!都是误会!我与兰香姐姐投缘,只不过贴着说了会儿话——” 他还未说完,涂山璟又一挥手,一道灵光打在他身上,他瞬间口吐鲜血,蔫蔫地萎在地上起不来了。 “二少主,出了什么事?!”动静引来了几个丫鬟,忙跑过来询问。 涂山璟指着马萦:“这登徒子是哪里来的?!” 那些丫鬟里有蔓声,此时便回道:“回二少主的话,他叫马萦,是老夫人和赵姨娘那里新一批拨来伺候的。少主久不在府,以前伺候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所以临时……” “叫他们把他拖下去,打四十大板逐出府去!”涂山璟一甩袖子。 马萦一听,伏在地上磕头:“二少主饶命啊!小的,小的是受了翠枝的蛊惑,她说看见小顺和二少主从她房里拿出一麻袋钱背走了,让我去勾引她,这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翠枝也在人群中,慌忙跪下:“二少主,可别听他瞎胡说!我没有教唆他,只是和他讨论了下兰香姑娘人老珠黄了,配他正——” 话没说完,涂山璟一道灵力打到她身上,她立马说不出来话了,呜咽着直磕头。 “也拖下去,掌嘴二十打板子二十,逐出涂山府!”涂山璟甩甩手,自有那闻声赶来的小厮把他们两个拖了下去。 然后他拉起我的腕子举起,斩钉截铁地对着院中众人说道:“兰香姑娘对我有恩,以后哪个敢明里暗里说她不是,对她不恭敬的,今日这两人的下场便是例子!不要因为我不在府中多年就懈怠,仔细你们的皮!” 院中众人都垂了眼屈膝称是,芳萍甚至吓得浑身直抖。 我的右手腕被他攥着,他气愤之余力气也有些大,手腕传来一丝丝刺痛,我却甘之如饴。 让众人都退了下去,他放开了手,低头松了口气:“幸好我回来拿东西,不然你就被欺负了。” 我抿了抿嘴,避开他的眼神:“其实我……也能脱身的。” “嗯,你办法多。只不过我来了收拾得更快些。”他附和着我,走到桌前拿起了那盘小甜饼,走到我身边又道:“你还是跟着我去书房吧。” 第335章 我“嗯”了一声,随着他走向书房。 他走进去以后关好了门,摸到书架一个隐秘的角落,转动机关,从墙里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长匣子,递给我道:“喏,屠灵剑给你。” 我伸手接过,不料那匣子有点重,我的手腕又还疼着,一沉手差点没拿稳。 他见状赶忙上前托住那匣子的另一端,转身在桌上放好。 盯着我握住右腕,又看看我痛苦的神色,他小心地问:“怎么了?可是他让你受伤了?” 我摇摇头:“不是,没事的。” “那,是我刚才不小心捏痛你了?” 我又摇摇头:“也不是,陈年旧伤罢了,不管它,一会儿就好了。” 他咬了咬嘴唇,低头对我的手腕输入了一阵灵力。 疼痛很快消失了。 我抬头对他笑道:“还是灵力管用啊。我总也不用,也想不起来拜托小薇给我输,我——” 不料他手上灵光大盛,我感觉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进来,但是丹田处却没有任何反应。 第286-1章 冰融(1) 他垂眸看着我,眼睛里是我暌违已久的一丝丝……怜惜? “为什么多了就输不进去了?这些年你是不是其实……也过得不好?”他踌躇着开了口。 心口传来尖锐的痛,似被千万根针刺,又好似被巨石碾压,血液沸腾着叫嚣着涌向那里,随即那痛楚又向四处蔓延开来。 我微微弯了弯腰,才忍住没有在他面前抬手按住胸口。 糟糕,眼泪也要掉出来了。 “可能之前受伤了吧,虚不受补。”我斟酌着词句回道。 “你之前到底怎么受的伤?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你有在隐瞒的事情吗?”他一双明眸清凌凌地看着我,仿佛眼神里在劝:说吧,这就说出来,说出来我就冰释前嫌。 感觉此时我马上就要不管不顾地和盘托出一切,我别过目光。视线的尽头,落在了清水镇的来信上面,小夭……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如果我想争夺他,一开始就不会这么苦苦隐瞒。 咬了咬嘴唇,我生生地转移了话题:“清水镇来的信说了什么?” 他见我不答,呆立在原地。我知道此刻只要抬头看他一眼,就能看见他眼里的千般情绪。 可是我不能看,不能心软,不然我至今隐忍的便会前功尽弃。他不知情,还可以算作不知者不怪,若是他知道了……依他的性子,是对我余情未了也好,仅仅想要报恩也罢,必是为难,在旁人看来,只怕会把他划成忘恩负义的负心薄情郎,沦为在两个女人之间心软徘徊的地步。我也会陷入和小夭争抢乃至对上她背后的西炎、皓翎王权的泥淖。伤了王姬的心,若是两国帝王一怒之下,把我们两个都惩处了…… 已经牺牲我一个了,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痛苦。全局来看,这是让沉没成本就此打住,损失最小的做法。 半晌,他见我久不回应,似乎也懂了,像我一样下定了决心似的,慢慢地转过了身去拆信封。 我趁机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我知道,我这是,彻底地断绝潜在的可能性,彻底把他推向小夭了。 “庭萱,静夜给你回的信也在这里,你要看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背对着我问。 “你一起念了吧。我眼睛累了。”我开始口不择言。 他也没戳破,展开信纸先念了我的那封。 静夜说,少主在清水镇的消息,是长宝告诉她的。 “我回来就派人去抓长宝了。可惜他之前借口说去外地跑生意,再没回住处。去抓他的人到了他住处那里,只见已经人去楼空了。”涂山璟坐了下去,开口说道。 我低头慢慢想了想,一些模糊的脉络渐渐地在心里清晰了起来。 “恐怕他是……不会再回来了。”心里一旦有了盘算,便顾不上痛,我终于能抬头直视他了。 “他这算是彻底逃了出去给五王七王做事了。只是他们原来恨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我不在府中他们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又派人渗透给静夜了呢?静夜知道肯定是要来寻我的啊。”涂山璟不解道。 “我想……可能是涂山篌不听话。我之前探得消息,他和西炎那边,最近关系不大对付。”我答道。 涂山璟想了一下,沉吟道:“有道理。我与五王七王本没有私仇,他们想要刺杀我不过是因为那阵子我不肯与他们合作,他们急着要涂山家的资源罢了。天下合纵连横,说到底不过是各方势力的拉扯。想来是他们用完大哥觉得还不如我,听说我还没死,想把他掀掉把我弄回来罢了。” 我想了想,说道:“那……长宝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第286-2章 冰融(2) 他摇了摇头:“我也猜不出……恐怕只能抓到他本人逼问一下了。还有五王七王,估计是看我被救出来了也没有回青丘筹谋报复,这才敢惦记上用我。不知是不是他们的人探得了我的所在。他们倒是肯豪赌。” 我点了点头:“他们既然是帝王家,只怕更懂得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的道理。眼下你刚回来,大权旁落在涂山篌那里,他们应该是相信如果助你夺回一切,并且允你以后护着你、对上他,你自然是得不计前嫌的了。总之接下来小心身边还有奸细就是了。哦对了,去跟他们告密的可不是我啊!”说到这里我连连摇手。 第336章 他难掩悲伤地看着我:“我知道的。” 我心中一暖,在这熟悉的环境里,只有我们两个,仿佛下一秒我就会给他磨墨,他会品着茶,再和我闲聊一些话。于是我趁着这氛围问道:“那你……也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兰香的身躯里?” 他摇摇头:“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过即便我不知道个中细节,也不妨碍你救我帮我的事实,我现在既然选择了信你,也不必再追问你。” 说着他拆开了另一封信,扫了一眼,抿了抿嘴,抬头对我说道:“我……我得回清水镇了。” 我一愣,仿佛刚刚重建起来的美好瞬间土崩瓦解。我,还没有适应。 他有点忐忑似的,又道:“静夜来报说玱玹可能要带小六回五神山。我,我……” 是啊,我差点把小夭这边的事给忘了。 我抿了抿嘴,回道:“那我跟你一起。” 于是他去和太夫人辞行。 府里没待了几天就又要走,太夫人自然不乐意。还说什么意映正在往回赶,没多长时间就能到,让他起码见一见再出门去。 这自然留不住他,反而让他更想连夜启程了。所以他从太夫人那里回来以后,迅速收拾了下,便带着我飞回了清水镇。 我为了保险起见,出发前让若枫给鬼方端去了个消息,让他去清水镇找我,我要给他个礼物。 或许是有礼物这个噱头在吧,鬼方端来得飞快,我前脚刚到没多久,他后脚便登了门。 我开门见是他,吓了一跳,叹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他笑笑:“我坐了朋友的飞鹰。” 我便把他请了进来。关了门,看他风尘仆仆的,我给他倒了杯茶。 他喜滋滋地喝下,抬眼问我:“什么礼物呀?” 我一脸严肃:“给你之前,我需要你立个誓。” 他见我严肃,也变得严肃起来:“那你说。” “我要把你们鬼方氏失传已久的屠灵剑还给你,此剑威力巨大,无论对方灵力多高,一剑在手皆可一招破去,足以让你神挡杀神,当上鬼方氏的族长。不过你得答应我,永远不能伤害涂山璟,再答应之后帮我做三件事。” 他听到屠灵剑,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但是不愧有着职业杀手的心理素质,很快稳定了心神,回道:“我答应你。即使你不让我立誓,我也会听你的。” 我笑笑,转身拿过了那个放着屠灵剑的长匣。 将手按在匣上,我让他一句一句跟我念了誓言,这才松手。 他打开匣子,屠灵剑青峰白刃,剑气如虹地躺在里面。他把剑拿了出来,拔出剑鞘。 我感觉面前一阵寒气,再看那剑身,隐隐透着光,将那剑柄上盘着的蛇映得仿佛要活过来似的。 第287-1章 朋友(1) 鬼方端屏气凝神,端详着那把剑,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赞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屠灵剑!果然非同小可。” 我点点头:“如今你有了这把剑,只怕大荒第一高手便是你了。但是切莫被杀气所左右,被人当成一把利刃去使用。你是鬼方端,怎么用,对谁用,是你自已说了算。” 他的眼睛看向了我,眼里的光比屠灵剑更甚,带着些青年才有的意气风发和志在必得的光彩回道:“晓得了。你莫要担心,从此除了你,估计没谁再敢命令我做什么啦。他们利用我的同时也要掂量掂量自已会不会惹恼我,提防着反被我收拾了去。我俩东躲西藏怕显露行迹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我听罢也笑:“如今就算是我,想要拜托你什么事情也变得多虑起来了呢!” 他把剑收回去,笑道:“少来!你要办什么事情?” 我神秘一笑:“有点复杂,待我慢慢跟你布置。” 于是我留他吃了顿饭,小薇见了也没说什么,麻利地炒了四个菜。 吃过了饭,鬼方端便推说要去山里试试屠灵剑的威力,我也没多留,新鲜玩具到手总要把玩一下的嘛,人之常情。 我直接去了回春堂,想看看小六怎么样了。 小六见我来,偷眼瞧了瞧回春堂其他人,把我拉到一旁:“你们……没事吧?听说你和十七,啊不是,涂山璟回青丘来着?” 我摇摇头:“没事,回去办了点事,办完就又回来了。” 小六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最近你总在心痛,我以为你们碰上了什么事。” 我脸上一红,这蛊还真好使啊,忘了这茬了都。 小六见我脸红,安慰道:“没事没事!旧地重游,心绪激荡是正常的!你不用内疚让我痛了,之前我不是让你也痛了好多次了嘛?扯平了扯平了!” 我点点头,问她:“听说……玱玹殿下要带你回五神山?” 她一挥手:“先不回!” 我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涂山璟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跟着去了。 谁料她又开口道:“我们要先去趟玉山。” 我大吃一惊,时间线又乱跳了。 所幸这地点我是熟悉的,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件,所以我试探着问她:“玉山……玉山王母殿下神通广大,你可是要让她恢复你的容貌?” 小六笑道:“果然是博学多识的雪山飞狐先生!让你一猜就猜到了!对的,我是要去恢复真容的。哥哥给父王写了飞书,说找到了我,也说了我无法恢复容貌的事情。父王告诉我们是因为我体内封印着驻颜花,只要师父帮我,我就可以恢复真容了。” 第337章 我听得在我不在这几天,居然进展如此之快,忙问道:“那……你是已经决定要回去当皓翎大王姬了?” 小六咬着嘴唇低声回道:“我……我不知道。只是,我想先看看我的真容再决定。” 我心下了然,她当年在玉山听人说她的母亲和赤宸私通生下了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恐怕是想先自已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像皓翎王,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回五神山当皓翎大王姬。 于是我拍了拍她的手:“不管真容如何,你都是你,内里没有变。大家喜欢你,也不是喜欢你的外表才聚在你身边的。” 她眼睛一红,随即我胸口感应到了她的一丝悸动。 她拉着我的手,眼里有了泪水:“多谢你。我感觉……我一直以来烦恼的一个事情好像拨云见日了。” 第287-2章 朋友(2) 我微笑着晃了晃她的手回道:“能为大王姬殿下分忧,是我的荣幸。” 她一甩手:“咳!快别这么叫我!怪不习惯的!我还没想好回不回呢。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来的,我一直扮成男的,和男的混在一起几十年,已经好久没有和姑娘家做朋友了。” 我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做朋友。” 我惦记着要把这消息告诉涂山璟,又和她聊了聊,便推说还有事,就去了俞府。 见了涂山璟,把小六要恢复真容的消息告诉了他,他有点忐忑,低了头问我:“如果她……我怕……已经是皓翎大王姬了,倘若再加上倾国倾城的容貌……” 我笑道:“她有倾国倾城貌,你有七巧玲珑心,不是很配嘛?” 他如墨玉般的眼睛转向我:“你,真的这么觉得……?” 我走近他:“堂堂青丘公子,大荒梦中情人,不要这么自卑嘛。她美不美,自已又不是时时刻刻能瞧得见,态度不会太改变的。” 涂山璟微微蹙了眉,脸上神色还是没有放松,很担忧的样子。 “你在心悦之人面前哭过吗?”我轻声问他。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就再教你个乖,到时候你就用你那梨花带雨的小哭脸,跟她说,”我抬起手指戳到他的胸膛上,顺着衣服的纹理缓缓向下,“不要让别的人住进你的心里。”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目光幽深,眼底闪动着波澜。 奇怪,明明他已经治好了我的手腕,为何此刻我又感觉那里重新疼了起来了呢? 我抽出手,转身便走。 “我还有急事,先回去了。”一边说着这句话,我一边落荒而逃。 还好,他没追上来。 心神不宁地回到了住处,鬼方端坐在没点蜡烛的屋子里等我。 我一进门吓了一跳,因为黑暗中他的眼睛一闪而过些许狠厉。 “防风意映果然追过来了。我在山上的时候看见了她的马车,顺手就按计划做了。”他开口道。 我忙点了蜡烛,走近他,问道:“那你……自已下的手?没受伤吧?”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自已。放心,没受伤,我用了迷香。” 我从未这么感谢他那些下三滥的小道具过,又问:“那,迷香效力如何?能坚持多久?如果要连人带马车运走,你那朋友的飞鹰可够?” 他回道:“我用的最强力的,顶多能坚持六个时辰。够数的,飞鹰的爪子很有抓力,三四只一起,运那个小马车不成问题。” 我放了心:“那就行。那等她快醒了你再给续一根迷香?她不能被迷死吧?” 鬼方端笑着摇了摇头:“她灵力高强,不会死的。我算看透了,你不只对我凶,对别人也狠。” 我站起身:“你看得没错,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再有威胁的时候,我是不管不顾,全方位扫射的。我这就去找涂山璟。你先把她和马车看住,至于随从,随便你处置。” 鬼方端点点头:“我已经绑了他们扔到了山里,可能明天就会被采药或是打猎的人发现了。我杀人很贵的,懒得对他们下手。” 我往门边走:“可以。” 我一路急行,又回到了俞府。 再见涂山璟,我也顾不得刚才那段了,直接开门见山地和他说道:“璟,防风意映被我绑了。我有个计策,需要你的力量。” 涂山璟听完一愣,随即疾步走了过来:“怎么说?” 第288-1章 意映(1) 当防风意映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她对面笑着的我。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使用灵力,却发现自已难以调用一丝一毫,因为她的灵力已经被鬼方端废去了。而且她的双手也被绑在马车两边,难以抵抗。 “防风小姐醒了?”我好整以暇地开口道。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马车里?!”她有点抖,却虚张声势地叫喊着,侧过脸去找喧昼,可惜喧昼也是昏沉地睡着还没转醒过来。 “我是若枫的姐姐。”我回她。 “若枫?那是谁?”她一脸疑惑。! “是你在青丘那个继业酒楼的三层雅间,和你身边这侍女合力杀死的涂山家的小厮。” 防风意映脸上的疑惑转为了害怕:“你是要来给他报仇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他当时对我们下了死阵,我们不破阵就会被他困死在阵里!” “所以……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不顾自已的性命,要去设死阵去困住未来的二少主夫人呢?” 第338章 “我……我哪知道!兴许是他在府里受了欺负,发疯了吧!自已的主子打不过,就来寻我的晦气!”防风意映眼神的飘忽不定。 “我告诉你,我此番是有要事在身的,如果你耽误了我的事情,别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想想你弟弟的下场!”她忽然又厉声威胁我。 我依然是笑,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不凑巧了,谁让你在这时候撞上门来?” 她听了这话,如遭雷击,身子簌簌发抖:“这不是……?!你到底是谁?!” 我定定地看着她:“说完呀?不是什么?这不是你在涂山篌房间里和他颠鸾倒凤的时候说的话吗?然后你们又抓来了一个可怜的丫鬟,让她以为自已的清白身子被涂山篌毁了。岂不知你们偷梁换柱,拿她去当挡箭牌,她羞愧难当,自毁——” “那她也当了篌的夫人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到涂山篌的夫人,防风意映满眼怨恨:“你不知道,当我看到篌身边的位子站着她,我恨不得……” “恨不得把她也杀了,然后自已坐那个位子是不是?那你何必要和二少主订婚,干脆嫁给大少主得了!”我盯着她。 “我自然也很矛盾……篌当不成涂山氏的族长,我嫁给他不也是处处掣肘,还要再看别人的眼色?我受够了看别人的眼色,也受够了为还债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是没想到看到他真的娶妻,我心里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日日夜夜地泛着毒汁。后来好不容易把涂山璟弄走了,想着篌能够当上涂山氏族长,没想到老夫人迟迟不肯宣布不说,他竟然又得罪了五王七王殿下。涂山璟也是命大,居然没死,还苟延残喘地活着,我只能忍着恶心去笼络他。我只恨我不是男儿身,若我能抛头露面,定不会要顾虑这个讨好那个。”防风意映像是想到了自已那些年的担惊受怕,在外遭受的压力和白眼,十分愤恨。 “巾帼不让须眉,防风小姐若是男子,志向如此远大,手段如此狠毒。只怕也是一方枭雄了,何必被情爱束缚住呢?”我淡淡地问她。 “我能有什么办法?除了跟他捆绑住做一对同命鸳鸯,哪里又有我的出路呢?等等,你知道我的事情,我又没在篌的府里见过你……难道你是蓝玫那边隐藏的人?我小看她了,居然能派人把我抓住。她是个丫鬟出身本来就不讨喜,以后又肯定是要被我们除掉的,你如果不想落得跟她一个下场,不如跟了我?我们一起大展宏图。”防风意映突然娇笑着看着我。 第288-2章 意映(2) “我能力有限,怕是配不上小姐的伟业。” “我没法子抛头露面地去成伟业,只能在那闺房之中使劲。不过,男子在外奔波,回来还不是要被我们女子哄得服服帖帖?你看那涂山太夫人,忍来忍去,不也是熬成了族长吗?让男人为你所用,若有机会,便可取而代之。”防风意映继续劝我。 此时喧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要转醒的样子。 防风意映用身子撞了她一下:“喧昼,快起来!” 喧昼迷迷糊糊地醒来:“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这位姐姐要和我商谈些事情,要投奔我们呢。你快帮我松绑,我好和她亲近亲近。” 喧昼抬手帮她解了,我只是冷笑着看着。 下一刻,防风意映便从袖里射出几支小箭,直奔我的面门。 喧昼手一挥,尽数收了那些空有架势没有灵力的机关射出来的小箭。 “喧昼,你?!”防风意映变了脸色。 喧昼的脸瞬间变成了静夜的脸。 静夜一脸愤怒地看着她:“没想到未来的二少主夫人,平时在府里兢兢业业,私下竟怀着这样毒的心思!” 防风意映一把推开了她,想要从车门处逃走。 一把剑自上而下地刺了下来,将她的手臂钉在车架与车板的连接处。 她痛呼出声,抬头望去,鬼方端又把剑深深地刺到了底。 血和冷汗同时流下,她哀嚎着。 马车四周的景色像泡沫破碎一样,褪去山林的景色,变了个场景。 涂山府的大院里,众人围着这辆马车,神色不一。 涂山太夫人气得手直哆嗦,扶着杖不停地抖,喃喃道:“造孽,造孽啊!” 赵姨娘在一旁抚着她的胸口,看不到她的表情,想必也是个惊讶。 涂山九大长老都在,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一众小厮丫鬟们大气不敢喘,只敢悄无声息地用眼神聊了个热火朝天。 一个面生的老年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估计就是璟请来的期间限定的老丈人防风小怪了。 涂山篌则坐在一旁。他身边挨着久未见面的丰隆,遥遥对着我点了下头。 涂山篌不起身,像是被丰隆牵制住了,只遥遥地大喝道:“胡说!证据何在?!” 从他身后走出来个华服丽人,正是蓝玫,只见她盈盈下拜,对着涂山太夫人朗声道:“太夫人,我便是人证。那日我在大少主房里,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他们说话,已是私通过了。醒来后我不知那女子是谁,大少主又看管我看管得严,没机会和太夫人禀报。直到防风小姐进府,我才知那日房里的是她。她横竖看我不顺眼,之前数次欺压我,有次还差点打了我。大少主也是总给我灌那最最寒凉的避子汤,丝毫不顾我的身子……” 第339章 她哽咽了下,继续道:“如今我已经是不能生养的身子了。我之前与他们二人无冤无仇,定是他们做贼心虚,心里有鬼,想要早点除掉我这个人证的缘故!我为了自保,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日才敢说出实情,还望太夫人垂怜!”说罢她抬手借着擦泪水的动作,用眼睛偷偷瞄了我一眼。 我微微翘了嘴角。她看得很清楚,涂山篌一倒,蓝玫以后若要安全地在这涂山府里生存下去,是不能够生养的。分析明白了个中利害,她演了个酣畅淋漓。 第289-1章 变故(1) 于是我也出列:“太夫人,兰香也可作证。那时在酒楼里面,兰香和若枫、小灰亲耳听到防风小姐要刺杀二少主,若枫为了护住我俩能逃出来给二少主报信,这才布下了死阵拖延时间。” 涂山篌死死地盯着我,恨恨地吼道:“住嘴!”随即他又转头对防风意映吼道:“你这个贱女人!为了钱勾引我,自已闯了祸还要拉我下水!奶奶,您别全相信她的!孙子只是被她这个毒妇蛊惑了!” 防风意映额头上全是冷汗,此时像是嘲讽般地笑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么?!明明是你让我联手一起除掉涂山璟的,还说什么无论他被我射杀还是到了你的手里,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如今事情败露了,你想把自已摘个干净,没门!恨只恨我有眼无珠,心意错付,给薄情郎做了嫁衣!” 此时涂山璟对着太夫人和防风小怪深鞠一躬:“奶奶,防风族长,你们都看见了,也听见了,恕我难以兑现涂山氏和防风氏的婚约了。” 防风小怪直捋胡子:“青丘公子快请起。唉,家门不幸呐!老朽哪里还有脸面让我家的不孝女和贵府谈婚论嫁!老朽只有一个请求,还望青丘公子高抬贵手,留小女一条性命,我领她回去让她给祖宗守灵,保证让她不会再出来了。” 还没等涂山璟回答,防风意映两眼泪水,转过头来哭喊道:“爹爹!陵园那里偏僻无人,清苦无比,我还这么年轻,日子怎么熬啊?!你放我到那里还不如让我死了!” 涂山璟一拱手:“此事因我大哥而起,待我们先处理完府内的事情,再来讨论防风小姐的处置。恐怕还需要她的口供,暂时不能将她交还给防风氏。” 就在众人把目光集聚在涂山璟身上之时,变故又生。 赵姨娘突然出手袭击了丰隆,丰隆防备不及,中了她一招。 涂山篌失了丰隆的钳制,便在这个瞬间向我扑了过来,带着呼啸的风和刺眼的灵光,眼中满是怨毒。 千钧一发之际,涂山璟飞身奔过来,硬生生接住了他这雷霆一击。 他纤瘦的背影挡住了涂山篌瞪视我的目光,随即晃了晃,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涂山篌也身形一晃,退后了好几步。 我在他身后大喊:“鬼方端!” 鬼方端此时从防风意映手臂上抽出了屠灵剑,剑身蓄满了闪电般的光亮,势如破竹地劈了过来。 涂山璟在这个当口转身护住了我,他的身后亮起一道刺眼的光。 记忆中的白檀香混合着一丝血腥的味道包围了我,他的手扶在我的肩膀,我眼前一片血色。 光亮稍纵即逝,混合着众人的尖叫,还有一声什么鸟的叫声混在其中。 我紧紧抓着涂山璟的衣襟,定睛去看那片血色。 他嘴角带着鲜血,冲我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怎样?” 我这才放了心,也摇摇头:“我也没事。” 我俩转过身去,见地上躺着自胸口被斩成两截的茂朱,眼看着是不成了。大概是涂山篌见打不过鬼方端,临时抓了离得近的替他挡了一下。 自空中洋洋洒洒地滴落了血点,涂山篌正骑在一只棕尾隼的背上。 鬼方端提着屠灵剑,追着向空中的涂山篌又虚空挥出一剑。 他见状狠狠地拉了一下棕尾隼脖子上的缰绳。 那鸟吃痛,嘶叫着向前极速地伸了脖子飞出去。 这一剑也就劈了个空。 鬼方端气得一跺脚,叹道:“可恨我那飞鹰此刻不在这!” 第289-2章 变故(2) 涂山璟想是知道自已即便立即唤了狸狸,等狸狸来了也是追不上了,索性不追,转身看向了丰隆,问道:“丰隆,你可无碍?” 丰隆拍拍胸口:“没有大碍,一时不慎被偷袭了下。对不住啊璟兄,没看住你大哥。” 就在此时,涂山璟居然站立不住,身形一晃跌倒在地,侧身又吐了一口血出来。丰隆赶忙飞身过来,从怀中取出一小白瓷小瓶,拿出三粒丹丸给他服下。影卫也围了上来,给他输入了灵力,他惨白的脸这才有了一丝丝血色。 待他缓过了这口气,拍了拍丰隆的肩,接着说道:“无妨,过后再找就是。错不在你,你没事就好。” 太夫人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此刻颤颤巍巍地站起,走过去拉着涂山璟哭道:“璟,你没事吧?你何苦要护着那——” “奶奶,我没事。和大哥对了一掌而已,吃点药养一养就好了。”涂山璟截断她的话。 于是太夫人看向被丰隆的赤帝鞭缠住的赵姨娘,怒道:“赵姨娘!你老糊涂了不成?怎么突然抽风去袭击赤水家的公子?!” 赵姨娘扬了扬脸,把垂落到脸上的一丝鬓发甩开,笑着对她说:“我没老糊涂。我当然要救涂山篌。只要你不痛快,我就高兴。” 第340章 此言一出,院中众人一阵喧哗。 涂山氏长老中大概有人觉得终于能开口教训个没那么尊贵的人了,此时便有人出声呵斥她:“赵姨娘,你说什么呢?!太夫人一直对你不薄,你恩将仇报,其心可诛!” 赵姨娘看向他:“对我不薄?!你问问她,我的孩子哪里去了?!你再问问她,老爷子那些个侍妾舞姬的,此刻又都被她弄到了何处?你看她敢回答么?!” 涉及到上一辈涂山氏的恩怨秘辛,那长老立马噤了声,不敢再搭茬。 涂山太夫人眼里射出仇恨的目光:“赵怡珠!你再胡说?!” 赵姨娘嘴角嘲讽地笑笑:“怎么?怕自已的丑事在大家面前被抖落出来啊?!怕被知道就别做坏事,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太夫人一抬手,一道灵光直冲赵姨娘飞过去。赵姨娘周身闪起光亮,一个蓝绿色的光罩出现将她护住。 涂山璟面色大变,丰隆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边。 我见状扯了扯涂山璟的衣角,问道:“璟,怎么了?” “赵姨娘用了原神护体阵,一般的攻击攻其不破,但是维持此阵极其耗费自身灵力,不多时便会灵力衰竭,阵消人亡。”他皱着眉头答道。 “本来还想苟延残喘地活着,看看你那俩孙子互斗,再看看你的下场,可惜这场热闹我看不全了。”赵姨娘在阵中幽幽地说道。“不过也好,趁着这个时候把你的丑事给大家说出来,也算个痛快!” “璟!你让鬼方公子用屠灵剑破阵!”太夫人厉声道。 涂山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鬼方端,摇了摇头:“奶奶,恕难从命,他不会听我的命令的。” 鬼方端看向我,把剑收回剑鞘中,朗声道:“赵姨娘母族乃是我鬼方家的,我不会拿鬼方家的剑斩她。” 赵姨娘见状对他笑了笑:“好孩子。” 说罢她的笑换上了一丝阴森,对着涂山璟开了口:“二少主,你以为你的奶奶有多慈祥仁爱吗?涂山氏的族长,哪里是好相与的?!除非做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不然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太夫人恨恨地看向她:“你闭嘴!” 第290-1章 恩怨(1) 赵姨娘讥笑道:“我偏不!装聋作哑地违心了一辈子,临走前我要拼命地说!是你,把我的儿子送走,回头告诉我孩子生病没了,我是他的亲娘,他有没有病我还不清楚吗?!他也算是神狐血脉,又没中毒,哪有突然就没了道理?!可怜我没有办法,为了活命也为了找他假装信了你的话。哪曾想竟再也没找见过他!我那可怜的儿啊!”说到这里,赵姨娘掉下了眼泪,表情也变得凄厉。 “你个当丫鬟的,不懂规矩地抢在我前面生下了长子,你说我怎么能留他?”涂山太夫人对上了她的眼神。 “是!我不懂规矩!老爷子的宠爱谁能左右?你倒不如让老爷子也先去懂一懂规矩!所以我让你的儿子,也抢先生了一个庶出的长子,这滋味儿怎么样?” 涂山太夫人的眼睛瞪大:“是你?!” “没错!是我!一点点药就可以迷了他的心智,你看看,涂山氏的族长如果不警醒就会被算计,我刚说过的吧?然后我看你这么多年遮遮掩掩的,费尽心思想要掩盖过去,我可真是暗地里笑掉了大牙!你老了,也心软了,自已儿子的孩子倒是不舍得杀。你是不知道,你的大孙子娶了个丫鬟的那天,我有多高兴!这么多年来我从中作梗,看着你和那帮女人们斗来斗去,还有你的孙子们也斗来斗去,可真是好戏不断,因果报应啊!” 药。我猛然想起涂山璟那盘加了药的桃花糕。 赵姨娘接受到我的眼神,向我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你们涂山府欠我太多。我一生都毁在这里,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也算间接死于你们手里,我没什么活头儿,戏也有点看够了。” 她周身的光罩变得黯淡起来,她的声音也不再那么中气十足。 我心念一动,奔过去问她:“赵姨娘,你的孙子,真身可也是只九尾狐?” 她看向我,点了点头:“他爷爷和他爸爸都是九尾狐,他也是。其实我看到你,有点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一个聪明的漂亮丫鬟……你好自为之吧。” 光罩突然大亮,随即慢慢缩小,赵姨娘的身影不见了,地上只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只白眉蓝姬鹟。 涂山太夫人一抬手,一道灵光射到它身上,那只鸟瞬间燃烧了起来,带着涂山府的陈年秘辛化为了灰烬。 “奶奶!”涂山璟上前一步,却没能阻拦得了她。 太夫人转过身来看着他:“璟,我之前教过你,这就是族长所要面对的。” 涂山璟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他还是不忍心。 太夫人随即面对着众人,用沧桑的声音说道:“诸位,今日我涂山氏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子。还望各位看在我涂山氏的门面的份上,不要声张。有关事宜,待我和璟理清后自会再给大家一个说法儿。我老了,也累了,等这次忙完,就考虑把族长的位置传给璟了。如果有哪个觉得不妥,可以和我提。” 众人哪里敢说什么别的?一个个屈膝行礼:“悉听太夫人尊便!” 我听了心下松了一口气,起码这族长之位不用我另外筹谋了,很好。 第341章 太夫人又对着防风小怪说道:“防风族长,看来我族内一时半会儿会忙得很,也无暇顾着防风小姐了,不如你把她领回去严加看管。需要问话的时候,我自会派人前去。” 第290-2章 恩怨(2) 防风小怪忙不迭地答应:“多谢太夫人开恩!老朽一定严加管教小女,保证让她不到处乱说!也请太夫人以后多多照拂!若还有用得上防风氏的地方,请尽管吩咐,防风氏在所不辞!” 我知道太夫人这是拿防风意映换防风氏的闭嘴,也没法干涉,只希望她回去不要再兴风作浪,不然我还得雇鬼方端来给涂山璟当保镖。 防风小怪此刻心急火燎地上前扶住面如金纸的防风意映,一道灵力使出封了她流血的伤口,安慰道:“意映,咱们回家。你放心,你手臂的筋虽然断了,咱们府里还有龙筋,可以接一段上去帮着恢复。” 防风意映流出了很大的一颗眼泪:“爹,我这是射箭的手!龙筋接上得多久才能恢复成原来的灵活?!” 防风小怪叹道:“唉,你这孩子!就是心气儿太高!总比断着残了强吧?!” 我听到这里,心念一动,看向了涂山璟。 他也在看我,接收到我的目光以后点了点头。 我想他是在告诉我幽的手也有得治了,便没有阻拦防风小怪领着防风意映离去,不然我高低要上前跟他们要下一段龙筋来。 众人看着她父女俩离去,没人说话。有那伶俐的小厮此时上前来,一人一半捡走了茂朱,还有拿着水桶处理地面的。然而没有人敢动赵姨娘那一堆灰烬。 涂山璟叹了口气,开口道:“胡管家,你找人把赵姨娘收殓了吧。” 太夫人本要阻拦,但是大概是觉着不好在众人面前下了未来涂山族长的面子,眯了眯眼没作声。 鬼方端此时开口道:“收好了给我,我带回鬼方家。你们给鸟族发个丧说葬在你们这里就成。” 涂山璟对他点了点头。胡管家忙叫人去取器物装。 丰隆收回了赤帝鞭,走过来对涂山璟说道:“璟兄,你的伤……要不要先去休息下?” 涂山璟摇摇手:“我还能行。我们须得尽快商议接下来如何是好。” 这时小厮装好了赵姨娘的骨灰递给了鬼方端,鬼方端对我招招手,我便走了过去。 “我要回鬼方家一趟了。”他垂着眼睛看着我。 “那,你要小心。还有,我之前拜托你查三舅爷的那件事。”我不放心地叮嘱道。 “好。等一切料理完了我再来找你。”他对我笑笑。 他说完便纵身一跃,跳上了房顶,消失在房檐的那一端。 我回身,见涂山璟正看着我在等,便快走了几步。 等我走到他身边,他向太夫人一拱手:“奶奶,当务之急,是寻到大哥的下落。我们先下去部署,其余的劳烦奶奶了。” 太夫人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去吧,九大长老我来。你大哥……唉,你寻到了给他留一条命,他好歹是你的大哥。” 涂山璟点点头:“多谢奶奶。奶奶放心,如果他不再攻击我的话。”说罢他转身慢慢离去。 丰隆赶忙上前搀扶他,我和静夜也跟在他身后。 一路无言地回到了他的书房,静夜去拿了胡珍秘制的上好伤药,我给涂山璟倒了水,他也服了下去,苍白的脸色略有好转。我去翻看他的手掌,见两手心都有灼烧的痕迹,透着血痕,不由得“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静夜见了,又奔出去找治烧伤的药贴。 第291-1章 奴契(1) 此时丰隆笑着看我:“兰香姑娘,好久不见!快把你的幻形收了吧!” 我顿了一下,感觉捧着的涂山璟的手一动。 抬眼看他,他对着丰隆摇摇头回道:“兰香之前遭遇了些事情,灵力已失。” 丰隆恍然大悟,忙开口道:“失礼了!哪个欺负你?!我去替你打他!” 我感激地笑笑:“不忙,回头再说。先商量涂山篌的事情要紧。” 丰隆点点头:“也是,那回头再说。璟,你可看清楚了,他飞去哪个方向?” 涂山璟沉吟道:“是往西边。虽然方向途中可以变化,但是……我看大哥骑的是棕尾隼。” 丰隆一凛:“那不是西炎城的……?”说罢他噤了声,踱了几步,又开口道:“如此看来,之前你和我说的都对上了。你家大哥怕是投奔五王七王去了,怎么办?你要去西炎城把他抓出来吗?” 涂山璟踌躇了下,答道:“我……我……” 丰隆又问:“你可是对那西炎城有了阴影?没事,我和护卫陪你去!” 我也跟着接茬:“西炎城还有几名影卫,一直在西炎城蛰伏,熟悉环境。若你要去,我帮你联系他们。” 涂山璟望着我,眸中似乎有细碎的光在闪,轻轻地开了口:“好,但是……我,我得先写封回信送去玉山……” 他这是……不放心小夭? 我柔声道:“你放心,她没事。有什么我会……知道的。你先写吧,写完送走我们就准备准备陪你去西炎城。” 他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丰隆不明就里,但是刚才已经大咧咧出言唐突过,所以此时就很老实地,闭紧了嘴没有问,大手一挥:“那你们写,我先回去召集我那帮人了。”说罢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342章 此时静夜拿来了外敷的伤药,我便接过来给他敷。 静夜替他写信,他只简单地问候了下小六可康健。静夜不疑有他,以为她少主和那小六医师情谊深重,彼此挂怀罢了,却不知此情非彼情。 给他敷完药,他摊着手对我点头:“多谢。” 我摆了摆手:“不谢,你这还是为了护着我才受的伤,替你包扎下是应该的。对了,我要不要也写封信给鬼方端追他回来,让他去西炎城给我们撑撑场面啊?” 涂山璟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用,他有他的要忙,我不用他帮也可以。”说完又抿了抿嘴,看着我道:“如果……如果他之后还要来寻你的话,你可以告诉他你在西炎城。” 我点了点头,也写了封信去鬼方家,告诉鬼方端我去西炎城了,他若处理完了事情要寻我,直接去西炎城即可。 静夜帮我们发信去了,于是房间内只剩下了我俩。 静默了一会儿,他从身边的架子上面取下了一个小匣子。 “之前……没用完的银票都在这里,还有你的奴契。你……你需要钱吗?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你大可跟我开口,只要我能办到。我是怕,唐突地给你钱你会恼。” 我接过了小匣子,笑道:“我不缺钱,你不用放在心上,羊毛出在羊身上,如果不是你帮我印书去卖,我又借你的面子让昶少爷帮我钱生钱,光靠我自已还没有这么大能耐弄这么多钱来。要什么嘛,我还没想好,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同你说。” 他纯澈的双眸幽幽看向了我,开口回道:“好。”随即又端出一个翡翠盒子,捧给我道:“这是我的谢礼。谢谢你帮我,庭萱。” 第291-2章 奴契(2) 我低头看去,见那盒子是一整块翡翠精雕而成,通体碧绿,油润细腻,宝光灿然,花纹繁复。盒子已然如此贵重,怕是里面的东西更是价值连城。 我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卧着一只白玉雕成的九尾狐,怀抱两颗硕大的明珠,可爱得很。 此时是白天,但是那珠子亮得异常,我再仔细一看,似乎通体都发着光。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点点头:“是夜明珠。不过这盒子不透光的,不怕晚上太亮睡不着。” 夜明珠价值连城,也不知他上哪寻了这两颗一样大小的,远比我花的钱贵重多了。 可惜我此时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竟然是“还君明珠双泪垂”。 他还要再说什么的样子,却不料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瑞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启禀少主,太夫人身边的楠凤姑娘来了,求见兰香姑娘。” 我有点纳闷,她很少这么直接地来找我,都是借着太夫人给涂山璟送什么东西的由头来。 涂山璟见我思索,开口道:“那你先过去吧。我回房收拾收拾,你那边准备好了就去我房里找我。” 我应了声,随手找出个包袱包了东西,奴契我怕折到,就拿在手里了。 一进会客室的门,我见楠凤姑娘正端坐在椅子上。 见我进来,她赶紧站起身,开口道:“姑娘,叨扰了。但是怕你过一阵子就随二少主出门追查大少主了,所以我赶紧来了。” 我走过去行了一礼:“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楠凤姐姐客气了。” 楠凤见我手里拿着奴契,“咦?”了一声,问我:“二少主才把奴契给你吗?” 我听了这话,忙问她:“此话怎讲?” 她疑惑地看着我,回道:“好像是大少主成亲以后那阵子吧,我去胡管家那里还东西,听到他让胡管家调你的奴契出来,还问他赵姨娘抬蓝玫做远房侄女怎么操作的。”她瞧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二少主没跟你说吗?我以为他也要……是了,没过几天少主就失踪了,可能这事就耽搁了。不过你放心,二少主既然已经恢复了你的自由身,那些谋划估计都在后面了,虽然老夫人给定了防风小姐……但这回她也嫁不成了,你再等等?二少主自已的父亲就是因为小妾没了,他一直洁身自持,怕是不想纳妾的。” 我胸中大恸,原来他曾……可惜阴差阳错,妾我不想当,妻也做不成,只能慨叹一句造化弄人。如今时过境迁,他身心受创,绝望地伤心了好几年,怕是已经放弃谋划了。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远远不止一个防风意映。更何况,我前不久刚刚亲手斩断了我们之间那微弱的一点点可能性。 我强压着自已的情绪,不想让自已掉下泪来,顾左右而言它地问道:“晓得了,多谢。姑娘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啊?” 楠凤瞧着我的神色,叹了口气回道:“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些……私事。” 我见她脸上流露出和小薇一样的表情,心知她可能看小薇出府,心里挂念,估计是要和我打探她。 她又开口道:“我知道小薇出府,定是寻姑娘去了。她……过得还好?” 第292-1章 身世(1) 我点点头:“她很好,请放心。每日有吃有喝,她喜欢修炼不喜欢习文,我知道她也识字,便由着她去了。”楠凤松了口气,回道:“多谢姑娘帮忙照拂。只要她身体康健,开开心心的就好,她愿意做什么便做吧。看了今日赵姨娘……”说罢她抬起手,用帕子沾了沾眼泪,又道:“虽然她做了坏事,可是毕竟一起在府里这么多年,我受过她照顾,又同是别人的娘亲,看她最终落得个那样的下场,我心里真是不好受。” 第343章 我给她倒了杯茶,安慰道:“莫要难过。小薇和你不会那样的。” 楠凤接过了茶杯:“多谢姑娘。所以我今天前来,是想把她的身世说给你听,托你告诉她,不要像赵姨娘和她的孩子,一别之后再见不到,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都不知道自已的身世……” 我忙点点头:“可别这么说!楠凤姑娘聪明绝顶,在太夫人身边能做到第一等大丫鬟,怎么会有事呢?您尽管讲,我回去见了她告诉她便是。她若是想回府和你团聚,我也会安排。” 楠凤点了点头,开口道:“如此便先谢过姑娘。唉,要说起她的出身,那也是一段陈年旧事了。我原身是只凤凰,本是鸟族神堂里侍奉的。可惜当年因故受了伤,跌落到一座山里,遇上了小薇她爹。她爹是只刺猬精,从小在山里长大,从未出去过,心地纯善,便捡了我回去悉心照顾。我受了伤本就身心脆弱,他又细心体贴,一来二去,我俩便心心相印,私定终身了。但我念着家里的爹娘,总想着要回去报个平安。可是告诉了他真相以后回了家,家里不允许我和小薇她爹在一起,竟把我囚禁起来。我那时已有身孕,生了小薇后身体虚弱,恢复了一阵子才寻了个机会跑出去,没想到她爹久候我不回,以为我和他身份悬殊,难以相守,心灰意懒,已经自尽了……” 说到这里她又掉了眼泪:“我只后悔我跟他说了实情,若我当初不回去一直守着他,或者只跟他说我去探亲不告诉他实情,说不定他不会乱想,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可惜事已至此,我只好葬了他回了鸟族,可是神女失身的事情已经败露,我没法再侍奉鸟族神堂,只能被逐出族去。赵姨娘那时已经在涂山府,我爹娘托了关系找到她想给我个居所,她便把我安排在了她身边。可是哪有带着孩子当人侍女的?我只能按她说的,把小薇暗暗托给府里的妈妈照顾,不然孤儿寡母流落在外,外面又没有我会的祭祀那一套的地方要雇我,我俩怕是一个都活不成。后来老夫人见我做事稳妥,就把我要了去,赵姨娘也没透露我的来历,我就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了。” 我听了这往事,唏嘘不已,相爱容易相守难,相思相见知何日? 楠凤见我也泛了泪花,抬手替我也擦了擦,又吸了吸鼻子说道:“惹得姑娘也哭了,罪过。我只愿那孩子好好儿地,自由自在爱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像我,前半生被禁锢在鸟族神堂,后半生被禁锢在这涂山府,也是身不由已。若姑娘事情忙完,不知可否拜托姑娘领着小薇去琼山看看她爹的墓?也算让那孩子替我祭拜他九泉之下的魂灵。” 第292-2章 身世(2) 我点点头:“可以是可以,只是不知道那琼山在何处?” 楠凤姑娘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地图:“琼山起伏连绵,在西炎和中原的交界处附近。隐秘的山涧深处有一处溪水,我把她爹葬在那附近。姑娘拿了这图,按照标注的路走便能找到。” 我打开看了看,见画得很清楚,便收进了我的袖子:“楠凤姑娘请放心,待我理完手头事情,会带她去。” 楠凤起身对我盈盈下拜:“姑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楠凤一拜。” 我赶忙托起她:“可使不得!不必行此大礼。” 楠凤抬头,丹凤眼直直地看着我:“姑娘这一路艰辛,去路也险恶,若有我能帮忙的,不要客气,尽管开口便是。” 我笑了笑:“多谢楠凤姑娘,我有什么要帮忙的传飞书回来给瑞阳或者静夜,托他们去转告你。” 楠凤点了点头,回道:“如此甚好。唉,叨扰了这么久,怕二少主等急了,姑娘,我这就回了,日后再相见吧。”说罢她起身往门口走去。 我把她送到门外:“楠凤姑娘请放心,我回去就告诉她。” 她回身向我挥了挥手帕,一阵轻烟似的走了。 我回房简单收拾了下,带来的东西本来就少,此时除了往我那大箱子空着的另一半塞了我的奴契和收回来的剩余银票,还有一些换着穿的衣服,没有什么别的行李。夜明珠珍贵,我托给瑞阳保管了。 我和拎着大箱子的瑞阳走到涂山璟的房门口,见房门敞开着,丰隆和他坐在桌旁喝着茶说着什么。 远远瞧见我来了,涂山璟站起身走了下来,接过我的箱子问道:“都弄妥了?可还有要办的事情?” 我摇摇头:“没有了,可以随时出发。” 他便点了点头,回身说道:“丰隆,那我们这就走吧。瑞阳,你和静夜留守在府里,如有必要,把傀儡放出来扮作我糊弄过去即可。如果玉山有信来,直接发到西炎城丰隆落脚的行馆去。” 丰隆听了,抓起他俩的包袱走了出来。瑞阳跟在身后应了声“是,少主,丰隆公子和兰香姑娘,保重”,又接过包袱候在院子里。 没过多时,狸狸和丰隆的毕方鸟便降落到院中,涂山璟把我的箱子绑到狸狸身上,瑞阳也把他俩的包袱一左一右地绑到毕方鸟身上。 涂山璟带着我,丰隆带着一个贴身护卫,朝碧空飞去。 我们没有落在西炎城里面,怕太惹眼,而是选择落在西炎城外不远的树林里,然后再慢慢走过去。 丰隆和涂山璟说道:“我调了我那些护卫在南城门附近守候,你放心,不会有闪失。”说罢他递过来几顶斗笠纱帽,又道:“戴上吧,不然我们有点惹眼。” 第344章 涂山璟接了纱帽,又递给了我一顶。他抬头望着不远处阴沉高耸的西炎城,悠悠地回道:“有闪失也不怕。已经死里逃生过一次了。” 我带上纱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西炎城百感交集。 上一次我们在此各奔东西,阔别五年才得以重见。 此次前来,不知前方还有多少困难。 但起码,我身边有他站着。我再也不用心急如焚地给他找水找药,背着奄奄一息的他急行紧赶。 只怕热泪,不怕刀锋。往日种种本已像凝成的坚冰,此时又在我脑海中隐隐流动起来。 第293-1章 热泪(1) 随着他们从南城门走进,丰隆的护卫和丰隆顺利接上了头,把我们一行引到丰隆的行馆。 进了行馆,丰隆摘了纱帽,笑道:“这里虽然不比咱们各自的府里舒适,但是好在安全。我每次来西炎城都会住在这里,你们在这里如自已家一样随意便可。” 他们休整了下便开始四面八方地部署下去,要去寻涂山篌的行踪。 我在旁听着,感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待他们都部署完了,我便问涂山璟:“璟,我想去把影卫找来,你方便接见他们吗?” 涂山璟点点头:“好。” 丰隆放下了茶杯,张着大嘴看着我。 我知道他是在惊奇我怎么突然就以下犯上直呼主子名字了,不过也不必此时急着和他解释,他过后自然会问涂山璟的。 于是他派了两个护卫跟着我去洪莹他们所在的雁翎镖局了。 洪莹他们刚巧都在,听说自家少主已经来了西炎城,一个个情绪激动,立时就想要去拜见。 我想了想,涂山璟身边多点自已人总是没错的,他们潜伏了这么久都没事,也不怕什么暴露行迹之类的,便直接领了他们回了行馆。 洪莹他们一见一身黑衣的涂山璟,个个眼里泛起了泪花,齐齐拜倒。 涂山璟在窗口处披着阳光,开口道:“快起来吧。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了。” 洪莹一拱手:“少主,能再次见到您,别说五年,就是让我们苦守五十年,我们也是心甘情愿!只可惜当年一起去的兄弟姐妹们,有一些再难见到这场景了……”说罢她抬手抹了抹眼泪。 涂山璟也不禁动容道:“能再见到你们,我也是很庆幸。多亏你们拼死相救。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折损了多少人?过后我去好好安顿他们的家人。” 洪莹“咦?”了一声,看了看我:“兰香姑娘没和少主禀告吗?” 我心下警铃大作,暗道不好,眼看着涂山璟的目光从洪莹飘向了我,我勉强笑了笑,回她:“那之后我也很曲折,总之……救回少主以后我们也分开了。” 涂山璟的目光锁定着我,嘴里却向洪莹问道:“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我详细。不如你们说说?” 洪莹和其他人站起了身,答道:“启禀少主,当年您失踪后,影卫因为护卫不力被责罚,但是又问不出您的下落,所以有些嫌疑轻的被放回了家省亲休沐。突然有一天小顺联系到了谷熠,说是兰香姑娘有门路把少主救出来,让我们聚集到西炎城。我们来得及赶到的一共十七人,和鬼方端公子和兰香姑娘一起——” 说到这,涂山璟的眉毛微微一挑,喃喃道:“鬼方端?” 洪莹回道:“是,少主,鬼方端公子和兰香姑娘一起谋划的,我们在他们的带领下去了城西监狱,一队诱引监狱中的守卫,一队去救您,救出了您以后——” 我听着眼看要到我的戏份了,赶紧挤出了几滴眼泪抢先道:“是啊,救出来以后谷熠大哥他们那队负责调虎离山的好几个人都被抓了,在南城门附近的菜市被砍了头……他们一心护主,忠肝义胆,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第293-2章 热泪(2) 谷熠大哥,真对不住,我虽然已经为你哭过了好多回,这次这些眼泪,您就当是为我解围吧。如您泉下有知,莫要怪罪我。 我一哭,洪莹他们也跟着掉了眼泪,哀戚戚地哭成一片,和他说着当年我在仓促之间是多么地精心部署。还有那时候和谷熠他们一队的人,哭诉着他们多么英勇,多么奋战到最后一刻直到力不能支,还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掩护了几个人才被捉拿了去。 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想起我在街头集市上见到的那一幕,此时也情真意切地哭了起来。 这样一来,涂山璟也没法继续问话,只得走过去拍拍他们的肩膀,红着眼含着泪温言安慰着。 他不安慰倒还好,他一安慰,影卫们心下宽慰,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无措地回头看了看我,见我也在哭,叹了口气,说道:“我本不想引起你们的伤心事,这样,你们先下去好好休息休息,平复下情绪。牺牲的影卫们我不会忘,回去我会为他们立碑供奉,他们的家人也会被照顾,只要涂山氏还在,他们也会世代绵延。” 影卫们哭着谢了他,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 我也抽抽嗒嗒地跟在他们身后要出去。 “兰香,你留下。”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我一抖,吸了下鼻子,回身看他,带着哭腔说道:“我也想下去平复平复。我……还想洗把脸。” 他红着眼眶,自眼角漫开的悲伤一览无余,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第345章 半晌,他开口道:“那你去吧。” 我点点头,转过身去。 “对不起。”他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我此刻动用了全身的力气来驱动我的双脚,这才狠心抛下身后那个破碎的他。 不是我心太狠,而是我知道,如果此刻我留下和他共处一室,我怕是再没有定力保守住我守了这么久的秘密。 思甜可以,忆苦不行。 我们之间的关系仿佛脆弱到只由一根细线维系着,一点点共忆当年苦都会让我丢兵弃甲,溃不成军。 他眼看着就可以当上涂山氏的族长,小夭也眼看着要恢复真容,我实在不想在此时横插一脚,以救命恩人的姿态逼他以身相许来报答我的恩情。 就算我不逼他,依他那个性子,知道了实情也肯定会动摇。我又何苦打乱他的平静呢?未来的皓翎王婿,他们岂能容他身边有我? 我除了护他帮他,又能给他什么长久的承诺呢?莫名其妙地来的,也许哪天就莫名其妙地回去了,我只能在我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尽量帮他,尽量多看他几眼。 我把自已过成了一座孤独的灯塔。在命运的洪流中努力伫立着,警醒着,要为他眺望第一波来袭的风浪。 这么久以来盘旋在心头的情绪一旦决堤,绝计是久久挥散不去的。我索性来到我的房间,尽情地纵声大哭了一场。 我哭得脑袋直疼,嗓子发干,终于起身抹了抹眼泪儿,自已给自已倒了杯茶水。 一杯茶水下去,喉咙里的干涩才得到了缓解。 此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丰隆的声音响起:“兰香姑娘……你可还好?要开饭了,璟兄说他不吃了,我来问问你。” 我忙去开了门,揉了揉眼睛对他说道:“何必劳烦丰隆公子亲自来请?您派个下人随便来传就好了。” 他一双大眼笑弯成个柔和的月牙,开口回道:“璟兄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要亲自来请的。” 第294-1章 分寸(1) 我顾左右而言他:“哪里哪里,份内之责罢了。对了,影卫他们呢?” “他们说还要回去安顿一下没做完的事情。听你哭得伤心,不敢打扰,先回去了。”丰隆答道。 我听了觉得也是,他们跟镖局也是签了契的,应该不好集体离开太久。我便跟着丰隆去吃饭了。 他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其中居然还有我在辰荣府吃过的觉得不错的几样菜色,虽然味道远不及他府上那位大厨,但是也很美味了。 他笑眯眯地:“我记得你好像挺爱吃我们府上那个厨子做的菜的。可惜过了太久不记得到底是哪道,索性让这里的厨子把那几样出彩的都做了,可有你爱吃的?” 我点点头:“多谢丰隆公子,公子费心了,有的。” 他点点头:“那就好!你既然直呼璟兄的名字,以后也不必对我公子长公子短的了,叫我丰隆就好。” 我摇头:“那哪里敢?不敢不敢……” 他“诶”了一声,开口道:“你都敢一路闯到西炎城来救人,叫我名字又有何不敢了?” 我知道他定是从涂山璟那里听说了,不晓得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怕他问细节,我只好心虚地低了头夹菜,然后“那好吧”地回了一句。 他大概是见我兴致不高,猜我还沉浸在悲伤中出不来,便很贴心地没有过问当年的事情,只拣那欢快的西炎城趣事讲给我听。 我听着听着,也就渐渐把低沉的情绪抛在了一边。 一顿饭吃完,丰隆抹了抹嘴,笑道:“好了!盯着你吃完东西我就放心了,我要出去一趟,你若是闷可以让护卫陪你四处走走逛逛。” 我无心闲逛,谢过了他,便回自已的房间去了。 躲在我的房间里,直到第二天吃早饭之前在饭堂门口我才又看见了涂山璟。 他的眼睛红肿,像是也狠狠地哭过了一场。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夜里睡没睡好。见了我他一点头:“答应过你的游光锦,之前从青丘走得急没顾得上置办,现如今我让他们送过来了。” 我有点担心他,回道:“那个不着急。倒是你的内伤……不要紧吧?” 他的眼神飘荡过来,声音仿佛也在飘:“无妨,我吃了药,养几天就好了。” 我走到他身边,又问:“那手呢?” 他竟然罕见地放了空,过了一会儿才呆呆地抬起手看了看,乖乖地答道:“忘了看了。” 我扯过他的手腕给他把包扎的布解开:“你说你啊,怎么自已都不上心呢?要是——” 不经意间我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不由得愣住了。 他的眼睛仿佛有着无数的星辰坠落其中,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我似乎看到信任又重回他的眼中。 我松开了他的手,笑笑:“习惯了,竟忘了我不用再伺候你。你自已记得上药。” 他低了头默默地继续把纱布打开,露出里面血痕斑斓的手掌,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见那掌心过了一夜,又是泛红又是发黄,血痕周边还糊着黑黑的伤药,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开口问他:“你自已能行吗?上完药还得吃早饭呢。” 第294-2章 分寸(2) 他把色彩斑斓的手伸了过来,轻声道:“如果你能帮我一下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我自已绑不牢。” 第346章 他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拒绝,接过他从袖子里掏出的伤药,把他领到了一旁的水盆处。 先是小心地给他清洗了伤口,他像是吃痛,紧紧地咬着他那丰润的嘴唇,咬出了一丝血色。 我拿干净的手巾给他蘸了蘸,打开伤药给他抹了上,又撕了我跟小厮要的一条干净白布给他缠好。 包扎完毕,我看向他:“这回好了!一早晚再看看情况,不行的话再找我给你上药哈!吃饭不用我喂了吧?你又没伤在手指。” 他用右手轻轻握住了左手,垂了眼,睫毛投射下一片阴影,随即又看向我,开口道:“不用了。多谢。” 于是我们并肩走了进去,丰隆早坐在一旁,喝着一碗粥。见我们进来,一扬头:“璟兄,兰香,你们来啦?” 我们点了点头,一左一右地分坐在桌旁。 我在相柳那里吃粥吃得够够的,此时看见了就想绕着走,便拿起一小块摊煎饼配着热豆腐汤慢慢地咬着,听得丰隆开了口:“璟兄,你家大哥的踪迹,昨天我们四面八方地派了人出去,居然没能寻到!难道他没来西炎城?” 涂山璟捏着一只玉白的勺子,小心不要牵扯自已伤口地正吹着热气,闻言想了想,回道:“我觉得不会。他没地方躲藏,只能来西炎城。或许他乔装幻形了,或许他进城的时候有人接应,所以才没被发现行踪。” 丰隆挠挠头:“那怎么办?!我不能拜托我认识的世家子弟去寻,怕他们问缘由,只能让我的人悄悄地找,如此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儿?” 我心中一动,想起来我倒是有个情报头子可以问,只是怕她不愿意被这二位公子知道自已的真实身份。 涂山璟注意到我在思索,目光里像在问询。我心一横,抓涂山篌要紧,也不必说出金萱的真实身份,本来花魁娘子接触的贵人就多,知道点秘密很正常嘛。 丰隆正拿了杯子喝茶,见涂山璟看我,也转过头来问:“兰香,你可有门路啊?” 我点了点头:“有的,我觉得可以去醉花楼问一问。” “嗤”一声,丰隆的茶喷了涂山璟一头一脸。他躲闪不及,鬓边的发丝被喷湿,一撮一撮地粘在脸上,发尾还滴着茶水。 我想起了一些个他酗酒放纵被淋湿的名场面,如今这造型似乎在眼前经典重现了,不由得好笑。 “对不住!对不住!璟兄!我给你擦一擦!”丰隆手忙脚乱地,拿过了一个手巾走到他面前给他擦脸。 囫囵地擦过了,涂山璟有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好了好了!你力气太大,再擦要把我的脸擦破皮了!” “对不住!”丰隆又给他点头行了个礼,看我实在笑得开心,也笑道:“我这不是……听兰香说醉花楼,吓了一跳嘛!兰香姑娘胆子真是大,什么地方都敢去!” 我学他豪爽的样子哈哈一笑:“咳!岂止去过呀,我还住过呢!” 这回丰隆原地拿着手巾,惊讶地大张着嘴,呆住了。 涂山璟也沉不住气了。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向了我,开口道:“你何时去住的?” 第295-1章 幻形(1) 我收了笑容,正色道:“我那时候……是为了情报迫不得已,住了一阵子。” 丰隆笑道:“好,我信你!正好我久仰大名,还没去过,不如我们这就——” 我一扬手:“诶~别着急啊!醉花楼夜夜笙歌,关得晚,这么早还没开门呢,得等中午以后才能去。而且我只能带一个人,探寻情报之事隐秘,去的人越少越好。” 丰隆看了看涂山璟,一拍他的胸膛:“那我不跟你抢了!你是肯定要跟去的,你比我狡猾,见势不妙可以早点撤退,我怕我看不出来。” 涂山璟拿手背格开他的手,露出些笑模样儿:“你才狡猾!我那叫机警好么?!” 丰隆大笑:“是是是!你机警!” 久违地见到他们在一起这样嬉笑,我有点恍神儿。 涂山璟笑着看过来,对我说道:“那我跟你去。” 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有点疑惑:“怎么了?” 我嘻嘻一笑:“怕是你得乔装或者变幻一番才行。你这样的去了不太安全。” 丰隆奇道:“不安全?你可是怕璟打不过他们?你放心,璟的灵力没有减退,只是手上有一些皮肉伤,又不用打拳对掌地肉搏,一般的都能打过的!” 我竖起食指摇了摇:“丰隆公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想想,那醉花楼是什么地方?是女人多的地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且她们做买卖,同样的都是陪客人,有相貌好的客人在何必要陪丑的呢?上次我看那——” 我想说看那鬼方端公子,虽然年纪还轻,但是因为相貌端正,我们晚上下楼吃饭时总有那花魁粉头的凑上来招徕,最后还是拜托玉芸跟她们说了我们不需要才免去了一茬又一茬涌上来的麻烦。涂山璟比之他,那更是增添了一丝成熟的韵味不说,眉眼间眼波流转,唇齿间未语含笑,只怕那帮风尘女子见了都要拥上来,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涂山璟此时便用那横波目看着我,问道:“看谁?” 我笑笑:“看那些长得稍微平头正脸的客人,都是被簇拥着招徕生意,怕是不乔装更引人注目哇!” 第347章 他点点头,“也是。那,我变个络腮胡子、相貌粗犷的男子?” 我连连摇手:“不行不行,公子言谈举止太过优雅潇洒,和这形象不搭的。再说了,龟公怕这样的粗犷爷们儿性子急躁爱闹事,会着意盯着,我怕露破绽!” 我心说而且我也不想看你变糙汉啊,对我的眼睛不友好! 他想了想,问我:“那我应该变什么样子?” 我不怀好意地笑着引导:“想想,在那醉花楼里,最不受女人关注的是……?” 涂山璟迟疑地回答:“女人?” 我一拍手:“对喽!女人!我之前去她们都不带关注我的!” 这可不是我·的·私·心·哦~ 涂山璟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转了个圈。 一时之间我视线里全是他衣袂飘飘的样子,等我把视线从他翩飞的衣服下摆往上看,只见他身量变小,骨架也变得纤细,原本在他脸上分布均衡的五官如今精巧了些,换到了更窄更小的女子的脸上来,就愈发显得他眉长入鬓。一双柳叶眼似幽怨似忧郁地斜斜看过来,配上欲语还休,薄厚均匀的红唇,玲珑小巧的眉下痣和鼻尖痣更是平添了一丝风情,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正可谓是“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引自李白《清平调》。 第295-2章 幻形(2) 丰隆的眼睛瞪得要比铜铃还大,大张了嘴,就差顺嘴流口水了。 见我俩不错眼珠儿地痴痴看着他,涂山璟微微皱了皱眉,低头打量了自已一番,又抬起头问我:“可是……哪里不对吗?” “对!太对了!璟兄,啊不,涂山小姐,平日里竟没发现你居然有这般绝色!”丰隆回过了神,手伸过了去想要像平时那样捶他胸膛,但是半道上生生止住,面上一红,收回手挠了挠头,转而开启了疯狂夸赞模式。 “去你的!”璟扁了扁嘴,此刻看在丰隆眼里怕也是娇嗔得紧。 果然丰隆笑呵呵的,丝毫不生气,也不敢上前像之前那样和他打闹了,一整个手脚无处安放的局促样子。 我暗暗撅了撅嘴,拿过了昨天戴的那个面纱斗笠:“你还是戴上这个再去吧。”原貌么就吸引女人,变化么又吸引男人,太让人操心了。 涂山璟小心地接过面纱斗笠,戴上后又问我:“这回如何?” 我见他纤腰长腿,冰肌雪肤,虽不露脸,依旧是难掩姝色,叹了口气:“将将能够糊弄过去吧,只是不能把你放到人群里。到时候我们绕过楼下宴会歌舞的地方,你直接随我上楼,在走廊那里候着估计就没什么事了。只是……你的手……” 他点了点头,伸出玉白的手取下了斗笠,回道:“好。那我们先去准备准备。我的手你放心,幻形可以掩盖过伤痕,别人不会看到的。” 我也不敢问他要准备些什么,自让他回了房间。 我也回了房间,反正我的准备简单得很——带上我那摞银票即可。 一直等到了下午,我们又吃了顿饭,这才出发去醉花楼。 我为了和他保持一致,也戴了面纱斗笠,他穿他惯常穿的碧色,我穿西炎最常见的玄色,两人一直走到了醉花楼。 醉花楼此时刚刚开张没多久,客人还不是很多,门口招徕的莺莺燕燕们有的也打着哈欠,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我见玉芸站在门口,刻意地走到了她面前。 她一愣,换了她那副迎客专用的笑容开口道:“二位小姐,怕不是走错了吧?” 我把面纱一掀,冲她挤了挤眼:“没走错,玉芸,是我呀。” 她喜道:“兰姑娘?!怎么这回你带了个姑娘来?以前不都是带男子——” 感受到涂山璟在身旁看向我的视线,我赶紧冲她狂眨眼睛。 玉芸到底是经常迎来送往的,很有眼力见地闭了嘴,转移话题道:“姑娘这回带姑娘来不会是想点姑娘吧?” 我被她这一堆姑娘姑娘的差点绕蒙,眼见着路过的人们的目光有一些已经集中到涂山璟身上上下打量他,我忙和她低声说道:“不是,我是想见你家姑娘。” 她笑了笑:“姑娘刚醒没多久,烦请二位先随我进去,在门外候上片刻,等我去禀报她。” 涂山璟估计是被我们一连串的姑娘密码给弄迷糊了,踉跄着几下脚步被我扯着衣袖拉进了醉花楼。 玉芸一路引我们去了三楼,在楼梯口处“嘘”了一声,对我们悄声开口道:“二位姑娘请在此稍等片刻,待我去看看姑娘梳洗打扮好了没。” 第296-1章 美人(1) 我便和涂山璟站在楼梯口那里等,见玉芸进了金萱的房间又出来,冲我招招手道:“兰姑娘请进吧!” 我转身和涂山璟嘱咐道:“你在此处等我,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他乖顺地点了点头。 我便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了金萱姑娘的香闺。 她见了我很是热络,但是听我打听涂山篌,只摇了摇头道:“未曾听说涂山家大少主样的人物来过西炎城。” 我又问她最近城里可有什么异状,她想了下,回道:“一切如常。起码……这明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待我回头替你打听打听。” 我见她确实没有什么情报,只得谢过她出了门。涂山璟依旧站在楼梯旁,我见了他远远地一摇头,他便点了点头示意他晓得了。 第348章 拿不准涂山璟要不要再在这里潜伏几个时辰打探打探消息,我想先和他商量商量。于是嘱咐玉芸道:“玉芸,劳烦你帮我俩开个房,就我之前住过的那间。” 话说出口我便觉有哪里不对,躲在面纱后面斜眼偷看涂山璟,见他果然在面纱后面红了脸,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像是一张美人春醉图。 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我只恨自已这张快嘴。 好在他也没说什么,跟在我身后,一前一后地从楼梯上往下走去。 玉芸走得快,已经拐过了二楼的楼梯口去开门。 自下面一楼处走上来几个男子,为首的正是始冉,正负着手上楼。 与他狭路相逢,我只暗暗希望他不要注意到我,我们只多年前见过一面,如今我的面容又有了变化,他应该不会记得吧。 这么想着,我偷偷地扫了他一眼。 好家伙,我的担心根本就不成立。 他大概是站在下方,从涂山璟的面纱缝隙下面窥见了美人面貌,正大张着嘴呆立在原地。 男人呐! 我趁他不注意,一边暗叹一边打算飞快地从他身旁掠过。 他身后走上来的小厮只顾埋头上楼梯,没看到他停下,一头撞在了他后背上,吓得那小厮捂着额头一连道歉:“殿——少爷,对不住!对不住!小的不是故意的!” 岳梁头也不回,手一抬示意没事,随即换上了一副垂涎欲滴的嘴脸,拦住了涂山璟,色眯眯地问道:“这位美娇娘是哪个啊?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呢?是醉花楼里新来的清倌人吗?” 我借着拐弯的时候用余光瞄了一眼,见他已经拉住了涂山璟的袖子,他一双微微的下三白眼,有些宽度的双眼皮因为眯着眼特别明显,右腮有个小小的酒窝,若是在旁人脸上,可能还算可爱,但是他此刻歪了嘴笑着,只添油腻。 而涂山璟的手一动,随即紧绷着,把袖子往回扯,嘴里回道:“你认错人了。” 我见他那样子,明显是动了怒,心道不好,但我又打不过始冉,只得加快脚步走到我那刚打开门的房间里,冲玉芸向外一扬头。 玉芸赶紧出门去救场,离老远儿便娇声笑道:“哟~哪阵风儿把冉少爷给吹来啦?” 始冉的声音响起:“玉芸,你也忒不讲究,什么时候醉花楼里来了这么位绝色美人儿也不告知我一声,万一初夜被别的男人竞走,那我岂不是要拍断大腿?!” 第296-2章 美人(2) 我听他一句递一句的,每一句都不往好道儿赶,替他捏了把汗。 玉芸忙回道:“那我哪儿敢呐?!有好的肯定第一个给爷留着不是?爷,这位不是咱醉花楼里的姑娘,是客人来的,上楼去是想打听一些胭脂水粉的事情,您可别搞错了!您今天想怎么玩儿?是看舞还是听曲儿?玉芸替您去安排。” 始冉笑道:“可惜了,我还以为……唐突了美人儿,美人可莫怪呀~” 涂山璟不作声,想来是恶心他恶心得紧,不想搭茬。 他见涂山璟不作声,也不恼,直哄他:“美人儿,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不知可否请教美人儿芳名?” 涂山璟还是不说话。 这时始冉带来的那些小厮和护卫不干了,粗声粗气地搭腔道:“咱家少爷问你话呢!哑巴了?” “诶~别那么粗鲁,当心吓到我的美人儿~”始冉制止道。 玉芸还在努力劝:“冉爷,这——”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吓得我一激灵,以为涂山璟实在忍不过调戏出手打了始冉一个耳光。 “滚一边儿去!给你几分好脸色你还真开起染坊了?少来扫爷的兴!”始冉的声音怒道。 玉芸低低说了声“是”,听起来是她挨了打。 “这位少爷,请不要动粗。”涂山璟清冷的声音响起,比他的原音尖细了不少。 “是是是!美人儿教训的是!不动粗,不动粗~美人儿的声音也这么好听,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始冉开心得很明显,整个人都要化了似的。 “对不住,不方便!”涂山璟冷冷地回道,声音末尾时已经换了位置,想来是闪过了始冉他们的包围。 他飞速地跑了进来,一甩手把门“砰!”地关上。 始冉脚程也快,后脚就跟到了门口,敲着门死皮赖脸地劝道:“美人儿,小姐,姑娘,你就行行好,出来再和我说说话吧!我保证不对你动粗!” 我抿着嘴看着涂山璟,眼神里问他:“怎么办?” 涂山璟向窗户一扬头,示意我:“跳窗”。 我摇摇手,比划了一套“如果现在的我跳下去很有可能摔断腿”的动作。 他看了,抬手做了个背的动作。 此时门外始冉已经不是好动静儿了,已经开始叫嚣着如果再不开门就要把门踹开。 我无奈,只好点点头。好在他灵力高强,背着我跳不至于让我摔个好歹的。 我们往窗前移,他一矮身,我便伏到他背上去。 其实他此刻化作女子外形,本没比我高多少的,只是他一时情急忘记了,所以矮身下去很多,我还得稍微扑一下才能到他背上去。 他一顿,随即抬起手牢牢扶住了我,站起身来。 我伸出手把窗户打开,他一纵身便跃了出去。 滞空感袭来,心一下子悬到了高处,我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牢牢抱紧了他。 第349章 什么时候我好像也背过他来着,但是他便宜了,我可比他轻。 这么想了一下,他转了个圈落到了地上,卸了去势,问我:“没事吧?” 我赶紧回答:“没事没事!你跑你的。” 他把我放了下来,说道:“背着你跑怕是跑不快。” 我想着“难道你要抱着我跑吗?”,见他手一抬,一道灵光闪到我身上,我的视野立马矮了下去。 第297-1章 始冉(1) 他低头看见我的原形,一愣,随即喃喃道:“原来是你……” 我听见身后窗子一响,有人也跳了下来。 随即他顾不上感慨,弯腰抱起我,我看见了自已浅金间白的前爪。 也对,抱着个狐狸总比背着个人跑得快。 我安心地缩在他的怀抱里。 他的胸膛里面,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得很快。 一边跑一边听见后面那几个人呼喝着追我们,我抖了抖耳朵。 那几个护卫和小厮也是灵力高强,脚步声越来越近。涂山璟毕竟受了伤还未痊愈,还抱着个我,竟甩不脱他们。 “美人儿!你别跑哇!我是西炎城里有头有脸的少爷,不能害你的!”始冉在他身后大叫。 涂山璟突然顿住了脚步,不跑了。 怎么了?!我着急地挠了挠他的胸膛。 他温暖的手落在我头上,安慰似的摸了摸。 我舒服得尾巴根儿都要软了,这该死的习性! 再抬头看向前面,始冉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一张脸上满是得意和垂涎,开口道:“美人儿,你看,你也跑不掉的,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涂山璟冷冷地开了口:“我知道你是谁?跟你聊有什么好处?” 他走近了几步,笑嘻嘻地低声道:“跟你透个底吧,我乃是当今七王殿下的儿子,始冉。这座城乃至整个西炎都是我们家的,你说,跟着我能有什么好处?”说罢他抬了手就要来扯涂山璟的面纱。 我急得嗷呜直叫:“臭流氓!滚一边儿去!别碰他!” 可惜他听不懂我的狐言狐语,只是被我吓了一跳。 涂山璟一闪身避开了他,抬手一指道:“那我们去那边的茶楼聊一聊吧,这外面人多,不方便。” 岳梁摸着下巴,喜上眉梢:“是是是!美人儿说得对~那,请吧?” 说罢他率先迈开了步子,走了几步又怕涂山璟跑了似的,回头偷瞄他。他的护卫和小厮把涂山璟团团围住,围了个密不透风。 见涂山璟大大方方地跟着他走,他这才放了心,走到涂山璟指着的那家茶楼,一进门就对迎上来的小二喝道:“你们的茶楼被我始冉殿下征用了,把客人都给我清走!再把最上等的雅间立马给我备好!” 小二听了这话,笑容僵在脸上,不敢不从,像一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涂山璟没作声,抱着我拍了拍我的背,跟着始冉上楼了。 我不知他什么路数,只好乖顺地趴在他怀里,扮演一只傻白甜但又有点辣的宠物。 走到了楼上雅间,涂山璟扫了一眼跟着的护卫和小厮,开口道:“殿下,不知我们俩说话,他们还要跟着吗?” “我们俩”这三个字,仿佛戳中了始冉的心,他心花怒放地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涂山璟一圈,谄笑道:“不用,我们说话,自然是……不用的~”说罢他抬手一扶涂山璟的背,看似请他进门,实则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和身后的人说道:“给我在外面等着!” 我感觉涂山璟摸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我知道他是被揩油了,一个大白眼儿翻给了始冉。 可惜曲曲白眼儿伤不了他分毫,他进了门笑吟吟地给涂山璟拉开了椅子,要挨着他坐下。 第297-2章 始冉(2) 涂山璟也没给他脸,直接把我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他没讨着便宜,也不着恼,笑嘻嘻地走到了涂山璟的对面坐下,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茶楼也进了,人也赶走了,这阵子清静了,美人儿总算可以告诉本世子你的芳名了吧?” 涂山璟一下一下抚着我的脖颈,张口对他答道:“我叫蓝玫。” 我眼见着始冉大惊失色道:“蓝玫?涂山篌的夫人?!这……怪不得他放着大把的世家大族小姐不娶,去娶了个丫鬟,若是夫人这般绝色……我也就能够理解了。”他一张脸阴晴不定,有红有白,不住地打量着涂山璟。 我大概知道涂山璟是什么计策了。 涂山璟故作惊讶:“殿下认识我家夫君?!” 始冉嘴巴张了张:“认识自然是认识的,青丘涂山氏的大公子,往日里做生意也曾来过西炎城,我们也曾在酒席上见过几次的。” 涂山璟又假装急切:“那殿下可知,家夫此刻在哪里?” 始冉别开了脸:“这个嘛……” 涂山璟拿下了面纱斗笠,始冉就像那向日葵,一张脸又转了回来,痴痴地盯着涂山璟的脸看。 涂山璟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带着哭腔道:“前几天,我听下人说他被老夫人唤去,也不知道是问什么事情,从此就没回来!连声招呼也没打,连个书信也没留下,就这么急急地走了,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我问老夫人,老夫人讳莫如深,我探下人口风,下人只说不知。我想着他最近跟西炎城这边生意往来比较频繁,这才孤身一人前来寻找。听得殿下大名,这整个西炎城都是殿下的,寻个人自然也是不在话下,不知殿下能否帮着寻找?” 第350章 始冉盯着他的脸,出神了似的不作声。 于是涂山璟又唤他:“始冉殿下?” 始冉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回了神,依旧偷瞧着他问:“嫂嫂和他……伉俪情深哈?这才多久就巴巴儿地出来寻?” 涂山璟叹道:“唉,我也是没辙了!你知道的,我出嫁前原是个丫鬟,锦衣玉食不过是靠着他大少主的权势,我富贵惯了,如果他出了个三长两短,哪里去寻别的有钱男人养着我呀?!” 始冉贼眉鼠眼地笑了:“那倘若……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个有钱的男人可以养着我们蓝玫呢?” 他这寻得了话语中的那一丝丝空隙,连夫人都不叫了。 涂山璟低了头,故作羞涩地说道:“那……那我也得先寻到他,问一问他的意思,到底还跟不跟我过了,一声不吭地就跑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如果能和离,我自然也是……可以考虑的,毕竟他们涂山家只是个做生意的,钱虽然多,权势差得远了。” 这时小二敲敲门送来了茶水和茶点,又行了个礼一溜烟儿地退下了。 始冉品着涂山璟之前那番话,眉开眼笑地回道:“那是那是!青丘涂山氏虽然有钱,但是不过是个商户,权势一倾轧,万贯家财瞬间烟消云散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倘若你跟了我……”他拿筷子夹起一个茶点,放在涂山璟面前的碟子里,对着他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那可是荣华富贵,权倾朝野啊!” 第298-1章 诱引(1) 我看不惯他那副对着涂山璟垂涎欲滴的样子,张开嘴一口就把眼前碟子里的茶点吃了,在嘴里死命地嚼嚼嚼,仿佛此刻嚼的是他的手指头。 涂山璟轻轻地屈指弹了我的耳朵一下,笑道:“我这宠物顽皮,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我耳朵是不禁逗弄的,抖了一抖,半边身子都酥了。 而那始冉见了他的笑容,魂只怕都飞了,如何还顾得上瞧我,他嗦着筷子尖儿馋嘴巴舌地笑道:“不会,哪里舍得怪罪,我心疼嫂嫂还来不及呢!” 涂山璟轻咳了一声,想来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副嘴脸了,垂了眸回道:“那就好。事不宜迟,你快帮我去寻我那夫君吧,早日寻到他的话,我的心也好早点落地,不然我这一天天的,心慌的不得了。” 始冉简直恨不得扑上来替他揉一揉慌着的心似的,大张着嘴,手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弯下腰爬到桌子底下去捡,嘴里低声道:“失礼了。” 我见他弯下腰去久不起来,心里犯合计,跳到地上一看,好家伙,他正拨动着那筷子往涂山璟这边来呢。 筷子骨碌碌地滚到了涂山璟的裙边,他在桌子下一边往这边儿钻一边说道:“嫂嫂,对不住,一个没拿稳又滚到这边来了。” 我见他伸出了手想要摸涂山璟的脚或者小腿,一张猥琐的脸就在眼前。于是我转身用大尾巴抽了他一个耳光。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站起身,头撞到桌子“砰”地一声,把涂山璟也吓了一跳。 我趁机跳回椅子上,怕始冉还手揍我。 他的护卫闻声进来,问道:“殿下,什么声音?!没事吧?”定睛一看却没见到自家殿下,喊道:“殿下?!” “滚!都给我滚出去!”始冉在桌下捂着脑袋恼羞成怒道。 护卫们对视了一眼,知道打断了自家不着调的殿下的好事,不敢吭声更不敢看他在桌子底下到底在鼓捣些什么,默默关了门退下了。 始冉揉着脑袋,面有不悦地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对着涂山璟说道:“嫂嫂的这只狐狸,还真是顽皮,方才用尾巴抽了我一个大耳光呢!” 涂山璟伸出雪白的手摆好刚才被撞乱的杯碟,抬起眼皮瞪了他一眼:“她是个识好歹的,定是你使坏得罪了她!” 始冉瞬间被瞪得没了脾气,一脸欢喜地对着涂山璟笑道:“好好好!不知怎地,你横了我一眼,我就……” 我一听他这还被瞪爽了,皱着眉头,眉头上那几根长毛交织到一起,太缠人了这男的! 涂山璟估计也是没见过这么个变态的款式,沉默着不知道该接什么。 始冉继续发挥:“我的坏,嫂嫂还未领略过。以后……”说罢他走了过来,突然伸手覆在了涂山璟的手上:“让你知道我有多坏~” 涂山璟想要抽手回来,被他紧紧捉住了不放,他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摸出个翠绿的翡翠镯子来给涂山璟套上,又趁机摩挲了一下涂山璟光洁的手背,笑道:“小小见面礼,嫂嫂收下吧。” 涂山璟反手就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个巴掌:“你活腻歪了?!竟敢摸我?!” 第298-2章 诱引(2) 始冉拿舌头顶了顶刚刚被他扇过的那侧脸颊,眯了眯眼睛,抬手摸了摸,又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脸陶醉地说道:“香~真香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天仙一般的人物,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我十分后悔刚才吃了那个茶点,此刻胃里有点翻涌,张了张尖嘴干呕了一下。涂山璟碰不得,他更碰不得,打骂他都爽得很你说这有什么办法?! 涂山璟转身逃开,怒道:“你少跟我来这套!到底帮不帮我找人?不帮我这就走了?” 始冉忙回道:“找!我找~嫂嫂别急啊,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该知情识趣了。你让男人给你办事情,总得给点儿彩头吧?我若是告诉了你涂山篌在哪里,你怎么谢我呢?” 第351章 说罢他眯着眼睛看着涂山璟,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虽然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刻,但是我情感上是真不忍心让涂山璟继续下去,怕始冉又说出什么糟烂的污了他的耳朵。 涂山璟睥睨着他:“你说?” 始冉舔了舔嘴唇,贼兮兮地笑道:“明晚戌时我请客,请嫂嫂到我王府里来小酌,到时候嫂嫂陪得我开心了,我就告诉嫂嫂涂山篌在哪里。” 涂山璟指着他:“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大晚上单独请有妇之夫去家里喝酒?你不怕七王殿下发现以后责罚于你么?” 始冉一挥手:“他明天要和人议事,不回家!我这不是……着急给嫂嫂看看我们王府的气派,看看嫂嫂合不合意么~”他刻意在“合意”处加了重音。 涂山璟戴回面纱斗笠:“那好,到时候我从后门进。” 始冉隔空笑着点了点他:“果然是个懂事的,知道背着人!那明天就恭迎嫂嫂大驾了?可别不来让我空等啊,否则这西炎城怕是再没谁能够知道你家夫君的下落了!” 涂山璟抱起我:“你放心,不知道他下落我怎么和离?你备好酒菜等着就是了!” 我听他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简直像是“你洗好脖子准备引颈就戮吧”的语气,不禁咧开嘴笑了笑。 始冉却只道她是为了寻夫不得不低头,心里美得很,嘿嘿笑道:“那是自然!我叫他们做些西炎城特有的菜,等嫂嫂来~” 涂山璟点了点头,一刻不想多待似的,抱着我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始冉追到门口,意犹未尽地望着我们,在背后喊道:“嫂嫂慢走!” 涂山璟抱着我的手紧了紧,脚下生风,飞快地走掉了。 一路无言地狂奔回丰隆的行馆,他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刚踏进门便恢复了男儿身,伸手撸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一道灵光闪过把镯子捏得粉碎。 丰隆见他匆忙,忙问道:“怎么这么急?兰香呢?!” 涂山璟把我放到地上,一挥手将我恢复了人形,冲丰隆一扬头:“你问她。我要去沐浴更衣了!” 丰隆好奇地追了他几步,扯着嗓子喊道:“诶,你先别急啊!快开饭了,吃完再洗呗?” 涂山璟走得一阵风似的,扔下一句话:“不吃了!你也先别跟我说话,我现在看见男人就犯恶心!” 丰隆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挠着头问我:“璟兄怎么了?” 第299-1章 视角(1) 我苦笑道:“唉,说来话长啊!烟花之地,净是些腌臜人,被恶心到了可能是。” 吃饭的时候,我如此这般地跟丰隆学了一遍,丰隆缩了缩脖子,叹道:“幸好不是我去!要不然我可能照着他的脸就给他一拳!璟兄受委屈了!” 我想着那始冉的样子,也有点吃不下去了,吐了吐舌头道:“可不是么!可惜我当时是狐狸形,不然我都想出言相劝了,实在不行这消息咱过后用别的方式再打听试试。” 丰隆回道:“唉!估计是璟兄怕他们把涂山篌藏到更不好找的地方或是运走,急着把他逮出来。” 我心下一动,隐隐约约地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急。 涂山篌的事情不尘埃落定,他恐怕就没法安安稳稳地接任涂山氏族长。 小夭可是快要恢复真容了,她和玱玹朝夕相处,不知是不是也会定下心来用她的皓翎大王姬助他一臂之力。 这下我更吃不下去了,一推碗筷,站起身来向丰隆说道:“丰隆,我去看看他。昨天就少吃一顿,多少得吃两口才行。” 丰隆点了点头,我便借着这个由头走开了。 走到他的房间附近,我正揣摩着要怎么说,忽然他的房间门打开了。 他探出了头,见门外是我,松了口气,开口道:“是你啊。我刚洗完,正想找人帮我上药。你可吃好了?” 我看了他这一副湿漉漉小狗般的样子,答道:“他们都在吃饭,我先吃完了。要不我帮你上药啊?” 他点点头:“也好。不然我自已缠的时候总缠不紧,明天又要去七王府里,怕耽误事。那就麻烦你了。” 我便随他走进了房间,房间里水汽还未散去,放着个大浴桶。 他伸出了手递给我,手背都被搓红了。 我替他害疼,“嘶”了一声捧过他的手,开口道:“怎么对自已下这狠手?!” 他面上微微有点红:“我犯恶心,多洗了两遍。” 眼前浮现始冉那副急色的样子,我不由得也点了点头:“是挺恶心的。” 寻了伤药替他仔仔细细地铺在伤口上,他的声音突然从上方响起:“你之前住在那里,是为了救我吗?” 我一惊,手上的伤药抖下了一大坨。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掉多余的药,我不敢抬头看他:“没事儿!我没有你那么——招人儿,身边又有高手跟着,没吃亏的。偶有喝醉了不知利害的来骚扰的,吓不走,后来都被玉芸姑娘她们帮着哄走了。” “苦了你了。”他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鼻子一酸,不声不响地扯了布条给他包扎。 “之前我在清水镇附近修炼,赶走野狼的也是你吧?” 他见我不回答,当成了我的默认。 “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抓到大哥,不会让他有报复你的机会的,你不要害怕。”他低头说道,我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第352章 原来他急着抓涂山篌是在这。我身子一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 他还没来得及用灵力烘干,头发湿漉漉地披着,眼神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我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转移话题道:“多谢。明天我还跟你去?” 第299-2章 视角(2) 他答道:“不用了,七王府里一定是高手如云,卧虎藏龙,我还没想好能全身而退的法子,就不让你涉险了。” 我想了想,问他:“你的幻术还……还好用吗?” 他点了点头:“多少还余一些功力在,迷几个人不成问题的,但是多了恐怕就不行了。” 我笑笑:“迷两个人就够了。你可有办法,明天晚上把那议事的七王弄回府里?” 他眉毛一挑:“你要我迷倒他父子俩?” 我点了点头:“是啊,始冉恶心咱们,咱们也恶心恶心他,礼尚往来嘛!若七王府大乱,咱们可不就能够趁机全身而退了吗?” 涂山璟笑了:“好主意。你和我细细说一说,我们布置一下。” 我拿了个大浴巾给他,说道:“你带我去,并且待会吃东西,我才告诉你。” 他笑了笑,接过浴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点了点头。 于是我传了饭菜过来,在房间里与他策划了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丰隆受他吩咐,早早地出去了。 我起床洗漱完毕,去吃早餐时还不见他,心里合计他别是恶心了一宿又不想吃东西吧?那可不行,不然万一打起架来,怕没力气啊! 于是我挑他爱吃的菜色拣了几样,装到食盒里,轻轻地走到他的房门口,想看看他在干嘛。 门没关严,我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冷艳的女子,一身淡粉色碧荷高腰儒裙,外罩淡月白色的薄烟纱披,线条优美的颈项和玲珑的锁骨隐约现出,难掩风流。腰束银色绣百蝶缎带,盈盈一握,更衬得身段婀娜。头挽飞星逐月髻,斜斜插了只浅粉色芙蓉,旁坠垂南珠金凤簪,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飘飘兮若轻云之蔽月,姣姣兮若流风之回雪。* 只见他先是对着镜子叹了口气,皓腕轻抬,画了画眉毛。 他一叹气我感觉心都要碎了,直想贴上去安慰他:“美人儿!别叹气了,小生心疼得紧呐!” 我在这一瞬间完成了从质疑始冉到理解始冉,再到成为始冉的转变。 他察觉到我,在镜子中对我对上眼,忙放下眉笔,面上一红站了起来,说道:“你来了?” 我拎着食盒走上前去晃了一下,点点头:“嗯,看你没吃饭,来给你送点儿。” 他赧然一笑:“让你见笑了。多谢。” 我连连摆手:“没事!倒是挺……美的,没觉得好笑。” 这话一出,他脸更红了,抿了抿嘴唇。 我有一种唐突了美人儿的罪恶感,忙把食盒递给他:“那个什么,你吃两口?” 他点点头,接过食盒,打开来在桌子上一一摆好,先喝了一勺子汤,又夹了一块凉糕放进嘴里,随即抬起手用帕子按了按嘴唇。 原来始冉竟是我自已。我痴痴地凝视着这一系列动作,看他帕子上染了一点胭脂,嘴巴不那么嫣红了,露出了原本淡红的唇色,我记得是软软的…… 他留意到我在看他,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了?可有哪里不妥?是妆容太艳了吗?” 我像个做坏事被发现的心虚之人似的,晃了晃脑袋把我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摇了出去,低了头不敢看他,忘记了形容词一般道:“没有……挺好,很好的。对了,你的手没事吧?” *引自曹植《洛神赋》。 第300-1章 王府(1) 他闻言松了口气,回身又去照了照镜子,说道:“没事,幻形后看不出来什么的。平时我也没留意女子都怎么化妆,刚才回忆着昨天那些醉花楼的女子画了画,好像是……浓了些?我想着她们都是一心要博得男子喜欢的,画的定是这边流行的样式,不知可不可以让那始冉看了以后糊里糊涂就说出来。” 我摇摇手:“不用在意这些,已经美得很超过了!不用再锦上添花了,怕你有危险。” 他听了低低一笑:“如何就危险了呢?” 我心道你昨天普普通通已经让始冉神魂颠倒了,现如今若再要刻意打扮的话,只怕他见了你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我们想要从他那里问出涂山篌的下落就难上加难了。 可是他面皮儿薄,我又不好直说怕他被始冉上下其手地调戏了去,只轻咳了一声:“太美了引人注目,不好脱身。” 他点了点头:“有道理,等我吃过了饭再卸一卸。” 我虽然有心在这里看他看一天,但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所以我站起身来:“那你慢慢吃,我回去准备了。” 他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但是最终“嗯”了一声,说道:“那你好好休息。出发前我去叫你。” 我便逃也似的回了自已房间。 心神不宁地捱到了傍晚,他来敲我的门:“庭萱,你准备妥当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了。” 我心说我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准备的,不过是做美人儿怀里那只增添富贵的宠物狐狸罢了,开了门,见他果然把妆改得淡了些,少了些浓艳,多了丝清丽。 “我准备好了。”我对他说道。 第353章 他一点头:“那我们走吧,丰隆帮我们备了马车。” 我点点头,于是他手一挥,一道灵光照到我身上,我的视线越来越矮,又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浅金白狐。 他手一伸把我抱到怀里,我很惬意地趴好,享受这难得的怀抱里的温暖。 做人的时候怕是抱不了了,做狐狸的时候抱一抱不碍事吧? 他抱着我走到门口,丰隆近乎始冉似的张大了嘴:“璟兄,你这……你今天晚上,特别……” 但是我先于他一步已经完成了质疑始冉成为始冉超越始冉的转化,所以也没什么资格笑话他。 “别在这时候叫我璟兄。我听着怪不适应的。”涂山璟单手扶额。 “好的美人儿!”丰隆无师自通。 涂山璟笑着推了他一下,款步走上了马车。 丰隆掀了车帘:“戌时三刻,我准时上门。” 涂山璟点了点头:“晓得了,到时候在院子里等你。” 丰隆放下了车帘,隔着帘子道:“好的。你务必小心,事情有变就点起我给你那个灵力烟花筒。” 涂山璟在马车里面应道:“好的,我见机行事,你放心。” 于是赶车的小厮驾起马车,把我们一直送到了七王府邸的后门。 后门也有人看守,但是估计是提前被始冉嘱咐过了,没有人上前来喝问。 涂山璟抱着我下了马车,收获了守卫的几声倒吸冷气,有一个心荡神怡的,手里的长枪都没拿住,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被他旁边的守卫捶了一下肩膀。 第300-2章 王府(2) 始冉从门里走出,见了涂山璟便呆立在门口动弹不得。 涂山璟不去管他,只回过身和那马车上的小厮说道:“你走吧,我喝过了酒自已回。” 小厮道了声“是”,催动马车走掉了。 这时始冉才回过神来,嬉皮笑脸地走上了前,作势要搂涂山璟:“美人儿,可把我好等!今儿晚上,漂亮得吓人都!” 涂山璟一闪身,躲过了他的臂膀,半嗔半怒地瞪了他一眼。 始冉就好这口儿,舔了舔嘴唇,抬起手轻轻打了下自已的手臂:“瞧我这……又唐突了!快里面请吧!” 他自已打自已,也就不用涂山璟动手了,省得再给他打爽了。 涂山璟皱着眉头随着他走进了王府。 他一路花言巧语,连夸赞带描述地介绍了一番后花园和一路的景致、摆设和来历,把王府说得天上有地下无,比西炎皇宫还要富丽堂皇,终于把涂山璟领到了一处偏院。 偏院应该早就清了人,此刻只有屋内亮着昏黄的烛火,闪闪烁烁。 始冉在昏暗的光中侧过身来,不怀好意地开口道:“嫂嫂,请吧~” 涂山璟点了点头,抱着我走过去。 始冉没动,站在门口侧着身,涂山璟没反应过来,正走到他身边。 只见他偏过脸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意乱情迷地赞道:“香,真香!” 我看他像个马上就要被狐仙吸去精气的倒霉书生。果然涂山璟抱着我的手一紧,快走了几步从他的身边擦过,留下翩飞的裙摆和一阵淡淡的香气。 始冉追上来,觍着脸笑道:“嫂嫂别急呀~夜还长着哩!我看你都让马车先回去了,今天便是在这里不回去了对吧?” 涂山璟在一把椅子上放下我,慢慢地给他倒了杯酒:“不一定。” 始冉把着他的手,慢慢地送到自已的嘴边,眼珠子恨不得贴到涂山璟的脸上:“是,看我表现,对不对?” 涂山璟一把给他灌到了底,酒水撒到了他的脸上:“还不放手?!” 始冉也不恼,咳嗽了两声,伸出舌头舔了舔腮边的酒,嬉皮笑脸道:“嫂嫂这么凶~你说,是你辣还是这酒辣呢?” 我张了张嘴,干呕了一下,虽然来之前什么也没吃,但是我也有点招架不住了。 始冉见涂山璟不答,以为是他在害羞,笑笑又凑过来:“我听说你们涂山府好多美人儿,你二弟有个通房丫头叫兰香,据说备受宠爱,可有捅下过孩子来不曾?你在府里久,类似的事情也有听说过吧?给我讲讲?” 涂山璟突然狠狠吹熄了蜡烛,于是屋内只剩斜斜照进来的月光,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始冉笑道:“嫂嫂竟比我还急不成?!果然是个泼辣的,我就喜欢这种劲儿!” 下一个瞬间,香气大盛,涂山璟的手上闪烁起淡蓝色的灵光。 始冉却像失了神智似的,定定地瞧着,赞道:“嫂嫂这镯子真亮!但是亮度够透度不够,回头我给嫂嫂买个更好的!” 涂山璟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少废话!涂山篌现在在哪里?!” 他抬头看着涂山璟,喃喃道:“东城门外的悦来客栈。我们把他藏在二楼雅间,怕他进城被人发现。” 涂山璟点点头:“晓得了。现在……你是不是想要去茅厕了?” 第301-1章 丑态(1) 始冉迷蒙地看着他:“茅厕?哦,对对对,我是想要上,上茅厕,嫂嫂喂的酒……太烈了。” 我暗笑他都被幻术迷住了还不改色眯眯的本性,跳下了椅子走到门边。 涂山璟对我点点头,打开了门。 于是始冉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我跟在他的身后,见他确实走进了院子角落里的一间茅厕。 第354章 里面响起了哗哗的水声,等过了一会儿,他又迷迷蒙蒙地走了出来。 然后他对着空旷的庭院“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跑这儿来了?美人儿呢?” 我跳到他面前,他“哈!”了一声,伸手要来摸我,笑道:“美人儿的狐狸!” 我“噫”地嫌弃着挪到了一边,这厮没洗手还想摸我,没门儿! 我跑跑跳跳,他跟在后面追,我按照丰隆事先给我看过的王府地图把他引到了前面的一座院落里。 他在后面嘻嘻笑着,大着舌头说道:“美人儿的狐狸也是知情识趣的,要引着我去找美人儿呢!” 我一边暗暗腹诽,一边把他引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见地上有涂山璟用土画过的一个尾巴形标记,便用我的小爪子蹭了蹭抹去了那痕迹,往前一扑,顶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始冉坏笑着,意乱情迷地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美人儿熄了灯在等我呢!好事要成了!” 我蹲在门口,听他摸索着进去,嘴里还在叨叨:“美人儿,你在哪儿?哈哈,让我抓到了吧!你的腿好长啊!嗯?你腿上怎么这么多毛?哦,我知道了,你们狐族嘛,肯定是毛茸茸的!” 我被迫听了会儿墙角,又哕了一下,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抬眼望见院子那头隐隐约约地有了灯笼的光亮,我跳到了院子里面一棵大树后藏好。 “青丘公子,赤水公子,王爷得了你们的拜帖,急忙忙就赶回来了。但是他那之前在和人议事,吃了些酒,说是实在头痛得紧,便先小睡一下,等你们来了让我再叫他。请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唤醒他。”一个宫装华服、满头珠翠的中年美妇在几个丫鬟和小厮的陪同下,引着丰隆和涂山璟从院子那边走进来。 他们刚走到院中,始冉所在的屋子亮了灯,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 随即门被踹了开来,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始冉,毕竟比他爹年轻许多,所以动作也快,一把抱住了那男人,一手搂住他,另一只手在他胸口上下摩挲,嘴巴还贴到了他爹的脖子上,一边吹气儿一边儿低声说道:“美人儿,你真够劲儿!本王子就喜欢你这样的!” 侍女吓得灯笼都掉了。 小厮转过身去不敢看。 那宫装妇人惊得用染了蔻丹的手捂住了嘴:“王爷,冉儿这到底是……?!” 我看见丰隆和涂山璟躲在他们身后,对视着微微笑了一下。 那七王本来回身在推始冉,转过来见了他们,脸色涨红,大吼道:“我怎么知道他又去哪里喝了什么酒抽的什么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我拉开这个孽障!” 第301-2章 丑态(2) 那王妃忙上前去拉开始冉的手,不料始冉见了她上前,又摸起了他亲娘的手,一边摸一边笑道:“这个美人儿的手好滑!比你的腿好摸多了!” 七王听了这混账话,再也忍不了了,一掌劈在始冉的后颈。 始冉软软倒下,嘴里还喃喃道:“美人儿……狐狸……” 七王王妃跪倒在地看着他,眼泪涌出:“我的儿啊!你怎么喝得这么烂醉啊!” 七王伸手一指她,怒骂道:“还不是你!每次我要教训他,你都拦着不让,这回好了,摸到自已老子身上了!我看你以后还包庇他?!” 随即七王顺着手指方向看到了后面的涂山璟和丰隆,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道:“不巧了,家丑被二位看到了。今日恐怕无暇接见二位公子了,你们且先回去,明日再来如何?” 未等他二人回答,七王身后的始冉突然抱住王妃的小腿,上下其手,嘴里喃喃道:“美人儿,你就给了我这一回吧!我做鬼也风流!” 王妃羞愧难当,又挣脱不开他,急忙唤七王来救他。 七王回身蹲下,噼里啪啦抽了始冉三四个大嘴巴,恨恨骂道:“个不争气的孽障!风流你个鬼!” 但是始冉依旧是迷迷糊糊,冲他嘿嘿直笑。 这回七王看出了不对劲,拎着他起身,扒着他眼皮看了看,又轻轻地唤了他的名字:“始冉?” 始冉依旧是“美人儿”“美人儿”地,丝毫没有回复他的意思。 这下王妃也看出来了,爬起来拉着七王的胳膊问道:“王爷,冉儿这不像是喝醉了酒啊!这么几下抽下去,再醉的人也醒了,怎么他……?” 涂山璟此时上前一步:“七王殿下,王妃殿下,恕在下直言,我瞧着始冉殿下不像是喝醉了酒,倒像是……中了狐妖的法术。” 七王把始冉往地上一搡,看向涂山璟急急问道:“此话怎讲?对了,你是狐族的王,一定是见多识广,晓得里面的蹊跷的。” 涂山璟行了一礼,开口道:“狐狸一族,擅幻术者众多。比如……”说罢他一挥手,一道灵光打到我藏身的树后。 我按照计划好的,迈着跳跃的小碎步走过去,装作一副很懵懂的样子。 涂山璟弯腰抱起我,对着七王又道:“我这幻术,可以将树木花草变为狐狸。不信请七王殿下探探看,是不是此狐其实并没有什么灵力。” 七王大手一挥,手上现出了红色的灵光,笼罩了我的身体。 我有点害怕,往后一缩身子,被涂山璟在脑袋那里暗暗地搔了搔。 第355章 好舒服啊~这难以抵抗的天性!我瞬间放松了下来。 七王探过,点了点头:“确实没什么灵力,这狐狸身上只有一些和青丘公子类似的灵力气息。” 涂山璟抚摸着我的头,笑道:“那是自然,因为我刚用灵力变幻了它,所以沾染了我的气息。话说回来,我狐族中有那么一个旁支,擅长用法术迷惑人心,放大人内心的欲望。若是贪财的人,便让他见了石头都以为是黄金。若是贪花之人,便让他……” 后半句他隐去了未说,但是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儿子是个淫邪的大色鬼。 第302-1章 捉弄(1) 七王听了老脸一红,开口问道:“那此法术怎么解?” 涂山璟笑笑:“这旁支平日里深入简出,神秘得很,若没有得罪他们也不会被施法术。可是一旦惹了他们,不出够洋相解了他们的气,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七王王妃一听这话,嘤嘤地哭了起来:“不成!王爷,冉儿还要去朝堂呢,他爷爷若看到了他这个样子……岂不是要坏事?” 七王不耐烦地一挥手:“别哭了!听着就烦!”随即他转过身来,对着涂山璟一拱手:“青丘公子,你是狐族的王,什么狐狸的法术到了你这里不就是小菜一碟吗?可有法子解啊?” 涂山璟叹了口气:“若我以前的话,解这法术应该不在话下。可是现在……七王殿下可能也有所耳闻,我大病一场躺了好多年,怕是不能一口气解了。” 七王心里有鬼,听了他这话,别开了目光。 涂山璟又道:“虽然不能一下子解掉,但是还有慢慢解的法子。只是始冉殿下要吃点苦头。” 七王抽动了下嘴角:“他都这样了,吃点苦头又有什么?好过吃他爷爷的板子!你说吧,什么方法?” 涂山璟点点头:“他现在神志不清,每天需要打足他十个大耳光,起到一个提神回魂的作用。然后须得四个有血缘关系的人日日在祠堂祈祷念经,念满七天,始冉殿下自可苏醒如常。不过好了以后也要善待狐狸,不能再欺压或是报复,见了最好绕道走。而且需要禁欲一年,如有违背,恐怕身体有损。” 我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诌,公报私仇,不由得咧嘴笑了。 不过我是狐狸,咧嘴也像是吐舌头或是打哈欠,很正常的,没人注意我。 只有涂山璟抬手捏住了我的嘴筒。 七王正半信半疑期间,突然从身后奔来一个守卫,跪下禀报道:“启禀七王殿下,始冉殿下今晚带了个女人回来,美得不像话。听闻殿下遇袭,是不是跟这个女人有关?这女人乘着马车来,但是来了以后便让那马车回去了,我刚才问了前门守卫,除了这伙人以外,没有人出入。” 七王皱着眉头,怀疑地看着涂山璟和他身后的丰隆。 忽然丰隆一抬手:“何方妖孽!敢在你们的狐王面前假扮他?!” 众人抬眼一看,只见大大的月亮之下,玄色的围墙之上,也站着一个涂山璟,衣袂飘飘,但是面无表情,显得十分妖异。 七王王妃惊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七王赶紧扶住她。 涂山璟把我端给丰隆,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之间,面向着围墙之上的涂山璟喝道:“青丘涂山璟在此,来者何人?!” 那围墙之上的涂山璟不说话,只诡异地笑了笑。 于是涂山璟飞身上去,那涂山璟便跳下围墙后,墙后灵光大闪。 片刻之后,涂山璟一个人走了回来。 七王向他一抬手,颤声道:“你,你别往前走了!你是哪个?!真的还是……假的?” 涂山璟一拱手:“自然是真的。如果连个狐狸还收拾不了,我这涂山氏的族长也不用做了。七王殿下请放心,那狐狸见打不过我,知道厉害,已经遁走,不会再回来了。” 第302-2章 捉弄(2) 七王闻言松了口气,扶着七王王妃起身,向涂山璟点点头:“多谢青丘公子出手相助。回头料理完家里这点儿杂事,我一定设宴请你和赤水公子,好好谢谢你们。” 涂山璟笑了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既然七王殿下府上还有事情需要料理,我和丰隆便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说罢他和丰隆给七王行了个礼,便抱起我转身走了。 我斜眼儿去偷看,见七王恨铁不成钢地踢了踢还在地上蠕动着自言自语的始冉,见他依旧是浑浑噩噩没有清醒过来,叹了口气,指挥着旁边的守卫把他抬走了。 涂山璟和丰隆走出了王府大门,上了丰隆的马车。 在马车里坐稳后,涂山璟一抬手,一道灵光闪过,我便恢复了人形。 坐在他身边随着马车摇摇晃晃,我笑道:“好一场酣畅淋漓的热闹!没想到你也会编故事,还有鼻子有眼的!” 涂山璟笑笑:“还是你的计策妙。至于故事嘛……你的《聊斋故事》听得不少,深受启发。” 我摇摇手:“后半段我可没策划,你是如何想到——”说罢我拉开他的衣袖看,见傀儡果然收在他的袖子之中。 “如何想到用傀儡圆一下的是吗?璟从那色鬼的房间中逃脱出来时想到的,和进门后的傀儡交换的时候悄悄和我说的。”丰隆接道。 涂山璟点点头:“不错,后门守卫比我想得要多,没法全迷倒。过后七王若问起,怕是留了破绽,索性就地取材,将计就计了。” 第356章 我拍手笑道:“他们也挺傻的,竟忘了说那美女还抱了只狐狸。” 丰隆抢答:“定是他们见了如此美人儿,光顾着看脸了,根本无暇看其他地方!” 涂山璟面上一红,摇了摇头回道:“那倒不是……我进门的时候给你施了个障眼法,这是小法术,只障你一个,比起迷倒他们所有人简单得多了。” 说罢他见丰隆依旧笑嘻嘻的,又道:“我可再也不想听到美人儿这个词了!” 丰隆逗他:“那可由不得你!经此一役,我发现你还……蛮有姿色的嘛!美~人~儿~” 涂山璟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去你的吧!速速闭嘴,不然我使法术了啊?” 丰隆抬手格挡:“我不怕你施,我又不贪财,我又不好色,不怕你那迷惑之术!” 涂山璟露出了狡黠之色:“是是是,你只爱武,我让你练足七天七夜!” 丰隆连连作揖求饶:“美人儿收了神通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涂山璟一挑眉:“还敢说?!” 丰隆摇摇手:“不敢了不敢了~” 车子没多久便行到了丰隆的行馆,涂山璟一掀车帘,对我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丰隆这就去城东门外的客栈寻我大哥。” 我点了点头,想着这是一场武力战,我去了也没什么用,便跳下了马车,对着车内的他俩说道:“一切小心。千万保重!” 涂山璟点点头,对我笑笑,丰隆也比了个“放心吧”的手势。 随即涂山璟素手一翻把帘子放下,他清秀的面容被隔绝在车帘之内。 第303-1章 波动(1) 我进了行馆,因为担心所以睡不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好不容易守到门外有了动静,我赶紧打开门,见是跟着丰隆去客栈的那个护卫,忙问他:“你们少主和青丘公子呢?” 他拱手一礼:“回姑娘,他们二位都安好,请放心。已经……请到了涂山家大少主,此刻正在送往隐秘的地方,用不着我们这么多人手,所以我们有一些先回来了。” 我知他是不好说“抓”这个字,显得僭越了,好在听到他们已经顺利抓到涂山篌,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夜已深,又等了一阵子,我见他们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那隐秘的地方太远。我有点熬不住,索性回床睡了。 睡到第二天上午,我起床梳洗了就去找他们。 涂山璟端坐在厅内,正静静地看着一封信,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开口道:“你醒了?” 我走过去回道:“嗯,刚醒没多久。你昨晚睡了吗?我看你们很晚都还没回来,怎么今天竟起得比我还早?” 涂山璟笑了笑:“睡了一会儿,无妨,今晚可以再补。” 我问他:“涂山篌那事……顺利吗?” 他点了点头:“顺利,大哥没防备,被我们抓了个正着。现在正关在丰隆一处隐秘的宅子里,丰隆领人亲自严加看守着,你大可放心。你早饭还没吃吧?我叫人给你留了。”说罢他把放在桌上的盖子掀开,里面是四碟一汤的精致饭食。 我笑笑坐过去拿起筷子:“谢谢。你在看什么呀?” 他向我一拎那封信,开口道:“鬼方端当了族长,已经料理完一切,现在到了西炎城,问我要不要雇他们鬼方家的人做事。还有问我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他在老地方的客栈,想请你去谈事情。”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这么迅速?!那我得去找他,我有事要问他来的!” 涂山璟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半晌开口道:“饭先吃了吧,时候不早了,路上远的话该饿了。” 我坐下:“也是吼!那我先吃~”说罢便吃了起来。 他在一旁把信工工整整地折好,又细细地放回信封里。 我随便糊弄了几口,感觉胃里有了东西,便放下了筷子,抬头和他说道:“我吃好了,这就出门去了。问完他事情我还要去见一个朋友,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哈。你有时间就补补觉,我晚上回来。” 他没了刚才的笑容和闲适,随即回道:“晓得了,我叫他们护送你过去。” 我点点头:“少带两个就行,一旦到了鬼方端那里就没人能打得过他了。” 涂山璟表情淡淡的,回道:“好的。” 忽然胸中传来了一阵悸动,我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 他看见我的异样,忙过来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我品了品,感觉那股悸动已经渐渐消退,对他摇摇头:“我没事,可能是小夭吧,也不是心痛,是一股……我知道了!她可能是恢复真容了。” 涂山璟的表情变了,半晌道:“好……” 然后他叫来了两个护卫,一路把我护送到鬼方端常住的客栈。 我叫他们在客栈门外等我,要不然杵在大堂里有点怕影响老板做生意。 第303-2章 波动(2) 一进门,我看见鬼方端就坐在大堂里,喝着茶等着我。 见我来,他站起身:“来了?我们上去说?” 我点点头,跟着他上了二楼。 他开了门,径直走到桌子旁,把背上背着的屠灵剑往桌上当啷一扔,抬头看着我说道:“我把三舅爷最得力的下属当着他的面儿杀了。” 我一听,赶紧回身把门关上,走过去叮嘱他:“你小点声!隔墙有耳!” 第357章 他不停:“是以前跟着我爹,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一个叔叔,小时候总抱着我去看溪水看青草。杀他的时候他的血崩了我一脸,眼睛红红的,像晚枫庄的红叶。我以前从没觉着血这么热,在脸上直烫人!” 我见他状态不太好,安慰道:“别说了,别回想了,都结束了。” 他眼睛也红红的:“不,我要想!三舅爷已经投降了,我给他留着条命,但是他还有余党,盘根错节的,不能一下子都杀了,得慢慢清理。还有奶奶,和我妹妹,我也多派了人保护。但是我还想着你,还有——”说到这里他留意到我的表情,苦笑了下:“抱歉,吓到你了?” 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你。你压力太大了。” 他抬手捂住了脸,揉了揉,躲在手后面闷闷地问我:“你能摸摸我么?像别人的姐姐或者妈妈那样。我手脏,不想碰你。” 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一下,两下,像我当狐狸时别人摸我的毛儿。 他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随即又开口道:“你让我问的那个事情,我问了三舅爷。起先他不肯说,后来见我屠灵剑的威力,也索性不挣扎了,我问他什么他答什么。他说他的陈年旧病是受了重伤引起的,从五王那里得来了个办法,琼山灵泉水混归墟水晶粉末,泡上一泡,都可以恢复。” 我问他:“琼山的灵泉在哪?” 他摇了摇头:“三舅爷也不知道。是五王那里存的给他的。我暂时没法追查到五王那里去了。” 我回道:“那就先不查。你先缓一缓,休息一下,保护好奶奶和妹妹,其他的都不急。余党能降的就留,不能留的就都斩了,反正你那剑砍瓜切菜一样的很简单,杀鸡儆猴,其余的就都降服了。” 他笑了:“还是你凶狠。鬼方氏见了都要怕上三分。” 我见他放松些下来,也笑:“都是磨练出来的。” 他站起身来,问我:“那不想那么多了,先喘口气再说。你待会可有时间?我们出去走走?” 我沉吟了下,回道:“我原想去见个朋友来着,不过改天也行。” 他浸湿了个面巾随便擦了擦眼睛,开口道:“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反正没什么事,只是想出去走走。” 我一想小因他们只是少年少女,见了也不打紧,便点了点头,带他下楼了。 我看那两个守卫还跟雕塑似的站在人家客栈门口,就让他们先回去了,说我肯定安全,晚上再回行馆。 他们不敢违抗,行了一礼就走了。 于是我领着鬼方端先到了洪氏镖局,打听到了小因他们落脚的地方,找了过去。 第304-1章 小因(1) 小因的哥哥小丰已经被找了回来,和他妹妹合伙开了个水果店,就在离镖局不远处的地方。 时隔多年,我又变了样子,所以小丰没认出来我,倒是小因抱着一篮子莓果从后面走出来,一眼认出了我。 “姐姐!”她放下篮子,甜甜地唤了声。 小丰本来在挑卖相不好的苹果,听她唤我也打量了我一下,还是没认出来,笑着问小因:“小因,这位大姐是?” 小因在后面捅了他一下:“哥哥,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们的大恩人,兰香姑娘呀!” 小丰一下子放下了苹果,把手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给我捡了两个大的递过来,忙不迭地道:“原来是兰香姐姐!恕我眼拙,没看出来!快里面请!” 我接过,给了鬼方端一个,回他:“没事,没认出来正常!这是我朋友阿立,我和他来看看你们。”便跟着他们俩走进了店里面。 店里面不大,但是很干净。 小因给我们倒了茶水,先打听了那位她帮我送走的公子如今怎样,我告诉她挺好的。她便和小丰给我们讲了他俩的遭遇。洪氏镖局的人帮她把哥哥找了回来,那时候他已经被转卖了两回,吃了不少苦头,好在只是挨打,没有什么大伤大病。镖局的人见他们年纪小,怕离得远了被人欺负,便替他们张罗在附近盘了个铺面。小因原来就知道在哪里采果子进果子,小丰又手脚灵活,再娇嫩的果子到了他手里也不会被碰烂,所以收入还可以,加上我给他们的银票,这样下去一辈子温饱不成问题。 鬼方端坐在一旁慢慢地喝着茶,很新鲜似的听着他们这些长工和水果的事情,都像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这时外面有人要买水果,小丰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出去招呼了。 我听那人在外面和小丰闲聊:“诶,小丰呐,你知道吗?听说七王殿下的儿子,那个始冉殿下,被狐狸精迷了魂去啦!在府里大闹一场,出尽洋相!” 我赶紧出去听这新鲜的热闹。 那人见我出来,更是讲得眉飞色舞:“姐姐不知道听没听说?据说七王都没上朝,拉了五王去他家里念经也不做法事怎么的,被西炎王知道了,龙颜大怒。七王请了法师去看,说是确实是狐狸下的秘术,他解不了。” 我摇摇头:“可没听说。这位小哥从哪里听得的?我得空儿也去凑凑热闹。” 他拿过水果,给小丰递钱:“各大茶楼酒馆里的说书人都讲得绘声绘色的呢!说是王府里的下人传出来的,王爷王妃责罚他们办事不力,他们气不过,这事情又确实离奇,就出来讲。说是那狐狸精身高七尺,手掌如蒲扇一般大,眼睛像铜铃一样圆,但是到始冉殿下眼里,那就变成了一等一的绝世美人儿!啧啧啧!要我说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怎么那狐狸大仙儿不来找我呢?定是他平时飞扬跋扈,又贪花好色,招惹了狐狸大仙儿,来整治他呢!” 第358章 我一听,这故事又真又假的,仔细一琢磨,哦,大概是涂山璟散布开来的舆论,目的是搞垮始冉的政治地位。他爷爷也知道了,西炎城百姓都知道了,他以后怕是难以抬起头来了。 第304-2章 小因(2) 那小哥拿了水果,又和小丰感慨了几句,就走掉了。 我听完了热闹,憋着笑回到店里,见鬼方端握着那个苹果,正看着小因。 小因一见我回来,问道:“姑娘回来了?我们正说到——” “我突然想起来个事,”鬼方端猛地站起来,对我说道:“咱们走啊?” 我见他似乎很急,也看到了小因和小丰他们确实过得很好,便点点头告别了他们,说有时间再来看他们,便随着鬼方端匆匆走了。 鬼方端一直把我又领回了他住的客栈,让我等在楼下。我正纳闷呢,他提着一兜点心走了下来,递给我:“刚才忘记拿了,放时间长了又怕坏掉,你拿回去赶紧吃。” 我有点愕然,拎着那兜儿点心,有点想说:“就因为这?” 但是我怕伤他的心,也没有说出口,只谢了谢他。 他又让我陪他去酒楼里吃饭,我早上没吃多少东西,此时也确实饿了,跟着他去酒楼吃了顿好的。期间他一改之前的情绪不佳,和我聊了许多,聊他奶奶,聊他妹妹,聊晚枫庄,聊他小时候修炼的事情。 我想倾诉也是一种舒缓,陪着他吃了又吃,聊了又聊。 终于他的话大概是说尽了,眨了眨眼看看我:“你……你是晚上要回去来着?” 说完他脸红了一下,我想他是不是话说多了累到了,没说好,也没揪他说话的不妥之处,只点了点头:“嗯,我得回去了。” 他起身付了帐,一直送我到丰隆的行馆,这才不舍地告辞。 涂山璟还坐在厅堂里,像自上午我出门那阵子以后就没挪动过似的,见我回来,抬头开口道:“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问他:“你补过觉了吗?” 他摇摇头:“还未曾。” 我拎着那兜儿点心走过去,嘴里回道:“那今天晚上得早点睡了。” 说着我打开了那兜儿点心,见里面是一份很精致的荷叶酥。 他放下手里的文书走过来探头看:“买的什么?” 我顺手抓过桌子上的手巾擦手,然后把荷叶酥拿出来,放在空碟子上:“鬼方端给我的荷叶酥。” 说罢我拿了一个放到嘴里,一阵清甜散开。 他见状,也拿了一个吃了起来。 我俩就默默地你一个我一个吃起来,我和鬼方端吃饭时没少吃,此时就有点吃不进去,见他似乎很爱吃似的,不知道这荷叶酥哪里合了他的胃口。 他一口气吃了四个,我看就剩下一个了,连忙阻止他:“别吃了,待会儿还要开饭呢,该吃不下了。” 他擦了擦嘴边的点心渣,“嗯”了一声。 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个小厮模样的人,行了一礼,递上了一封信:“青丘公子,有您的飞书。”递完他就退下了。 涂山璟拆开看了一眼,肉眼可见地凝固住了。 我见他神情不对,忙问他:“怎么了?” 他抿了抿嘴唇,答道:“皓翎王发出布告,失踪多年的皓翎大王姬,被找回来了。他们没过多久便要举行仪式,邀我前去参加。” 如我所料。 玱玹即使把小夭打断腿,她也是要回去的。 更何况这次我帮他们把打断腿这一段规避掉了。 第305-1章 灵泉(1) 涂山璟像有点不知所措似的,合上了那封信,呆呆坐在那里。 突然他回过神来:“我,我叫丰隆帮我把大哥先送回涂山。我直接去五神山。” 我摇摇头:“距离大王姬回归祭典还有点时间,你得先去趟琼山。” 他有些惊讶:“去琼山做什么?” 我定定看着他:“我问过鬼方端了,他三舅爷从病重老朽到健步如飞,便是用琼山灵泉水加归墟水晶粉末调制的水泡好的。” 他惊道:“所以你是去问他这个了?!” 我回道:“是,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治好一身伤,以青丘公子的风采去见小夭。” 他微微蹙了眉:“你,真的想让我去?” 我抬头看他,经过这段时日的调整,我已经能够直视着他说谎了:“那不然呢?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说清楚了。作为你的朋友提醒你,大王姬回归祭典,你是不能够不去的。” 他的目光一时之间失去了焦点:“是哈……” 我没搭腔,只静静地看着他。对,你的不舍只是幻觉,我的留恋也只是幻觉,说不定我到这里来也只是一场幻觉。 你该醒来了。 我也是。 他忽然自嘲般地笑笑:“小夭恢复了真容以后……是不是很美?小夭……会嫌弃我吗?” 幻觉里面,他是可能随意抓过来这话来盖过尴尬气氛的。又可能,他拿此来试探我。再或者,他是终于也像我一样,掐灭了心中最后一星火光。有没有可能,回涂山府以来的种种,只是我看在眼里擅自加了粉红滤镜,而他早就按照我的规划退回了普通朋友的相处? 不过他的想法,谁知道呢? 我只做好我该做的。 于是我叹了口气:“是很美,但是嫌弃你的不是她,怕会是你自已。” 第359章 他仿佛失去焦点的目光又重新凝聚了起来,问我:“我自已?” 我想起他在仪式上那个表情,明显就是担心自已配不上地位尊贵又美貌的皓翎大王姬,便点点头:“对,你自已。” 我只是不想让他自卑自嫌,毕竟见识过以前那个光风霁月的青丘公子的风采,谁又能够忍心看到明珠蒙尘,明月被云侵呢? 他想了想,回道:“也好。反正琼山也是顺路。只是不知道那灵泉的具体位置,能不能找到。” 我摸着袖子里放着的楠凤给我的地图,想着楠凤姑娘啊,若你是一个合格npc,那小薇她爹必然得是葬在灵泉水的附近呐! 于是我拿出地图给他看:“璟,我这里有一幅地图,里面画着泉水,只是不知……琼山里面到底有多少个泉眼呢?” 涂山璟接过地图说道:“琼山地处偏西北方,缺雨少水,未曾听说过山里面有泉水。” 瞧瞧!那这唯一的神秘泉水所在的位置,不正巧画在了我手中这个npc相赠的地图里面吗? 我侧耳听了听,可惜没有听到有系统提示音叮铃铃响起,提示我:道具+1。 或者是命运之神苍远浑厚的大笑:哈哈哈!你这凡人,终于得到一丝我的垂怜,去吧,去创造奇迹! 毕竟我只是个穿进来的小角色,要往深了想,可谓是封建制度压迫下的被奴役者,别人穿越都是呼风唤雨的王后王姬,或者是权势滔天的贵府嫡女,只有我,穿进来总要干活儿不说,还得操心大事还总被身份限制难以参与大事。 不过已经摸爬滚打地坚持了这么久,小角色也有自已的光亮。 涂山璟见我侧耳倾听,也侧过耳朵听了听,问我:“可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我笑笑:“没事,风声罢了。” 第305-2章 灵泉(2) 他点点头:“那好,看这地图不似作伪,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探吧。” 我要他务必废了涂山篌的一身灵力,他沉默了半晌,点头同意了。于是他起身去寻丰隆,要和他布置送涂山篌回青丘的计划。 我则是去让小厮给鬼方端客栈那边发了封信去说我要启程去五神山,才回了房收拾我那点儿行李。别的不说,归墟水晶是一定要带足的。 第二天早上,鬼方端回了信,说他作为鬼方氏的族长也接到了皓翎王的邀请,不过他得先回趟家安排妥当了再去。 我想着他回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就在五神山见也行,便放心地跟着涂山璟骑了狸狸先飞往了琼山。琼山名字虽美,空中远远看去却是光秃秃、黑黢黢的一大片。只有表面零星能看见些稀疏的植被,有的山顶还有着大片积雪。 我在涂山璟身后奇道:“这山怎么光秃秃的?!” 他回道:“这里原本碧竹连绵,山清水秀,可惜之前辰荣和西炎在这里大打了一仗,用了大量火攻,最终烧得透透的,泉水也干涸了,再没长起来什么东西。所以我之前说不知道这里还有泉水。” 我“啧啧”了两声:“真是造孽呀!” 他按照地图上的指引,驱使狸狸飞过一个狭长的峡谷,终于在山涧里找到了地图里画着的那处泉水。 两侧山壁陡峭,如果没有他们贵族乘着可以飞的坐骑来的话,确实寻常人也难以下到这里来取到泉水。 他望着涓涓细流的泉水,有点犯了难:“坏了,忘记带个浴桶来。” 我也没想到这一点,不过狸狸如果身上背了个浴桶,那跟它仙风道骨的形象也太不搭了。 我试探着问道:“要不然……你直接把归墟水晶放那边泡一下试试?” 他顺着我的手指望去,见泉水行到中途有一汪浅浅的小潭状的地方,过了那里才又细细地往下游流去。 “只能如此。但是怕归墟水晶不够,你带了多少?”他问我。 我打开我的箱子给他展示:“管够!” 他笑了,从箱子里拿出几个归墟水晶,走到那小潭旁边,手上一道灵光闪过,归墟水晶纷纷化为星屑般的粉末,散落在泉水中。 于是从那处起,泉水仿佛加了仙气儿一样,蒸腾起晶莹的微光,顺着下游流走的岸边,顿时变得绿油油起来。 我瞧着好像很有效果,忙对他喊道:“快泡啊!看起来很有用!” 他踏进了那潭中,深度刚刚够没到他的胸膛处。 他往下一浸,乌黑的头发如柔润的水藻般漂浮在水面上。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 他的脸探出水面,头脸上像精灵一般闪烁着微光。 我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 如果不是在室外明亮的泉水旁,我会以为我回到了以前某个给他洗头的夜晚,在房间里,或是在温泉中。 他上岸撸起袖子一看,原本纵横交错,各式各样的伤疤已经消失无踪。 我鼻子有点酸,忙问他:“腿呢?!腿怎么样?” 他慢慢走了几步,走到了我身边,笑道:“居然也恢复了!” 这下我忍不住,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真是太好了!” 这几年来,白天见他一瘸一拐地走着,晚上梦见他浑身血痕,骨头断裂地躺在城隍庙中的噩梦,终于要离我远去了。 他见我哽咽,也不禁动容道:“你莫哭。” 我摇摇手:“没事,我这是高兴的!” 第360章 他踌躇着,轻声说道:“你要不要,也泡一泡?” 第306-1章 失望(1) 我一颤,原来他答应来这里答应得如此痛快,不仅仅是为了自已。 他已经背过身去,湿透的纱衣紧贴他修长的身体,脊背处衣服最薄,他光洁如初的肌肤若隐若现。 “你泡吧,我不看。”他背着身说道。 怀着一丝丝期待,我也踏进了那小潭。 学着他将头脸完全浸入到水中,我只感到透骨的凉。 我露出水面,水波粼粼,我静静地等待着水面涟漪的静止。 面容丝毫未变。 我不禁自嘲地笑笑。 他听我笑,问我:“可好了?我能转过来了吗?” “别!先别转过来!”我颤声回答着,希望只是我不如他体质好,见效慢一点。 他撕下了一截袖子系在眼睛上:“好,我等你。” 我把自已整个儿地浸入水中,咬着牙坚持。 这水怎么这么凉啊…… 我抽筋了,钻出水面扑腾着。 他听到了,忙纵身跃入潭中。 我被他循声摸索着找到,拉上了岸。 我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天空碧蓝如洗,连朵云彩都没有。 我的泪水混合着泉水流了下来。 他手一挥,一道灵光闪过,我和他的衣衫都被烘干了。 他扯下蒙着自已眼睛的布条。 我预料之中地看到了他失落的脸。 “怎么会这样?!”他大为震惊,眼中涌起一丝怜惜。 我不知道,别问我,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那样会让我觉得我自已很可怜。 他跑回箱子里,抓了一把归墟水晶,又飞速回来把水晶捏碎,统统放入了小潭中。 这回光芒更盛,仿佛天界瑶池般的仙气蒸腾而起。 “再试试?”他温言劝道。 我虽然内心隐隐知道结果不会变,可是不忍拒绝他,点了点头又跃入了潭水中。 他紧紧盯着我的脸,不多时眼睛里有了水光。 “上来吧。”过了一阵子,他小声说道,随即转过身去,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我爬上岸,他背对着我又挥出一道灵光。 衣衫再次被烘干,我如来时一模一样地,站在原地。 也是,我这属于自然衰老,又不是受伤,灵泉治伤不治老,不好用也正常。 他背对着我长久地站立着。最后还是我和他开了口:“璟,我们该走了。” 他不动。 我去扯他的衣袖:“走了!还得去五神山呢。你不动我自已也出不去啊!” 他这才有了反应,把不远处在新长的草上啄来啄去的狸狸唤过来,我们一起乘了上去。 狸狸飞到空中后,他突然开口道:“应该还会有办法的,等我到皓翎再问问。” 我在他身后回道:“你到了先去准备典礼吧,礼服也没拿,身上穿的这件袖子又破了,成何体统。反正我又不急。” 他低低“嗯”了一声,无言地继续飞着。 我闲着无聊,大着胆子往下看去。 那泉水所流之处,地面已经长出了翠绿的修竹和嫩绿的小草,连绵起伏,随风而摆。 想不到此行还顺便植树造林了,多少也算功德一件。我积极地想。 到了皓翎王城,他的神色凝重。 我猜他是怕见那不怒自威的皓翎王,也许还怕见恢复真容的小夭。 这边自然也有涂山家的商铺,所以让他们紧急置办一身礼服和一身体面的可以进宫面圣的衣服并非难事。 第306-2章 失望(2) 和掌柜的一起给他忙活好了穿戴,他让掌柜的给我也寻来一身华服,我俩便拿着他那些衣物去了五神山。 小夭没来迎接他,因为根据他们的什么规矩,典礼之前不能见外人。 他很失落似的,不过见到了玱玹之后又很快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八面玲珑的样子。 玱玹和他寒暄了两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道:“兰香姑娘,故地重游,感觉如何啊?” 涂山璟惊讶地看向我,我心里对玱玹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很恭谨地:“殿下说笑了。我在这里的时候糊糊涂涂的,记不得许多了。” 玱玹见我没接茬,也不戳穿我,只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要引着涂山璟去和别的世家大族的人攀谈去。 涂山璟回过身看我,眼里有一些担忧,我忙对他挥挥手示意他放心。 他是真的可以放心,毕竟我在这里待了五年,为了逃出去没少探索曲径通幽之处,我知道哪里最安全,哪里最清静。 于是我自已走开,去到我那当狐狸时寻到的独处天堂——华音殿外的一处小树林里待着。 我摸出了一个石头后面藏着的匣子,里面放着仙果,这是两年前别人进献的,玱玹不爱吃,让我叼了几个去。要说这仙果的特别之处,除了久放不腐,还可以让人强身健体,灵力充沛。 灵力我没有,强身健体倒是没坏处的。我坐在石头上咔呲咔呲咬了起来。 “大仙儿?!”钧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拿着仙果一回头,见钧亦呆立在不远处。 我不知道他跟我搭话做什么,只对他笑了笑。 他却很激动似的,走上前来开口道:“主上与我说,兰香就是小白,我还不信,如今见了你在这个它爱待的地方大嚼特嚼的样子,果真没错!你终于是炼成啦?不对啊,原来你就是人形了,怎么还回去了呢?” 第361章 我哭笑不得:“没什么,之前走火入魔了而已。” 他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 他又试探着说道:“那个什么,之前……我不是故意要追着摸你的,早知道我拎起来看看你是公是母好了。要是知道你是个女人,我是高低不能摸你毛儿的。对不住啊!” 我想象了下他看我公母的画面,咧了咧嘴:“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没少吓你,扯平了。” 他有点气哼哼地:“你当时居然是故意的!” 我把剩的一块果子丢进嘴里,把另一个塞给了他:“我无聊嘛!喏,这个给你赔罪了!” 他低头看了看:“这不是那年进献的仙果嘛?!主上没吃,让我给二王姬送去,中途就没了影儿,原来是被你给叼走了!” 我一溜烟儿地跑了,怕他揍我。 跑回了涂山璟的住处,他已经回来了。 见我回来,他问道:“明天典礼,你……去吗?” 我一摇头:“都是些贵人,我怕我不适应,不去了。你去吧!” 我不去都知道会有什么大场面,不过是四个男人各怀心思,各种程度地对着小夭心动罢了。顶多涂山篌不在,换了鬼方端补他的位,就让他替我去体验那个修罗场吧。 第307章 原貌 第二天我把他装扮好,再三嘱咐他要盯紧防风邶不能让他接近小夭,不然他们都会倒霉。 他一脸疑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我,便去参加典礼了。 我乐得清闲地躺在院子里。五神山的天空还是这么好看,云彩也很美,可惜以前我都无心欣赏,如今可以悠闲地欣赏一下,暂时忘却心头的纷纷扰扰了。 也许是这一路乘坐狸狸号航班紧赶,恐高后遗症还留存着,也许是五神山很高,我觉得头晕目眩,就这么看着看着,在躺椅上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要醒未醒的时候,我感觉一道乌云笼罩了我。 迷迷糊糊地睁眼,原来不是乌云,是小夭睁着大大的眼睛弯腰盯着我。 见我醒来,她笑了:“你醒了?很累吗?哎呀我也好累!” 我赶紧起身要给她行礼,被她拦住了:“之前都说过了,你是我的朋友,不必多礼!” 我还是坚持行了个礼,悄声道:“宫中耳目众多,大王姬又刚回归,对您不能失了礼数的。” 她叹了口气,坐在我的躺椅上:“唉,你说得对,我在外闲云野鹤惯了,回宫总觉得束缚。不过既然选了这条路要帮玱玹哥哥,还是要多多适应才对。” 我听着她这意思,在玉山的时候已经决定要当大王姬然后回来帮她的玱玹哥哥了。 她此时掩住了嘴,眼珠转了下,小声道:“我说漏嘴了。不过也没事,你是璟的人,早晚要知道的。” 她对他那么信任,我的心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 她一脸震惊地看向我。 糟了,我忘记了我和她同命同感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心痛过,所以我都忘了这一茬。 她抿了抿嘴,从怀里掏出一个玲珑的小玉盒,对我说道:“兰香,我有个礼物送你。” 我接过来打开看,是一朵晶莹的粉色小花,在盒子里晶晶地躺着,散发着淡淡的辉光。 “我见过静夜,得知你是兰香以后,还很惊讶。你别生气哈,我感觉……你俩年纪有点差距,一般给世家公子选的侍女,最好是年纪也相近看起来才齐齐整整。今天典礼过后,璟来跟我说话,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恢复容颜的药草或者皓翎有没有什么医术高超的神医,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他说以前和你……后来你又救过他,他想尽可能地感谢你,这才问我的。所以我准备了这个礼物。”小夭娓娓道来。 一股悸动从心中升起,她也感受到了,对我一笑:“你猜到了?好聪明!对,就是它,驻颜花化的,我拜托父王从我的驻颜花提取出来。你没有灵力,别的功效用不了,但是它本来就可以不耗费一丝灵力而帮主人停驻年轻时的容颜的。” 我颤声问她:“你,你不介意……?” 她又笑笑:“都过去了不是吗?我爱的是叶十七,涂山璟不过是他以前的身份罢了。再说了,生在世家大族里,谁没有过去?谁又能够永远随心所欲?所以抓紧现在才是真。” 她从盒子中取出那朵花,花在她手上虚空转动着。 “你救过我,也救过璟,这就算是我们的谢礼吧。”说罢她手一动,那朵花便直直向我的面门飞来。 我躲闪不及,它钻入了我的额头,但是一点都不痛,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她拉过我细细端详,抚掌笑道:“我就知道,静夜好看,兰香也好看!” 我抬手摸着自已的脸,法令纹没有了,眼角的皱纹也没有了。 头上的白发虽然还看不见,但是想必也是没有了的。 “我的女儿在夸谁好看啊?”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我看见皓翎王身后跟着涂山璟、玱玹和蓐收,正从院门口踏进来。 “父王!”小夭笑着奔向他,“我在和兰香说话,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兰香。” 皓翎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看向了我,我垂了头行了一礼:“臣女兰香,参见皓翎王。” “你就是涂山璟的侍女?”皓翎王问我。 第362章 “启禀陛下,兰香原来是,但是后来因着一些缘故,如今已经脱离侍女的身份了。”涂山璟上前拱手一礼。 “哦?那她还跟着你?”皓翎王精光四射的眼睛扫向了涂山璟。 涂山璟没说话,只抬起头看着他。 一时之间我感觉气氛有些不妙。 下一刻皓翎王开了口:“来人,把兰香姑娘请到同阙阁住下。” “陛下!” “父王!” “师父!” 涂山璟、小夭、玱玹齐齐开口唤他,只剩蓐收沉吟着没开口。 皓翎王环视一周:“怎么?她和我女儿同命连心,她又没有灵力,我不得为了我女儿把她也好好保护起来么?” 明里是保护,暗里……怕是软禁。 “殿下!兰香向来与小夭交好,不会害她的!还请殿下明察!”涂山璟急急劝道。 皓翎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不害小夭,我怕别人为了害小夭把她害了。再说了,你已经不是她的主人,凭什么替她求情呢?” 涂山璟眉头深锁:“她曾于我有恩,有……情,还望殿下开恩!” 皓翎王看向小夭:“这就是你涂山家的小狐狸?” 小夭摇头回道:“父王,他都跟我说过的。现在兰香的确是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父王这么做是不是有欠考虑?” 皓翎王盯着她:“我已经失去了你娘,又失去了你近百年,如今失而复得,怎么样的考虑都不算多,怎么多的防备都不够保靠。”说罢他又看向玱玹,问道:“玱玹,你说是不是啊?” 玱玹沉吟片刻,也拱手一礼道:“师傅的担心固然是有道理的,只是这兰香虽然身份不高,但是为人聪颖,结交甚多,留着还有用,徒儿之前也曾受她启发和恩惠,还请师傅稍安勿躁,总会想出其他的办法的。” 皓翎王一拂袖:“我主意已定,你们莫要再劝了!” 帝王之命,难以违抗,所以我只能被他身旁的蓐收又客气又坚决地请了去。 我回头望去,看见涂山璟蹙着眉望着我,小夭在他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看起来很是心焦。 玱玹则是静静地目送我,不知道他看似平静的眼睛之下隐藏的是什么样的心绪。 我转过了个弯儿,跟着蓐收走向了偏院中的同阙阁。 有点好笑,兜兜转转,竟然又被困在了这五神山内。早知道平时路边碰到那些个算命先生,让他们给我算一算是不是和这里犯冲就好了。 第308章 交涉 同阙阁里早就有宫女守候在那里,无论我做什么她们都要跟着,也不言语,看她们她们就客气地笑笑。 同是打工人,我也不为难她们,一副乖乖配合的样子,吃完了睡,睡完了吃,要么就寻些书看一看。 她们有点惊讶,但是只在私底下窃窃私语了一番,也没来同我攀谈,职业素养很高。 如此这般过了两天,皓翎王驾临。 宫女们跪了一地,他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我其实也想跟着出去,但是被他精明的眼睛盯住了,很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情人蛊,我和玱玹、涂山璟各自都打探过,居然没有人知道究竟怎么解。”他忽然开了口。 我笑了笑:“小夭——大王姬殿下得来的,可惜送给她的人已经死了,所以她也不太清楚。” 皓翎王观察着我的反应,问道:“所以你知道么?”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陛下,这蛊平时也不疼不痒的,只要我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大王姬不也过得挺好的吗?” 皓翎王冷笑道:“要知道,她的寿命,长达几千年。而你……”他的眼睛里突然绽出了冰冷的光。 “我听小夭说,你原来也曾有过灵力,但是不知怎么失了去,而且输灵力入体丝毫留存不住。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寿命不过是凡人的几十年。” 我心下一阵动摇,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强作镇定地笑了笑,我回道:“陛下,那就还有几十年可以找解蛊的法子呢,总能找得到的吧?” 皓翎王突然抬手捏住了我的手腕,灵光大闪,我感觉一股霸道的灵力从手腕处汹涌袭来,一路叫嚣着四处乱闯,游走到胸口处一阵刺痛,我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马上松了手,看我的疼痛不似作伪,喃喃了句“居然真是这样……”,眉头搅到了一起沉思着。 我掏出帕子抹了抹嘴,叹道:“陛下,我疼大王姬殿下也疼啊,还望手下留情。总会有法子的,欲速则不达嘛。” 皓翎王抬眼看了看我,笑道:“好一个欲速则不达。可惜我吃够了行慢一步的苦,变成了个急性子。” 我心说你们中老年人的爱恨情仇留下来的心病,不要拿来折磨我好伐。 他见我不语,又道:“其实你该庆幸,你中了这情人蛊,不然,你的小命就难保了。” 我吓一跳,看他似乎是认真的,奇道:“陛下,何出此言呢?” 他眸色一沉:“因为涂山璟。我不能容忍我女儿的心上人身边,还晃来晃去一个你。” 我回道:“陛下莫要担忧。青丘公子曾是我的主子,我们朝夕相处四百多年,主仆情深是很正常的。这不也正说明他是个讲情分的好人吗?” 第363章 皓翎王冷笑了下:“我和他同是男人,我如何不懂了?甭管他对你是什么情,我不想管,只是我的女儿若要嫁人,他的夫婿身边可不能有杂草野花,眼里更是只能看着她一个人!性格温和是一码,如果那温和不分对象地播撒了出去,天长日久,让人误会,指不定擅自地结出什么果来!我皓翎王的女儿,只有她不要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不要她的份儿!” 我知他一定要排除所有小夭身边的潜在风险,让他的宝贝女儿不要再像他一样受一次情伤。可惜他的宝贝女儿回来后,他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久,他不了解成年后的小夭。与其说有哪个男人敢三心二意地让她悲伤,倒不如说她性子刚强,绝不在感情里受委屈,只有她不谈就分地拿捏别人的份儿,断没有别人欺骗她的机会。 我斟酌着开了口:“父母之爱子,则为子计之深远*。皓翎王陛下为了大王姬一番用心良苦,值得钦佩。只是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世间之事,尤其情之一字,偏偏绝非外力所能强求。抽刀断水水更流,不如徐徐图之,何必操之过急呢?” 皓翎王听了这话,思索了一番:“小夭说你写过话本,果然是有些文才。怪不得玱玹也要保你,我竟不知你居然还是个谋土。青丘公子身边,实在是卧虎藏龙啊!” 我听着有转机,忙行了一礼:“臣女写的都是些民间故事,陛下文韬武略,自然是不及陛下万分之一的。” 他眯了眯眼睛:“这股狡猾劲儿,果然是他们狐族中人。” 我尴尬地笑笑,就当夸我了。 他沉吟片刻,问我:“那依你所见,小夭是嫁给玱玹好,还是涂山璟好?” 我一惊,小夭此时还未知道玱玹的心思,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他见我惊讶,笑笑:“过来人,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能看出来不足为奇。” 我思索了下,答道:“陛下,婚嫁之事,还得看自已的意思,旁人说了不算。只不过小夭殿下乃是大王姬,身份尊贵,婚嫁不若百姓之寻常,牵动着这整个大荒的局势。只从这一方面讲,玱玹殿下身份特殊,乃是当今西炎王的嫡长孙,虽在皓翎做质子,论血脉论能力,也算是王位继承人的有力候选人之一了,一旦要把王姬嫁给他,只怕西炎当权势力会立马警醒,说不定会从中作梗。青丘公子虽然身份不及玱玹殿下尊贵,但是不参政不做官,朝廷的权力倾轧暂时还不能直接卷到他那里去。王姬嫁给他,他也会帮玱玹殿下出钱出力,之前西炎方虽然也看他不顺眼下过手,若他成了皓翎王婿,西炎方若再要动他,就得考虑考虑他背后的帝王天威了。” 皓翎王听了点点头:“你说得很中肯。确实,各有利弊,难以抉择啊!玱玹心有大志,胸怀江山,小夭自由自在惯了,只怕日后会委屈她。我还怕西炎那边从中作梗不小心伤了她。而你们涂山家的那只小狐狸,性子温和这点倒是很好,可惜他也是个狡猾的,我怕小夭一头热,日后算计不过他。唉,都不是最佳选择,若能有那优秀的别家公子的话……” 说啥来啥,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丰隆洪亮的声音响起:“晚辈赤水氏赤水丰隆求见陛下。” *引自刘向《触龙说赵太后》,李白《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第309章 脱身 还有涂山璟的声音:“晚辈青丘涂山璟求见陛下。” 皓翎王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朗声道:“进来。” 于是一个宫人引着他们两个匆匆走了进来。 涂山璟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对着我点了点头。 丰隆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笑意。 我知道此番前来,他俩肯定有招儿救我出去。 待他俩行过了礼,皓翎王上下打量了赤水丰隆一眼,笑意吟吟地开口道:“赤水家的毛头小子,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丰隆恭敬地一拱手:“承蒙陛下惠泽,丰隆如今长大了。” 皓翎王又问:“不错,不错。你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赤水族族长可也还好?他有没有给你安排婚配呀?” 我听他这重点是放在最后一句话,有点想笑,贵为帝王,也要为女儿的婚事想破了头,四处搜罗相亲人选,可惜你女儿早就自由恋爱了呢。 丰隆不明就里,仍大大方方答道:“丰隆愚钝,在青丘璟兄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学习经营之道,可惜并不擅长,也不喜琴棋书画,习文作诗,平日里最爱的,唯有舞枪弄棒,修炼灵力一事。父亲身体一如往常,康健得很,只是政务繁忙,未曾替我寻觅良缘。” 皓翎王露出了很明显的喜色,正要开口再问,不料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晚辈鬼方氏族长鬼方端,求见皓翎王陛下。” 涂山璟和我均一惊,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我被软禁在这里的消息,显然也是要来救。 他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族长,刚刚接任,所以皓翎王也不想怠慢他,传了进来。 鬼方端大踏步走了进来,见我们这里人这么多,微微一愣。随即他寻到了我,向我一扬眉,然后对着皓翎王垂首行了个礼。 皓翎王开口道:“请起,免礼。不知鬼方族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 鬼方端看了看我,答道:“启禀陛下,兰香姑娘是我好友,性子跳脱,此次听闻她被留在宫中做客长居,斗胆前来相劝。望陛下将她放走,以免她言行之间无拘,惹怒了陛下。” 第364章 皓翎王一侧嘴角翘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玱玹说你结交甚多,果真也不假。你竟然交上了鬼方族族长当朋友!可惜他若想带你走,我恐怕也是不能放的了。” 我知他又起了疑心,涂山氏本已和赤水氏世代交好,如今看起来又结交了鬼方氏,将来还要娶西陵氏之女,小夭背后又牵动着西炎和皓翎的势力,他忌讳着涂山璟另有所图,要将这大荒一网打尽。 他虽然外表清俊,但是帝王怎会多情?就凭他当年平了五王之乱,亲自斩杀五个亲弟弟,也知他是绝不手软心慈的。 鬼方端眉头一皱,又待张口说些什么,被丰隆打断:“陛下,不瞒您说,丰隆今日前来拜见,也是为着这兰香姑娘。” 这下皓翎王实在惊讶了:“此话怎讲呐?!” 丰隆一拱手:“兰香姑娘当年在轵邑城,已被璟兄做主指给了我。如今虽已脱了奴籍,按律,嫁娶高于奴契,若非本人不愿,无人能够阻拦。如今我正是前来请奏陛下,要将她带回去。” 此言一出,皓翎王、鬼方端和我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鬼方端望着我,眼睛里满是“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的震惊。 我偷瞧了他一眼,苦笑了下,别怪我没说,只因我自已也早已把这档子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皓翎王肃然道:“此事可当真?若让我知道了你们是撒谎来救她走,欺君之罪不知你们担得起担不起?!” 涂山璟上前一拱手:“陛下,此事千真万确。当年在轵邑城,丰隆府上的小厮丫鬟均有耳闻,陛下一问便知。丰隆的妹妹辰荣馨悦当时也在场,可以为此作证。” 皓翎王眼珠一转,伸手指着涂山璟道:“即便此事是真的,那么为什么你的侍妾不跟着你,却跟在他青丘公子身边?” 丰隆挠了挠头:“唉,陛下明鉴,此事其实……说来话长。当年我见兰香姑娘又会写戏又会唱歌,觉得很有趣,就跟璟兄讨了她。哪知刚到我府上还没来得及办仪式,她就惹家妹生了气,家妹那个脾气您可能也听说过,闹得我头疼,我便把她先送还回去,想着等她气儿消了再说。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这中间她和璟兄一起失踪了,后来才知道她是为着忠心护主,费尽心力。等她回来以后,颜色已失,我那股新鲜劲儿也过去了,就一直没想起来这茬,璟兄用惯了她,又横遭祸事信不着别人,她就还伺候在璟兄的身边。之前我刚好和璟兄碰了面,和他商量说她好歹是个忠义的,面貌衰老以后不好嫁人了,不如就跟着我回去继续做个有名无实的侍妾,她救了璟兄,也算是我的朋友了,辰荣府养她下半辈子绰绰有余,也算是给忠仆一个好归宿了。谁知她不知何时又恢复了这容貌……” 他看向我,演出一个欣赏的样子。不过他这番话也有情有理,让人挑不出错处,是以皓翎王一时之间也没了言语。 鬼方端同样默默无言,垂了脑袋呆立在一旁。 皓翎王叹了口气,看向我:“律法为大,我也不能左右。我只问你,你可是要跟着那赤水家的小子走?你,你和涂山璟没有……?” 我凛然道:“陛下,虽然现如今兰香容貌已经恢复,但是经过之前种种,灵力尽失,实已心灰意懒,余下的时间不想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兰香愿和丰隆公子走,在外面找人问询,说不定还能找到解蛊的办法。我与青丘公子……”说罢我定定地看着涂山璟,开口道:“如今只是主仆之情,患难与共之意。臣女蒲柳之姿,不愿也不敢与皓翎大王姬争抢,陛下大可放心。” 一直静静在旁维持恭谨姿态的涂山璟,此刻直起身子深深地看着我,眼中克制地闪烁着波澜。 我垂下头去,只怕我再看一眼就要忍不住改口翻供。 一路走来,风雪万重。风卷尘沙起,刀剑穿梭急。 你背后总有我,我眼里总有你。 纵隔千山亦无间,奈何世事难两全。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化自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其七》。 第310章 暗流 皓翎王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留你在此我也没法解蛊,倒不如像你所说的,放你出去,凭着你的聪明才智和人脉,或许还有些转机。你这就随丰隆出宫吧!切记,你的身子你的命已经不是你自已的了,你千万要护好!遇到困难可以传书来给玱玹或者我。” 我喜获无罪释放,行了一礼拜谢道:“皓翎王英明,谢陛下!兰香一定尽心尽力,早日找出解蛊之术!” 皓翎王横了我一眼:“最好是如你所说那样。你也别想着躲到哪里,天涯海角,举国之力,我都能把你找回来。” 我又连连鞠躬:“可不敢可不敢!” 涂山璟、丰隆和鬼方端见事情已经解决,也跟着告辞。 丰隆一马当先,我跟在他身后,鬼方端紧随其后,转身要出门。 我听见皓翎王对着在最后面的涂山璟说了一句“青丘的小狐狸,听说在你家辛勤了好几年的未婚妻被你退婚了?” 涂山璟沉静地回道:“回陛下,她参与了绑架我的事情,实难再结良缘。” 皓翎王没作声,估计是在评估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心机颇深的渣男,末了说了一句:“罢了,你也走吧。” 涂山璟便恭敬地退了出来。 第365章 我们一行人出了门来默默地走了一段,直到离同阙阁足够远,丰隆才一抹脑门儿:“嚯!刚才好险!幸好皓翎王是个明事理的帝王,没有强扣着你不放!大王姬感知到了你的痛,担心得不得了呢!” 我问道:“她没事吧?” 丰隆一扬手:“没事!璟兄原本正在和我商量怎么在陛下面前说说才好,她慌慌张张跑过来说很痛很担心你,等我俩出门她又追过来说好了,叫我们不要太急迫当心漏了破绽。是吧璟兄?” 涂山璟很难得地晃了神儿,此刻眼神放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啊,是”地应了一声。 于是丰隆笑笑,没有追问他,拱手对着鬼方端一礼:“鬼方公子也来相救,多谢。” 鬼方端淡淡地对他一拱手:“赤水公子多礼了。”随即他转过来盯着我:“我竟不知道你原是他的侍妾。” 我知道他可能是有点恼,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如今看他的反应,他还是放不下。 于是我斟酌着回道:“抱歉,之前忘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鬼方端笑笑:“可能也不重要,所以不必告诉我。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还没告诉我,不妨一起都说了?”说罢他攥住我的腕子。 一只手斜斜伸过来拦住了他,涂山璟静静地说道:“她手腕有旧伤,你别弄疼了她。” 鬼方端面有怒容地松开我的手腕,对上涂山璟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应该庆幸宫中不让带剑,不然我此刻真的想一剑劈了你!” 我挡在他们中间,看向鬼方端:“你忘了我把屠灵剑交给你之前要你答应什么了?而且,屠灵剑能完璧归赵,也是他拼死搏过来的。” 鬼方端抬起手摸摸耳垂,垂下了眼:“我记得,你让我永不伤害他。你总是护着他,对我凶。” 涂山璟惊诧地看向我。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安慰鬼方端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我只是,不能——” 鬼方端笑笑:“我晓得。你只是身不由已,我又何尝不是呢?”说罢他转过身:“我要回家了。有事你再传信去晚枫庄吧。” 然后他飞身离去,只留给我们一个瘦削的背影。 涂山璟看向我:“先回轵邑城吗?我,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还未等我回答,一个身着华服的俏丽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小夭远远地挥手喊道:“璟~你们把兰香救出来啦?” 我看向涂山璟,回道:“我回轵邑城。你,应该留在这里,皓翎王是不会允许你这时候和我一起走的。更不要问我问题。” 涂山璟看着我,许久,微微点了点头。 小夭一路奔近,拉起我的手:“你怎么样?刚才突然好痛,父王打你了?对不住!” 我摇摇头:“多谢大王姬殿下,我没事。” 她佯作嗔怒道:“这里又没外人,你再叫我大王姬我就生气啦?” 我笑笑:“好的,谢谢你,小夭。” 小夭又道:“你们别急着走,陪我吃过饭再回去吧?” 我苦笑着:“这次先不了,好不容易逃脱出来,我得趁你父王反悔之前赶紧溜之大吉。” 小夭笑道:“也是!你别怪他,他只是过度关心我罢了。那你们一路平安,之后我要回清水镇一趟,我们那时再聚!蛊的事情慢慢来,我反正不怕的。”说罢她又拉过涂山璟的手:“璟,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我恨不得立马逃走,强定心神行了一礼:“既然二位还有事,那我和丰隆公子先走了。” 丰隆也拱手一礼:“那璟兄,大王姬,我们改日再聚!” 说罢他唤来了他的毕方鸟,我和他乘上,在空中看着涂山璟和小夭的身影越来越小。 丰隆问我:“他们说之后要去清水镇,你去吗?还是跟我回轵邑城?” 我可不想去轵邑城,怕碰上刁蛮的馨悦,便回道:“那麻烦你把我送到清水镇吧,我还有妹妹在那里。我在清水镇等他们,就不跟你去了。” 丰隆应了,一路带我飞回了清水镇。 小薇自已一个人过了这阵子,很是无聊,见我回来,开心的不得了。 她还问我涂山府的种种,我看她那样子,其实还是很怀念在涂山府里的日子。 我一一给她讲了,最后把楠凤托我讲的身世说给了她听,又把琼山的地图给了她,告诉她泉水附近的样子日后好让她能找到她爹的墓,自然又是免不了一场热泪。好在她有鸟族血统,没有坐骑也能飞下那峭壁。 我安慰了她好一阵子,终于她从悲伤中恢复,和我说等过一阵子事情收束了,要回涂山府看望她的母亲。 又过了一天,我订的黑猪到了,正巧也小夭派了她的侍女来报信,说她回清水镇了。我拿了些上好部位的黑猪肉,打算给先俞府送过去,和小夭吃过饭再给我那一直心心念念“黑猪走子”的十八大哥送去解了他这口馋。 小夭见我来,很是高兴,在院子里摆了一桌酒菜,又叫侍女把我带去的黑猪肉快火炒了,我吃到嘴里,果然是肉质鲜嫩,香气十足,不怪十八大哥惦记了这么久。 “十七啊不是,璟,璟他去办事了,一会儿就能回来。”小夭主动和我说起。 我笑着点了点头,没接话,和她碰了碰杯。 第366章 小夭刚要喝酒,院中忽然变冷,一个白色的身影袭来,一把打翻了她手中的酒。 “你背叛我!”相柳恨恨的声音响起。 第311章 大哥 我和小夭自然都打不过他,所以我赶紧劝架:“相柳大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发生什么事了?” 相柳掐着她的脖子,眼睛赤红地说道:“我刚回营,听他们说两天前有巡逻的分队遭到了西炎土兵的突袭!抓走了王十八和其他三个弟兄。玱玹之前就在清水镇,如今你又成了大王姬,不是你们告的密是谁?!快说!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我连连摆手:“唉呀!五王七王也可以派兵啊!不一定是玱玹。他之前忙着小夭的典礼,哪有时间打你们!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寻回他们,救人要紧!” 小夭被他掐得面色发红,断断续续地说道:“不是……我。哥哥,也没有……我让璟,帮你去查……” 相柳一把松开了她的脖子,一转身就要走。 小夭在身后喊道:“相柳,你别不信我!” 我也赶忙喊道:“带上我!” 他“啧”了一声,没再说话,唤来毛球把我也驮走了。 没过多久,我们降落到了辰荣军的大本营。 忽然相柳又抓住我,问道:“你真的不是玱玹的细作?” 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大人您放心!” 他这才领着我进去。 将土们见他回来,有一个上前禀报:“大人!我们搜寻的小分队回来了!但是并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另一个插嘴道:“是啊大人!他们已经失踪两天了!怎么办呐?!” 相柳一挥手:“我去找!你们不要再三三两两出去了,外面或许还有伏兵。” 有个瘦子站起来:“大人,当心是诱敌的圈套啊。” 旁边胖子拍了他的头一下:“军师大人灵力高强,圈套也不怕!再说了,十八大哥平时没少帮弟兄们治伤,如今被抓走,你不着急啊?!” 瘦子捂着头不吭声了。 相柳回过头来问我:“我要骑毛球去找,你也去吗?去了可能有危险。” 我斩钉截铁:“去!” 于是他骑了毛球带着我,又飞上了天空。 在林中细细地徘徊了一圈,没有发现西炎土兵的踪迹,于是他选择向西飞,看看是不是他们抓了辰荣军立马就往西炎赶。 此时空中传来一声鹤唳,我回头一看,涂山璟衣角翻飞,也驾着狸狸赶来。 相柳喊了声“跟上我!”,便继续飞去西边了。 飞了一阵子,远远地看到地上有一小队土兵样子的人在骑马前行,相柳忽然扯过我腾空扔给了涂山璟。 我像块大饼被突然抛了出去,恐高让我叫不出来,好在涂山璟跟在后面,见状立马用狸狸接住了我。 我惊魂未定地抓稳狸狸,看见相柳已经俯身冲下去和那几个土兵打了起来。 他灵力强大,所以胜负分得很快。 西炎土兵除了三个被击倒在地用灵力化作的绳子捆绑起来的活口以外,都被他击杀了。 涂山璟让狸狸也降落下去。 我一眼看见了西炎土兵马背后面绑着的两个人头。 其中一个下巴一圈络腮胡子,眉毛粗长,眉上一道暗红的疤。 正是我那义兄,王十八。 “军师!他们捉了我们要逼我们说出大本营的所在,王大哥和牛大哥坚持不说,他们就……就……”剩余的两个辰荣土兵哭着说道。 我身体不停地颤抖,视野里一片泪蒙蒙,想走过去把他的头取下来,再去寻他的身子给合到一起。 总是说话那么大声,总是嘻嘻哈哈的大哥,人也好动物也好都能医治的大哥,吃糠咽菜也能谈笑风生的大哥,如今只剩这么一点点,这不行。 “大哥?黑猪走子我给你买回来了。你还没吃上啊!”我感觉一口血堵在胸口,走路都变得困难。 涂山璟蹙着眉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让开!我要给他合到一起,大哥那么大个儿的人,不能就剩这么一点!”我嚎啕大哭。 他眼里含泪,抬起手,手里亮起灵光:“我知道。我给你去办。” 下一秒我坠入黑暗中。 待我再醒来,已躺在辰荣的军帐中。 帐外传来恸哭声,我一个翻身掀了帐帘走出去。 王十八和那个牛大哥的尸身并排躺在草木柴堆中,头和身子已经合上了,头脸擦得干干净净,只有颈间一条缝合的线痕。 土兵们哭得伤心,只有涂山璟察觉到我出来,转过身忧心地看着我。 我跌跌撞撞走到柴堆前,见祭品已经摆上,中间一盘大大的肘子,应该是涂山璟一直记着,帮我拿过来的。 我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 此时一个身材魁梧、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汉子走了过来。 将土们和相柳都行了礼:“头儿。”“义父。” 这便是那辰荣残军的首领,洪江了。 他目光如炬地扫了我和涂山璟一眼,相柳便一拱手:“义父,这位是青丘公子涂山璟,那位是他的侍女兰香姑娘,王十八的义妹,他们帮我们寻回了人。” 洪江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开了口:“多谢。”随即转向柴堆:“诸位将土,这二位为国捐躯,乃是我们辰荣的忠土!辰荣因为有他们而荣耀!” 第367章 将土们低低地应了,还有不开口的,别过了头去。 “怎么了?!都没吃饭吗?!”洪江吼道。 “是啊,没吃啊。饥一顿饱一顿的。”瘦子在人群里回道。 “你?!堂堂辰荣战土,区区几顿饭就难倒你了?!多少将土们前仆后继,舍身为国——”洪江怒道。 “国在哪里啊?国土都成西炎的了,王族和百姓也早都归降了,在人家那里吃饱穿暖的,我们在这衣不蔽体,风餐露宿的,也不知道为点啥。能过日子得了呗,用得着这么累吗?”瘦子又嘟囔道。 洪江双眼一瞪,走过去拎着他的衣领子:“你说什么?!你想叛军是不是?!小心我把你拖出去处置了!” 瘦子歪嘴一笑:“杀就杀,反正现在这么活着,没比死强多少!你当你的部下都毫无怨言地跟着你吗?离家千里,在身边连一把故土都没有,人也隔三差五地死,等我们死光了,也没法收复失地了!” 洪江双手颤抖,目光闪烁不定。 “头儿,我们不是说要投降,只是……能不能就不打了,寻个别的地方从此安分过日子?”胖子劝道:“十八大哥前几天还跟我说,等到不打仗了,领着小巧彬找个地方住下,搞点营生过活……” 第312章 布局 他抬手抹了下眼泪儿:“哪想到他没几天就……还有牛大哥,老家还有老母亲,撤军的时候失散了,他总叨咕着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去寻一寻,是否她老人家尚在人间……” 洪江松开了瘦子,阴沉着脸不说话。相柳也面色不虞,但是没有作声,只长身站在洪江后面。 此时小巧彬一身白孝,摇摇摆摆地从另一个帐子里走出,看样子像是刚睡醒。 她睡醒向来是要哭一场的,此时果然张大了嘴,不过她喊的不再是娘,而是一声叠一声的“伯伯”。 凄厉又洪亮的童声响彻在山谷,让人闻之无不动容。身边众人像集体失了声,默默不语,连连泪垂。 我起身去抱她,嘴里低低地哄着:“巧彬乖啊,不哭——”我转念一想,如今她伯伯也去了,这人世间仅孤零零地剩她一个,如何能不哭呢?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滴落在她的小脸蛋上。 她抬手摸了摸,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又憋出一个字:“饿……” 我一咬牙,转身把巧彬递给涂山璟:“璟,你帮我抱一会儿。” 他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但是红着眼睛接了,还用修长的手轻轻拍着小巧彬的后背。 我走到洪江身边,行了一礼:“大人,我有一个建议,想请您听听。” 洪江不解地看着我。 相柳此时出言道:“义父,兰香素来点子多,听听也无妨。” 洪江这才点了点头,答道:“那你们两个,随我来。” 于是我和相柳转身跟上,涂山璟抱着巧彬也想跟来,被洪江制止道:“青丘公子,您家大业大,就先不卷您下水了。做买卖是一码,站队又是另一码,这是你们老祖宗向来恪守的规矩,别在您身上破了去。” 他抿着嘴看着我,我轻轻地对他点了点头:“没事,你替我先照顾好巧彬,回头我再跟你说。” 他这才没有跟过来。 进了洪江的帐子,他坐在正位,点点头示意我坐下。 我行了一礼,开口道:“大人,都是爽快人,我就开门见山了。这仗打下去,最终的结局怕也是耗到辰荣残军全军覆没。” 他横眉道:“又没打,你怎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他:“西炎如今兵力多少,辰荣剩余兵力多少,除此之外还有粮草物资和民心……这您心里其实是雪亮的吧?” 他一偏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点点头:“大人精忠卫国之心,值得钦佩。只是这仗打着,却没法收回一寸故土,百姓也安居乐业地要把辰荣都忘记了,确实有点不值。” 他怒道:“我又不是你们涂山家的商人,做事都像做买卖似的要计较那点儿得失!” 我沉声道:“大人义薄云天自然是可以不计较的,但是将土们或者百姓们心里恐怕是多多少少要计较的。如果……我能帮你们弄回一座辰荣的山峰,让你们回去居住,也不用臣服于西炎,你们可愿意?” 相柳面色一暗,眼睛微微染上了红色。 洪江大手一挥:“你个小女子哪有那么大能耐?!想事儿也太天真,你是不是要出钱向西炎买?这可不是布匹粮草,有钱就行,西炎朝廷肯定不会同意的。” 我忙回道:“大人先别急,相柳大人也先别变化,等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要买,我是要换。做买卖的,用钱买不了的时候,可以拿东西换嘛。” 相柳此时走到我面前,审视地看着我:“你要和谁换?你见过西炎王吗?五王七王又和你很熟吗?” 我摆摆手:“他们不熟,但是玱玹我熟啊!他们不跟我交易,那就换个可以交易的人来。” 洪江震惊道:“玱玹?!他不是在五神山当质子呢吗?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权力,让西炎王和五王七王都听他的?” 我笑笑:“现在虽然是质子,日后成了西炎王,他说的大家就都得听了不是?” 洪江大惊失色,反而失去了言语,一张脸阴晴不定地思索。 第368章 相柳定定地看着我:“你要帮玱玹称王?” 我知他疑心又起,摇摇头:“我不是要帮他,只是若他成为西炎王,便是最划算的一笔买卖罢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此时洪江猛然抬起头,站起身来踱步到我面前:“就凭你一个小女子?!” 我点点头:“我。” 他又问:“他会听你的?” 我又点点头:“我有他想要的东西。” 洪江长出一口气:“罢了,不如一试!若真能收回我辰荣一座山峰,领着将土们重回故土,不用再……死人,也算不枉我们苦苦支撑这么久!行到不可为,我已是山穷水尽了!奈何我非一已之身,手底下还这么多条人命,都是我辰荣最忠心的子民,我……唉!” 相柳眼睛变为了红色,张开嘴露出尖牙对我威胁道:“如果你敢耍花招的话……即便是你有鬼方端做朋友,他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你的身边,我依旧能够伺机取你性命,这你是知道的吧?” 我向他一挥手:“行了行了,知道了!我骗你的话你来咬我,好吧?把你那獠牙收起来吧,一会儿口水该淌下来了!” 他得了我这么一段调侃,眼中的红色转移到了那张冷脸上,一抿嘴收了獠牙,冷冷道:“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点头称是:“是是是,相柳大人厉害得很,我知道的!可是你好好想想,我何时害过你?” 可能他想想也是,便退到了一边。 于是我如此这般地和他们计划了一通,这才拜别了他们,走出帐外寻到涂山璟。 他正坐在一个树桩子上给巧彬喂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米糊糊,见我走过来,帮巧彬抹了抹嘴,把碗放到了一边,抬眼望着我。 我对他说道:“待会儿你把我和巧彬先带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和你商议,大事。如果要办的话,得把小薇和巧彬都先送回涂山府去。” 他点了点头:“好。” 说罢他解下了腰中玉牌唤了狸狸。我趁机找到正要进行仪式的胖子,打了声招呼要把巧彬带走。 他先是一愣,问道:“妹子,你不等王大哥仪式办完再走?” 我咬着嘴唇:“人死不能复生,我急着要把巧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还要给他报仇去。” 第313章 谋划 他“哎唷!”了一声,悄声对我说:“那你可得保重!还有小巧彬需要照顾呢!不过你一个姑娘家若是带她不方便,送回来我们大家伙儿带也成,我们糙老爷们儿虽然不比你们姑娘家精细,但是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吃的。” 我点了点头:“你放心,巧彬我能养。你们也多保重,等我事情办完了,再回来接大哥。” 他抬手抹了下眼睛:“王大哥能有你这么个讲义气的妹子,也是他平时行善积德的福气了!那我就先把仪式进行完,再把他和他弟弟弟妹放一起,等姑娘来接。” 我行了一礼:“多谢。那我这便告辞了。” 说罢我见狸狸已经飞来,便和涂山璟乘上狸狸,回到了我的住处。 把巧彬托付给小薇,我又随他来到了俞府。 跟着他进了书房,他见我坐了下去,一双明目如月华般柔和,轻声问道:“你……还好吧?有什么大事要和我说?” 不知为什么,此刻和他在这里静静地坐下来,我胸口那股汹涌的血平静了下来似的。 “你在五神山,小夭可和你说过要帮玱玹?”我问他。 “……有。”他答道。 “那……你可答应了?”我又问。 “是。”他看着我回道。 “那好,我也要加入,不仅我,我还劝说了辰荣残军配合玱玹。”我给自已倒了杯茶,一口喝干,感觉胸中清凉了许多。 他站起,脸上带着惊诧,垂了眸沉思了下,缓缓开口道:“那……你可有何计策?” 我问他:“你的计策是什么?” 他摇摇头:“刚刚开始计划,事关重大,徐徐图之。我想的是,让玱玹摒弃西炎改为从中原突破,而不是去撼动他本无根基,五王七王势力又盘根错节的西炎。” 我赞道:“对,就是这个思路。那么,加上相柳他们,就可以演一出戏。比如他们假意围城,西炎援军到了却久攻不下,这时候玱玹再率兵拿下的话……” 涂山璟听了,眸底一闪,开口道:“就可显出玱玹殿下用兵神武。” 我笑笑:“没错。” 他凝思片刻,开口道:“可是若只此一件战功,恐怕……西炎王不会就此传位给他。如果要让玱玹更进一步,需要显示他已得到中原世家大族的支持……所以围城的时候,最好是有一位世家公子被俘。身份必须尊贵,尊贵到足以撼动大荒局势,让相柳也不敢说杀就杀,让西炎也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就像被围的那座城市一样重要。” 我微笑看着他,青丘公子真是聪明啊,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省力。于是我接过话头:“没错,这样那位世家公子感激玱玹殿下的救命之恩,接下来支持他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猛地看向我:“所以是轵邑城。围轵邑城!” 我认同道:“确实是最佳的选择。只是不知道……被俘的那位世家公子,选谁好呢?” 涂山璟微微一笑:“那自然得是我。丰隆是武将,以后还要率兵,被俘的话太丢面子。” 第369章 我轻声问他:“那堂堂青丘涂山氏的族长被俘,以后不丢面子吗?” 他苦笑:“我灵力没有他高,被俘不显得突兀。以后我也不会领兵打仗,要这名声没有什么用处。你也晓得的,我……” 接下来虽然他没说全,我却知他心意。 他早已心灰意懒,丰功伟绩,万贯钱财,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他不在乎。 他知道我领会,点了点头:“那我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先把小薇和巧彬送回到青丘,再择日去轵邑城,这样更迂回一些,不露行迹。” 我应允道:“好。那我去找小夭,让她叫玱玹过来谈。” 他问我:“我也一起吧?” 我摆摆手:“不,单独谈。你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涉及到他妹妹小夭,我怕涂山璟在旁反而刺激玱玹让他失去理智,掀桌拒绝。 他也不坚持,颔首道:“那好。” 对着小夭就简单多了,我只回了她说我见了大哥没了心里不好受所以胸中疼痛,她就只顾着关心我的状况。 因为我是涂山璟的手下,她对于我提出的要帮玱玹的事情没有怀疑,答应了帮我传书请他来清水镇。 我心事重重地过了一天,玱玹来了。 他把我叫到他酒馆里的书房,我一眼就看见了他桌上那些摆设,他把那些玩意儿连带着我的东西又拿到这里来了。 他顺着我目光看过去,浅浅笑了一下,开口道:“坐。你的东西我还你便是。找我来有什么事要说?”说罢他走到桌旁,拿起我的马毛笔、若木十字雕和香粉递给了我。 我摩挲着那簇马毛,回道:“我来,是和你谈交换条件的。” 他一愣,咧嘴笑得更开了,但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交换什么啊?” 我直直地看到他的眼底:“西炎王位。” 他的笑容瞬间消失,手扶在桌子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问道:“怎么换?” 我把我和涂山璟共同商议的那个计策跟他讲了,他听了沉思良久,回道:“听起来可行。只是这一番运作,于你们涂山氏是费人费钱又担着巨大风险,你们甘愿打破不站队的老规矩被卷入我这场纷争,只怕要换的东西也很珍贵吧?” 我笑笑:“那是自然,一分钱一分货,我们涂山氏做买卖,向来是童叟无欺,但是买家也休想占我们太多便宜。” 他看我笑,也笑:“那,说来听听?” 我回道:“第一,事成之后,你要给辰荣残军拨一座他们辰荣故土的山峰,让他们在那里居住,不许伤害他们,也不能管制他们逼迫他们按照你们西炎的制式来。” 他认同道:“可以。和江山比,区区一座辰荣山峰不算什么,山脚下的一片土地我也可以拨给他们。” 我看他如此大方,赞道:“果然是未来的帝王,出手就是大方。” 他嘴角轻翘:“我够有诚意了吧?还有呢?涂山氏要什么?” 我答道:“西炎城的酒水生意,原是涂山氏经营的,后来不小心落到黄大老爷手里了,我想拿回来。” 他疑惑道:“黄大老爷是哪个?没听过哪个世家有这个人物啊。” 我忙道:“不是什么难惹的世家,一个地头蛇而已。” 第314章 成交 玱玹答应:“小事一桩。好办。不过涂山氏也要的太少了吧?” 我点点头:“涂山氏只要这么点儿,是因为涂山氏族长要的多。” 笑容不会消失,只是从玱玹的脸上转移到我的脸上,我见他握紧了一下拳头又松开,盯着我开口道:“他要小夭。” 我不敢刺激他,也稍微收殓了笑容,斟酌道:“是啊,不然您老不会以为青丘公子是敬佩殿下您的才智,又胸怀大志要追随您做出一番伟业吗?涂山氏本不站队,谁做帝王都差不多,他不过是在帮小夭罢了。” 玱玹默不作声,沉思良久。 我见他内心交战,索性开诚布公:“我说殿下,我知道您大概在想些什么。您想保护小夭,便要做这天下的王,先从西炎王开始。您可以为了她去牺牲自已,哪怕娶上八九个世家女子只为得到她们背后势力的支持。我也知道您舍不得她,可是她已经和涂山璟情根深种,若不成全,你就不怕她伤心欲绝,像以前一样消失,再不见您吗?” 他抬起眼,眼神突然变得冷酷无情,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厉声道:“你怎么知道?!” 我小心翼翼地打哈哈:“我在您身边做了五年的狐狸,您的习性啊不性格,我早就熟悉啦。不然我怎么在您身边混饭吃呢?” 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仿佛要洞察我的内心:“你倒是会揣测人心。我以为……你是喜欢涂山璟的,如今为他做嫁衣,你甘心么?” 我胸膛里那口血感觉又在翻涌蠢动,被我强自按捺了下去。 甘心么? 一开始,说不甘心,是不可能的。 可是度过了这么多年沉淀的岁月,经历了年轻的鲁莽天真被现实狠狠碾碎,现在当我想起背着流血的他奋力前行的无助,还有皓翎王那略带威胁的暗示,还有小夭的灿烂笑容,还有……还有他的眼泪,他的迟疑,他的沉吟不语,他的默默守护…… 太多太多交织在一起,我和他之间,远不是单纯一个“情”字便能理清楚的。 第370章 整理好了心绪,我专注地看向玱玹:“我以为你应该会理解,毕竟你也有不顾一切想要护住的人。若得到她的同时有着失去她的风险,或者你们即便在一起,她之后还会有失去你的风险,我是说,永远的失去……你会忍心只留她一个吗?” 此“她”也即“他”。 玱玹的目光闪动,剑眉之下的眼角是一个锐利的夹角。 然而他微微颤动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苦心经营的镇定。 离别之苦,他远比我尝得更久更绝望。 许久许久,他开了口:“我懂了。你的条件还有吗?” 我点点头:“最后一个,是我的条件。” “你说。” “你不能伤害涂山璟。”我直面他锐利的目光,一直看到他的眼底去。 他别过了目光:“那得是他不能让小夭伤心。”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不可以伤害他。”我坚定道。 他转过了目光,迎战一般盯了我一会儿,回道:“成交。具体行军等事宜,我稍后和他们谈。” 我行了一礼:“多谢殿下。那么,还请殿下保守今天交易的秘密。” 他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懂的。小夭也不必知道我为了她做了什么。她只要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就行了。” 我笑笑:“所见略同。只要殿下不说,没人会知道。” 于是我们心照不宣地各自倒了杯茶喝了,结束了这次十分耗费心神和眼神的交易。 两天后,我退了房子,带着小薇和巧彬,随涂山璟回了青丘。 看着宛如世外桃源般的清水镇在我脚下越来越远,我知道,这里的平静也是离我远去了。 捏捏怀里因为害怕而闭紧了眼睛的巧彬的小脸蛋,不知怎地,我突然很想我妈妈。小时候去游乐园坐那些刺激的游乐设施,她应该也是这么紧紧地抱着我,即使她自已也很害怕。 这次全员回府还加赠送了一个,静夜很是高兴。先是让人抱走了巧彬照顾,又趁着涂山璟出门我们不用等差遣,拉着我聊起闲话来。 “那个玟小六,居然是皓翎失踪已久的大王姬?!她之前还摸我脸蛋来着,我还惊讶当时少主怎么不阻拦反而笑了,原来竟是个女子!”她叹道。 “是啊,她做什么少主都会同意的,别说是摸你脸蛋了,就是摸少主的脸蛋,少主也会凑过去任由她搓扁揉圆。”我有点儿酸溜溜,就那么一点点。 “哈?!他们两个……?”静夜很机敏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奥秘。 我点点头,岔开话题:“你想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把少主救出来的吗?” “当然了!我问过小薇,她就说了个大概,还说让我自已问你细节。这不一直没有机会问嘛,快给我讲讲。”静夜凑过头来。 于是我又把我被吸灵力那段隐去给她讲了一遍,赚足了她的眼泪。 她抱着我哭个不停,把我的肩膀都打湿了:“早前猜测会很艰难,却不曾想到你们竟这么曲折!好在现在回来了!等回头我去问问幽,看看他可否知道灵力修复的法子。” 我拍拍她的后背:“好啦好啦,姐姐莫哭,我现在还成!幽大哥疗伤回来了?”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答道:“回来了。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是少主拿了龙筋把他手上的筋脉又搭了下,现在灵活许多了,可以歪歪扭扭写字了。你可要去看看他?” 我点点头,随她去看望幽了。 幽依然一身黑衣打扮,利利落落地坐在院子里,见我们来,马上站起身行了个礼。 但是我走近看,他的眉眼之间也沧桑了不少。 静夜给我们拿来了纸笔,说道:“你们先聊吧,万一少主回来了院子里没人伺候,我去盯着看看。” 我知道她是找个借口留给我们一个单独的空间,谢过她,她便回去了。 幽拿过笔,歪歪扭扭地写起来:“我学会了读唇语。” 我一笑,努力做了口型问他:“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他写道:“比原来好。” 我知道他一定从黑暗的谷底经历了太多才爬上来,安慰道:“慢慢来,总有希望。” 他点了点头,又写道:“影卫的事,谢谢你。” 第315章 守城 我连连摆手:“不要谢我,他们为救涂山璟有的都失去了性命,我是无论怎么弥补都难以报答的。” 他写道:“他们,守誓。你和少主,不要难过。” 我叹了口气:“但愿活着的人能够代替他们好好生活下去。对了,我之前搜刮了些补充灵力的东西,回头拿给你哈。” 他回道:“多谢。” 我们又聊了一阵子,感觉他的精神很好,下笔也很有力,我便放了心。 这时金桂来找我,说涂山璟回府了,请我去书房。 我便挥别了幽,随她回去了。 我一迈进书房,涂山璟便关好了门,带我走到里面,低声说道:“我出去准备了下,他们去收购粮草军备了,一旦备齐,我们便可以出发。你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我摇摇头:“打仗的事我不懂,都凭你安排。只是……我想出发前去给小灰立个像,还想给若枫立个碑。” 他抿了抿嘴,沉声道:“好,明天我陪你去。” 第371章 我摇摇手:“不用了,你那么忙,帮我联系相熟的店家就好,我自已去。” 他坚持:“我要去的。” 拗不过他,我便点头答应。他又给我讲了一些部署,我听了暗暗佩服,怪不得皓翎王之前跟他下下棋就感叹幸好他志不在江山,果然是个合纵连横、布阵设局的高手。 第二天,他领着我坐着马车,往雕像的手艺人那里去。 一路上我掀着帘子不停地看,许久没在这青丘的繁华街道上逛了,看着两旁依旧繁华却加入了些陌生的店铺,有一种神奇的割裂感。 突然我远远地看到一棵红色的枫树,朝阳染叶,枫叶流丹,静静地伫立在曾是继业酒楼的废墟之处。 泪水瞬间涌上来,我转头看向涂山璟。 他侧身也向窗外望去,右手按住了我手边的纱帘。 “是我叫人移过去的。”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哀伤。 马车行近,枫叶沙沙作响,在缝隙里闪烁着阳光的金黄。火红的枫叶随风飘舞,有一片缓缓地飘进车子里。 我伸手接了,仔细摩挲着上面的脉络。 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 若枫,我逃脱了,并且带着少主回来了。 马车载着我们静静地走远,身后的枫树又扑簌簌抖落一片片落朱,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赏。 不愧是涂山璟找的匠人,雕像除了工艺还用灵力,所以等我们安排下去后不到一天,一座灰晶石雕成的小老鼠像就被送到了涂山府。送来的伙计说,我们订的另一座汉白玉雕成的碑也已经立在了那棵枫树下。 小老鼠眼睛熠熠有神,手里拿着一支毛笔,一脸的书生气。 我把它安置在小灰平日里喜欢待的小竹林下面的石桌旁,那是他夏日炎热时喜欢一边乘凉一边写书的地方。前面立着一块汉白玉石碑,上书“义土灰展风”。 那是涂山璟早就亲自刻好的,据他说,是想等我选位置,他再一并拿出来立碑,若枫的他还没来得及刻完,只先移过去一棵若枫老家的树。 小薇领着楠凤来看:“喏,那就是小灰!” 楠凤端详了下:“还真有那孩子的灵气。” 有那不明就里的新来的丫鬟好奇道:“咦?咱们狐族的府里为什么还要立个小老鼠的像?!” 涂山璟路过,看了她一眼,她吓得闭紧了嘴巴死命地低头下去。 接下来,便没人再敢随便质疑了。 又过了几日,涂山璟和我准备出发去轵邑城了。 静夜和瑞阳、小薇抱着巧彬把我们送到大门口,还有说有笑地,全然不知我俩即将面对的是一场赢又不能赢输也不能输的最难打的战争。 涂山璟看了一眼我的包袱:“这么小?不带些冬天的衣服吗?万一有差池,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的。” 我笑笑,把包袱往背上一背:“不用,相信你们的实力不会拖那么久的!冬天的衣服太占地方不愿意带嘛。万一真打到冷的时候,到时候随便套个棉袍就成!” 夜明珠我交给了小薇保管,涂山氏处得来的,留在这涂山府比较合适。 挥别了相送的众人,他唤来狸狸和我飞去了轵邑城。 是年秋天,趁着轵邑城的劳力外出收成、城内壮丁稀少之时,辰荣残军突袭轵邑城,将轵邑城的各大城门处把守得水泄不通。 赤水丰隆和友人涂山璟被围困在城中,壮丁在城外苦于没有将领和兵刃,犹如一盘散沙,城内妇孺老幼众多,内外僵持不下。 消息迅速传到了西炎朝廷,西炎王震怒,派五王世子岳梁和几员大将挥兵直指轵邑城,不料刚到城外,便被潜伏在赤水河中的九头蛇妖——辰荣军军师相柳奇袭,岳梁受伤,一名大将折损,退兵两里原地休整。 三天后,岳梁又领军来战,发现军中除了相柳之外还另有一名灵力高强之人,以一当十,一把剑砍瓜切菜般所向披靡,于是他们丢兵弃甲,狼狈回退。 又过了几天,辰荣军中处置了三个想要刺杀洪江的刺客,据说是在清水镇的时候就刺探过辰荣军还杀过人,被遥遥当着岳梁大军的面示众后斩于马下。 这天晚上,我在临时安置所内查看第二天布粥的安排文书,忽听窗户轻轻响了三下,忙起身去查看。 一开窗,鬼方端戴着黑色面巾穿着夜行衣倒吊于房檐之下,与夜色混为一体,只有上半边脸能看出来。 他轻轻一跃,跳入了房中,扯下面巾开口道:“有没有吃的?” 我赶紧给他端来一盘糙面窝窝头,如今城中物资从上到下都是一样计划着来,再没有更好的吃食招待他了。所幸夏天还没过去多久,城中略余些储备,加上涂山璟提前运过来的,还能支撑好一阵子。 他就着白水一口气吃了两个,这才抹抹嘴松了口气,笑道:“辰荣军也忒穷了!不过除了伙食不好,人都不错。” 我笑我们这里也没好到哪去,安慰道:“快了,按计划,玱玹快来了,再坚持几天。对不住啊,又让你这么累。一共三个约定,做一个少一个,你就快摆脱我了。” 他一挥手:“无妨!”随即睁着一双桃花眼看向我:“你不会是打算等我兑现第三个约定以后,就再也不见我了吧?” *引自杜甫《寄韩谏议注》。 第316章 血月 第372章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好,在你不在我吧。” 他叹了口气:“又在打哑谜,我都有点听不懂了!” 我抿了抿嘴,回道:“如果是朋友,随时欢迎你来吃我做的菜。” 他一顿,随即又把面巾蒙上:“再说吧,我得回去了!这回忙完了你得给我多加几个菜!”说罢一翻身跳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关上了窗,手头的文书却看不进去了。 走到庭院中,我抬头只见月色暗红,夜幕更沉。 “怎么还没休息?”涂山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一回头,见他一袭黑衣,站在墙根底下转过身看过来,衬得露出的脖子和脸白得很。 “好巧,你也在看月亮?”我笑笑问他。 他抬头望了一眼,“嗯”了一声,随即开口道:“计划提前了。西炎王见岳梁出师不利,又痛失一名并肩奋战过的大将,命令玱玹就近从皓翎出发来帮忙,没两天就能到了。” 我奇道:“他怎么办到的让西炎王派他来?五王七王呢?” 涂山璟回道:“五王七王怕死,大概是听闻前线有相柳和鬼方端,吓得不敢来。始冉之前被罚,仍在府中禁足,逃过一劫。或者是西炎王有心想让自已这个嫡长孙有一些战功也不一定。总之,他有办法,如愿来了。” 我问他:“那你……哪天出城?” 他嘴唇微启:“后天。” 我刚要嘱咐他注意别伤到,院外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了寂静。 临时安置所是征用的一个院落,外面搭建了很多棚户用来安置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靠近这片儿的多是女子和孩童。 涂山璟听得叫喊,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我紧随其后,出门见一个身着肮脏锦缎袍子的女人正紧紧地揪住另外一个小个子布衣女子的头发,嘴里哭喊道:“你还我孩子!” 涂山璟上前一挥手,一道灵光闪过,那锦袍女子被轻轻挥开。 “怎么了?”他凛然问道。 小个子女子一抬头,我竟然见到了旧识。 森莺此刻捂着脑袋,见是我们,赶紧抹了抹头发,行了个礼:“见过二少主。” 涂山璟横了她一眼:“不必行礼,我不是你的二少主。” 此时那锦袍女子哭喊着跑过来对我说:“她把我的孩子骗走拿去换吃的了!这男子又和他认识,怕是要偏帮这个贱人了!” 涂山璟冲她摇摇头:“我不会包庇她。你说,怎么一回事?” 锦袍女子见他一脸正气,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了下,惊道:“阁下是涂山家的公子?!” 我听她也认识涂山璟,赶忙端详了下她,眉眼间依稀见过似的。 她行了一礼,哭诉道:“公子不记得我了?我是柔儿!多年前公子曾从范大公子手里保护我们,派的便是贵府的长宝,后来我与他……我嫁了他,长宝跟我说他在涂山府做得不顺,转而北上去西炎城找差事做了,我带着孩子不便走动,便住在娘家。上次长宝领着这个贱人回来,当时她跟个乞丐似的,说是西炎城一同侍奉一个主子的,立了功但是不便待在西炎城了,先在我们这里躲一躲。我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又给她好衣服穿,哪知道围城围了这一段日子,她没荤腥,居然把我的孩子哄走了!公子可得给我做主哇!” 涂山璟一听,一扬手一道灵光捆住了眼睛提溜儿转似乎想要伺机逃走的森莺,厉声问她:“孩子呢?!” 森莺舔舔嘴唇,笑道:“晚了!围困了这么久,谷物囤得,肉可囤不得啊!人心惶惶,大家都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谁都想多吃点好的。可是要想吃肉,得拿肉换,一个孩子换一块牛肉,肉我都吃下肚了,孩子此时怕是也进了别人的肚子了!” 我喉头一阵翻涌,干呕了几声,那柔儿听了,更是双眼一翻,直直地昏了过去。 这边的动静惊来了巡逻的几个土兵,他们奔过来见是涂山璟和我,拱手一礼:“公子,姑娘,可要小的帮忙?” 涂山璟一指森莺:“她拿别人家的孩子换肉,速速随我去寻找孩子的下落!还有,发令下去,城中易人而食者,斩!” 说罢他问森莺:“换去哪里了?” 森莺笑笑:“城北王屠户。希望公子的脚程比他的刀快。” 话音刚落,涂山璟已经飞身而去。那土兵里面也有有灵力的,此刻便也跟上。 剩下那凡人的土兵们知道追不上,也不去追了,一左一右地拉过了森莺,要把她关到大牢里去。还有那发现了柔儿扶她起来的,忙着去发号施令下去的。 森莺向着涂山璟离去的方向冷笑了声:“装模作样的假仁善。” 我一股血涌上了头顶,走过去兜头打了她一个大巴掌:“你不配评价他!还想我再在你脸上划几道吗?!”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脸上的疤痕在月色下有着可怖的沟壑。 随即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原来是你!贱人!我要杀了你!你们涂山家的狐狸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嚣张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混上个侍妾,怕是他不稀罕你爬床吧?!我只恨没让长宝在清水镇顺手把你也杀了!” 我又抽了她两个嘴巴:“谁稀罕当侍妾?!我不像你,爬了很多的床,依旧混成了个乞丐。人家都不瞎,都能看出来你心特别脏。还想杀我?你先想想自已明天会不会被斩吧!” 第373章 她依旧大喊大叫,被土兵们扯了破布勒住了嘴,拖了下去。 我胸中翻滚的气血稍稍平复了些,思索着她的话,大概是她在西炎城乞讨,路上发现了我或者鬼方端,寻到长宝告了密,长宝循着踪迹摸到了清水镇探了底,这才告诉了静夜。 幸好五王七王那时已经不想杀涂山璟而是想让他回来代替涂山篌掌权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秋夜的凉风吹过来,我站在原地,打了个哆嗦。 这一场闹过以后,周围的棚户依旧静静的,没人敢出来。吃到肚子里的布施饭,不知道能持续到哪一天,不能用来消耗在无关已身的热闹上来。 我一路思索着回了房间,打算把明天布施的分量再增加一些。 过了一阵子,涂山璟回来了。 他敲开我的门,我不敢问他救到孩子没有。 他眼里有泪,冲我摇了摇头。 即便那是曾经狠狠背叛过他的长宝的孩子,此时他也是情真意切地在伤心。 他从来,都不是装模作样的假仁善。 第317章 被俘 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人……我都抓到了,明天通通斩首示众,城里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我安慰道:“你莫要太自责,按我们规划的数,没人会饿死,只是他们提前着急不安了,还有那群丧良心的坏人……唉!” 涂山璟垂眸:“所以我改为明早就出城。运回物资,然后在断后的时候会被相柳他们俘虏。” 即便是已经提前知道这个计划,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忧:“好的……确定没事吧?” 他颔首道:“没事,我已经给玱玹殿下传了飞书,他也会提前一些到的。” 我咬咬嘴唇:“那……已经这么晚了,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大早。千万保重!有什么事情传话给我。” 他点点头:“放心,快结束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说罢便转过身去。 他又长又顺的头发在腰间甩了甩。 目送着他走进烛光所到达不了的黑暗里,我的心揪紧了。 虽然计划周密,但是战场之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我只能祈祷到最后一刻都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第二天一大早,涂山璟顺利出城运回了紧俏的蔬菜和肉,也顺利地按照计划被俘虏了。 不知真相的民众们哗然,纷纷议论着:“堂堂的青丘公子,居然也被俘虏了?!” “咳!你不知道,那九头蛇妖甚是厉害,据说九个脑袋每个都青面獠牙,四面八方地咬过来的话,青丘公子也不过是个清瘦的公子,那天布粥的时候我看到他了,你说能打得过那九头妖怪嘛?!” “那丰隆公子怎么办?青丘公子不是他的挚友吗?这回打仗该束手束脚了吧?” “万一辰荣军把青丘公子杀了……” “不能吧?!青丘涂山氏家大业大,跺一跺脚大荒都要晃三晃。就连西炎王陛下、皓翎王陛下若要动他,都要深思熟虑,这回青丘公子也不过是恰好在城中,平时和他们辰荣军又没有作过对,哪里能说杀就杀了呢?!” “呸呸呸!什么杀不杀的?!你们嘴里嚼的肉是人家甘冒奇险弄回来的,此时不为人家祈福,还在这杀杀杀的,有没有点儿良心?!” “唉!我们这不是关心他才讨论的嘛!人家一心为民,我们自然是要为他祈福的!” 我一边布施,耳朵里一边涌入他们的纷纷议论,只觉得心里也纷乱,手上也无力。 可惜我此刻除了和他们一样祈福,别无他法。 第三日头上,玱玹军队乘着赤水城外停着的旧战船,从水上突破。城内丰隆也驾着新战船,里应外合。 本来水上功夫了得的九头海妖相柳,此时正在看守着重要俘虏涂山璟,所以辰荣军无力还手。 所幸玱玹殿下并没有屠戮的嗜好,又顾忌着辰荣军手里的青丘公子,所以双方暂时停火,坐下来共商议和。 西炎朝廷上也唇枪舌战,吵个不停。有主张牺牲涂山璟从而一举歼灭辰荣残军的,有竭力反对说此举大失民心的,而且人家武力并未被折损太多,只是被玱玹殿下抢了先机才一时失守,若九头妖卷土重来,怕是也难以剿灭,更何况军中还另有高人。 最终还是西炎王大手一挥:“都别吵了!就按玱玹禀报的来,把他们都弄回朝云峰,坐下来谈谈!” 于是相柳和鬼方端一前一后挟持着涂山璟,丰隆带着我,随玱玹一路飞回了朝云峰。 皓翎大王姬的意中人被俘,她自然也是要赶来的。虽然他们还没有昭告天下,但是宫中耳目众多,从来不缺少探子,早已有人把那消息传了出来,是以此时西炎朝廷上的众人见到小夭早已心照不宣。 西炎王毕竟是城府深沉的,此时还能设宴款待我们这帮远来的不速之客。岳梁就没有他的心胸,抚着腹部裹着伤的布条,满脸怒容地杵在席边,始冉坐在他旁侧,嘀咕着“怎么青丘公子看着有点眼熟?” 西炎王凌厉的眼神扫过席边众人,抬起手指着我问玱玹:“玱玹,她是谁?” 玱玹行了一礼:“启禀爷爷,这位是兰香姑娘,青丘公子的……朋友。” 西炎王捋着胡子:“哦?哪个世家的?怎么没听说过?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第374章 玱玹回道:“回爷爷的话,她不是哪个世家的,只是个普通人,原本是涂山府上的侍女。我把她带来,是因为鬼方族长听她的话。” 西炎王露出了一丝惊讶的松动:“哦?你一介寻常女子,如何能管得了鬼方族长?” 我行了一礼回道:“启禀陛下,小女子机缘巧合,略施手段,让鬼方族长不慎着了我的道,趁机逼他立了誓言要答应我三件事。” 西炎王一笑:“涂山家的侍女都这么狡猾?那么涂山家的主子怎么就着了道儿?” 涂山璟在相柳身边,一拱手道:“启禀陛下,晚辈身子受损,灵力不如从前。那日城中出现易人而食之事,已是万分紧迫,在下临时出城运回物资,不慎遇上了相柳,实在是没有打过落了败。还望陛下恕罪。”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议论纷纷,想来是他们久居平安的西炎城,食人这种野蛮的事情早已离他们远去了。 西炎王摇摇手:“罢了,你也是为我中原子民奔走,能打过他的没几个。” 然后他转向了相柳:“你的条件,玱玹已经跟我禀报过了。你们敢保证回旧辰荣地界不再闹事吗?” 相柳冷哼一声:“陛下,我们若是回去,就算是深入敌人腹地了。如果我们打算闹事,四周包围的可已经都算是西炎了。此举是你们更险,还是我们更险呢?我们可是抱着诚意来的。” 有那文官打扮的人大喝道:“大胆!竟敢对陛下无礼?!” 相柳看过去,眼睛变成了深红色。那文官赶忙缩到桌子后面,不敢抬头。 相柳眼睛瞬间又变回了黑色,举起一杯酒自顾自地喝了,游刃有余地开口道:“陛下,我是妖,不懂得什么规矩。陛下若要和我谈和,我就来谈。陛下若要继续再打,我也奉陪。” 西炎王笑了:“你这大妖,脾气倒是很对我的胃口,有勇气!诸位,你们都觉得如何呀?” 第318章 舌战 七王连忙接话:“陛下,玱玹和他谈的,我们可不敢判断。万一以后这妖怪出尔反尔,我们也是担着很大的风险啊!” 西炎王眼神扫到五王身上,问道:“你怎么看?” 五王拱手一礼:“陛下三思!儿臣认为……还是应当牺牲一人,保我西炎后世永昌更划算!” 他这话一出,小夭坐不住了,她把杯子重重一放,站起来大声道:“五王,你别忘了,青丘公子被俘,原也是为了西炎子民!这么做你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吗?!而且他涂山璟是我皓翎未来的王婿,我母亲为了西炎战死沙场,如今又要牺牲掉他,这就是你们感恩的方式吗?!哪个若要动他,先问问自已能不能担得过西炎悠悠之口和皓翎举国之怒?!”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把在场众人震得说不出话来,也有如敲打在我的心上。 此刻心上传来的剧烈跳动,我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我的了。 我感觉我甚至已经看不清涂山璟的表情了。 我之前一直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地各处奔走筹谋,此刻却前所未有地直面了权势所带来的震慑。她是尊贵的大王姬,果然她和涂山璟在一起,才能给他长久的加持保护,强过我忙前跑后,还时常捉襟见肘,防不胜防。 玱玹、相柳和丰隆似乎也很震惊,都停下了动作。 西炎王也停顿了一阵,但毕竟经见得多,轻咳了一声道:“小夭,你先别急,姑娘家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这不是还在谈吗?” 小夭气哼哼地坐下,喝干了杯里的酒。 这时丰隆也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后朗声道:“陛下,臣斗胆进言,涂山璟救的是我轵邑城子民,臣又和他是挚友,是万万不可能看着他去送死的!请陛下三思!” 西炎王点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问鬼方端:“鬼方族长,我记得……你们鬼方氏也是不站队的来着?” 鬼方端早已和我们串通好,此刻便按照那事先布置好了的说出来:“回陛下,确实是,我们只接任务,谁给的价高,就听谁的。辰荣军虽然贫瘠,但是相柳大人从深海里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有的正好是我们可以拜托金天氏锻造武器的稀有之物,所以……” 言下之意,别怀疑为什么穷得总喝粥的辰荣军能雇得起顶级杀手,也别试图用普通钱财来买断鬼方家,有能耐你们也海底捞去。 西炎王看向我:“这么说来,如果要鬼方氏收手,关键还在这兰香姑娘身上了?” 我站起身回道:“回陛下,臣女愿意动用最后一个约定来劝服鬼方端收手,但是条件是青丘公子须得安然无恙。而且,我不信任五王七王,要将最后一个愿望许成鬼方端得听玱玹殿下的三个愿望。” 这段就是我们之前没有排练过的了,鬼方端一听,连连挥手:“那不成!那你也太奸猾了!最后一个愿望让我听玱玹殿下的,然后玱玹殿下的最后一个愿望让我听五王陛下的三个愿望……如此这般把你们西炎城都轮上那么一圈的话,那岂不是让我永远成了你们手里的剑?我才不干!我顶多答应玱玹殿下杀三个人。” 我对他挑了挑眉,他微微歪了头,像是领会了我这说辞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眼看着玱玹要得到鬼方端的武力支持,涂山璟如果被释放也是他谈和的功劳,他救的又是丰隆的轵邑城,还要把相柳他们送回故土,五王终于领会到了局势的不妙,一拍桌子喝道:“玱玹!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这是要,挟功揽位吗?!” 第375章 他这么一吼,惊醒了许多梦中人,七王和玱玹那两个弟弟的目光便恨恨地扫过去。 玱玹云淡风轻地一拱手:“爷爷,我只是奉命前去解围,如今围解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剩下怎么收尾,我只是提了个建议,还是要爷爷做主。” 说到建议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瞟了涂山璟一眼。 幸好此时众人均在低头思索,没人在意他这小小的一个眼神。 此时西炎王咳嗽了起来,身边伺候的赶紧去给他抚着后心。 待他咳嗽停止,他一挥手:“让我再想想!先开席吧!说了这半天只喝酒,没有菜顶着,一会儿就醉了。” 我知道他这犹豫不仅仅只是一座辰荣山峰的问题,还有西炎未来国君的问题,所以他一时之间难以决策,还需要考虑。 宫人们得了命令,流水般地端上了菜肴。 但是众人无心大吃大嚼,只各怀着不同的心思,味同嚼蜡。 此时岳梁像是认出了我,坏笑着建议道:“陛下,这涂山府的侍女别看地位低微,却是个能七步成诗的妙人儿呢!何不让她唱个曲儿助助兴?” 我心里一顿腹诽,助你个大头鬼!你都在这事儿上栽了两次了还不长记性,是不是记吃不记打啊?!这回赌我会的那些都是儿女情思不能在这严肃的场合拿出手是吧?!是不是唱完了还要倒打一耙说我靡靡之音扰乱庄严肃穆的宴会场啊? 涂山璟闻言望向了我。为了不暴露,他进殿来除了行礼问好之外便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用眼神说了个千言万语,水漫金山。 没等西炎王表态,我索性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承蒙殿下错爱,臣女就斗胆献丑了。也是殿下之前逼我唱曲儿听得好了,奈何遇上了便要让我唱,唱了一次又一次,也不嫌腻。” 岳梁红了脸:“胡说!我何时逼你……?!” 他身边的始冉却是兴致很好似的,藏在他哥哥身后偷看热闹。 我没有回答他,直接就唱了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始冉叫了声好,赞道:“缠绵隽永,小女儿思情郎之意直达我心呐!” 我见他死性不改,也不去理他,接着唱到:“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始冉奇道:“你思这情郎,住得很远吗?怎么走走路还饥饿上了呢?” 他爹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喝道:“住口吧你!” 西炎王一双苍老但锐利的眼睛盯住了我:“此歌听来决非思念情郎之意,似乎另有深意,不如兰香姑娘给讲讲?” *引自《小雅·采薇》。 第319章 和谈 我站起身来,深鞠一躬:“谢陛下,此歌乃目睹战土们旷日征战,感其艰辛而作。” 西炎王笑了:“哦?那唱的便是轵邑城所见了?轵邑城遭围困可没有这么久啊!” 我恭敬地回道:“回陛下,唱的是所有土兵。臣女机缘巧合曾在边境住过,亲眼所见战土征战之艰难,深感只要开战,便无赢家,皆是百姓苦罢了。” 五王听了这话,一拍桌子:“大胆!你居然敢替辰荣军说话?!你不是中原人吗?!” 我看向他,冷冷地回道:“在那之前,我只是个普通的人而已。辰荣人还是西炎人,对我来说,并无太大差别。你们不是有那个说法吗?天地玄黄,鸿蒙初开,大荒之上本是一家,并无国家之分。” 五王大怒,站起身指着我道:“大逆不道!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他身后站出两个人,冲着我奔过来。 他们来得快,鬼方端来得更快。 他的屠灵剑一挥,冲在最前面那个赶紧防御,不料防御罩被他一剑刺破,人也被捅了个对穿。 我抬眼望去,正看到长宝不可置信的眼神。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趁着他倒地之前,对他冷冷地说了句:“忘了告诉你,轵邑城易人而食,死的是一个叫柔儿的人的孩子。”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保持着这个表情倒下后便再没闭上,猩红的血从他的身下流了一地。 席间众人皆被鬼方端这一剑的威力震慑得默不作声,屠灵剑的威力向来只是听说,如今亲眼所见,确实所向披靡。恐怕他们都在想,如果那一剑劈向了自已的话…… 西炎王面有不悦:“好好地吃着饭,你在这让人打打杀杀的做什么?还不坐下!” 五王悻悻地坐下。 西炎王颤巍巍地起身,他身后的侍者马上过来搀扶。 他一挥手:“弄得我都没胃口了。唉,我出去透透气。那兰香,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众人皆是惊讶,但是又不敢说什么。 我谁也不敢看,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向了后面的庭院。 他走了一阵子,坐在了一棵树下,让侍者退下,抬头问我:“我听小夭说,你中了她的蛊?而且你灵力已失,寿命与凡人无益了?” 我点点头:“回陛下,是的。” 他又问:“你知道怎么解吗?” 我摇摇头:“回陛下,不知。” 他沉吟片刻,又道:“我老了,也累了,这辈子一直打打杀杀的,如今倒觉得没意思了。依我看,玱玹贤能,倒是可以接任西炎王的大任,比他那两个糊涂王叔和混账弟弟强多了。此番他能博得众多世家族长的拥护,也算是他的能耐。” 第376章 我没接话,只微微地笑了。 他又开口道:“涂山璟……若日后成了小夭的夫君,我宠爱小夭,自然也是会护着他的。但如果他不是的话,我就不敢保证若他伤了小夭的心,我会如何震怒了。” 说罢他抬眼静静地望着我,虽然比我矮了一截,但是气势自下而上地压迫下来。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能解吗?” 我垂了眼叹了口气,回道:“陛下,臣女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愿为大王姬殿下一试。” 他满意地笑了笑:“好,那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去帮你置办。” 我想了想,回道:“请陛下帮我寻一个西炎城本地的人,我不知道具体姓名,只知道他做了很多生意,别人称他为黄大老爷。” 他点点头:“晓得了,两日之内,我必定把他带来。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我马上就拟旨,与辰荣议和,让玱玹接替西炎王之位。” 我行了一礼:“谢陛下。” 他摇摇头:“不必谢我,你没有什么要谢我的,别怪我就行。” 于是他又和我折返回了殿上,宣布了他刚才和我承诺的。 自然是众人大乱,失望的有之,兴奋的有之,愤怒的有之,欣喜的有之。玱玹和小夭开心地围住西炎王,西炎王推说困乏了,让他们搀扶着回寝宫休息。 涂山璟离了相柳和鬼方端的盯视,此时走到了我身后。 “西炎王陛下和你谈了什么?”他问我。 “没什么,救了你也是在帮小夭、玱玹,对整个西炎都好。我帮他理了清楚。”我又对他撒谎了,不敢回身看他。 这时丰隆举着两个酒杯过来,一个拿给了涂山璟,一个给了我,开心地敬道:“来来来,璟兄弟,兰香姑娘,我们干一杯!” 我举起酒杯轻轻和涂山璟碰了一下杯,又碰了一下丰隆的,一饮而尽。 “好!兰香姑娘好豪爽!”丰隆赞道。 涂山璟没言语,眉眼间若有所思。 丰隆拍拍他,又走开去敬鬼方端,大赞他的武力。 涂山璟又幽幽地开口道:“我们出去一下?” “好啊。”我跟着他走出去,一直走到刚才我和西炎王交谈的树下。 我换了个位置,这样躲在树后,对面殿里的人看不到我们。 “你有心事?”涂山璟蹙着眉问我。 “啊,是有一桩。”我抬头看他的眼睛,“我是想,你们回去轵邑城议和的时候,我想回清水镇把大哥的和他弟弟弟妹的骨灰坛都接过来,好好安葬在辰荣故土。” “……你不先跟着去轵邑城吗?”他疑惑道。 “不去啦!大局已定,我去了也没什么差别,你们谈就成。我想第一时间把大哥他们接过来。” 终于他颔首道:“也好。那你一路保重。我找几个人护送你。” 我摇摇头:“不用啦,待会儿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回去议和,需要你一起呢。我回头直接找影卫吧,他们不是在这西炎城里面嘛。” 他垂了眸,似乎在沉思。 突然我开口打断他的沉思:“闭上眼睛,你眼皮上有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他很相信我似的,此时乖乖闭了眼睛。 我的手指慢慢抚过他的眼睛,这是我用毕生灵力换回来的,我觉得我可以摸一摸。 他的眼皮颤动着。 我又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嘴里说道:“哎呀,掉到脸上去了,我替你抹一抹。” 他睁开眼睛,一双秋水般的明目静静地看着我。 此时丰隆出来唤他,相柳他们急着要走,因为辰荣残军和轵邑城中众人还在焦急地等待着议和的结果。 于是他便对我点点头:“那,等我们回来再见。” 我对他笑笑,看着他走进阳光里,阳光把他周身映出了一圈光晕。 第320章 衷情 我不想进去凑热闹,只想自已在外面先静一静。 没多久鬼方端走过来,奇道:“咦?你怎么没跟他们走?” 我回道:“你不是也没跟他们走?” 他笑着挠了挠头:“我是杀手嘛,和谈这种场合用不上我。” 我看着他:“那……明天我给你做一桌子菜感谢你?” 他咧开了嘴:“那敢情好!这回你动作倒是快!” 第二天晚上我和他去了醉花楼,借了那里的厨房,给他置办了一桌子菜。 他笑嘻嘻地:“好大手笔!”又拿起一个包子,瞧了瞧:“你还和面做包子了?” 我笑笑:“你不是说你爱吃吗?不过我只负责调馅和包,皮儿是拜托厨子师傅做的。” 他咬了一口,赞了一声:“好吃!”随意又正色道:“你那第三个心愿,可想好了?是让我替玱玹杀三个人吗?” 我摇摇头:“话已经在众人面前说出去了,大家知道他有动用你的力量就足够有威慑力了,不用真的许在他身上。他若来找你,你按正常价格收就行。我是想……拜托你保护涂山璟。” 他一愣,轻松的神色化为一丝失落:“我可做不来他的影卫。” 我连连摆手:“不用,他有自已的影卫。我是说,他以后若……位高权重,难免会有人想害他。如果有影卫解决不了的时候,希望你得了消息能帮他一把。当然了,没有危险最好。” 第377章 他喝了口酒笑道:“他立了大功,如此尊贵,谁敢动他?你这第三个愿望,都可以算作白送我的了。” 我给他续上酒:“没有更好,他也安全,你也清闲。” 鬼方端连吃带喝,肚皮撑得要装不下,很没出息地出门上茅房去了。 等他回来,满脸的笑容变为了阴沉。 “我听金萱说,你托她送了封信给小薇?”他开口问我。 “哦,我托她帮我去把大哥和他弟弟弟媳的骨灰送回老家。” 他又问:“金萱还说,西炎王抓了黄大老爷去?” “是吗?”我装傻。 他双手拍在桌子上:“那不是吸了你灵力的人吗?!” 这回换我不淡定了:“你怎么知道?!” 他眼眶红了:“那次我问小因的。她知道我是你朋友,涂山璟又已经安全,就完全没保留地告诉了我,说你要给涂山璟治眼睛,进了黄大老爷的马车再出来就变成了一只狐狸。是不是他的邪门法子毁了你的灵台才让你没法重新修炼或者接收灵力的?!” 我沉默不语,我不能破誓。 他见我不说话,又道:“西炎王和他根本不认识,和你谈话以后转身就抓了他去,可是你再没有灵力了……难道你是要解蛊吗?” 他很灵敏地,把这一切串到了一起。 我不想瞒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急道:“早没见你说能解,是不是……很危险?!” 我看向他:“我不知道。” 他抓住我的肩膀:“你不知道还敢去解?!” 我凄然一笑:“我不能不解。” 他眼里有了泪水:“你别去啦,跟我走吧。我之前说的那个浪迹天涯的话还作数,你高兴了就开个点心铺子,不高兴就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我看着他,他神色竟有些讨好地,满怀期待地望着我。 我笑了,握住他的手,他一瞬间眉眼都舒展开来。 “谢谢你。但是我不能。” 他刚刚舒展开的眉眼又皱到一起,眼底升起的希望正一丝一丝消散。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真的确定?” 我毫不迟疑地回道:“确定。他是我存在于这里的,全部理由。而且我逃走的话,西炎王和皓翎王一定天涯海角地寻我,我不能拖你下水。” 鬼方端摸了摸自已的耳垂,眼泪流下:“真的不再想想了?” 我避开他的目光:“我只能说对不起,你忘了我吧。你去寻个……寻个能和你浪迹天涯的女子。” 他哽咽着说道:“我忘不了你。你是第一个敢和我叫板狠狠凶我的人,你是第一个让我留了疤的人,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有趣也让我敬佩你的勇敢和才智的人,你也是第一个让我见识了情为何物的人……总之我不会忘记你。” 我走到他身后,他的耳垂后面有我那时伤他留下的疤,我心一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阿端,你过誉了。”我一边把我当狐狸时接受过的温柔抚摸施展给他,一边轻声回道。 “我没有过誉!他肯定也是知道你的好的。大王姬也和你交好,一定能容得下你的!”他颤抖着,做着最后的挣扎。 “即便是小夭能容我,西炎王和皓翎王也容不下我。再说,我原不是要和他情爱缠绵才来此一遭。本就是我擅自介入了他的因果,到如今不过是一切回归正轨。” 来易来去难去,分易分聚难聚,世间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如意十之八九,更何况现如今我俩之间,已经不仅仅是简单横亘着一个小夭。我不忍,也不愿,让他眼见着收束的生活再起波澜。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见识过那双眼中的关切和信任,体会过那怀抱的真实和温暖,便已足矣。 我有点,想回家了。 鬼方端见劝我不下,站起身:“我这就去找他回来!告诉他你为了他都付出了什么!” 我拦不下他,便任由他去,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祝福他,忘了我,寻一个可以回应他感情的女子共度此生。 回到朝云峰,我给涂山璟写了一封信。过年时他给我的许愿帖,被我夹在里面,仿佛有了它,我的愿望更会被加持。 信刚写完封好,西炎王便差了人来传唤我。 我揣好信,随着那宫人走到了一处偏殿,见西炎王和黄大老爷站在殿内,小夭双目紧闭躺在一张石台上,眉间一朵桃花娇艳欲滴。 见我端详着她,西炎王开了口:“你无需担心,她只是被迷倒了而已。若她清醒着,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地让我们给解蛊。” 我点了点头,心下一片了然。 黄大老爷依旧闪动着精光四射的圆眼睛,拱手一礼:“姑娘,别来无恙啊。” 我点点头:“拜黄大老爷所赐,不好也不坏。不过也不重要了,待会还请黄大老爷帮忙解蛊。” 黄大老爷胡子一挑:“你算是找对人了。若说这诡秘奇幻之术,只怕西炎城乃至整个大荒除了我没有别人更了解。百黎的蛊虽然厉害,但是我也是通晓的。” 我点点头,躺在了另一张石台上。闭上眼睛之前,我拜托西炎王道:“事成之后,把小夭移走,我不想她醒来看见我的样子。” 西炎王嘴角一抽动,点头应允道:“多谢,我会的。” 第378章 我其实是知道的,当初相柳怎么解的蛊。 引雌雄蛊虫同时进入自已的身体,再用命与蛊虫同归于尽。先剖开自已和小夭的手臂,让蛊虫有离体的出口,然后用蛊咒将蛊虫唤出。被剖开的手臂使两人血肉交融,这使得蛊虫回归宿主的时候分不清哪里才是自已原本的宿主,所以当黄大老爷刺穿我胸口取心尖血的时候,雌雄蛊虫都会进入我体内,然后便可与雌雄蛊虫同归于尽。 只是我不像相柳,我没有九条命。 涂山璟,你的身体恢复如初了。你不会再有用逼婚背刺你的奶奶,也不用和小夭流落天涯,你的朋友丰隆不会死,你的情敌相柳也不会死。你会拥有对你全心全意没有白月光的爱人,你会逃离身弱命减的命运,你会大展鸿业远图,你会后代子孙绵延。你会长辈疼爱,朋友在侧,伉俪情深,儿女绕膝。 你值得被爱。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引自李商隐《重过圣女祠》。 【下一章古代篇大结局。我听着歌,一边写一边哭,第一次写到终章的作品,舍不得完结,更舍不得一直陪伴的大家。bgm歌单:李仙姬《姻缘》,胡杨林《多情种》,林忆莲《野风》】 第321章 你我 当涂山璟赶到朝云峰上一处偏殿时,远远地看到石台上躺着庭萱。她像是睡着了,周围燃着明明灭灭的烛火。 他向石台跑过去,距离石台还有约一丈远的时候,鼻子里闻到了血腥气。 心下一惊,他飞身奔到石台边上。 她左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仅剩匕首短短的柄露在外面,和她黑色的衣服一个颜色,不走近看很难看出来。 涂山璟慌忙去握她的手,却从她手底下摸到了一手的血。 “来人!”他急急回头去唤,只见黄大老爷不紧不慢地踱步进来,静静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他急出了哭腔。 黄大老爷阴沉沉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我的公子哟,这情人蛊连着心,自然要心尖儿血才能解。雌雄蛊虫已经入体,时候不多了,公子有空问我,不如多跟她说几句话吧。” 涂山璟愤而转身,聚集了灵力,握住了兰香的手。 淡蓝色的灵光输入到她的手中,她悠悠地睁开眼。 抬眼见是涂山璟,她目光温柔,轻轻开口道:“璟,蛊可解了?” 涂山璟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握着她的手回道:“解了……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我那时没相信你,我还……” 她凄然一笑,喃喃道:“没事,都过去了,你之前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我瞒得好,不想让你知道罢了……”说罢她猛地咳嗽了一下,一股鲜血从嘴角流下。 涂山璟慌忙抬起手给她擦,却把手上的血又蹭到了她的唇边,与她苍白的面色两相对比,更显血色鲜红刺眼。 她略略偏过头去,说道:“你别看了,现在的样子不好看。” 涂山璟把沾着血的手缩进衣袖,隔着衣袖把她的头轻轻地转过来,泪流满面地摇了摇头。 她翘起嘴角:“你莫哭,哀极伤身。” 涂山璟握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很凉,便放到嘴边呵着气,说道:“你再撑撑,等灵力在体内回转。” 她微微地点了下头,说道:“好。我冷,我也渴。” 涂山璟见她脸色苍白,身子发抖,把她扶起来轻轻揽在怀中,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瓷器,小心地让匕首一面向外以防碰到它。 淡蓝色的灵光依旧闪烁在两人的手掌间。 涂山璟的眼泪落到她的脸颊上,与她的眼泪汇合,流到了她的嘴边。 她舔了舔嘴角,皱着眉说道:“咸的。” 涂山璟的下巴紧紧地贴着她的头发,声音从头顶处传给她:“自然是咸的。等输完灵力给你,我马上给你弄水喝。” 此时鬼方端也冲了进来。 黄大老爷看又来一人,见势不妙想要溜走,被鬼方端一把捉住。鬼方端二话没说,按住黄大老爷就把他的灵力吸了出来,又将自已的灵力转到兰香的身上,黄大老爷萎缩着,片刻便由人形变为了一只黄鼠狼,顺着墙根溜了出去。 一时之间,室内灵力交错,光闪烛黯,没有一人言语。 她突然抬手扶了涂山璟一下,涂山璟见她像是有了力气,脸上现出了一丝喜色。 却不料她歪头向外吐了一大口血。 她赶忙抬手捂住嘴,血却从她并不拢的指缝滴下。 涂山璟目眦欲裂,一个起势,手上汇集了更强的蓝光。 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张了张口,虚弱地说道:“璟,我要走啦。你……” 话音未落,她深深地看了涂山璟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尽在不言中。 颤巍巍地呼出了一声叹息,她眼角流出一大滴泪,握着涂山璟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人也软倒在涂山璟怀中。 涂山璟将耳朵凑到她嘴边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到。你再说一遍。” 半晌没有声音。 涂山璟又握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面庞,像是以为她只是昏了过去,还会悠悠转醒,跟往常一样笑着和他讲完后半段的话。 石台上她的血还温热,但是她的身体却开始逐渐变冷。 第379章 “心脉受损,无力回天,她已经……”鬼方端哽咽着说道。 涂山璟呆呆地望着她,不动,也不开口应。 “姐姐——!”小薇从门口哭着跑进来,扑到兰香的腿边,被鬼方端轻轻拉了拉衣袖,冲她摇了摇头。 小薇抹着泪,从怀中掏出一个熠熠闪着光的日辉晶石,放到石台上。 涂山璟见状打了个寒颤,将她轻轻地放回石台,扔下一句“你们守着,灵石先生让我派人带到了西炎城,我去找他!”便奔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一声鹤唳,随后灵石先生跟着涂山璟匆匆走进来。遥遥一看石台上的情况,灵石先生忙向涂山璟作了个揖,开口道:“公子,烦请速速将姑娘移到琼山,我可借琼山的宝地聚灵招魂,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涂山璟听闻,二话不说,做了个请的手势,轻柔却迅速地抱起她出了门,灵石先生立马跟上,狸狸扑扇翅膀,振空而去。 等小薇也奋力地赶到琼山,已经是半日后。她按照鬼方端给她的消息,找到一处冰洞,忐忑地问洞口守着的他:“怎么样?” 鬼方端冲她摇了摇头,又向内一扬头,示意她进去。 小薇走到洞内,正听见灵石先生在说话:“奇怪,按理说我们来的也及时,可为何我上穷黄泉下碧落,竟映不到姑娘的一丝魂魄呢?” 小薇闻言一惊,探头向洞内深处看去,只见涂山璟发丝凌乱,面色憔悴,双目红赤,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冰床上的她。 小薇走进洞内,掏出怀里的晶石,递给灵石先生说道:“先生,可是这日辉晶石内却能见到姐姐身影,你再看看呢?” 涂山璟眼中又有了一丝希冀,走到灵石先生身边,定定地看着日辉晶石。 灵石先生看了一眼,叹道:“没错啊,我寻的就是这晶石中的姑娘。怎么仅留这一缕残魂,其余魂魄却一丝一毫都找不见呢?”说罢他对着涂山璟深鞠一躬,说道:“老夫无能,愧对公子。公子不妨把姑娘这个——咳咳,肉身先安置在这冰洞里,待有能力之人出现,再做打算。” 涂山璟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多谢。” 灵石先生对小薇使了个眼色,便领着她从冰洞出去了。 自此涂山璟就没有从冰洞中出来,小薇他们也不敢打扰,只敢在洞口遥遥向内窥探,确认他没有自伤自残。 如此过了几日,还是小薇派人去寻了离戎昶,让他来劝劝涂山璟。 离戎昶来得很快,大踏步走进洞去,连说带打,倒真把涂山璟拽了出来。 涂山璟许久没见天日,恍惚地抬手挡了挡射向他红肿双眼的刺眼阳光。 离戎昶含着泪说道:“她在里面,百年不腐,你派人守着,想见了便来。我知你悲伤,我又何尝不是呢?但是还有那么些事等着你去办,还有……还有那么多人需要你,你觉得她做了这一切,是愿意看你这样一蹶不振的吗?她不是给你写了信吗?里面是写着要你这样魂不守舍的吗?!她拜托你做的那些事,远的不说,就说带小薇去寻他爹爹祭拜这近的,你有做吗?这你都做不到,以后还怎么按她嘱咐的护住小薇和巧彬、静夜和瑞阳他们这一大帮人?!玱玹殿下继任在即,还有那皓翎……唉!我不说了,你平时最是聪明,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涂山璟扯了扯衣襟,回头深深看了看洞口,一眼看出了万水千山,秋冬春夏。 片刻后,他开口道:“我晓得了。走吧。” 一阵微风拂过他身边,掠过了琼山的碧绿竹林,穿过大荒的河山吹到了青丘涂山府,吹黄了院中的桂花,吹红了墙角的腊梅,吹绿了池边的柳枝,吹紫了中庭的藤花。几百年时光流转,唯有这些没有改变。 初夏时节,涂山璟背对着斜阳,正借着一点余晖伏在书房的桌边写字。 “爹爹!”开着的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唤他,他微笑着站起身。 见迈步进来的小童手里拿着一盏芍药琉璃灯,他神色大变,定在原地。 那小童怯生生地抬头问道:“爹爹,这个灯是不是很贵重啊?不是承星打破的,是原来就破了的,承星看着好看就拿来玩了,爹爹莫要怪罪。” 他弯腰抱起承星,也接过了琉璃灯,说道:“星儿莫怕,爹爹不怪你。只是这灯破了,别把星儿的手划到,就放在我这里吧。你去找小薇姐姐寻些别的东西玩。” 承星听话地点点头,被他放到地上,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这才转身跑走了。 涂山璟端详了那灯,把它轻轻放到桌上,又从小格子里取出一块晶石,看了一眼,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只是笑,连句话都不曾有。” 他出了会儿神,觉得疲累,便伏在案上小睡,不知不觉做起梦来。 梦里他身处暗夜,他还在纳闷怎么转眼天就黑透了,目光却被前方一点灯光吸引住。 那提灯之人回头莞尔一笑,他便浑身颤抖起来。 “兰香!” 他追着她走过亭台楼阁,穿过庭院回廊,一如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提着芍药琉璃灯给他引路。只是这次无论他怎么加快步伐,都追不上她。 “庭萱!等等!”他急出了汗,也顾不上看脚下。疑心她是气他没叫她本名,他换了个叫法儿。 第380章 她在回廊的拐角处,终于站住了,回身看向他,在原地笑了笑,开口道:“公子。” 没等涂山璟答话,她一转身隐没在回廊拐角的尽头。 涂山璟忙追上去,绕过拐角处却只见前方是一堵墙,哪里也没有她的踪影。 “庭萱?!兰香!” 他惊叫着醒来,出了一身的汗。 “族长?”静夜端了盆水走进房来,疑惑道:“族长是梦魇了吗?这一脸汗。正好天儿热,我打了盆水给族长擦擦脸。” 涂山璟看向她说道:“我梦见兰香不见了,你去把她唤过来。” 咣当一声,水盆落地。 静夜伏在地上低着头。 涂山璟疑惑道:“静夜?” 静夜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族长,兰香她……她……” 夏夜晚风氤氲着似曾相识的旧日气息吹进来,涂山璟彻底醒透了。 他叹了口气,垂了眸低低说了声:“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目送着静夜走出门外,涂山璟见紫藤枝头上已升起一轮圆月,旁边几点淡淡的星子。 星光伴着月光,映亮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 第322章 古代篇大结局-完结感言 这是一个有笑有泪,有成功也有遗憾的故事。她成全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成全自个儿。 “兰香”是普通人,如你如我,生活在这边的世界里,面对着阶级、权力、灵力、经验的悬殊,努力地抗争。所以她有思虑不周的,有力所难为的,有不得不割舍的,也有拼尽了全力无论如何都想要保全的。 她是个善良的人,很爱家人朋友,也很爱涂山璟,爱他就想让他好的那种爱,哪怕需要自已的奉献。 故事的一开始,我会想,涂山篌有那么大的能耐和胆量撼动涂山璟吗?即使有,为何后来没人追究涂山篌呢?涂山篌如果想折磨他,是会轻易放他回去的吗?而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怎么自已从西炎城万里迢迢地跑到清水镇的河边趴着的呢?如果有人帮,帮的人为什么不把他送回涂山府,而是救了一半便把他扔在了清水镇呢? 所以我斗胆,以此为出发点圆了一下。 女主是有遗憾的人们的化身,进去体验了一遭,见识了没被摧残过的青丘公子的风采,陪他摆平大事小情,有成功有失败,然后不由自主地为爱沉沦,又被封建势力碾压着,害怕抗争不过而且没法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舍不得篡改他本应有的缘分,在艰辛地撞了一系列南墙后终于力挽狂澜,最后功成身退,挥泪作别。 有的读者会问,她为什么不放弃?为什么能忍住?为什么不换个人在一起?因为她知道自已总有退路,知道自已并非这世界中人,即便是沉沦其中,内心隐隐地也有一种疏离感。而让她离开涂山璟自已逍遥过活去,还不如回现实世界。离不开,放不下,舍不得。 他是她在这里的全部理由。 最后她的离开,也是不得已。起初她不回去,是因为她不确定回去的方法。而她的知识,从看过的小说或者剧里来的,是一般死掉了就会回去。可是她敢试吗?如果试了,死成功了但是回去失败了,那岂不是很亏?但是到了后来,如果她不回去,依璟的性子,知道了最关键的那一片拼图之后,不可能不动容,因为他也是良善之人。加上两大帝王都给她明里暗里的压力,告诫她不要介入涂山璟和小夭,如果她不听,恐怕等待她甚至他的就不只是告诫了。 她预见到了涂山璟如果知道全部真相会动摇,预见到了若是如此会引发的一系列麻烦,再留下去也是很艰难,所以她最终选择规避,在帮他解决掉重大问题之后博一把。 因为本文是第一人称的视角,以“我”兰香之眼看别人,所以难免有“错漏”的地方,因为眼见带着主观,不一定为实,而耳听更是别人的话,真假难辨。小说如此,生活又何尝不是呢? 毕竟“我”只是二十多岁的普通人,而他们动辄活了几百年,除去现代这些知识和提前知道的局部剧情以外,身份尊卑,人情势力,见识学识,灵力修为,对于“我”而言基本是全方位的碾压。这样读者和“我”一样虽有局部上帝视角但又不是全知全能,只是提前知道了些剧情,遇到了具体事情只能尽力去看去想,到底孰真孰假,需要分辨。对方有何目的背景,需要思量。 这也正是文中暗暗用事物、他人神态动作等埋了一些伏笔的地方。比如玱玹第一次见森莺,救她时丢给她穿的黑色大氅,即使是不合身,在那之后也出现了森莺再三穿着的场景,暗示了从那时候起森莺便将一颗芳心暗许给了玱玹。也许最开始她对着涂山璟是有心思的,但是遭难过后当玱玹救了她,她便在欲望和妒忌的夹杂中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他。 再比如涂山篌大婚,赵姨娘充当娘家人,笑得那么开心并不是因为老人家爱热闹,兼之觉得抬了她的脸面,而是亲眼见到自已所恨之人的后代子孙,明明身为少爷却不得不娶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她心里觉得痛快,为自已和自已孩子所受的苦楚感到解恨。 与此相应的,很多时候“我”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在别人听来看来也是别有它意。尤其是兰香和璟一起看紫藤花的那个夜晚,很多话听下来都有两层意思可以解释,一个说的是这层,另一个听了是那层,各自的认知和立场不同,所以又造就了以后的一些误解。而一些推动故事情节的暗线有的被我隐在了行文之中,有兴趣的宝子可以回头找一找这些,看看哪里不声不响地点了一下~(比如簪落那章,璟睡外面兰香睡里面,可以脑补一下怎么形成的这个位置~而去到涂山篌那里,涂山篌睡在了里面,位置不同的对比也暗示了涂山篌其实是先爬上了床后有人帮他把蓝媚搬过去摆好的,有兴趣可以回那里看一看。再比如涂山璟要抬兰香身份,这个伏笔揭开很后面了,因为女主如果前面知道,态度和选择或许就会不一样,但是我没有办法在一开始就加个括号告诉读者【我知道你很气但是你先别气他不是要娶小妾】,男主也因此挨了不少讨伐,但是我只能沉住气) 第381章 还有女主讲的故事,不仅仅是为了赚钱积攒日后的活动经费,也是为了自已能够显得更有力量一些——权势、灵力、财富、琴棋书画乃至古代常识都不如人,她只有信息差这一张王牌。而她讲的那些故事,其实也暗暗隐喻了文中众人。比如鬼方端听到“一见杨过误终身”那段,他一见之后心悦的又是谁呢? 文中限于女主视角,没有办法写到涂山璟受伤之后都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不过推一下就可以想象得出,当家人背叛,忠仆死亡,而这一切的客观证据又都指向了自已最信任的爱人…… 没有人能够窥见涂山璟那几年的心理活动,没有人知道他午夜梦回是会被带着鲜血的噩梦惊醒还是直接沉浸在消极情绪中睁眼到天亮。面对自已身体的破损和残缺,精神的萎靡和绝望,他又如何看待自已沉落的未来? 还有文中虽然没有直接描述,但是也以多个角色的线来探讨着很多问题。爱是什么?爱是必须要在一起吗?出于什么原因的爱算高尚什么原因的爱又算卑微呢?一个人的爱不叫爱叫舔吗?两个人的爱是五五分成不差一毫才算公平吗?计较这个的人在爱中就失格了吗?三个人的赛道就一定要同性的两个互扯头花吗?爱会改变吗?分手的爱人一定是不留情面,要置对方于仇人的地步吗?对前任毫不留情的现任,后来的人敢爱吗?过期的爱有存在的意义吗?预见到注定没有结果的人还要爱吗?当你爱的人不爱你,该怎么办呢?你要的爱和ta给的爱不一样又怎么办呢? 没写,不代表没有。还有一些我没明写的,这里就作留白吧。 愿天下有情人,你爱的对方也爱你,顺风顺水,有如神助,深情不移,一生一人,白头偕老。只有甜的人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我还是那个想法,如果我想纯嗑糖,直接把原著就很甜的夭璟cp拿来写就行,甜度很高,也没什么争议。看官们看得高兴,我写得也轻松。或者大开金手指,编一个缘由和方法给兰香再次移魂换身份,换个高贵的可以碾压的,强取豪夺的,也可以加上一堆神器宝贝,让她呼风唤雨,直接不用发展涂山璟被伤害的后半段,甚至脱离长相思世界。 引用我爱的金庸作家的一句话:“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想起之前有人评论市面上有些作品:“写不了纯洁的灵魂,就只能写纯洁的肉体。写不了高贵的品格,就只能写高贵的身份”。抛弃了可以带来爽感的尊贵身份和金手指,我想把灯光照在人性的复杂和抗争的矛盾上面,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光亮。令人高高仰望的枝头花很美丽,泥尘里努力开出的野花也很漂亮。 每每打开电脑,面对一片空白的屏幕,一幕幕画卷在眼前铺展开来,我沉浸其中,渐渐忘却了现实生活中的不如意和焦虑,全身心地投入码字,希望能把我脑中的故事和眼前的画卷用笔力尽量还原出来。我也和你们一样,时而姨母笑,时而掉眼泪。 每天都很期待有读者留言评论,我都会尽力去回,但是有时候看不到或者回了以后被吞掉了有的同一条我回了好多次突然都被吐出来展示了,别嫌我啰嗦啊~我很努力地,要把我的心声传递到~也特别特别感谢送过礼物的宝子们,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肯定。 这其中有很多欢乐可爱的留言,偶尔也有质疑和反对的声音。我都会认真对待,有则改之,无则解释之。一开始一句恶评会让我难过好久,但是后来学到了写文是主观的事情,看文更是。比如“他沉吟片刻”,这里的情绪是迟疑?是不甘?是思考?还是在顾虑对方?不同人的理解会有不同的结论,如果单纯定论地写“他开心地说”或者“她悲伤地道”,未免有些单调,还是把这想象的空间留给读者吧,也许当时角色是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呢。我能尽力做好的,就是努力码字保证每天更新不中断,而且努力带着逻辑让前后文呼应、连贯、严谨。至于文中一些细节和情感的解读,大家一起讨论,各有各的观点,也很热闹。 有几回我也从读者评论碰撞出的灵感给我的文加加戏。从写文到看你们的评论,是一个自我沉淀和疗愈的过程。每天你们等着我的更新,其实我更新完也在屏幕另一端等着你们的评论。回想起写文的这近一年,一有空闲就会思考情节,中招发烧了看到小可怜留言求更也要爬起来码字,你们的期待创造了我这个并不那么勤快的人的奇迹,让我发现原来自已可以有毅力坚持这么久。 有时看到呼声高但是和我的文脉背道而驰的许愿,我也会很纠结。为虐而虐不是我的意图,而是我觉得长相思不是一本童话故事,生活更不是,充满了太多的求不得和遗憾。正因如此,偶尔的幸福就可以让人甘之如饴好久好久,借着这一点光度过漫长的黑暗,迎来下一个也许不那么明朗的清晨。但是不论如何,黎明总会到来。 人性是复杂的,并非非黑即白,坏人做的每件事不一定都是坏的,好人也会偶尔犯错。我在努力让我的角色多面立体起来,在剧情上推陈出新,有惊喜有惊吓(?),尽量不落俗套,也不扁平,让读者看了新鲜。 我想讲述的,是一个在既定宿命中努力抗争,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浮浮沉沉,不得不时而妥协,时而奋起的普通人的故事。也许不够爽文,也没有金手指,没有事事易如反掌,也没有不用以心换心的善意。女主没有尊贵的身份,只有善良的心灵。写过文的宝子也许会知道,这样写比遇事召唤个系统出来或者上一堆道具或神人来摆平要费时费力许多,但却是我想传达的真实。